靜靜的謀殺
2023-10-11 02:42:09 1
七月十四日安洲市世紀商貿大廈發生一起謀殺案件。
被害人系世紀商貿集團營銷部部長何暉。第一發現人是何暉秘書田小莉。早晨八點半田小莉準點到達公司,照例去何暉辦公室打掃衛生,打開門發現何暉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渾身血汙,鮮血洇紅了身下地板。田小莉聲嘶力竭尖叫一聲,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世紀商貿集團保安部立刻打110報了警。十分鐘後邢警隊長張劍帶領隊員一飛等趕到了現場。經過一系列對現場採樣取證之後,一飛向張劍報告了如下幾點結論:
一、死者系他殺;
二、死者辦公室即案發第一現場;
三、死者死亡時間初步推斷為七月十三日夜間九點半至十點半之間;
四、死者傷口為刀傷,傷口共有八處。
張劍一言不發的聽一飛報告完畢。這是一個剛過而立的青年幹探,少言,目光炯炯,性情剛毅。他一動不動審視著整個現場,目光最後停留在屍體身上許久沒有移開。死者的眼睛是閉著的,死時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苦痛掙扎,一如睡眠似的平靜。這種平靜讓張劍覺得奇怪。從未見過死於非命的人會有這樣平靜的表情。這太奇怪了,一個被謀殺的人看起來卻象是自殺一樣的心甘情願。
一飛請保安部把昨晚九點半至十點半值班的保安找來。不一會兒一個二十歲左右,皮膚白皙、神情萎瑣的小夥被帶到張劍面前。張劍一秒鐘把他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簡短地問:
「叫什麼?」
「李明。」
「昨晚你值班期間有沒有什麼人進出過大廈?」
「沒,沒人。」說時明顯的帶著猶豫。張劍盯了他一眼,不露聲色。回身問保安隊長監控室在哪裡。監控室在一樓,監控區域包括部分走廊以及電梯,只在白天偶爾有人來看一下機器。張劍要求回放昨晚九點半至十點半間的監控錄像。錄像顯示九點五十分之前整個大廈無人出沒,九點五十分監控電梯的監視器上出現一個留長髮的女人。女人頭髮極長,幾乎遮沒了臉龐,戴幅大黑墨鏡,因此根本看不清相貌,但能看出她身材高挑,極瘦。女人在二十層出了電梯,因為二十層基本上是無監控區域,女人出了電梯後的去向不明。但她於十點十分再次進入電梯下到一層,並且明顯換了套裝束。
何暉的辦公室就在二十層無監控區。在推斷的死亡時間裡沒有監控到第二個人進出世紀商貿大廈,這個女人極有可能就是疑兇。
張劍扭身看站在一邊的李明。李明的臉色愈發的白。張劍目光如炬:
「你怎麼解釋。」
李明汗涮地下來了。何暉生前有個習慣,每當他加班過了九點整就會在辦公室留宿,而這以後他是不接見任何人的,即使是他夫人。倘若這時有人不湊趣地來,保安必定要偷偷向他請示,得到許可才會放人通行的。顯然李明剛剛撒了謊。保安隊長黑了臉,厲聲問:
「李明你怎麼回事?明明有人進來,你怎麼說沒看見?到底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和她有關係?」
李明嚇得忙擺手:「沒,沒,我不認識她。昨晚九點半以後,我,我就沒在工作崗位上。」
李明低了頭,吞吞吐吐地交待說他兩個月前認識了一個在距離世紀不遠的百貨大樓工作的女服務員,兩個人很快熱戀,女服務員每天下班回家九點半正好經過世紀大廈,每每打個電話,李明就偷跑出去約會。這種情況已持續了一個多月。張劍問他都有什麼人知道,他想了半天,說沒什麼人知道吧,因為怕扣工資,他連弟兄們都沒告訴。張劍冷冷地看他,轉身命令收兵。臨走撇給李明一句話:
「晚上回去好好想想,你這玩忽職守開除你都算輕的。想起來算你個將功補過。」
李明臉又涮地泛白。
第二天一大早邢警隊剛上班就接到了李明的電話。李明極興奮,說他想起來營銷部有個女文員叫葉青的,上個月接連加了好幾天班,象是發現過李明不在值班室,有天午餐時間她和李明坐同一桌,搭訕著問過他這件事。忽然有漂亮白領女青年和他這個微不足道的保安有說有笑談天說地,李明一激動和盤託出。當時就沒怎麼當回事,現在想想平時都不大說話為什麼忽然無緣無故套近乎?這其中肯定有問題,再說他想來想去都沒想起第二個人對他的事如此感興趣。張劍放下電話立刻吩咐手下調查這個叫葉青的女人。下午調查結果就放在了張劍辦公桌上。資料顯示葉青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經歷和生活都極其平淡,每天除了上班之外幾乎沒什麼社交活動和較複雜的社會關係以及社會背景。二十四小時監視了她兩個星期,毫無結果。這個單身女人下班之後就幾乎足不出戶。她的電話通話記錄也沒什麼特殊,都是她的一些直系親屬。張劍見過葉青,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不怎麼好妝扮,象是那種不刻意張揚很低調的類型。也仿佛並不物質。倘若這樣一個女孩子參與謀殺想想會讓人覺得不寒而慄。很容易讓人猜測到是因為感情。但她和張劍幾乎沒有獨處的機會,好象不大可能。
案件陷入了僵局。葉青這個唯一的線索戛然而止,根本查不出什麼來。
八月的中旬天氣漸漸已有了些許涼意。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不知為什麼張劍心情特別煩燥,女朋友的電話都掛斷了好幾回。乾脆一個人開車到郊外散心。鬼使神差的將車開到萬園墓地。何暉就葬在這裡,入葬時張劍也在場。張劍來到何暉墓前。整個墓地靜悄悄的,幾乎沒什麼聲音。張劍沉默著,心想死者泉下有知不知道能不能原諒自己的無能。良久轉身準備離開時墓前的什麼東西反射出的太陽光線刺到他的眼睛,他彎身上前,看見一枚戒指躺在那裡,孔很細,明顯是女人戴的,重要的是它上面血跡斑斑。
張劍迅速趕回邢警隊將戒指交給化驗室。很快化驗結果出來了,戒指上面的血型以及DNA和何暉的完全一致,並且還有一個意外發現,戒指裡面刻了一個很小的字:唯。
張劍腦子裡立刻出現徐唯這個名字。徐唯是何暉的前妻,五年前離的婚,離婚之前他們共同生活了八年。據說兩人一直很恩愛。離婚是何暉提出的,原因是他另有新歡。當時毫無準備的徐唯差點歇斯底裡。張劍隱隱覺得何暉身中八刀並不是個偶然。徐唯的檔案顯示離婚後她只身前往日本,一年後她父母接到來自日本的死亡通知,告訴他們徐唯在一場火災中不幸喪生。當時徐唯媽媽抖抖索索拿出那張通知單,雖然事隔若干年,年近七十的老母親提起往事還是忍不住淚水長流。
現在想想一張死亡通知單根本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一切都有可能。包括假象。
八月二十三日的晚報頭版的右下方登了則簡短的死亡訃告:劉芳瑩,市國棉二廠退休職工,因心臟病突發搶救無效於二十日凌晨一時五十分溘然長逝。葬禮定於二十五日下午二時於萬園墓地。希各親朋好友互相告知。
八月二十五日五時的萬園墓地。墓地裡看不見一絲人影,靜寂至極,仿佛連風經過都不忍心發出聲音,深恐驚動幾顆永久安眠的魂靈。暮色漸起時墓地盡頭出現一條人影,漸行漸近原來是個女人,瘦削,長發,穿一條黑色連衣裙,手拿一束新鮮的康乃馨。她來到下午安葬的劉芳瑩的墓前,低頭垂淚。
「徐唯。」
一個渾厚的男聲在女人身後輕聲響起。女人仿佛身體微顫,但沒有動作。良久才慢慢回過身來。映入眼帘的是張劍那張稜角分明剛毅的臉。
張劍亮了亮他的警官證。暮色裡徐唯臉色蒼白,目光空洞。她只瞟了瞟那證件,平靜地開了口:
「我媽媽並沒有心臟病突發,對吧?」
張劍仔細審視著徐唯。
「是的。你母親很好。出此下策不好意思。不過你不用擔心,整件事情我是瞞著你父母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連報紙都不會看到。」
徐唯自嘲的笑笑。
「是嗎?那謝謝你。我早料到了,但我必須得來。」
徐唯自己伸出雙手。那雙手纖細修長,張劍把手銬銬上去的時候想這根本是雙手無縛雞之力的手……
審訊徐唯根本沒費什麼力氣。徐唯坐在那裡,不等張劍他們發問就故事似的講述了整個事件經過。徐唯初到日本的生活極盡艱難。她白天在幼兒園看護嬰兒,晚上在餐館做服務生,每天陀螺似的忙碌也只不過生活在最底層。勞累並不能使她忘掉創傷。心靈的萬劫不復加上謀生的重壓,徐唯差不多奄奄一息。火災是在餐館發生的,當時徐唯只是窒息掉,粗心的消防員以為她死了,登記過後把她和幾個同樣客居異鄉的人扔進車裡運往火葬場。她半路醒來死命敲駕駛室後窗,司機膽大,並未把她誤以為鬼,開門抱她下來並好心收留了她。半年以後她離開那個司機,跟了個半老頭子的富商。富商很有錢,也就使得她得以實施自己的報復計劃。在她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後跟了司機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她徐唯已經被徹底的毀了。年初她回到安洲,在郊外租了套別墅,安靜而又刻意地等待時機。機會來了,她認識了葉青,並看中了她。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收買葉青太容易了--這是個表面上沒有物質欲望,事實上對男人也同樣沒有欲望的女人,她莫名的憎恨和鄙視男人,不屑於討好他們,更不屑於從他們那裡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她想要的東西徐唯給了她,她不假思索地接受。而保安李明的熱戀又給她們提供了做案機會。
七月十三日九點鐘葉青用徐唯特意買給她的手機給徐唯打電話,告訴徐唯何暉在加班。在打探到李明晚上九點半以後有可能不在值班室後,葉青幾乎天天下了班就在世紀對面的茶秀靜坐到九點鐘。接到電話後徐唯將車開到離世紀不遠的百匯廣場,等待手機的再次響起。九點三十五分李明出了大廈,和一個等在門口的女孩子相擁而去。葉青立刻打電話通知徐唯李明已離開,之後迅速走出茶秀消失在人流裡。九點五十分徐唯暢通無阻地進了世紀。走在通往何暉辦公室時整個過道以及大樓死一般的靜寂。這正是徐唯想要的。這個世界很快就只剩下她和何暉兩個人了。徐唯飄到何暉辦公室前,抬手摁響門鈴。一遍又一遍地摁。門刷地打開。何暉一張初是憤怒後是驚訝,再是驚喜、猶疑不定種種複雜情緒一湧而上的臉依舊是心底那張刻骨銘心的臉。那眼睛、嘴唇都絲毫未變。徐唯右手機械地送了出去。她袖口裡藏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何暉悶哼一聲,難以置信地低下頭,沒來得及抬頭再看徐唯第二刀已經又送了出去。接著是第三刀、第四刀……何暉的頭再無力抬起,軟軟地靠在了徐唯肩頭,雙手伸出去仿佛想抱住什麼東西,可惜終究沒有抱住,撲通一聲沉重地倒了下去……
徐唯的描述就象一場夢境裡的囈語。所有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這是一場無聲無息的謀殺。而在整個過程裡的兩個人,夢境般的重逢,夢境般的結束。
良久,張劍照例冷冷開了口:
「你的整個計劃看來遠非天衣無縫啊。你想沒想過,有可能你還沒離開李明卻回來了。」
徐唯奇怪地輕蔑地一聲輕笑。口氣幽幽:
「我不需要老謀深算。我不需要處心積慮的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只需要順利地見到何暉和一個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的環境。至於結束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根本無所謂不在乎。」
張劍注視著徐唯。徐唯坐在那裡,蒼白,遙遠,淡漠,仿佛只是個美麗的早已空空如也的軀殼。
在審訊室胡亂睡了一夜的張劍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是給冷落了近一個月之久的女朋友秦倩打電話。他約她中午一起吃飯。秦倩在電話裡快樂的象個孩子。天氣極好,藍天明媚,陽光燦爛。而緊緊挎著他臂彎的秦倩今天也仿佛格外漂亮。他低下頭看她,她額前的劉海被風吹的頑皮的翹起,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把它們撫平。她抬臉報以他一個甜蜜的微笑。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張劍忽然覺得這個可愛的無限依戀著他而又那麼容易滿足的小女人彌足珍貴。
徐唯被帶出審訊室時請求張劍無論如何不要讓她父母知道真相。張劍答應了。他發現人肚子裡藏太多秘密會憋悶的難受,於是跑到山裡,象電影裡一樣把秘密轉交給了一顆沉默的老樹。他告訴它,當年何暉突然要和徐唯離婚,事實上只是因為一張放錯了病歷卡的診斷報告,那上面顯示何暉被感染上了愛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