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線間
2023-10-15 21:59:05 2
一九四一年初春,太行山腹地,三月天,乍暖還寒。
刈陵縣東關寺腦崖上觀音廟前,方圓數百平方米的廣場上戒備森嚴,一座用木板臨時搭建的會場太陽旗迎風飄揚。日軍板垣師團第五聯隊正在舉行歡迎及授銜儀式。
「唐桑,你的大大的好。」
一個上身長、下身短、腦袋圓、下巴尖,眼小如豆,滿臉橫肉的日軍中佐,向身邊一個體態肥胖、白面無須的中年國軍軍官翹著大拇指說:「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有道是水往高處流,俊鳥擇高枝,你的深明大義,率部加入大東亞共榮圈聖戰,我的代表天皇陛下及板垣將軍,感謝你和你的弟兄們。從今天起,你的就是板垣師團皇協軍的軍長了。」
「謝謝,謝謝,還望太君多多提攜,我和我的弟兄們一定不辜負太君的希望,為大東亞聖戰盡忠盡職,隨時犧牲自己的生命。」
中年國軍軍官將腰躬成一個大蝦狀,頻頻點頭哈腰。
這個相貌醜陋的日軍中佐叫龜頭翁,被龜頭翁稱作為「唐桑」的中年國軍軍官叫唐一東。就在昨天,這個唐一東在日軍特務的誘降下,不知廉恥,認賊作父,背叛中華民族,喪失民族氣節,帶著整個師的全部人馬投敵當了偽軍。
距歡迎儀式正式開始還有二十多分鐘。忽然,一個著緊身黑衣,黑巾蒙面的人悄然接近古廟南側,身子稍微一聳,整個人騰空而起,超越廟牆落到廟內。
「誰?什麼的幹活?」在鼓樓左前方站崗的一個鬼子發現牆角處有動靜,一拉槍栓,用蹩腳的漢語喝問。
人影一花,黑衣人迅疾飄忽到鬼子身後,鬼子連板機都沒來得及扣,便被黑衣蒙面人咔嚓一聲扭斷了脖頸。隨之身子一飄,黑衣蒙面人飛上鼓樓,麻利地拿出阻擊步槍,瞄準唐一東的腦袋扣動板機,一聲脆響,唐一東頭一歪,倒在血泊中。
會場大亂,龜頭翁慌忙躲在兩個鬼子身後,驚恐萬狀地吼叫道:「八嘎牙路,有刺客,快抓刺客,別讓他跑了,打死的不要,要抓活的,抓活的!」
儘管黑衣人快速飄身飛下鼓樓,但還是遲了一步,數不清的鬼子兵從四面八方封鎖了他的退路。黑衣人勇猛地同鬼子兵展開激烈搏鬥,連續劈倒數十個鬼子後,終於殺開一條血路。黑衣人騰空躍起,眼看就要跳出鬼子的包圍圈,突然一顆流彈射中他的左肩。他身形一晃落下地來,踉蹌前行了四五步後,飛速在傷口周圍連點五處穴道暫將血流止住,同時凝聚全身真氣,再次騰空而起,跳出敵人的包圍圈後,朝正北方飛掠而去。
然而,被子彈射中的不止左肩一處,右肋和後腦部也有飛彈擦過,儘管他及時採取了點穴止血措施,但一路急奔,牽動傷口,仍是血流不止。因失血過多,又經過一陣狂奔消耗真氣過巨,黑衣人終於難以支撐,眼前一黑,跌臥在一片腰來高的枯草叢中,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八個小時過去了。昏迷僵臥在蓬蒿中著黑衣人渾身是血,四肢綣縮,只留一絲幽幽氣。
慢慢地,他甦醒過來,四周一片漆黑,耳邊蟈蟈的鳴叫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起來。他仰面遙望著星空,凝視著時隱時現的星辰,深邃的宇穹一塵不染。
寒冷的晚風徐徐吹來,不斷地從他僵硬的軀體上拂過,黑衣人打了個寒噤,又清醒不少。
「我,這是在那裡?我怎會睡在這裡,怎麼受的傷?這到底是怎回事?」
他絞盡腦汁地想,想得腦袋都快爆炸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掙扎著試圖坐起,但動作時牽動傷口,一陣劇痛襲來,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床頭左前方有一個大火盆,火盆裡的木材熊熊燃燒,暖洋洋的挺舒服。黑衣人左肩頭、後腦部以及右肋的傷口處依舊疼得很厲害,像刀割一樣的疼。腦袋像被兩塊木板夾住,一股麻木帶膨脹的感覺,不過大腦清醒了不少。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用右手摸了摸傷口處,三處大的傷口都纏上了紗布繃帶。
「哎呦。」
他不自覺地哼出聲來。
「你醒了?」隨著話音,棉簾一掀,走進一個人來。
「你可算醒了,孩子,嚇死我了。」
黑衣人睜開眼睛望向發聲處,一個似曾相識的人映入眼帘。此人大約七十歲上下,鬍鬚皆白,雖有一把年紀了,但面色紅暈,腰板直挺,兩眼炯炯有神。
「大爺,是,是你救了我?」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受這麼大的傷?」
「這是那裡?」
「三皇腦,三皇廟。」
「三皇腦,三皇廟?是啊,我怎麼受的傷呢?」
他使勁地想,努力地回憶,終於,他想起來了。驀然,他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著眼前的老人。怪不得這個老人他感覺有點眼熟,一樣的個頭,一樣大大的耳朵,一樣方圓的臉,一樣高高的鼻子,一樣闊闊的嘴巴。不同的是,那人麵皮白淨,而眼前的老人則滿臉雪白的鬍鬚。
「大爺,你又是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我們見過嗎?」老人頗為迷惑,捋著雪白的鬍鬚,笑了笑說:「也說不定,刈陵縣城也就巴掌大個地方。」
「大爺,我的槍呢?」
「孩子,我幫你收好了。放心,等你傷養好了,會給你拿出來的,你就安心養傷吧。」
黑衣人內功深厚,雖渾身傷痛,但並不影響運功行氣,為防不測,他暗暗作出反擊的準備。
「孩子,你認識我?」
搖搖頭,黑衣人頓了一下後才說:「你怎麼住在這裡?你老貴姓大名?」
「孩子,鄙人姓唐,老家河南。六年前隨當兵的兒子來到刈陵,家住縣城大南街,在三皇腦有莊院一處,為了你的安全,老夫只能暫時把你安頓在三皇廟裡養傷。所幸老夫略通醫術,左肩上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上了刀瘡藥,其它傷口不太要緊。」
「姓唐?」黑衣人心裡一緊,疑心大熾:此老姓唐,而又與我刺殺的唐一東面目相仿,難道,這是他的父親?他突然感覺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果自己沒受傷,根本不會理會眼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但現在,自己重傷在身,功力不及平時的三分之一,假如老人是唐一東父親的話,兒子那樣缺德,老子也好不在那裡。如果此老知曉本人殺了他的兒子,他能輕饒了我?不行,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想到這裡,黑衣人暗自運力,拚著傷口崩裂,也要力求將眼前的老人一擊斃命。
老人似乎看出黑衣人的眼睛裡充滿重重的殺氣,心頭一震,疑心竇生:「孩子,老夫我,與你有仇?」
黑衣人心頭巨震:好厲害的老人,他竟然看出我的心思。為了自保,我決不能手軟,必須下重手將他斃於掌下,不能給他留下一絲一毫的反擊機會。他清楚,自己只有一擊的機會。
「大爺,你和唐一東是什麼關係?」
「唐一東?我兒子啊,怎麼了?」
「這就對了。」黑衣人說著,突然一躍而起,一掌朝老人的頭頂劈了下來。
「住手!」
老人暴喝一聲,同時身形一挫,避開了黑衣人下劈之掌。黑衣人大驚:哇,此老年紀這麼大了,身手如此敏捷,說明這老頭不但有功夫,且功夫還很不錯,這是他料始不及的。稍微一愣,時間極短,也不過十多秒鐘的時間,黑衣人再度出手:「老人家好身手,再接我一掌試試。」
老人這次避都沒避一下,而是前踏一步,和黑衣人對了一掌,同時喝道:「年輕人,還不住手,不要命了?小心你的傷口。老夫當年也曾跟隨孫中山先生南徵北戰,縱橫江湖數十年,什麼風雨沒經過,還怕你個小娃兒不成?何況你只剩下半條命了。」
黑衣人這回更是驚恐,感覺老人並沒有使出全力,老人只是漫不經心地擋了一掌,就這麼隨意的一招,黑衣人立感老人的掌力渾厚,傷口處的繃帶硬生生地被震斷,鮮血絲絲冒出。老人擰身上前,連點黑衣人數處大穴,暫時止住血流。
沒等老人緩過氣來,黑衣人再次出手,左掌一豎,印向老人的胸口。老人飄身一退,躲過了他這竭盡全力的一掌。
「年輕人,你瘋了?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
「哈哈哈哈。」
黑衣人仰天大笑道:「老傢伙,要不是本人身受重傷,我決不會輕饒你這老賊。事已至此,我也沒說得了,你下手吧,肖毅如果皺一下眉頭,就不是爹娘生的。哼!」
老人覺得這年輕人可能對他產生了誤會,手一擺說道:「年輕人,你叫肖毅?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讎,我對你下手幹甚麼?」
「老傢伙,肖毅乃堂堂大丈夫,說給你也無妨。你不是問我怎麼受的傷嗎?那我告訴你,唐一東是你的兒子對吧?我就是為了殺你的兒子才受的傷。你兒子已被我擊斃,見閻王去了,你明白了吧?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什麼?你,你殺了我的兒子?」老人眼裡突顯殺氣。
「不錯。」
「他惹你了?」老人眼裡的殺氣更濃。
「他沒惹我,但惹下了中華四萬萬同胞。」
老人覺得黑衣人話裡有話,眼裡的殺氣稍微緩和了一點,顫聲問道:「此,此話怎講?我兒子堂堂國軍中將,怎,怎就對不起四萬萬同胞了?」
「他當了漢奸,帶著一個整編師投靠了日本人,你說他不是罪人是什麼?」
老人大駭,噔噔噔後退了三大步,驚愕地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孩子,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兒子他,到底怎麼了?」
「他投敵當了漢奸,帶著整師的人馬。」
「天哪,孽獐。氣死老父了!」
黑衣人一看老人氣得臉都白了。肖毅似乎明白了,眼前的這位老人雖然是唐一東的父親,但看來是個極富民族大義的人,與他的兒子有所不同,不然,他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沉默了一陣,黑衣人手捂著傷口,退回床邊坐下,但仍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暗暗地運功聚氣。
老人蹲了下去,將頭埋在雙膝裡,抱頭放聲大哭。
許久,老人猛一抬頭,眼裡放射出可怕的目光。肖毅嚇了一跳,急忙氣運雙掌,隨時準備迎擊。
怒視了肖毅一會,老人頭一低,哽咽著說:「孩子,你殺的好。這個孽獐,竟做出如此喪失民族氣節的事,真給唐門祖宗丟臉。孩子,你沒錯,我不會怪罪你的。就是你不殺他,老夫也會大義滅親。」
說著,老人轉身向殿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孩子,你躺下休息,我給你煎藥去。」
「噢,好。」
肖毅怔怔地愣在床邊,連話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驀然,在殿外,傳來老人撕心裂肺的嚎哭。
肖毅閉上眼睛,眼角流下一串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