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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錘鍊

2023-10-13 09:17:29 2

  1

  道光三十年臘月,大寒。桂中大瑤山餘脈,東鄉莫村。

  年逾七旬的莫衍剛送走一名患者,正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血跡斑斑的李斌急匆匆闖進來,雖是數九寒天,他卻滿頭大汗。

  

李斌對莫衍耳語一番,莫衍臉色驟變,與李斌三步作兩步奔到大堂。大堂上,一個年約二十的漢子蜷縮在地上,衣冠凌亂,渾身血跡,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李斌解釋說,他到雙髻山採集草藥,遇到這個左腿被野豬夾夾住的漢子,因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不醒,便遵照老爺好生之德的教誨,把他背了回來。

  莫衍察看漢子的傷口後,吩咐李斌備藥,親自對漢子扎針灸止血、敷藥施救。待漢子生命體徵平穩,莫衍已是全身汗溼,頭冒熱氣。

  莫衍吩咐家人將家裡及沿途的汙血清理乾淨,千萬不能對外人洩露此事,因為年要到了,本應喜氣盈盈,有血腥之氣進門,此事外傳於莫府名聲不利。他又對李斌說:「你快將衣服換了,將傷者安置到你的臥室。他失血過多,需要雞湯補充體能,殺一隻大閹雞。」

  待把漢子安頓好,剛放了雞血,一個千總便帶兵進門,對坐在大堂中央太師椅上的莫衍躬身作揖:「向莫爺請安了。下官尾追一個長毛匪,有人背著他往這個方向逃逸。許久不見莫爺了,順道進來向莫爺請安。」他嗅嗅鼻子,奇怪地說:「莫爺,府中怎麼有血腥氣?」

  「大寒天,殺只雞補氣暖身。大人恰巧光臨,一起小酌。」莫衍轉頭朝廚房喊:「準備上桌了嗎?」

  李斌拎著尚未拔完毛的雞走出廚房門,說:「還沒呢,請大人稍等片刻。」

  千總說:「多謝莫爺,在下還要去追長毛匪,等日後時間寬鬆再來拜訪。長毛匪十多日前就在山那邊的金田村起事,號稱天國,頻繁擾民,莫爺小心為是。」

  莫衍握著千總的手,說:「有像千總大人英勇的官兵,匪患何愁不除!」

  千總面露得意之色,說:「唯有如此,才對得起浩蕩皇恩。」便告辭疾步離開,他的手裡已經多了一張銀票。

  莫衍舒了一口氣,重新坐回太師椅,但臉上還顯憂慮之色。

  莫衍出身杏林世家,且擁有千畝良田,是方圓百裡內屈指可數的富豪人家。在父親的教誨下,他才及束髮就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夫。他原本期冀唯一的兒子也從醫,但兒子自小膜拜霍去病,投身兵營,立志要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在道光二十年與外夷一戰中殺身成仁。在一次外出行醫的途中,莫衍遇到了父母剛雙亡的年幼李斌,可憐他,便帶回來,教他讀書識字,並傾力傳授醫術,培育他來彌補兒子留下的遺憾。李斌天生聰穎,年及弱冠即已繼承衣缽。莫衍跨入古稀之年後,只在家坐診,外出診療則由李斌代行。

  莫衍儘管行醫多年,已經看慣生死,但今天來了一個被鐵夾所傷的漢子,卻讓他心情無法平靜。他獨自一人坐在大堂中央的太師椅上,聽了一宿屋外如鬼般呼號的寒風。

  2

  第二天,一臉憔悴的莫衍踱步出門。過了半個時辰,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東鄉圩上。往年臨近年關,街上是熙熙攘攘、接踵擦肩置辦年貨的人群,但此時街上人影稀少,沒有絲毫年關的氣氛。街頭那間「祖傳東鄉米粉」店,往日幾乎被食客擠破大門,跟前卻是門可羅雀。莫衍不由自主地踱步進了粉店。

  「莫爺,難得來一趟啊。」莫衍遠近聞名,店主自然認識他,「請您老人家吃一碗粉,算是我今天開張了。」

  儘管心情鬱悶,但米粉多年未變的味道還是讓莫衍食慾大增。他邊吃邊問店主:「今天是圩日,又近年關,為何如此冷清?」

  店主一臉愁容,說:「還不是給金田那邊的事鬧的。看來莫爺是好久不出門了,人家都在準備著大事哪,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莫衍問:「什麼大事?」

  店主見周圍沒有其他人,便湊近莫衍的耳邊低語。莫衍當晚又聽了一宿屋外寒風鬼般的呼號。

  3

  除夕之夜,雖然說全村人和往年一樣祭祖喝酒放爆竹,但莫衍感到一種詭異的氣氛籠罩著整個莫村。

  吃罷除夕飯,莫衍閉眼坐在太師椅上,身邊是一個盛著燒得通紅火炭的爐子。在昏黃的油燈光的襯託下,他的身影顯得無比孤寂。

  臨近子夜,大門響起「咚咚」的敲門聲。李斌去開門,原來是千總。

  千總說:「大年三十深夜擾煩莫爺,實屬無奈。我等將士勞頓,莫爺體諒,但是上面根本就是睜眼瞎。將士們和長毛匪搏命廝殺,卻不見一錢軍餉!」

  「哦。」莫衍略作思索,沉吟道:「千總的意思……」

  千總看著李斌已經離去,便笑著說:「莫爺,我知道您過年雞鴨魚肉不可少,但您知道將士們只能以冷水塞牙縫嗎?」

  莫衍已經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閉眼沉默不語。

  千總感慨說:「將士們這麼搏命,保的可是富豪人家不被匪徒搶掠啊。」

  莫衍睜開眼,冷冷地說:「年前我為鄉鄰置辦了年貨,現如今手上著實無銀兩。再說了,上個月,千總不是從我這裡拉走了五百石大米了嗎?而且我聽說,並沒有拉進兵營,而是拉到潯洲變現了……嗨嗨,只是聽說而已,請千總別介意。」

  千總極為惱怒,冷笑著說:「莫爺作為朝廷庇護下的富豪,寧願散財給那些窮鬼,卻置饑寒中的朝廷將士於不顧!長毛匪鬧事猶如星火燎原,終將成為大清國天大的憂患。舉國上下,無論軍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人人皆有剿匪之責。莫爺不但不為剿匪出錢出力,卻著力隱藏匪徒,如何解釋?」

  莫衍心中一驚,片刻,冷靜地說:「大人說話可要有憑據!老朽雖不為官,手中無權,但遭涉及身家性命的誣陷,定要反擊,即便上京申冤也在所不惜!」

  千總又嘿嘿冷笑。大寒那日,那個漢子被他砍了一刀,滾下山坡,被李斌背上逃遁,他循著血跡跟蹤,雖然在村外血跡突然沒了蹤影,但他確定漢子就藏匿在莫府中。莫衍雖是富豪,但平時過節連肉都捨不得多買一兩,僅僅因為天氣寒冷就殺雞喝湯暖身,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惑,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用雞血擾亂外人的耳目。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臨離開時你塞給我銀票!以你的秉性,我索要你尚且不爽,此刻卻無緣無故行賄於我,除了心中有鬼還有什麼理由嗎?欲蓋彌彰啊莫爺。」

  莫衍心中直罵自己疏忽。千總以為他已經心生怯意,就靠過來,伸出一個巴掌在他眼前晃著,說:「不多,只要五千兩。該如何辦,我懂。」

  沒想到莫衍拂袖而起,厲聲呵斥:「有你等這種蠹蟲,實為朝廷之不幸!不行保家衛國之責,任由外夷入侵,賠款割地,卻專幹欺壓百姓、壓榨富豪之事,如此官逼民反實屬無奈!金田鬧事亦不為怪!」

  千總惱羞成怒,拔出腰刀,趨步上前,威脅道:「老匹夫好大膽,竟敢為匪徒講話!我現在就為朝廷除害!」

  莫衍依然高聲怒罵:「貪官汙吏奸臣,人在做天在看,日後你逃不過老天的懲罰!」

  千總揮刀劈向莫衍,突然,身後響起炸雷般的吼聲:「不等日後也不勞煩老天,老子此刻就送他下地獄!」就在他愣住的片刻,一把尖刀從他身後扎進身前冒出,鮮血冒著熱氣汩汩湧出,他軟軟地倒了下去。

  4

  莫衍驚呆了,動手的是當初他親自施救的被鐵夾所傷的漢子阿龍。莫衍不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反而責問:「你還不走?我不是交代李斌待你傷好就送你回家過年嗎?」阿龍不語,李斌從他身後走出,也低頭不語。

  莫衍指著千總的屍體說:「你們快把他拖到後山埋了,別給人發現。」

  李斌說不會有人發現,因為千總做這等齷齪事,是不會給人知道去向的,否則就沒有必要半夜獨自一人來了。何況,無論白天黑夜,任何一個外人靠近莫村,他都了如指掌,他對莫衍說:「想必老爺心中早已明白。」

  事已至此,莫衍覺得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當初他察看漢子的傷口,第一眼就知道李斌在說謊。套山豬的鐵夾必定有鐵齒,被它所傷,必定傷及腿兩側,傷口也必定留有齒痕,但漢子的傷口卻是一刀而過留下的。李斌肯定知道莫衍會一眼看穿,但在那時候,也只能依靠莫府來逃避官兵的追殺了。

  阿龍對莫衍作揖,感謝他救命之恩。

  莫衍淡淡地說:「不用謝我。不論是誰,不管是官還是民是兵還是匪,不管是富還是貧,帶恙之身進了莫府我必定盡力施救。」

  李斌說:「此舉實屬無奈,關係到大事的成敗,請老爺體諒。不想瞞老爺,只是時機未到。」

  莫衍心裡無比感慨。早聽說金田起事,但萬萬想不到的是竟然牽扯到身邊的人,而身邊的人竟也深藏不露。偌大的莫村除了莫府,老少婦孺無一不知曉,倘若他前幾日不出門,至今仍蒙在鼓裡。

  莫衍說:「未必是時機問題,是因為我是整個莫村唯一的富豪吧?你們反的就是類似我這樣的富豪人家。」

  李斌說:「老爺是好人。」他抬起頭,雙眼盯著莫衍,莫衍感覺到來自那雙目光的熾熱。李斌激昂地說:「我們要反的是這個世界!我們要摧毀這個暗無天日、黑白不分的世界,換來朗朗乾坤的太平世界!」

  莫衍無語了,因為他何嘗不知道李斌說要摧毀的世界,不僅外表頭生瘡腳流膿,內在更是已經病入膏肓、行將就木。他常內心感慨世道的不公,富人大富窮人極窮,歉收之年,他免收田租,還送糧米給鄉鄰度荒。半個月前,他安排了家人購十頭大豬殺了,將肉分給無錢買肉的鄉鄰,製作臘肉度年關。

  阿龍向前趨一步,說:「莫爺,入聖教吧!」

  莫衍搖頭,直言不諱:「我敬天地君親師,不拜鬼神。」

  阿龍勃然大怒,從千總屍身上拔出刀,逼向莫衍。李斌趕緊上前,將兩人隔開。

  莫衍面無懼色,對李斌說:「我知道你是小頭目,整個莫村在你的調教下,15歲至50歲的男子都已入教,來日將奔赴戰場,老、婦、孺投奔外鄉的親戚,不日莫村將人去村空、名存實亡。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是聖教,如今國家有難,你們為何不和朝廷一道抵禦外夷的入侵呢?」說到這兒,他不禁想起了兒子,悲壯填膺,淚流滿面:「我兒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死得其所啊死得其所!」又目瞪阿龍,質問:「既不攘外又不安內,何聖之有?」

  「污衊聖教者即為妖類,聖教兄弟姐妹皆可誅之!」阿龍突然繞過李斌,一刀刺進莫衍的胸膛。莫衍轟然倒地,痛苦地皺著眉頭。

  李斌驚呆片刻,拔出腰間的刀,狂叫著砍向阿龍。

  「斌兒!」莫衍使出渾身力氣叫道,「醫者仁心,你不能舉起屠刀!」

  李斌丟了刀,抱著莫衍號啕大哭,又要手忙腳亂進行施救。

  「不用了。」莫衍止住李斌,看著他說,「見你平時為人拘謹,以為你膽小怕事,沒想到你卻是胸懷鴻鵠之志,以天下百姓幸福為己任,雖然不苟同你的見解,我也十足欣慰。不過,我還是提醒你,醫者仁心!」

  李斌流著淚,哽咽說:「終生謹記老爺的教誨,我只是隨軍行醫。」

  「我真的只是你的老爺嗎?」莫衍聲音顫顫地問。

  李斌哭著喊:「爹!」

  莫衍看著李斌,心滿意足地笑了。

  阿龍很惶恐,喃喃地說:「我並不想取他的性命,是他自己將胸膛迎上來的。」

  莫衍轉頭向阿龍,聲音微弱地說:「我早就知道,你進入莫府後從未離開過,你教內的兄弟深夜翻牆進來,撇開斌兒與你密謀,要裹挾我加入你們的組織,一來可以為太平軍籌措軍費,二來我可以醫治受傷的將士,倘若我不從,就置我於死地。我死了,你們又如何知道莫府的金銀財寶藏在何處呢?」他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臥室內……床底……挖三尺……地窖……」猛的,他拔出扎在身上的刀,鮮血瞬間噴湧而出。他用盡生命的最後一絲力氣叫道,「不可讓斌兒受到傷害,斌兒務必一生懸壺濟世!」

  此時,東方已露魚肚白,新春的爆竹驟響。

  鹹豐元年二月廿一,天國領袖在東鄉莫村登基,稱太平王,後改稱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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