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在一起的電影(這電影說帶大三個女兒的單親媽媽)
2023-10-28 03:14:21 5
像是某種巧合,在這個2020到2021年之交,大陸和臺灣的票房冠軍,都是關於「單親媽媽」的電影。
一個是49億的《你好,李煥英》,一個是1.9億臺幣,也拿下金馬最佳女主角,在豆瓣有8分的《孤味》。
這是否可以代表某種母親敘事的崛起?或者說,我們真的開始關注中老年群體了?開始關心單親媽媽了?
我覺得不是。恰恰相反,這兩部電影,都不能簡單用母親故事來定義。
它們是那種,兒女一輩想像中的「母親故事」,我們或許可以稱之為,「兒女中心主義的母親敘事」。
今天就來說說《孤味》。(關於《李煥英》的評價可以戳我。)
影片說的是媽媽林秀英在臺南開餐廳,一個人拉扯大三個女兒,也有了孫女。而她的丈夫陳伯昌,早就在數十年前就離家出走,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了。
結果在林秀英70歲大壽那天,她突然接到消息,丈夫去世,還希望把葬禮辦回臺南的家。於是,70歲的林秀英不得不面對一堆爛攤子,以及,情敵蔡美林。
故事戲劇化與否並不是這部電影好壞的關鍵,畢竟生活遠比戲劇狗血更多,林秀英的經歷,就是導演許承傑外婆的經歷,而片中的孫女小澄,就是年幼時的導演自己。
小女兒、大女兒、二女兒、媽媽、孫女小澄
《孤味》的故事充滿了令人共鳴的衝突:父輩的死亡、出軌劈腿欺騙、家庭的破裂、老中青三代的價值鴻溝、多女性家庭的情感關係……
我想,這些分裂和撕扯,背叛與爭吵,憤怒和眼淚,一定讓當初那個13歲少年非常困惑。
可惜,就現在的《孤味》來看,許承傑似乎還是當年那個13歲的少年。
他未曾懂過自己鏡頭裡的那些女性。他也始終是在以一個13歲的少年看另一個世界的心態,來書寫這個女性故事。
在許承傑的自述中我們能深深感受到這種困惑。他說——
我那時候高中住在外婆家,一個人跟她朝夕相處,看到很多悲傷。我看見阿姨們對她們父親根深蒂固的憤怒和悲傷衝撞出來,我也看見外婆不知道怎麼跟蔡阿姨相處的尷尬。
他甚至發問:
蔡阿姨算不算外公的妻子?她算不算是我的家人?是法定的家人才算是家人,還是一起陪伴就是家人?
但《孤味》,最終也沒能解答這些問題,甚至走向了他記憶的反面。
話說的可能有點重,但聽我慢慢說你或許就會明白。這也是我為什麼會說《孤味》是「兒女中心主義的母親敘事」的原因。
丈夫陳伯昌離家多年,是故事的基本設定,在這裡我當然不是要對男主人公設定進行道德綁架,說「出軌就是渣男」之類的話,而是想請大家設身處地的想像——
一個爸爸,離家多年,二十年和這個家沒有聯繫。媽媽獨自拉扯大三個女兒,還成了小有名氣的餐館老闆這件事,到底有多難。
這時候,相信無論從情理和法理上,都應該站在媽媽那邊吧。
可是多年之後,這個家庭卻變成了——
去世的爸爸,連遺像也風流倜儻,在人人口中稱讚,在女兒的回憶中也帶著高光。而那個獨身拉扯大她們的母親,卻成了脾氣古怪,身材發福,處處睚眥必較的,阿嬤。
一句話可以總結:母親,就是面目可憎的中老年婦女。
當然,這裡的總結,是針對影片中呈現出的角色形象,沒有任何冒犯演員的意義。
我簡單舉片中的幾個片段你們就明白了。
影片在一開始就埋下了母女不和的伏筆,第一場戲就是林秀英去市場買魚,準備今天的70大壽宴席,菜場人都認識她,一副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模樣。
回到家,因為林秀英已經準備把餐廳交給女兒打理。小女兒佳佳說,你就不用管了,不是說今天餐館我做主嗎。
但是林秀英依舊不放心,問「你一個人可以嗎?」小女兒說,「你總是要讓我試試看嘛。」
然後鏡頭一轉到餐廳後廚,母親林秀英已經改了菜單,「原本已經接手餐廳」的女兒並不知情。
於是母女間的權力關係,母親的掌控欲,寥寥幾筆就寫清楚了。
之後在父親的靈堂,小女兒選了一副爸爸帶墨鏡的照片放上,母親卻說: 「你是去哪裡拿這種不三不四的照片。」
類似的細節散落在片中各處,林秀英被刻畫為一個「放不下」,充滿怨懟的婚姻失敗女性形象。
除了孫女以外,其他幾個女兒,都說不上理解自己的媽媽。反而在更多的時候,體現為一種「母親幹涉自己人生」的怨恨。
所有的矛盾,都在一場圍坐夜談中達到高潮。
大女兒,是個知名舞者,乳腺癌復發要做手術,卻因為不想被母親嘮叨照顧,而選擇隱瞞病情。
因為母親這樣,「給她壓力太大了」。她離婚又拒絕新人的示好,自己就是「破碎家庭關係」的踐行者。
覺得母親給自己壓力的大女兒
徐若瑄演的二女兒是「破碎家庭關係」的調停者,相對是最為媽媽說話的一個。
但在最後,她也坦言,都是以母親決定了她的人生,要她去當醫生。
對母親也有怨言的二女兒
三女兒佳佳是最向著父親的一個,買了壽司去看臨終的父親,「爸爸希望把葬禮辦回家」的話,也是由她傳遞給母親。
她一直希望母親放下,能真正接納父親有了別的女人,滿足父親的遺願。她的功能,是「破碎家庭關係」的傳聲者。
質問媽媽的小女兒
而十幾年不回家的父親陳伯昌,電影用了這樣的幾個閃回來描述。
一次是遞離婚書。
年輕時代的陳伯昌,把家當旅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好不容易出現一次,就是要離婚。
一次是捉姦。
林秀英像個悍婦,追到賓館,結果陳伯昌從窗戶跳了出去,傷了一隻眼睛,眼睛才會畏光要戴墨鏡。
女兒則揶揄母親,「你拿菜刀去找他,他當然要跑啊。」
一次則是父愛時刻。
這個場景充滿高光。遞完離婚書的那天,陳伯昌遇到放學回家的女兒佳佳,摸了她的頭,給了她一個糖果。
這個糖果被她記到現在。
電影也給了呼應,陳伯昌去世後,託蔡美林從臺北帶給女兒一盒同樣的糖果,最後姐妹們在房間裡分而食之。
這不僅僅是一盒糖果而已。
在女兒的心目中,它融化在唇齒間,是生理屬性上的甜蜜。
它從臺北遠涉而來,代表了身處臺南的她們,對臺北的現代化想像,這是社會屬性上的甜蜜。
它由久未謀面的父親贈予,是距離產生美的父愛想像,更是種自欺欺人的心理屬性上的甜蜜。
影片最後落腳在林秀英與自己的和解上。
她和蔡美林有了似真似幻的對談,也籤署了那張當年沒有籤下的離婚申請書,最後還在葬禮上為前夫放上了那張帶著墨鏡的「不三不四」的照片。
講到這裡你或許也明白了。
《孤味》說的就是一個受盡生活打磨、也受盡婦德約束、同時終年置身於母職中,卻最終必須要和自己和解,才能讓故事圓滿結束的女人的故事。
一個被全世界背叛的人,最後必須要背叛自己才能超度的故事。
這分明就是一個,極度男性視角下,對女性「家庭怨念」的和解式想像。
整個《孤味》看起來完全就像是一個家庭局外人寫就的美好結局故事,在母親一個人的和解、犧牲、獻祭下,整個家庭都獲得了自由和解放。
我想,到底是我們的電影故事太需要和解了,還是中國式的家庭觀在對外講述故事的時候,一定需要和解?
《孤味》和《李煥英》剛好能代表兩種典型的中國家庭親子關係。
《孤味》說的是子女輩對父母一輩的憎恨與厭惡,而《李煥英》剛好是另一個反面,說的是子女輩對父母一輩的愧疚和虧欠。
這兩種情感並不完全獨立或對立,相反,它們經常混合而交叉地出現在中國的親子關係中。
「父母皆禍害」小組中的子女情緒是一個例子,最近借著《李煥英》勢頭做的#假如跟年輕時的媽媽通話#調查下,很多人說「不要和爸爸結婚,不要生下我」,則是另一個例子。
這兩種看似對立的情緒背後,是一種相似的情感結構,那就是在中國式的家庭中,永遠是存在情感失衡的。
要麼,父母無限度對兒女犧牲付出,兒女醒悟過來的時候,只能對父母表示虧欠悔恨。
要麼,父母掌控兒女人生,兒女在擁有獨立人格之後,便撕裂、逃離、憎恨父母。
對應的,子女輩也就會出現兩種補償心理,一種是《李煥英》式的,希望時光倒流,媽媽重新選擇人生,以此減輕愧疚感。
一種則是《孤味》式的。在多年之後,作為並不曾親歷那些情感苦難、生活齟齬的子女,就想像式的希望母親放下,和解,重獲自由,以此消除對掌控式母親的憎惡,同時也合理平衡掉母親在這些年來的付出,那樣兒女的虧欠之情,便可以輕輕鬆鬆的化解掉。
這就是我說的,兒女中心主義的母親敘事。
影片的敘事發展,人物選擇,最終和解,都是落在「孩子想要母親怎麼樣」的動機上。
而直到整個電影拍完,創作者都很難說,真正理解了母親在這幾十年裡,獨自帶大女兒,又和丈夫的情人同時為丈夫辦葬禮的心情。
我相信許承傑導演寫出,拍出這樣的故事,是因為他真實被打動過。但這並不影響他用一種男性中心的、兒女中心主義的視點進行創作,回看他說的那句話或許也能提供一些例證。
他說,「我看見阿姨們,對她們父親根深蒂固的憤怒和悲傷衝撞出來。」
可是到了電影裡,女兒們對父親的情感,只有求而不得的眷念與懷想。
而那些根深蒂固的憤怒和悲傷,全都指向了獨自帶大他們的母親。
甚至連最後「拿印章借錢」這個引發家族矛盾,讓爸爸被家族排斥的事,也從爸爸偷拿,變成了母親偷拿來蓋的責任。
也就是說,在這個家庭和這個故事裡,母親成為了唯一的「罪人」,她的錯誤、她的執念、她的放不下,她所經歷的苦難和得不到的理解,全都在她自己身上,完成了一種「自我犯錯」的歸因閉環。
我真為電影裡的母親感到憤怒和悲傷。
當然,我相信這樣的故事在無數中國家庭中真實發生過。
但在敘述這樣的故事的時候,如果只是落在「失去丈夫的母親的怨念」、「女兒和母親間的不和」,最後以母親的和解來圓融整個敘事的話,那只能是一種「兒女的精緻利己主義」。
在這樣的家庭悲劇背後,有幾代人之間斷裂的生活語境,有截然不同的時代氛圍,更有完全迥異的人生選擇可能性,以及社會對女性、對母職的道德批判。
是它們造成了兩代人之間理解不能、溝通無能,也是這種長期積累的情緒,累積成了某種國民共同情緒,並最終在電影創作和上映的時候找到了出口,成為一種情緒宣洩。
但《孤味》,並沒有拆解這樣的中國式家庭情感結構和心理症候。它在創作視野上的坐井觀天,只能說明,實在太多人對現實中的母親缺乏真正的共情了。
那些惡母的面目可憎是誰帶來的?那些慈母的無限犧牲是誰推著走的?誰該是該被同情,該被理解的那個?
大多人,不過只願呆在自己的情感舒適區罷了。
影片的片名《孤味》,是臺語,原指餐館只賣一道料理,並致力把這一道菜做到最好,後來就比喻專心堅持只做好一件事,就算孤獨也沒關係,說這是老一輩臺灣人的生活哲學。
歌詞裡唱,人生海海無了時。
而母親的人生,不僅難以得到身邊人理解,還要被迫和自己和解。
那才是真正的「海海無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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