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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香

2023-10-12 07:14:59 1

凱特?艾裡斯(kate ellis,1953——)

  凱特?艾裡斯生於利物浦,目前蟄居柴郡(英格蘭西北部)。一九九〇年,艾裡斯以劇作《出清》(clearing our)贏得西北劇作家(north-west playwrights)比賽獎,獲取文學成就。近期作品有一系列以考古學家尼爾?華生(neil watson)及衛斯理?彼得森(wesley peterson)警官為主角的西部犯罪小說。該系列巧妙融合了現代犯罪及歷史故事,首部作品為《商人之家》(merchant'house,1998),繼之為《車隊小子》(the armada boy,1999)、《褻瀆神明的墳墓》(an unhallowed grave,1999)及《出殯之艇》(the funeral boat,2000)。本篇故事的構想源自艾裡斯第一份教職工作——「這篇創作靈感取自學校旅行時,帶著一群不受管的學生,到處在歷史景點趕場的情形。」——這經驗確實激發出一篇非比尋常的推理故事。

  遊覽車開到畢克比會堂後頭的停車場,煞車聲嘶嘶作響,維姬?威尼(學生們上學期間都喊她「老師」)率先踏到水泥地,拿著一塊筆記板擋在她碩大的胸脯前。一路上只有兩個女生暈車,還有一個男生頭撞到行李架。陣亡三人,到目前為止,還算可以。

  維姬數著下車的學生人頭,矮個子的禿頭停車場管理員皺眉看著。學生們不是在嘰嘰喳喳地說話,就是推來擠去,有人慢慢晃蕩,有的衝來衝去,外套亂扯一邊,領帶歪七扭八。八年c班,畢克比中學的資優班……維姬看著學生嘆了氣。她帶學生到畢克比會堂做過很多次歷史教學,年復一年,一班帶過一班。聰明的、愚笨的、對歷史興趣高昂的、認為這棟廢墟邊的伊莉莎白時期建築不若數學課有意思的學生,她通通帶過。

  有些女孩一看到導覽員就咯咯發笑,大部分男生則只是張大嘴瞪著眼前的怪物。

  「老師,那是鬼嗎?」看到穿著伊莉莎白時期古裝的黑髮女子從會堂的大橡木門走出來時,有個學生調皮地問。

  那女人服裝上的錦鍛已褪色,裙子厚重,墊袖奇大無比,另外加上軟趴趴的黃色環狀領。感覺上,女人好像是從停車場滑過來的。女人來到維姬身邊,對她緊張一笑。

  「哈羅,茉琳。」維姬努力裝出愉快的聲音說,「今天要帶的是八年c班,他們應該不難帶,不過離開前最好還是先找齊所有人。去年在動物園校外教學出過意外後,我就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她沉聲說,「昨晚我還在想,你們家法蘭西凱還好嗎?」

  茉琳?派洛斯勉強一笑,她看來緊張而疲累,似乎比實際年齡四十八歲還老。

  「還是一樣。」她靜靜地說。

  「生女兒真令人擔心,」維姬嘆口氣說,「我一向喜歡教你們家法蘭西凱……她和一般的孩子不太像。」她看看學生們,這群小鬼越來越吵了,得趁他們還沒鬧開之前開始做導覽。「我看我們開始吧,茉琳,準備好了嗎?」

  茉琳挺直腰杆,默默看著維姬對八年c班下令;等所有喧嚷沉澱下來,大家的口香糖都乖乖吐進一個紙袋後,茉琳才緩緩帶領一群吵吵嚷嚷的青少年走向古宅。

  對八年c班的小鬼來說,好戲一直等到他們抵達大廳後才開始,可惜令眾人眾精會神的並不是椽梁橫陳的華麗屋頂,而是一記尖叫——一記絕望而悽厲的尖嚎。正當茉琳詳細生動地解說伊莉莎白時期的生活景況時,那有如鬼叫的嚎聲將她從中打斷。

  「聽起來好像有人遇害耶,老師。」一名早熟的十三歲女生說。

  「有人看到鬼啦,老師。」年紀最小、還不到十歲的小男生加油添醋地說。接著兩個躲在窗邊、理著平頭的男生轉身看著維姬,臉色有如死灰地說:

  「我們看到他了,老師。」

  其中一人驚訝地低聲說道:

  「他……他像飛的一樣掉下來,在那邊……院子裡。老師,你想他是不是死了?」

  維姬和茉琳從錯愕的學生群裡擠過去,來到面向鋪著石地庭院的鉛條窗。茉琳跪到窗臺上一望,接著用手掩住嘴。

  「是強納生,他在高塔上的房間工作,我一向就說那扇窗子很危險。我得去打電話叫救護車……還有報警。最近的電話在樓上辦公室裡。」她掙扎著站起來準備衝出去。

  維姬站在門口看茉琳匆匆跑上樓,她深深吸口氣,然後轉身面對異常安靜的學生。

  「剛才出了意外,等派洛斯太太報完警回來,我再出去看看能幫什麼忙。這期間,請大家別靠近窗子。」她堅定地說。

  八年c班的孩子這回格外安分聽話,乖乖等著警方抵達現場。

  「是自殺嗎?從那麼高的窗子自己跳出來嗎?」安娜?哈定警探望著雄踞在院落上面的方形高塔說,「現場倒沒有挺亂……有什麼疑點嗎?」

  她皺皺鼻子,從腳前那攤狀甚悽慘的屍體邊轉身。死者原本是帥氣的金髮男子。

  跪在石地上檢查屍體的年輕醫生抬頭瞄著她,冷靜地說:

  「不是自殺,他在落地之前就死了,所以血才沒四處飛濺。」醫生輕輕將屍體翻過來,「死因在這兒……你瞧,刀子直刺心臟,他至少在墜樓前半小時就死了。很抱歉,看來你得忙一陣子了,探長。」

  安娜?哈定轉身看著站在幾尺外的一位便服警官,衝他甜甜一笑。她發現展現魅力對屬下很管用,她在職場晉升途中跟過不少討厭的長官,因此發誓決不向他們效尤。

  「凱斯衛警官,你檢查過那扇窗子了沒?」

  「高塔的門鎖住了,長官,唯一的一把鑰匙在死者皮裡森先生手上。我在醫生抵達前搜過死者的口袋,結果找到——一大把舊的鐵鑰匙。您若允許,我想去試開門鎖,確定就是那把鑰匙。」凱斯衛說,他極力想給長官留下好印象。

  安娜點點頭,就讓凱斯衛去表現……或失望吧。年輕的凱斯衛衝勁十足,他的熱情令安娜想起剛剛踏進警界時的自己……然而長年來在公文、家庭與工作間疲於奔命,當年的幹勁早巳消磨殆盡了。

  凱斯衛一邊帶頭走上通往塔房的旋梯,一邊說道:

  「已經有人去跟這邊的職員談了,長官。皮裡森墜樓時,附近好像沒有人,而且每個教職員都有人證可以出面支持他們的說詞。當時大廳裡有一群學生,有幾個學生親眼看見皮裡森墜地,學生們還聽到一聲尖叫。那時有個穿戲服的導覽員陪著學生……是茉琳?派洛斯太太,就是她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另外還有學生的老師,威尼太太。事實上……」警官紅著臉說,」威尼太太以前教過我,我是她班上學生。」

  「真的嗎?」安娜自顧自地笑道,」所以你可以出面擔保她人格沒問題羅?」

  「噢,是的。她是位很棒的歷史老師,而且我也認識派洛斯太大,但認識不深啦。她女兒法蘭西凱和我是同班同學,法蘭西凱現在在博物館工作。」

  警官的嘴角牽出一抹幽秘的笑意,安娜猜他喜歡過法蘭西凱。

  「我想我們最好先跟學生談一談,如果再讓他們悶在會堂裡,只怕要造反了。」

  「長官,其實他們已經在房中四處參觀了,派洛斯太太問我能不能帶他們去另一邊側翼參觀……看看會客廳、廚房和其他房間。我想沒什麼大礙,所以……」他一臉擔心,好像怕自己做錯事。

  「做得好,警官,別讓他們接近現場就行。放學生參觀可避免他們調皮搗蛋。」

  「對了,長官……咱們到高塔頂了。」

  「很好。」安娜說。她已經爬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一直要自己去健身房運動,如果她挪得出時間的話。

  凱斯衛從口袋掏出一大把鐵鑰匙,插到古董門的鑰匙孔裡,鑰匙一轉,門便開了。塔房比安娜預期的大,天光自一扇落地的巨窗射入寬敞方整的塔房裡。窗子有一面開了,像門一樣,魅惑著粗心大意的人一腳踏入空中。

  「那窗子開著很危險。」安娜說,」任何人都可能掉出去。」

  「已經有人掉出去了,長官。」

  「醫生說死者在……在墜窗前至少半小時就被刺死了,這表示屍體是被人丟出去或推出窗外的……那應該不會太難,因為窗子跟地板是相連的。」

  「可是房間鎖住了,唯一的一把鑰匙又在皮裡森口袋裡,他一個人鎖在房內,死掉的人怎麼能在眾目睽睽下,自己從窗子裡跳下去?而且長官,他還發出尖叫聲。別忘了,學生們聽到一聲尖叫。」

  兩人站在房中央四處張望,記下每項尋常與異常的物件。窗子對面牆邊擺了一張特大號的橡木桌,四根桌腳呈球根狀,桌上擺了一疊疊畢克比會堂及其他當地景點的宣傳單。房中央有一張頗具現代感的大工作桌,桌子中間躺了一張十八世紀的男子肖像畫,畫旁放著盤盤碟碟的清潔液和材料。

  畢克比會堂的館長跟凱斯衛的同事說過,死者是負責清理、修復畫作的。強納生?皮裡森在城中心的博物館及附近各古宅及藝廊工作。一卷難聞的原綿鋪在廉價的三夾板工作桌上:皮裡森死前一定正在清除畫像上的陳年汙垢。凱斯衛嗅嗅空氣,聞到一股非常濃烈的化學氣味,不過他還聞到別的東西。

  遠處牆邊立著一副盔甲,就是在古宅或二流鬼片中會看到的那種,凱斯衛望著盔甲,而盔甲似乎也在回瞪他。那盔甲倚在劍上,年輕警官的眼光順著劍刀看向劍尖。

  「長官,劍上的斑跡看起來很像血。」

  安娜?哈定原本望著窗外,聽了立刻轉過身,從大手提包中拿出筆記。

  「我們目前有什麼線索?有個男的從窗口掉下去,摔落時大聲尖叫,大家認為那是意外或自殺。接著醫生推翻這種假設,宣稱男人摔落前已被刺死,死者不是在房中晃幾步後才掉到窗外的,因為他早就死了。死者當時獨處,房間鎖住了,唯一的鑰匙跟著他一起墜樓,所以兇手不可能在逃走後將門鎖上。我想那門應該是唯一的入口吧?」

  「應該是的,長官。」

  「劍上的汙斑看起來確實很像血跡,所以那把劍很可能就是兇器了。我想……」探長和警官互望一眼,」兇手可能還在這兒,在……」

  兩人緊盯著盔甲。

  「我去看看,長官。」

  凱衛斯小心翼翼地捧住頭盔拿起來,那頭盔比他想像中重。兇手並未躲在裡面,盔甲是空的,可是房裡沒別的地方可以躲了。凱斯衛再次緩緩環視房間,並嗅著空氣。有股比桌上那股化學味更平常、更融入周遭的氣味,他只差臨門一腳就想起來了。

  盔甲右邊有幅褪了色的巨型掛畫,令四周的白牆看來更顯柔和。安娜檢視著畫,並小心地抬起掛畫一角,仿佛碰得稍重,畫就會碎掉似的。

  「嘿,看看我找到什麼。」她得意地說,然後放開掛畫,好像畫會燙手似的。」這邊後頭有個像房間的地方,兇手可能還在裡面。」她悄聲說。

  「我去查查看,長官。」警官低聲說,突然變得很緊張。

  對方雖然沒有兇器,但警官不想在陰灰的周三早晨,跟一名不要命的兇手對幹。

  幸好他的憂懼落空了,掛畫後的小房間除了一堆過剩的宣傳品、幾條用來綑綁宣傳單以防四處亂散的紅絲繩,以及三支醒目的木製指示標誌外,就沒別的東西了。然而,這個房間以前並不是用來當儲藏間的,而是有另外一項更重要的功能。

  房間遠處的祭壇仍在,上面掛著多塵的白布,以及一幅精心鑲框的聖母及聖嬰像。房間兩側立著兩根堅實且未曾點過的蠟燭,蠟燭插在高高的生鐵燭臺上。祭壇上另外還擺了三根蠟燭,蠟燭的白色心蕊亦未曾點燃過。這是間小教堂,也許不久前,還拿它當教堂用過。凱斯衛仍聞得到肅然的燃蠟味。他在塔房中也聞到了這股氣味,那氣味混雜在皮裡森那堆臭氣衝天的化學清潔液中。

  「房間裡沒人,長官。」他轉身對站在身後的安娜說。

  她垂首仿佛在禱告,然後突然抬起頭來。

  「你最好徹底搜查一遍,說不定有可以藏身的柜子或僧洞(英國宗教迫害時期,神職人員藏匿所用)之類的地方,死人不會自己跳樓。死者九點四十分墜樓時,這裡一定有人跟他在一起。」

  凱斯衛點點頭,這裡一定還有僧洞或秘密通道。他精神一振,開始搜尋。凱斯衛敲著四周牆壁、掀開祭臺上的覆蓋物、檢查各個畫作背面,尋找任何可能有櫥櫃的地方。可是僧洞的假設很快就被推翻了,塔房或小教堂裡面都沒有藏身之處。然而門被鎖上是事實,唯一的鑰匙又是在屍體身上找到的。凱斯衛皺眉專心望著塔房的地板思索,也許兇手從某個活門逃出去了。可是晶亮的橡木地板平整地攤在他面前,連半絲痕跡都看不出來。接著凱斯衛瞥見屋子中央地板附近,有一小坨硬硬的東西,在光亮如新的木頭地板上突起。他跪下來用手指摸著。

  「有沒有找到什麼?」安娜間道。她一直望著窗外的庭院尋找線索。

  「沒有,長官,沒找到。」凱斯衛不甚確定地答說。

  他跟著安娜走下狹窄的梯子,兩人來到精雕細琢的主梯時,安娜轉身對他嘆氣說:

  「我想我們最好開始進行偵問,我們該從何開始?」

  大家的看法基本上都差不多,皆對皮裡森避之唯恐不及。皮裡森在畢克比並非全職,每周只工作兩個上午,不過那對大部份員工來說已經夠久了。

  會堂的公關室以前是間漂亮的寢室,裡頭有兩位員工:黑髮的珍妮年輕端莊,她穿了一身黑服,仿佛在服喪。斯文女氣的馬克則截然不同,穿的是鮮豔無比的紫色襯衫。一開始兩人並不想說死者的壞話,然而等他們在安娜的母性前慢慢鬆懈下來後,就開始吐出真心話了。他們說,皮裡森是個自以為是、極端討厭的傢伙,他嘲諷馬克的同性戀,在員工聖誕派對上還傲慢地向珍妮示歡。馬克和珍妮對死者一致表示不層,也相互為彼此提供不在場證明。他們沒看到或聽到任何可疑的事,兩人是在學生看到屍體墜落庭院、茉琳?派洛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來打電話報警時,才知道皮裡森死亡的事。馬克和珍妮沒什麼情緒反應,更無半絲悲慟,好像對皮裡森的慘死一點都不驚訝難過。

  安娜接著去偵問炊事及清潔工。這些人跟皮裡森雖然沒什麼來往,但問他們話並不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最多話的那名清潔工熱心表示,遇有特殊場合時,他們偶爾會使用小教堂。最後一次是兩周前,教區牧師在那裡幫館長的幼子命名。大部份員工都受邀觀禮,但皮裡森說他得到塔屋清理設備,所以沒出席慶禮。凱斯衛坐在探長後頭,將筆記本攤在膝蓋上,細細玩味這項有趣的線索。燃燒的燭香能持續兩周嗎?他實在懷疑。

  探長看看表,該找館長談一談了。她喜歡到證人的工作或居住地點問話,因為他們的戒心越低,口風就越松。

  如果館長秘書巴克太大穿的是漿過的制服,看起來就很像從前的奶媽了。安娜和凱斯衛走進巴克太太井然有序的小辦公室時,她正高興地拿著小小的收音機說:

  「我到處在找這臺機器呢,結果它竟然一直藏在公文籃裡。」

  巴克太太對兩人友善地笑著,而且對這樁慘案好奇得不得了。

  「我跟皮裡森從來沒什麼接觸……我也不想跟他有瓜葛。聽說他那個人很花。」她故意眨眨眼,強調皮裡森的無恥,」事實上哪,」她近乎呢喃地說,」他……嗯,他跟我老闆的妹妹走得很近,而且還傷透她的心喲。不過當然啦,皮裡森死了是很可憐。」她亡羊補牢地說,」你們覺得是意外嗎?」

  安娜沒表示意見。

  「今天早上九點鐘你在哪裡,巴克太太?」

  「塞謬先生和我八點半在這裡一起弄一份重要報告,怎麼啦?」

  安娜還未及回答,一名男子便從裡頭的辦公室走出來了。

  四十多歲的畢克比館長塞謬是名好看的男人,他的身材雖然已經不像年輕時那麼精瘦,一頭黑髮也已經染霜,但棕色的眼睛仍閃著熱情。塞謬請安娜和凱斯衛進他辦公室,自己坐到旋轉椅上,輕鬆地面對探長柔聲的詢問。

  「我不會假裝自己喜歡皮裡森,他是修復高手,但絕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事實上,舍妹一年前跟他交往後,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不過如果我們把看不順眼的人全殺了,世上的人口一夜間必然減半。」說完塞謬緊張地笑了。

  「九點四十分屍體發現時,你人在何處?」

  「跟我的秘書一起在這裡。」

  「我們認為皮裡森在墜樓前半小時就死了,當時你在哪裡?」

  「在辦公室裡,巴克太太和我提早進來弄一份報告。」

  「皮裡森墜樓時,你有沒有聽見尖叫聲?」

  「一我什麼都沒聽見。我實在不懂,探長,如果他已經死了,怎麼還會墜樓呢?」

  「我們就是想查明這件事啊,館長。皮裡森工作時一向鎖住塔房嗎?」

  「是的,向來如此,他若受到幹擾,會……嗯,會非常生氣。小教堂是用來當儲藏室的,偶爾有人會需要進去裡邊。」

  「誰把東西儲放在小教堂裡?」

  「公關部的馬克和珍妮、導覽人員、我自己以及我秘書。一開始皮裡森還會勉強放人進去,不過幾個月前,他實在受不了幹擾,最後決定把自己鎖起來,拒絕再幫大家開門了。不過因為他在這邊一星期只工作兩天而已,所以不致構成太大問題。」

  「今早有沒有任何人上去?」

  「探長,若有人敢敲門,我們一定會聽到皮裡森破口大罵的。他上工的那兩天早上,大家都會避開他。」

  「塔房鑰匙是不是由皮裡森保管?」

  「不是。我們只有一把鑰匙,鑰匙放在職員出入口邊的櫥子裡,皮裡森通常進來時才拿鑰匙,然後一個人鎖在塔房中。」塞謬篤定地說。

  「皮裡森大約九點時死亡,工作人員幾點會到?」

  「大部份在八點四十五分到,但導覽人員會稍晚些,大概是九點十五分吧。所有人員都得籤到,你若想查,請自便。」

  「那皮裡森呢?」

  「通常他接近九點時就會到了,對了,我今早沒看到他。」

  「你八點半到時,鑰匙還在櫥子裡嗎?」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安娜?哈定站起來,將提包甩到肩後。

  「謝謝你的幫忙,先生。」

  塞謬將他們送到門口,表示願意全心配合,善盡公民義務來協助警方,這時安娜才大步離開塞謬的辦公室,走下寬大的樓梯。她心想,若能穿著華麗的古裝從那些階梯走下來,不知有多過癮。她轉頭看著心事重重、跟在後頭的凱斯衛。

  「我想我們該去找那些孩子們談了,凱斯衛,你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現在應該回大廳了吧。」他猶豫地說,」呃……我能不能去跟停車場的守衛談一談,長官?我們抵達時,我注意到他在外邊,我是剛剛才想到的。」

  「那麼我自己去跟八年c班的孩子談吧。」她將提袋抱到胸口上,」別去太久。」

  安娜來到樓梯底時,大廳吵得像繁忙的蜂窩一樣嗡嗡響個不停。她找到八年c班。

  安娜深吸一大口氣後才走進大廳,她這輩子面對過無數的兇手和攜械的搶匪,可是想到要面對三十名毛毛躁躁的青少年,就令她頭皮發麻。安娜一進來,就知道這班小鬼非常亢奮,一群人吱喳個沒完,屋頂的桁梁上迴蕩著幾名男孩的破鑼嗓音。安娜直接朝他們的老師走過去,她就站在石砌的大壁爐邊,跟一名穿古裝的女子談話。

  「威尼老師嗎?很抱歉讓您久等了。」安娜笑著說,」我會請一名警官記下所有學生的姓名住址,然後你們就可以走了。」

  維姬?威尼鬆口氣地瞄著騷動不已的學生。

  老師身邊那名穿古裝的女人緊張地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珠寶。

  「你就是茉琳?派洛斯嗎?」安娜問,女人點點頭。」我們得問你幾句話,我們偵問過所有職員了,沒什麼好怕的。」

  凱斯衛警官挑在此時走進大廳,孩子們一看到穿制服的警官,立刻安靜下來。

  安娜看到維姬像老友般地跟警官打招呼。

  「喬伊,你看起來好帥啊。」說著還伸手去摸警官的藍服袖子。」你很喜歡警務工作啊?這一向就是你的職志,不是嗎……自從你查出誰在學校化學實驗室放火後,就立志當警察了。探長,喬伊以前是我的得意門生哪。」

  她用老師特有的驕傲口吻告訴安娜,而年輕警官只是默默地紅著臉。

  凱斯衛笑了笑,轉頭對茉琳?派洛斯說:

  「又遇見你了,派洛斯太太。今早我沒機會跟你多談,法蘭西凱可好?」

  茉琳。派洛斯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安娜的注意力開始飄開,一對銳利的眼睛瞥見一群賊頭賊腦、圍站在窗邊的男生。這幾個小鬼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不久安娜就弄清楚了。

  「老師,」房中央有個高個女生說,」戴倫有火柴,老師……還有一根蠟燭。」

  「是我找到的啦,老師。」戴倫大聲反駁說,」我在窗臺上找到的,我又沒有要據為己有,老師。」

  維姬?威尼無奈地嘆口氣將東西沒收,交給茉琳?派洛斯。那是一小盒火柴和一根燒了一半、蕊心焦黑的短蠟燭……

  凱斯衛朝安娜挨過去,悄聲對她說:

  「長官,能不能到外頭跟你說句話?」

  安娜在眾目睽睽下,好奇地跟著警官來到入口。

  「長官,」兩人站到門口的一對雕像下,警官表示道:」我剛才跟停車場的守衛談過了……他提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他頓了一下,「我想我知道皮裡森是誰殺的,現在我想我也知道兇手是如何下的手。」

  安娜瞪著他。

  「我的確不懂,為什麼一個在九點鐘死於密室的人,會在半小時後從窗口墜樓,而且唯一的一把鑰匙還放在他口袋裡。快說吧,大神探,那副盔甲是不是用電腦操作的?還是兇手是住在古宅裡的厲鬼?你怎麼解釋?」

  凱斯衛看著安娜,發現她嘴角露出懷疑的笑容。

  「長官,我得先請你幫我做一件事,一件最好,呃……最好由女人來做的事。」

  「什麼事?」安娜小心地問。

  凱斯衛告訴了她。安娜抬著眉問:

  「你確定有這必要嗎?」

  「噢,有的,長官。」

  「好吧,凱斯衛,你先走。咱們最好禱告高層不會查問這件事。」

  兩人又回到大廳,這回孩子們似乎比較安分也比較安靜了。

  「派洛斯太太,我們能不能到入口大廳跟您說幾句話?」安娜甜聲說。

  茉琳?派洛斯瞄了維姬一眼,然後跟隨安娜而去,她的長裙在石地上沙沙磨動。

  「麻煩你把裙子提起來。」兩人來到外頭後,安娜提出要求說道。

  茉琳驚恐地看著她。

  「這太過份……」

  「我並不是要求你脫衣搜身,派洛斯太大,只是請你把裙子提高而已,一下子就好。警官。」她對凱斯衛正色說,「請你站到門邊,千萬別讓任何人進來。」

  派洛斯太太無助而驚恐地四下顧盼,然後緩緩將裙擺提到膝蓋高度,露出一雙曬得極美的腿。

  「請再提高些,派洛斯太太。」

  茉琳?派洛斯正想拒絕,似乎又意識到自己已被識破,便又提高裙擺,露出一段纏在身上的紅絲繩。

  「麻煩你把繩子解下來,派洛斯太太。」

  派洛斯緩緩解下身上的繩子,繩子便落在地上。那繩子有兩段,每段的繩頭都燒焦了。安娜將凱斯衛召回來。凱斯衛站著凝視紅繩,似乎不太敢相信。

  「警官,」安娜說,「要不要跟我們講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凱斯衛從口袋拿出筆記,挺直身子說:

  「長官,是這樣的。停車場守衛告訴我,他今天早上八點四十分抵達時,派洛斯太太的車子已經停進來了,這是我第一次對她起疑。守衛說,後來他在員工平時停車的地方又看到車子。我發現派洛斯的籤到時間跟平時一樣,是九點十五分。塞謬館長跟我們提過,皮裡森工作時,會把自己鎖在塔房,不準任何人進去,因此我想到,如果他沒讓任何人進去,那麼兇手一定早巳經躲進房間了,也許躲在小教堂裡。皮裡森九點前抵達,所以兇手必然到得更早,而且已經躲起來了。鑰匙只有皮裡森在用——其他人都不會去鎖塔房的門!因此這件事變得非常好辦。兇手只需伺機用劍將皮裡森刺死,離開時將門鎖上,然後把車停到員工停車處,再跟平時一樣去上班就行了。」

  「可是,鑰匙是在屍體身上找到的……」

  「長官,這點我待會兒再做解釋。接著我試圖破解兇手的手法——兇手是如何讓人以為皮裡森是從窗口墜落的?我看到存放在小教堂裡的繩索長度,以及祭壇上的蠟燭數量——三根,是奇數,所以很可能有一根蠟燭不見了。我在塔房中間的地板上發現一些蠟滴,於是便想,如果用繩子把屍體綁住,拉到打開的窗口前,例如將繩子綁在沉重的橡木桌上,再將點燃的蠟燭放到繩子下,讓繩子慢慢燒斷,這樣兇手便有充裕的時間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了。屍體落地之後,兇手必須找個藉口離開,以便藏匿繩子和蠟燭。小型錄音機的事在這裡可以得到解釋。館長用小型錄音機錄下要寫的信函,但他的秘書說,錄音機不知擺哪兒去了,害她找半天。我想是兇手把錄音機偷走,錄下悽厲的尖叫聲,並適時在一大群觀眾面前播放,以提供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大樓裡沒人聽見尖叫,因為錄音帶只在大廳裡播放。接著兇手跑上樓去報警,不過她先繞到塔房,打開房門處理裡面的證物,將燒過的蠟燭和火柴藏到自己的大袖子裡,錄音機也是藏在裡面的。然後再把蠟燭跟火柴放到窗臺,打算找機會將它們處理掉。可惜千算萬算,還是被八年c班的小朋友找到,結果就敗露事跡了。我說得對吧,派洛斯太大?至於繩子……還有什麼比藏在寬大的古裝裙子下更好?我到目前都還說得對吧,派洛斯太太?」

  派洛斯看著他,眼中儘是哀求。

  「喬伊,你跟我家法蘭西凱是同學,你知道她很可愛的。她在這間博物館上班時,認識一名年紀比她大的男人,被他迷得昏頭轉向,可是法蘭西凱不肯把對方名字告訴我……我從來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皮裡森。後來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談起他們的關係,他說的那些話……他談論法蘭西凱的樣子,他其實只是在利用她,他說他打算儘快結束兩人的關係,因為法蘭西凱的佔有欲越來越強,實在太黏他了。他說法蘭西凱若敢跟他搞鬼,他就要害她在博物館混不下去;他會去散播法蘭西凱的謠言,說她工作能力太差。我不能坐視不管,看他毀了法蘭西凱的事業和她的一生。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女兒呀。」

  安娜點點頭,心想,這種事若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她不知會有什麼感受。安娜甩甩頭拋開雜念,提醒自己要公事公辦。

  「在我逮捕你之前,你還有別的話要說嗎,派洛斯太太?」她同情地表示,然後才背誦逮捕令。

  「我今早八點到,將車停在後面的公用停車場,以免讓任何員工瞧見。」茉琳?派洛斯靜靜地說,「塔房沒鎖!只有皮裡森會去鎖它!所以我躲進小教堂裡。皮裡森快九點鐘時抵達,我殺死他,設好繩子和蠟燭,鎖上房門,進車子裡,按平時的時間上班。我拿過一些繩子回家試驗,所以算準了在他掉下來時,會正在為八年c班作導覽。喬伊說得沒錯,我趁上樓打電話報警時,先繞去塔房。我上樓時將錄音帶拿掉,趁著到館長辦公室報告出事時,把錄音機塞回巴克太太的桌上。」

  「可是塔房鎖住了,唯一的鑰匙在皮裡森身上,所有人都說,你從沒去過庭院,從未接近過屍體。」安娜不解地問。

  茉琳?派洛斯默默站著,什麼話都沒說。

  當派洛斯被帶到在一旁等待的警車上面時,凱斯衛警官繞到屋後八年c班上遊覽車的地方。他耐著性子等孩子的老師數完人頭後,才過去跟她說話。

  「你一向很疼法蘭西凱,對不對,威尼老師?」他柔聲說,」法蘭西凱的歷史非常棒,是你最疼愛的學生。知道她在博物館工作,你一定非常開心。我認為派洛斯太太跟你提過皮裡森和法蘭西凱的事了,我想你幫了派洛斯太太的忙,當她再度回到樓下時,你要她幫你看住孩子,自己則在救護車到達之前,到庭院查看皮裡森是否還活著。派洛斯太大鎖完塔房後,把鑰匙交給你了。你趁著彎身檢查屍體之際,將鑰匙放進死者的口袋裡。我說得對嗎,威尼老師?」

  維姬?威尼微微一笑,搖搖頭說:

  「我無法忍受看那男的傷害法蘭西凱,我非幫她忙不可。」她深深吸口氣,」我們到底哪裡露出破綻了?」

  「你還記得化學實驗室被燒掉的事嗎?我在犯人的衣服上聞到了汽油味。」

  「我怎麼會忘記。」

  「這回我聞到的是蠟燭味……我一直聞到蠟燭味,我的嗅覺一向很靈。」

  喬伊?凱斯衛抬手搭到威尼老師肩上要逮捕她,年邁老師看著他雙眼,然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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