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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人黑球

2023-10-11 07:58:44 1

劉黑球小的時候,便很不是東西,他十二歲才上學,比同班的學生高出半頭,自然而然成了班裡的頭領。他根本不怕老師,常常在課堂上搗亂。有一次正上著課,他竟然在教室裡放了一隻鴿子,那東西在教室裡東衝西撞,撲撲啦啦亂飛,弄得塵土飛揚,秩序大亂。嬌小玲瓏的女老師氣急敗壞,責罰他到教室外面壁思過。黑球竟無難堪之色,喜洋洋走了,如去姥姥家一般。下課後,女老師準備把他叫到辦公室施以批評教育,找遍整個校園卻不見了黑球的蹤跡,正氣惱間,聽到頭頂窸窣有聲,舉目看時,一股雨柱般的臊熱液體已灑了滿臉,原來是黑球攀在樹上衝她灑了一泡熱尿。年輕的女老師惱羞難當,去向校長哭訴。校長連鼻子都氣歪了,就先安慰一番女老師,然後派人把黑球的老子找來。

黑球的父親自覺臉上無光,當晚夜深人靜時,用一根麻繩將黑球綁了,再用皮鞭抽他的屁股,一邊抽一邊罵:叫你兔崽子忘本!叫你兔崽子不爭氣!叫你不聽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直把黑球的屁股打成一朵紅山茶。黑球痛定思痛,覺得都是那女老師惹的禍,於是暗自記恨在心,發誓要尋找機會治她一治。

放了暑假,教師們都輪流看守學校。這天正趕上貧協代表和女老師值班。晚上,女老師和貧協代表在學校院裡納涼,扯閒話,貧協代表諳熟當地掌故,就說起地主趙常振的事來,說他得勢時如何搶男霸女,如何橫行霸道,又如何被政府一顆子彈擊中腦殼,屁股一撅死在那裡。那老地主被打穿了腦袋還不老實,常常趁月黑風高的時候出來作祟。村裡的馮二狗,半夜裡去北大窯上碼坯,路過槍斃老地主的那片窪地時,那老東西的鬼魂就從窪地裡走出來,指著頭上譁譁流血的窟窿說:「瞧,這大窟窿,你給我堵上。」當時就把馮二狗嚇昏死了。等馮二狗活轉來已成了廢人,瘋了。見人就指著自己的腦門子說:「瞧,這大窟窿!」不久就死了。原來那馮二狗當年是押著老地主去挨槍斃的民兵,老地主是故意把他嚇死的。女老師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實在不敢再聽下去。就對貧協代表說:「時候不早了,咱歇了吧。」貧協代表正以唾沫潤了喉嚨,興致勃勃準備再說下去,聽了這話未免掃興。只好怏怏站起身,說:「歇就歇了吧。」說完就回屋去了。女老師卻還需要到廁所裡放鬆一下。心裡又被剛才說的鬼魅惶惑著。遠看廁所一帶黑黝黝的,仿佛正隱藏著某個汙血滿面的厲鬼,遲疑著不敢去。想喊貧協代表做伴,又覺不太方便。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朝廁所走。

其時,黑球正在黑暗裡伏著,見女老師去了廁所。他就耗子一樣順牆根溜出來,摘下女老師曬在院裡的白被單將全身蒙住,然後就伏在牆角處等著。

女老師一出廁所就急急往回走,越走越怕。越怕越覺得身後有響動,乾脆就跑起來,剛跑到牆角,猛見黑暗裡躥出一個白色的怪物來。手舞足蹈,嗚哇亂叫,女老師尖叫一聲,當即嚇癱在地。

事情不久就敗露了,那是因為黑球在逃跑時失落了一隻鞋子。這隻鞋子成了鐵樣的證據,黑球最終被學校除名。

黑球在村裡閒呆了幾年,長成個大小夥子,身板結實得像石碑。只是橫眉立目的,帶著滿臉匪氣。終日以打架鬥毆為樂。有一次,為一點雞毛小事,和村裡一個叫鍋臺的人衝突了,先是對罵,罵得不過癮了,就打起來。那鍋臺家弟兄六個,也不是省油的燈。眾兄弟一起下手,把黑球捆豬樣捆住。黑球知道打不過,便死人樣躺著,任他們打。打人的漸漸沒了興趣,於是住了手。那黑球也不說話,回家去摘了一把鍘刀出來,重新殺人陣內,舉刀就砍了鍋灶一刀。也不知是黑球手下留情,還是那鍋灶有些造化,這一刀只削去一塊頭皮,這也夠嚇人的,那鍋灶當下就躺在地上裝起死來。其他弟兄五個見鍋灶被一刀放平了,真以為他被砍死了。顧不上打架就抬了鍋灶往醫院送。走在半路上,那鍋灶才睜開眼,說:「我沒事,回家去上點消炎粉就行了。」眾兄弟驚魂稍定,想想今天這架打得實在窩囊,咱爺們兒向來是打人的主兒,不料被他劉黑球弄得威風掃地。實在有點兒丟面子。鍋臺說:「回去,找狗日的算帳!這一刀不能叫他白砍。」那鍋灶一聽,馬上說:「不行不行,對付這號亡命徒不能硬拼,依我說咱不如告他持刀行兇,讓公家治他。」當下商議妥了,也不回家。仍抬了鍋灶往縣城走。

到縣公安局揚長避短把經過一說,公安局當即派人去調查。那黑球在村裡人緣極壞,都恨不得有人來治一治他。於是大家證明劉黑球拿刀砍人是鐵打的事實,當下就請他移駕拘留所,去小住半月。

鍋臺幾弟兄十分快活。村裡人也十分快活。這村痞無賴到底被抓起來了。正在快活著,劉黑球卻被放出來。回家扛出那把鍘刀,怒氣衝衝找到鍋臺家,咕咚一聲放在當院,高聲罵道:「鍋臺、鍋灶、鍋腔、鍋蓋……你們幾個王八操的出來,出來!把老子弄到拘留所去受了十五天的罪就算了?你只要弄不死老子老子就跟你沒完,我操你個祖宗的!」

鍋臺諸兄弟只好出來應戰。黑球說:「是你先鍘我。還是我先鍘你,今兒個分不出公母來不算完!」

鍋臺當著眾人的面,不願服軟,說:「你先鍘我也行,我先鍘你也行,老子我還真不怵你這個狗操的!」

黑球說:「你小子要是你爹做的,你就先來鍘我,蹲十五天拘留算什麼,不傷筋不動骨的,不如把這顆腦袋鍘了帶勁!」說完把鍘刀往鍋臺手裡一遞。身子就地一躺,脖子放在明晃晃的鍘刀刃下。說:「你小子有種你就摁吧!」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鍋臺的手就抖起來。帶得鍘刀噹噹響,黑球說:「你小子倒是摁啊!」鍋臺就更加管不住自己,手抖得更加厲害了。小臉蠟黃。黑球一滾從地上站起來,說:「你他媽不敢摁。看老子!」說完奪過鍘刀。「你他媽躺下,你躺下呀!」

鍋臺見黑球臉上陰沉沉的,而那鍘刀在黑球手中成九十度角張開,透著陰森森的寒氣。鍋臺遲疑著,骨頭有些酥,足有一分鐘不說不動,活像死了一般。黑球越發地顯出兇惡來。劊子手般瞪著狗卵大的眼睛,罵道:「你躺呀!你個王八操的倒是躺呀!」

鍋臺仍不躺,眼前有一具無頭屍體。脖腔裡譁譁地淌血……

「你躺呀!」黑球咆哮起來。

鍋臺身上出了汗。

「你不敢了吧?!」黑球鄙夷地說,「不敢不要緊,你說一聲『服了』,咱算完事。」

鍋臺死又捨不得死,服又不甘心服,處境十分尷尬,抬眼見院門口,聚許多人,牆頭上探若干人腦殼,看戲一般凝望。那鍋臺原也是有稜有角的人物。少不了率領惡狼似的幾個兄弟,幹些仗勢欺人的勾當,威風慣了的,不料竟被一個劉黑球弄得如此狼狽。當下心中湧出些血性來,勃然叫道:「黑球你他媽別跟我較勁兒!你腦袋敢摘下來當球踢,我的腦袋也敢摘下來當南瓜賣!來,你小子鍘。不鍘你是孫子!」隨即躺下,將頭入了刀口。臉上頓時沒了血色。灰慘慘如草紙一般。

黑球見鍋臺真的躺下了。當下也遲疑了,足有四五秒鐘忘了出氣。但想到在這決定勝敗的關鍵時刻不能認輸,於是發一聲喊,閉了眼睛作出要摁的架勢……

牆外看熱鬧的紛紛閉上眼睛,一個膽小的女人先放了一長串響屁,然後就躥了一褲兜子稀屎。那鍋臺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圍觀的百

姓中還是有不忍看這生靈慘遭殺害的。便連喊帶叫跑過去,抓住黑球的手,說:「拉倒拉倒,為了雞巴大點兒的事,值當得動這大幹戈?!黑球說:「要拉倒也容易,只要他說一聲『服了』,不然。我不鍘了他就是小丫頭養的!」說完重又抬起刀。露出十足的兇相。

那勸架的嚇壞了,一邊攔住黑球,一邊去勸鍋臺,說:「鍋臺啊鍋臺,你就別較勁了,你上有老下有小,你死了這一家子靠誰?你就說『服了』,還能低了一頭?再說這也不算服了黑球,是為了你爹你娘你妻兒老小,快說一句。說呀!」

鍋臺的神經本來就已瀕於崩潰,聽他這樣一說,就徹底洩了元氣,閉著眼嘆一聲:「唉!我算沒轍了,服了!」

黑球聽了這話,把鍋臺從鍘刀下拖出來,說:「有你這句話,咱算沒事了,哪一天不服了,咱再接著幹!」說完扛了鍘刀走開去。

村裡人自然都怕黑球,他說的話沒人敢反駁。辦的事沒人敢非議。雖然都知道黑球從小不是東西,可明面上都不敢得罪。個個都敬著,跟敬祖宗似的。黑球便越發地不可一世,越發地橫行霸道,越發地胡作非為。整日也不做活,養足了精神下夜操,今天偷了東家的雞。明天偷了西家的鴨,竟吃得腦滿腸肥。旺盛的精力無法耗掉。黑球於是把一門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發現村裡沒人比得上金鳳漂亮,秀芝固然也不錯,但個子不及金風高,臉也沒金鳳白,奶子似乎也不如金鳳大。可是。那絕色的金鳳卻有意躲著他,害得他連味兒也聞不到一絲。越是這樣,黑球就越想和她親近一回。又苦於沒有機會。常常夜裡一骨碌爬起來,夜遊般站在金鳳家院外,看燈光,聽聲息,痴痴呆呆,入了邪魔。

說著話就到了秋天,秋野蔥蘢,陽光暖照,豐收在望。村裡成立了護秋隊,日夜守在橋頭,盤查過往行人,謹防有人利用下田之便。將玉米穀子之類據為己有。先還允許打豬草的通過,後來發現有人在豬草筐內夾藏著玉米之類的贓物,而逐一搜查草筐又很麻煩,索性連豬草也禁止割。然而豬草是必須要割的。

黃昏剛剛來臨時,金鳳已割滿了一筐。如血的殘陽照在她臉上,使她姣好的面龐如花朵一般燦爛。也使躲在玉米地裡窺探的黑球生出許多奇妙的遐想,他走到金鳳身邊,衝金鳳訕笑,把金鳳臉都嚇黃了,顫聲說:「你……你要幹什麼?!」

黑球說:「我來幫你背筐呀!要不護秋的不讓你過去。」

金鳳說:「俺不麻煩你,讓過就過,不讓過就拉倒。」

黑球說:「沒那麼便宜!叫護秋隊卡住,連筐帶草往河裡拋,一個筐也是好幾塊錢呢!你看橋頭上卡住七八個打草的,筐都扔到河裡去了!」不由分說背起金鳳的草筐就走。

等走上橋頭,果然沒人敢攔,任他通過。過了橋,黑球才把草筐還了金鳳,說:「看見了吧,再割了草,我來給你背,看他們哪個敢放個響屁!」金鳳低了頭,也不言語,背起草筐逃似的走去了。

黑球傻傻得看著她的背影。收集起口腔裡所有的唾沫,咕咚一聲咽下去。

橋頭那邊卻熱鬧了起來,一個人喊:「你他媽賠我筐,你他媽賠我筐,讓黑球過去為什麼不讓我過去?!他是你爹還是你爺?!你把我的筐扔到河裡,今兒個不賠我一個新筐,老子跟你沒完!」護秋隊員無言以對,那人卻不依,叫著要賠筐,護秋隊員被逼急了,跺著腳喊:我不幹了還不行嗎?」那人說:「你早該不幹!不幹了也得賠我筐。欺軟怕硬的東西!」另外一些曾被扔了草筐的人紛紛找到護秋隊,要求賠筐。護秋隊頓時亂了套。誰也不願意去橋頭設卡。人們可以放心地背著草筐通過。漸漸又不滿足於割草,捎帶割些谷穗豆子,掰些玉米裝在草筐裡。張三見李四掰了幾穗玉米。感到自己不掰就吃了虧,於是也掰,一時盜竊成風,遍地是賊。

大隊黨支部連夜召開緊急會議,研究防賊措施。大隊會計獻策道:「依我說,不如讓劉黑球作護秋隊長,保證剎住偷盜風。」支書支委立刻明白了箇中奧妙,紛紛拍手贊成。當下把劉黑球找來。書記說:「讓你做護秋隊長,幹不幹!」黑球想了想。覺得幹護秋隊長,每天抓賊卡人,有些意思,就說:「幹!」

黑球走馬上任,也不要旁人跟著,獨個兒橫眉立目橋頭一站,早把那些人的賊膽嚇破,別說偷東西,連筐也不敢背了,空著手從橋頭走過,省得和黑球糾纏。黑球幹了數日,不曾卡住一個人,不曾抓住半個賊,,覺得十分無趣,遂佯病在家。一連幾天不露面。人們素知黑球不是一個正經幹事的角色。見他幾天不來橋頭,以為又去賭錢了,就又故態復萌。不料黑球正在地裡蹲著,聽見有人掰玉米,就悄悄移過去,當下把那人摁住了,也不說什麼,嘴巴子流星打一頓。然後放掉。那人自然不去張揚。黑球仍在地裡悄悄等賊。接二連三抓住好幾個。黑球幹出些意思來,情緒十分高漲。

忽然有一天,黑球正在地裡等賊,看見金風在地邊割草,當時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輕輕掰一穗玉米,放在地頭上,然後屏住呼吸,凝視著金鳳的動靜。

金鳳看著割滿了草。便把散放在四處的草堆收在筐裡要走,無意發現了那穗玉米,就想把它裝在草筐裡帶回去。想想又覺得不妥。就鬆了褲帶,把玉米掖在腰裡。貓在不遠處的黑球看得真切,陰沉著臉走出來,說:「金鳳,你割草就割草。幹嘛還偷玉米呢?」金鳳猛見了這貨色,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抖抖地說不出整話。「這是……是我撿的……不讓撿就擱下。」說完,慌亂得撩了衣襟去抽那穗玉米,那黑球藉機看到了姑娘雪白的肚皮。血立刻就流得歡暢了。但他仍沉著臉說:「不讓撿就擱下?哼!那麼便宜?!我非得把你捆到大隊裡。讓你戴上高帽子遊街不可!」姑娘連骨頭都嚇酥了。「哇」地哭出聲來。黑球這才笑了,說:「我跟你鬧著玩呢,一穗破玉米,想要你帶回去,不想要你擱下。」金鳳趕緊把那穗玉米放在地上。黑球說:「就一個?」金鳳說:「就一個。」黑球淫邪地一笑,說:「我看還有沒有。」說著就伸手在姑娘腰裡亂摸,金鳳躲不開,扳不動,就張開嘴要喊,黑球猛地捂住她的嘴,然後把她摁倒在地……

黑球嘗到了甜頭,越發乾著帶勁。不喜歡男賊,只喜歡女賊。抓住男賊只是打一頓了事。抓住女賊則輕易不肯放過。而村裡的女人大都有順手牽羊的毛病,隔三差五就被他抓住一個。一個秋天下來,黑球糟踐了女人無數。

單說金鳳。自那日回到家裡,也不敢和家裡人說,一則怕惹家裡人生氣,二則怕哥哥去找黑球算帳。只好一個人悄悄流淚。不想過了些日子,身體卻有了變化,接連兩個月不見來潮,而後便眉低眼慢,乾嘔不止。母親明白了八九,便問,金鳳知道遮掩不住,便對母親哭訴了緣由,母女抱頭大慟。金鳳的哥哥知道了。提起菜刀要去找黑球拼命。被金鳳的老爹當頭喝住。老頭子是個學究式的人物,一貫儒雅得很。而此刻。眼睛也如他手中的菸袋鍋子一樣紅了。他說:「這事已經出了,怎麼辦,容我考慮考慮再說,誰也別胡來!」老頭子說完沉默了,一鍋接一鍋地抽菸,全家人乖乖看著。

許久,老頭子說:「要我說,不如順水推舟將錯就錯……」旁邊早有金鳳的哥哥跳將起來。金鳳爹怒道:「你給我呆著,能得你!你才活了幾天!?懂得多少世道人心?!我已經琢磨好了,這事只能將錯就錯,才是上策。你動不動就拿刀拼命,拼命固然解了一時之氣,可留下後患無窮,首先,殺人償命,這是常理!你也有家口,你只顧去拚命,你的妻子兒女交給誰?這不是要家破人亡嗎?再者說,你這一鬧騰,全村人都知道了,你妹妹她還要嫁人,嫁什麼人?誰肯要?少不得嫁個腿跛眼瞎的,這不是要委屈她一輩子嗎?!」

兒子說:「那咱去告他!」

「告他自然可以。可並不能置他死地,將來刑滿釋放,必要明裡暗裡跟咱過不去,那咱一輩子不得太平,也不是好辦法。」

「那只有讓妹妹跟了這畜生才是好辦法了?」兒子明顯地帶著嘲弄。

「不差!」老頭子揚起頭來,目光中半是悲憤半是果決。「那黑球固然品行不好,可光有好品行,不頂屁事!世上諸事,善惡報應常不分明。咱家世代安分,卻遭了這樣的不幸,那黑球無惡不作,卻活得有滋有味兒,假若金鳳有黑球那樣一個哥哥,有誰敢這樣欺侮她?老子活了這些年,經歷許多事,悟出一個道理:寧攀曲木,不攀直繩。野木雖曲,攀了可以上高,井繩雖直,攀了卻只能落井。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老子也氣,老子也火,可上火生氣,通通不濟事。你妹妹已被他壞了身子,又懷了他的孩子,便是死掉也無法清白了,不如就嫁給他,沒人再敢欺侮她,遇事沒理也有理。人人都得敬著,強似嫁一個窩囊的好人。這好有一比,狼雖兇惡。跟了它可以吃肉,豬雖敦厚,跟了它只能挨刀。老子活了半輩子,才悟出這個道理。金鳳,非是爹爹甘心願意你與虎狼結親,實在是不得已。孩子,日後你要自己珍重啊啊啊……」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那金鳳歲數還小,根本沒什麼主見,只知道嗚嗚地哭……

新婚燕爾,黑球如旱田降了甘霖一般滋潤。正在春風得意,不料一場塌天大禍落在黑球頭上。

黑球在作護秋隊長時,糟踐了無數女人,有的因為做賊被抓住的,有短處在他手裡。有的則因為怕她,一個個全都吃了啞巴虧。那個叫秀芝的姑娘,也如金鳳一樣被黑球糟踐了。那秀芝爹平日裡彌勒佛似的面善,但卻不是一個膿包,知道女兒被黑球這畜生作踐了,當下去公安局告了一狀。半夜裡,公安局來人抓他。黑球聽到院裡狗叫,隔著院門縫往外一看,見月光下站了好幾個公安人員。黑球知道不妙,連忙翻牆逃走。村裡的格局是房挨房院挨院。黑球連翻了幾道牆,也不知到了誰家院裡。這時,四周已是一片狗吠。黑球不敢再跑,不然,公安局循著狗聲就可能把他抓住。不如先在這家避一避。就去敲人家的門,不想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了。屋裡人聽到動靜,拉開燈,問:「誰?!」

黑球說:「是我。」說著就往屋裡闖。屋裡的兩口子,見是黑球,頓時大驚失色,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惹得他半夜找上門來。那黑球也不瞞著,說:「公安局來抓我了,先在你這裡避一夜,明天一早就走。」兩口子聽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黑球不再跟他們囉嗦。扎進套間裡藏了。

兩口子半爬半臥地愣著,許久,女的才說:「這咋辦?」男的也說:「是啊!這可咋辦?要叫公安局知道了,咱還不得跟著吃罪?!」

女的說:「要不咱去報告吧,這小子忒賴。那次我掰了兩個棒子,叫他逮住……」

男的瞪她一眼:「事情早過去了,又提它幹嘛!你還覺得長臉哪?就是叫公安局逮住,也犯不著死罪,等放出來,還不得點著咱們的房,你他媽活膩味了怎麼的?!」

「那你說咋辦?」

「咋辦,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留他住一夜。既然公安局來抓他,他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早晚得把他抓住。明天他一走,任他在哪兒被抓住,就沒咱們的干係了。」

「那麼非得留?」

「得留,不光要留,還得保證他不出事。要是叫公安局從咱家把他抓住,不是咱報告的也是咱報告的。你也別睡覺了,到屋頂上看著點動靜,好歹混過這一夜,明天任他哪兒去,挨刀挨槍,咱不管。」

果然一夜太平。

第二天,黑球翻牆去了另一家,這家也不敢攆他走,容他住了一天。天黑後,黑球又去了第三家。黑球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足足呆了一個月。雖然人們都恨不得黑球叫公安局抓去坐牢,可又都不願從自己家裡把他抓走。也有人想去報告,可又想到村裡人人恨黑球,總會有人去報告的,自己何必出頭露面呢。大家都這樣想,結果通通給黑球提供了避難所。

總是抓不著被告,案子就無法審理。恰好這一日秀芝姑娘跟爹去城裡拉煤,車驚馬炸,姑娘死於非命。原告一死,案子只好宣告終結。黑球這才重新露面。滿村人正眼巴巴盼著把他抓去蹲大獄,今見他安然無恙地在街上溜達,心裡老大不快,紛紛大罵公安局辦事不力,沒能及時把他抓住。讓他逃了法網。

時間轉眼到了一九八五年,村裡已分田單幹,家家各自為政,村裡的工作就更難做。搞副業的多了,用電量就大,變壓器需要增容,要花錢,而村委會又是個清水衙門,只好分攤到村民頭上,村幹部挨家挨戶去收,就有刁鑽的村民不交,說:「那電為什麼原先夠用,現在不夠用?都是那幾個大副業攤的過,要交錢讓那幾個副業攤兒交才對,俺們又沒副業,交不著這份冤枉錢!」工作實在無法進行。村裡無法,只好派黑球去收,可這黑球說什麼也不去,還說:「誰坐莊,誰去收,沒那撇兒,就別當官。」支部沒法,開會研究決定讓黑球當了副村長。這下黑球來勁了,一出馬,就沒人敢說雜話。如有不願交的,黑球說:「不交拉倒,那你別用電!」搬個梯子就把這家的電線剪斷了。斷了電,比斷了糧好受不了多少,這家只好交了錢了事。有的村幹部看看這辦法有效,也跟著學,然而不靈。有一次村裡收教改費,有人不交,說:「我家又沒學生讀書,幹嗎出這份錢!」村幹部也搬了梯子要斷電,不想那人卻翻了臉,歷數村幹部這件事辦得如何缺德,那件事怎麼佔了大家的便宜,最後說:「你他媽斷我的電,我還斷你的電呢!」沒辦法,只好換了黑球,黑球說:「你現在沒學生。將來還沒有嗎?你斷子絕孫了嗎?不交,好!斷電!」咔嚓把電斷了,那人不敢和黑球糾纏,乖乖交了錢。類似這種事情,村幹部做工作說好話都不行,只要黑球一出馬,問題立刻迎刃而解。

副村長當得久了,黑球也就有了一點官樣,不再拖拉鞋,也不再歪戴帽,可卻改不掉一身匪氣,一時不高興了,就通過大喇叭向村民們喊話,說著說著就罵起街來:「你們少給我裝孫子!」「你們這群不吃沒味兒不上膘的東西!」等等。好在人們都覺得自己從來不曾裝過孫子,也深信自己不吃沒味兒照樣可以上膘,也就不大往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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