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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生

2024-07-09 13:03:46

    我爹叫我「墳兒」。這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和村裡其他小孩的名字大不相同。每當我問爹為啥給我起了個這樣怪的名字時,爹總是一臉的不耐煩。「因為你是從墳堆裡爬出來的,知道了吧?」
    這個解釋並不那麼讓人信服,但卻足以嚇到那些經常欺負我的小孩子,我也就很高興地接受了。
    有時,我會再追問一句:「從墳堆裡爬出來的不就是鬼了嗎?」
    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看咱們活得還像個人嗎?」
    我和爹住在村莊的最邊緣,看守著一大片墳地。幾乎每個月都有幾場葬禮在這兒舉行,我和爹要忙前忙後地張羅,下葬時還要幫著挖墳頭……
   
    我不喜歡這裡,甚至很害怕。這兒經常會有哭聲,即使半夜也有,讓人毛骨悚然。爹對這些已經司空見慣了,有時甚至盼著鬼找上門來。爹解釋說,是聽了白伯講的《聊齋》故事才有了這樣的想法。
    爹每到月底就會變得神神秘秘,經常一人在大半夜的出去,很長時間都不回來。即便清晨回來後也是滿臉地疲憊,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也許是好奇心在作祟,一晚,我竟然克服了恐懼偷偷跟在爹後面,要去一窺究竟。
    爹扛著鋤頭,一人行走在去墳地的小路上,並沒有發現我。夜晚的墳地格外陰森,不時會有各種奇怪的叫聲。陰雲一旦籠罩住了月亮,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爹突然在一坐新墳前停下。這是村東頭王叔兒子的墳,剛剛過去的夏天,他兒子在河裡遊泳,溺水而亡。這樣的事在村裡已是司空見慣了,每年都會有小孩淹死,傳言是河裡的怨氣太重。還好我是個旱鴨子,爹也從不讓我去河邊玩。
    只見爹舉起鋤頭就開始往地裡刨。我見後嚇壞了,爹竟然挖死人的墳!幽暗的月光照在爹側臉上,更顯陰森恐怖。我驚呼一聲,馬上用手捂住了嘴巴。可還是被爹發現了。
    「誰,出來!」爹聲音裡也有些驚恐。
    我慢悠悠地走出來,爹見是我,長噓一口氣。
    「臭小子,是你在搗鬼!」爹呵斥道,「不是讓你睡覺去嗎,跟著我幹什麼!」
    「爹,你在幹啥?」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不都看見了嗎,挖墳唄。」爹說得很隨意的樣子。
    看著我吃驚的模樣,爹笑了。他走到剛剛挖了幾下的墳頭旁,伸手去整理填埋了一下。
    「走,回去。明天再來。」
    第二天一早,爹將挖墳的原委詳細地告訴了我:埋在地裡的骨灰盒挖出來,能賣好幾百塊錢,這可是不小的數目,夠我們爺倆好幾個月的飯食了。即便我們不挖,不久也會有外村的人來挖。而看墳的那點工資,用爹的話來說,還不夠喝酒的呢。
    當晚,爹又扛起鋤頭,領著我走向墳地。
    「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跟著去學學了。」
    雖然是第二次在夜晚來到這兒,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很不情願地跟在爹身後,慢悠悠走著。四周黑黢黢的,不時會有些夜行的未知生物從身旁掠過。看著我一驚一乍的樣子,爹又訓斥道:「怕啥,你爹我在這裡走了幾十年的夜路了,連個鬼影都沒見!」
    來到昨天挖過的墳頭前,爹一邊指導講解,一邊又挖了起來。挖墳看似簡單,其實也有很多的要領。下葬的時候,要記清楚骨灰盒的深度。挖到差不多的位置,就不能再用鋤頭,要改用小鏟子或手慢慢挖掘。骨灰盒一旦被碰壞也就一點兒不值錢了。
    我和爹小心翼翼地用手往外扒著土,骨灰盒頂漸漸凸顯出來。爹慢慢地將骨灰盒拿出,倒掉了裡面的骨灰,一揚手,笑了起來:「大功告成,填墳!」隨後的日子裡,我又多了一項新任務——幫爹挖墳。
    這可是一個苦差事,尤其是在陰森寒冷的夜晚去墳地,令我苦不堪言。我童年的時光全都獻給了墳地。
    我與爹相依十八年。(鬼大爺:http://www.guidaye.com/轉載請保留!)
    爹的死來得很突然,沒有任何預兆。那日爹從外面回來,忽然倒地,渾身抽搐。我趕忙出去找人,可回來的時候,爹已經沒了氣息。
    白伯幫忙主持了葬禮。儀式很簡潔,就像爹一生不起眼的生活。之後鄉長讓我接替爹的工作,繼續當守墓人。村民沒有任何異議。
    接手了爹的工作後,我每日都深居簡出,過起了近乎隱居的生活。好心的村民擔心我一個人太孤單,怕再憋出毛病,幫我說了一份親事。我沒過多久的平靜生活徹底被打破了。
    媳婦是鄰村有名的母夜叉,這是我後來才聽說的。當初不知底細,就糊裡糊塗地結了,讓我後悔不迭。起初媳婦還算婦道,但沒過多久,兇悍的本性畢露,對我非打即罵,稍微有些不順心就摔盤子摔碗碟。原本就懦弱的我習慣了逆來順受,也只好得過且過了。
    不知不覺,兩年過去了。這期間,我們一直都沒有孩子,村裡的閒言碎語又到處流傳。等傳到媳婦耳朵裡,回家後又是一頓吵鬧。
    「……沒有孩子也就算了,但你看看你掙得那點錢,讓老娘跟著你喝西北風啊……」
    實在忍受不了耳邊的冷嘲熱諷後,我抬頭,突然看到床底下的鋤頭。自從爹去世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用過它。
    我伸手拿出來,拂去了把手上的灰塵,塵封了兩年的工具似乎又重獲新生。媳婦看我拿出鋤頭,以為我要打她,嚇得跑了出去。當時正是夜晚,我提著鋤頭也跟了出來。
    我沒有去追她,而是向著墳地走去。兩年了,我沒有一個人在晚上走過這條夜路。曾經都是爹陪著,今天我一人踏上這條路,心裡似乎很踏實,仿佛又找到了人生新的意義。
    媳婦跟在我身後,我沒有搭理她,繼續向前走。走到一座剛剛下葬的新墳前,舉起鋤頭就挖。
    媳婦嚇得尖叫起來:「你瘋了!」
    我沒有理會,繼續一下接一下地挖著。目測挖得差不多了,我跪下來,開始用手輕輕扒土。我仿佛感受到爹就在我的身邊。等我拿出了骨灰盒,媳婦徹底嚇跑了。而我像看著老朋友似的笑著,撫摸著它精巧的紋路,心裡計算著價格。
    我按著爹留下的聯繫方式,找到了收購者,賣了一筆錢。媳婦漸漸知道了來龍去脈,對我的態度大變,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等到我下次再去挖墳的時候,媳婦自告奮勇,要陪我一起去,我沒有異議。
    不得不說,媳婦在這方面的天賦遠勝於我,跟我一起挖的時候,手法之嫻熟,讓人以為是個盜墓老手。
    從那以後,媳婦變得好吃懶惰起來,每天都在算計著誰家的老人快死了,哪家的小孩要出意外。她的這種心態讓我厭惡不已。
    自從開始重新挖墳後,媳婦變得不止是態度,更讓人驚奇的是她竟然懷孕了。兩年的不孕不育終於有了結果,媳婦心情更是大好。在她的興頭上,我也沒將我的顧慮說出來掃她的興。
    即使有了身孕,挖墳的行動她依然不落到我後面。我勸說她,說墳地裡陰氣重,對胎兒不好。但她依然堅持要去,擔心我一個人辦不好。
    十月臨盆,媳婦順利產下一個男孩。但她生育後卻流血不止。當時村裡的接生婆沒見過這場面,急得手忙腳亂。媳婦滿頭大汗,痛苦地呻吟著。我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不久,媳婦就沒了聲響,徹底地睡過去了。
    我仔細地凝視著媳婦毫無生氣的臉,發現和爹當時去世的時候一樣,臉憋得紫青,顯得很痛苦,連鼻孔都流出一絲血跡。也許死人的樣子都一樣吧。
    「可憐的孩子啊,剛生下來就沒了娘……」白伯在一旁搖頭嘆息。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白伯看著我,建議道。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就叫他『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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