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活法

2024-07-13 22:57:45

    大學畢業的兒子，給遠在農村老家的父母郵寄來一張照片，照片裡的背景是一家實力雄厚的外資企業，兒子在辦公桌前笑得一臉的躊躇滿志。母親也高興得露出八顆大黃牙，逢人就炫耀，說兒子找到一份好工作。
    只是父親，一聲不吭的「吧嗒吧嗒」地抽悶煙……
    農村人尤其愛面子。當年，兒子是村裡唯一的大學生，給父母臉上增添了不少光彩，甚至他們站在村裡嘮嗑時，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某些人私下裡議論，說現在城裡大學生多如牛毛，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回家種地的大有人在。父母受到輿論的壓力，經常在電話裡提醒兒子要用功讀書，千萬別讓村裡人看笑話，咱丟不起那人。
    兒子也是個有想法的孩子，當年，踏入象牙塔那一瞬間，他就發誓：「找到好工作，做個城裡人，絕不娶農村姑娘，住農村瓦房……」
    現在好了，兒子找到好工作的消失傳遍全村，人人都誇他們家娃子有出息，但父親從他們眼睛裡看出了兩個字：眼紅。果然，老兩口一走，人們就議論，現在不是鐵飯碗時代，說不定哪天就會失業！
    轉眼間大半年過去了，春節臨近，兒子卻打電話說，由於工作原因不能回家團聚。父母有些失落，但也很支持兒子的做法，好男兒應當好好幹一番事業。可這時，又有人議論了，說這孩子真不孝順，工作再忙，難道連回家探親的時間都沒有嗎，翅膀長硬了，白養活了。
    第二年，兒子又郵寄來一張照片，是和一個氣質出眾的女孩合影照，母親樂得露出了八顆大黃牙，逢人就炫耀，說兒子在公司裡找到了對象，可漂亮了。
    只是父親，一聲不吭的「吧嗒吧嗒」地抽悶煙……
    又臨春節，父母要兒子帶對象回家一趟，兒子又說，由於工作原因，不能回家團聚。父母受到輿論的壓力越來越大……
    整整三年了，兒子沒有回過一次家。父母思念兒子心切，看著和兒子同齡大小的都結婚成家了，有的甚至孩子滿街跑，老兩口相對無言。
    再臨春節，兒子突然音詢全無，急死了一家人。父母只好對村裡人說，兒子升職了，因業務繁忙，不能回家，等發達了，就要接他們到城裡享福呢。這時，有人議論說，那娃子興許是出事了，昨天看新聞，說A市發生一起車禍，死者面目全非，但身體什麼的有點像他。
    一夜之間，父母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春節剛過，村裡傳來確鑿的消息，說打工的馬二被計程車撞死了，面目全非，警察從他身上發現了一張身份證……
    這麼年輕就死了，怨氣一定很重，村裡風聲鶴唳。
    這天晚上，父母突然接到了兒子打來的電話，家裡立刻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兒子在電話裡說，看了報紙，咱村的馬二死了，慘不忍睹，還說不要讓父母為他擔心，他在外面事業順心，一切都好，今年國慶七天長假，一定帶著漂亮的媳婦衣錦還鄉。
    母親正要樂呵，臉色卻一下可慘白了，她看了老頭子一眼，他正在「吧嗒吧嗒」地抽悶煙……
    「孩他爹，我怎麼覺著咱娃的聲音變了，有點像馬二的聲音啊！」母親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父親抖了一下，低低地說：「你別神神叨叨的，難道咱娃的聲音你還聽不出來嗎？這聲音就是咱娃的！」其實，他也聽著兒子的聲音不對勁……
    「鈴鈴鈴……」刺耳的電話霍地大叫。
    故事講到這裡，順便交代下另外一個人。您別多猜，說的不是他們的兒子，而是死者馬二。
    馬二是村裡一位比較內向的孩子，為人敏感。自尊越強，自卑感越重。那年，他沒考上大學。其實，現在沒有考不上大學的學生，大學多的是，只是看你去上不去上了。說他沒考上大學，是說他沒考上自己理想中的大學。
    他也是個有思想的人，想法越多，就越痛苦，因為他也想鯉魚跳入龍門。於是，打工，便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以為。
    在打工的日子裡，他忠於職守，又勤奮刻苦，很快就提升了酒店領班。
    可是後來，他發現自己真正的理想是寫作。在文字的海洋裡，他才能夠如魚得水，於是，他白天上班，晚上用文字編織夢想。幾經波折，憑藉後天的努力，他的處女作問世了。是一部恐怖懸疑小說，銷售量一般般。儘管沒有大紅大紫，但在業內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這個時候，他毅然辭去酒店領班的工作，開始了專業寫手的生涯。
    為了寫下一部懸疑題材，他去一家酒店做保安，因為他熟悉酒店，想寫一部關於酒店的懸疑小說，主角是一名保安。巧的是，他第一天上班，就聽說那裡前幾天死了一個女顧客，上吊死的，死狀特恐怖。
    他上夜班，從午夜十二點到凌晨八點。
    酒店的十四層，很幽靜。地毯踩上去松鬆軟軟的，有點像女人的頭髮，他敏感地想著，總忍不住朝腳下望。
    「馬二……」幽幽的女人聲音從他背後很遠的地方傳來，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帶著陰冷潮溼的味道。
    他的心一下可提到嗓子眼上，感覺脊背發冷，霍地扭頭，看到的只是狹窄的走廊，將血紅的地毯擠得苟延殘喘。
    沒有人啊，是幻聽吧？
    「馬二……」同樣的聲音再次有幽幽地響起，已近在咫尺，同時，他感覺背後有一個東西即將把他籠罩。
    他不信鬼神，此刻卻嚇得臉色慘白，噤若寒蟬。楞了一會，他猛地醒悟過來，撒腿就跑。
    「馬二……」幽幽的聲音緊追不捨。
    跑出大廈一樓的大門口，由於慌不擇路，他跟一輛計程車相碰了。
    他死於春節期間。
    好了，時間回到現在進行時。國慶節即將來臨，父母日夜等待著兒子的歸來，終於，兒子來了，不對，應該說是兒子的屍體來了。
    兒子是自殺，他叫馬志，躊躇滿志的「志」。
    跟所有的農村學生一樣，進入象牙塔時，都發誓要用功讀書。可是，到頭來，卻換來一張沒用的畢業證，他找不到工作。
    說找不到工作是說他找不到理想中的對口好工作，而其它一些在他看來比較「低級」的工作，他又放不下姿態去面對，去適應這個社會。
    他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從。想起家裡的父母，他再也無顏面對他們了。但他卻是個演戲的高手，做了些手腳，輕易而舉地騙過了自己的父母。當他照那張相片時，已經裝得躊躇滿志，春風得意了，卻沒逃得過父親的眼睛，因為，他眼睛流露出的憂傷和無奈，被父親看得明白。
    隱瞞過父母以後，白天，他開始瘋狂找工作；晚上，他獨自蝸居在十平米的房間裡唉聲嘆氣。
    最後實在沒折了，經濟嚴重危機，他只好忍辱負重，去一家餐廳做了服務生。可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學生，做這工作是大材小用了。做了三個月，有了一定的積蓄，就辭職了。然後接著找自己對口的工作。
    再次碰壁，又經濟危機的時候，他去廠裡做普工。
    一年過去了，他如此循環地找工作，最後又回到了起點。而這時，他的一些同學，因為堅持，事業已經開始發展了。
    他的真實情況，他不敢讓父母知道，只有繼續編織謊言，謊言越大，壓力越大，每晚他都噩夢連連。
    這個時候，他已經四年沒回家了。二十六歲的他，無房，無車，無事業，無女友。他的夢想被現實弄得支離破碎。可是，謊言還得繼續編織下去啊，他們在村裡丟不起那人。
    他變得越來越自卑，越來越墮落，在他生命裡最後的一年，他已沒了夢想，終日怨天尤人。
    最後一個職業是客房服務生，他也在最後的幾天裡見到了一個老鄉，馬二。
    馬二的出現，讓他惶惶不可終日，雖然馬二在酒店裡暫時還沒發現他，如果他一旦發現，那麼，他給家裡編制的謊言將不攻自破。一閉上眼睛，他似乎就看到了父母失望的目光，和父老鄉親們鄙夷的神色……
    不能讓馬二呆在這個酒店，他想做的只是用恐怖的方式把他嚇走，卻最後無巧不成書，馬二意外出了車禍。
    國慶節即將來臨，他實在是太累了，但又不能讓父母和村裡人知道自己的真實經歷，那麼唯一卸下包袱的方法就是自殺。他臨死前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然後他把信扔到了都市的某個角落，回到住所準備自殺時，他看到一對來自鄉下的情侶，在卿卿我我。他悽然一笑，心想：「其實，呆在農村也很好啊，娶個勤勞的農村姑娘，說不定現在也很幸福，只是，已沒了回頭路」這時，不知從誰家傳來了周杰倫的歌聲：
    「……，追不到的夢想換個夢不就得了，為自己的人生鮮豔上色，先把愛塗上喜歡的顏色，笑一個吧，共成名就不是目的，讓自己快樂快樂那才叫做意義……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在淚流滿面中死去。
    ……
    父母在家裡悲痛欲絕。
    他家的牆壁上，掛滿了他上學時的獎狀，其中一張寫著：「馬志同學，在元旦晚會上因口技出色，惟妙惟肖，特發此獎，給予鼓勵。
    看得出來，他還多才多藝。
    這是個真實的故事，馬志曾經是我的高中同學，他成績特好，人人都說他前途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