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後
2024-07-15 13:13:46
(一)
市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我眼睜睜地看著護士拔光了我身上所有的管子。
床頭邊,儀器發出的聲音由之前的「滴滴滴滴滴」的歡快感,變成了「滴……滴……滴……」略帶哀鳴的聲音。隨之,顯示屏上原來像音符一樣跳動的所有的線條都變成了直線。主治醫生看著那幾條平行線,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筆,迅速地記錄下了我的死亡時間。
看著他們的舉動,我幾次上前去制止,都無濟於事,只能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
之後,醫生出去了。緊接著,護士將我身上的白布往上拉了拉,直到蓋住頭部為止。
我看到了門口醫生與我家人的對話: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看著我的家人,搖了搖頭,一臉地遺憾說道。
「醫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我求你救救他。孩子不能沒有爸爸,我給你下跪,你救救他吧,救救我們這個家吧……」妻子邊哭邊下跪,醫生急忙雙手扶起。
「兒啊,你怎麼這麼狠心啊……你怎麼忍心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你這讓我們以後該怎麼活啊……」妻子旁邊的母親嚎啕大哭,父親一手扶著母親,一手擦拭著眼淚。看得出,他在失聲痛哭。
也許是被這番景象嚇到了,妻子身後八歲多的兒子目光呆滯,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所有的人都顧不上他,都在朝著病房的方向哭喊著……
醫生將頭轉向病房,對著裡面的護士點了點頭,護士便把我的身體,不,這裡確切地應該說是遺體,推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母親與妻子抱著我的遺體再次放聲大哭。父親蹣跚著腳步,走到床邊,雙手顫顫地掀開白布單,眼淚「刷」地一下就下來了,然後滴在了我的臉上,只是我再也感覺不到了。我已經死了,也就沒了知覺。
父親左手拉著妻子,右手扶著母親,護士再次將白布拉了上去,然後推著我的遺體往太平間的方向走去……
「爸爸爸爸……」妻子身後的兒子突然朝我遺體的方向跑去,一旁的護士急忙抱起他,任憑瘦小的他在懷裡掙扎、哭泣、扑打。
眼前的一幕幕,我仍舊無能為力,就連簡單的抱抱他們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因我的離去而悲傷、痛哭。
突然想起,我已經好久都沒有給過他們一個簡單的擁抱了。對於父母,還是在十年前,我的婚禮上應婚禮主持人的要求,給過他們還不到一分鐘的擁抱。而對於妻子,雖沒有那麼久遠,但也似乎有些記不太清了,總之已經好久好久了。對於兒子,我更是心存愧疚。從他出生到現在,一直是妻子在照顧他。我似乎永遠都在忙,以至於都忽略了他們的存在。
(二)
我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靈魂出竅吧?我死了,所以我現在只剩這虛無的魂魄了。
醫院的走廊裡,還久久迴蕩著他們的哭聲。他們走了,我還傻傻站在原地。我不知道我該去哪兒,傳說中不是說有黑白無常嗎?他們怎麼還不來帶我下地獄?
我很明白,我這種人是上不了天堂的,我做了太多的錯事了,我想只有地獄才肯接收我。可是黑白無常怎麼還不來帶我走?難道我真的就十惡不赦嗎?以至於地獄都接納我?我這是要做孤魂野鬼了嗎?
不知怎的,我突然看到我走了一個月後的情景:
熟悉的羊腸小道,一望無際的麥田,麥浪一波接一波。翠綠的麥苗隨著微風輕輕搖曳,像是在向我賣弄她那輕盈的舞姿。一陣微風再次吹過,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裡面夾雜著麥子的香甜味,好聞極了。這種好聞的氣味可比我生前用過的所有的香水都好聞,只是好久好久都沒有聞到過了。
道路兩旁的柳樹不知什麼時候長了這麼粗,這麼枝繁葉茂。記憶裡的它們一直都還是小樹苗,也許是我太久沒有回去了,也許是每次回去都急匆匆的,所有都沒注意過它們。隨著陣陣微風,漫天柳絮飛舞著,好一番美景。我在心裡想著。我想我生前一定也是個感性之人。
不知什麼時候,我竟走到了家門口,不,應該是飄到的,魂魄是不用走路的。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母親。她懷裡抱著枕頭坐在家門口的石墩上,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嘴裡嘟囔著什麼我也聽不到,但從她的眼神裡,我看出了她有些不對勁兒。這時,父親出來了,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毛巾,剛走到母親跟前,母親突然「蹭」地站起來,手舞足蹈地喊道:「峰兒(我的小名)回來啦!回來啦!走,快進屋……進屋……」
「好,進屋,進屋,走……」父親扶著母親回屋了,我也跟了進去。
只見父親扶著母親坐下,然後用手裡的毛巾圍到母親的脖子上,最後拿著碗裡的勺子,一邊餵母親一邊說:「老伴兒啊,你不能這樣啊,你得趕緊好起來啊。我還有很多事兒要跟你商量呢。你看,咱已經失去兒子了,咱不能再失去孫子了,他是咱家唯一的根了。可眼下能有什麼好辦法才能把孫子接回來呢?兒媳婦兒是肯定不會答應把孫子給咱的。」父親像是在跟母親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才短短一個月,父親卻蒼老了很多。我突然特別心痛,我是家裡的獨生子,如今我走了,他們年紀又這麼大了,以後該怎麼辦啊?
「彩蓮,孫子,彩蓮……」母親突然反覆念叨著妻子與兒子。
「老伴兒,你是想說什麼?」父親將快要餵到母親嘴裡的勺子又抽了回來。
「哎呀,老伴兒,還是你精明啊。你是不是想說把兒媳婦兒跟大孫子一起接回來?你說的對,兒媳婦離不開大孫子,孫子也離不開媽。咱把兒媳婦兒接回來,不就等於把大孫子也接回來了嗎?說實話,咱這兒媳婦是沒得挑,到家十多年了,從沒跟咱紅過臉,倒是咱那兒子太混帳!」父親說著,狠狠地將勺子扔到碗裡,隨即發出碗與勺子碰撞的聲音。
「老伴兒啊,你說這事兒,咱親家能不能答應啊?反正我都想好了,豁出這張老臉也要把兒媳婦兒跟大孫子給接回來。」父親說著,用毛巾幫母親擦了擦嘴,又繼續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