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女屍
2024-09-22 17:33:10
太平間遭遇
老吳是連江醫院太平間的守護員,此刻,他正向辦案人員詳細敘述那晚發生的恐怖事件。
老吳擤了下鼻子,有一陣子的沉默,仿佛在回憶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渾濁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一個角落,那裡,一隻還沒被凍死的蚊蛾在嗡嗡地飛,仿佛一個不死的靈魂。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濃重的屍味,辦案人員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仰。
那的確是一個恐怖的夜晚,天下著雨,很細的那種雨,但很稠密,密得就像是一團霧,偶爾有汽車燈光透過迷濛的雨霧打過來,卻仿佛只是孩子手中拿的短短的光束棒,只能照射到前面不遠的地方。時間已經很晚了,連前面住院部大樓的燈都滅了,我跟自己說,該睡覺了,可不知怎的,心裡卻很煩躁,還有些慌,這是幾十年都沒有的感覺。我打開太平間的門,進去重新檢查了一遍。停屍間很大,只有一盞三十瓦的燈泡,閃著昏黃的光。我數過了床位,沒有錯,可是我還不放心,把每一個裹屍袋子打開,再仔細核對一遍。這些大多是無人認領的屍體,如兇殺案,案子破不了,屍體就先存在這兒。還有一部分是出車禍死的,而肇事車卻逃跑了,人就扔在原地,只有公安局去收屍。如果死者身上沒有證明身份的證件,就只能先存放在我這裡,直到找到家屬為止。前天就送過來這樣一個女子,二十多歲,花兒一樣的年紀,車從她身上碾過去,把她肚子壓破了,面部卻是好好的,多清秀漂亮的一張臉啊,送來時仍是笑著的。我想那時她一定是在想一個人,譬如說她的男朋友,這樣歲數的女孩子只有在想到男朋友時才會有那樣的笑容,多溫馨,多幸福啊!可那輛該死的車卻把她的生命給奪去了,我在給她清理身上的汙物時還在想,這樣好的女子咋就會突然死掉呢?我把裹她的袋子重新拉好,然後去檢查其他的袋子,他們都很聽話,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就跟我的孩子似的。查看完了,我在一個小凳子上坐下來,看著他們。燈光忽明忽暗地打在每一具屍體上。昏暗中,有兩個袋子口自動裂開了,露出死者慘白的臉,我想他們一定是太眷戀這個世界,不願意就這樣走了吧。我拍了拍他們的臉,跟他們說,沒有辦法,我只是一個看守屍體的老人,不是掌握人間生死的閻王。如果我是閻王,我一定會讓你們重新活回來的。他們仿佛聽懂了我的話,就安生地睡下了,都是多好的孩子啊!
我重新在凳子上坐下來,房間裡有些冷。這時,我想起那具放在冰櫃裡的屍體。我走過去看了看,忍不住嘆口氣。這具屍體存放在這裡已經兩個多月了,她不是無人認領的屍體,她的丈夫曾多次來醫院討要屍體,但都沒有結果。有一次,那個瘦削的小夥子甚至跑到我這裡,眼淚汪汪地求我。我只能對他說,讓他到主任那裡要條子,見了條子我才能「放人」。那個小夥子哭著說,躺在裡面的人是他的妻子,剛結婚不久的妻子。我就有些驚詫,說,是你的妻子院方為啥不讓你把屍體領走?他揉著眼睛不說話,我猜他一定是有難言之隱。小夥子最終走了,是哭著走的。我心裡很不好受,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瘦小的年輕人哭泣著離去。再後來,我終於聽到了關於這個女人的一些消息,她也是出了車禍被送到醫院的,花了很多錢,可人最終還是沒有保住,更要命的是,為治她的傷,他們欠下醫院一大筆款子,醫院讓死者家屬還錢,可他們只是在這個城市打工的一對小夫妻,根本沒有錢給醫院,醫院就把屍體扣下了。我就想到了屍體剛送來時主任跟我說的話,主任說,這具屍體你要特別看好,千萬別丟失了。當時我還以為主任是在跟我開玩笑,就說,偷走就偷走吧,偷走了咱這兒才能騰出點空間,現在再來人都沒地方了。主任嚴肅地說,跟你說正經的,這是院方的意見,千萬別馬虎,牽扯到一大筆錢呢。我說,不就是一具屍體嗎,咋會牽扯到錢呢?主任擺了擺手說,你不懂,就按院方的意思去辦就是了。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就對這具屍體投入更多的關注,當然不是害怕被偷走,而是因為心中的某些不安,或者說是同情吧。沒事的時候,我就會站在冰櫃前,看這個女子,很年輕,但卻很憔悴,滿臉的愁苦,多年輕啊,可已經被生活蹂躪成這個樣子了。我進而去想像她的生活,他們為了擺脫貧困而來到這個城市打工,卻沒想到遇到這樣的禍事,真是不幸啊。可更不幸的是,她現在連家都不能回,只能待在這個冰冷的屋子裡,和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在一起。她在天堂裡一定是很傷心的,這世界有時就是很不公平的,我想著想著就有些傷心。
我把冰櫃打開,把她的眼睛合上。她的眼睛一直是睜著的,我知道她一定是不安心,一定是有話想跟人說。有啥好說的呢,我看著她的臉,恍惚之中她的眼角仿佛有眼淚落下來。我用手去摸,果真有冰冷的東西沾在手上,這孩子一定是苦啊,心裡苦的人才會在死去時還流著淚。我說,你就安心地去吧,活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這世上的事很難弄懂,我活了幾十年也弄不懂。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麼,可我幫不了你,我只是一個糟老頭子,和你們一樣在這裡討生活的糟老頭子,我能做的,就是給你要一個冰櫃,讓你安靜地躺在裡面,保護好你的身子,直到你的家人把你領走為止。那個小夥子我見過,很好的小夥子,他的眼睛告訴我,他一定是很愛你的,即使現在也一樣,他一定會把你帶走的,到時候你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她好像聽懂了我的話,好像點了下頭。我說,這就好了,這就好了。我重新把冰櫃蓋上。透過冰櫃,我看著她的臉,安詳了許多,嘴角似乎還有一點笑意露出來。我嘆口氣,轉身出來了。
我該睡覺了,鎖上門,檢查一下確認是鎖上了,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這天晚上我的內心很不安,仿佛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我說過要好好保護她的,我不能讓她在我面前丟失。這樣說,是因為這幾年,醫院裡總是發生丟屍體的事,由於是無人認領的屍體,沒有人在意,醫院對這事就不太當回事,可我不想這樣的事在我這裡發生。我睡了一小覺,恍惚中聽到太平間裡發出些聲響。我直起身,可聲音卻消失了,只有窗外傳來颯颯的風聲,還有雨聲。我想,可能就是這些風聲了,但我還是不放心,又到太平間看了看,還都不錯,只有靠窗的兩個停屍的平板車往前移動了不少。難道屍體也會走動嗎?我想。可我一點也不害怕,和他們打交道這些年裡,啥樣的事情都遇到過,包括人們說的「詐屍」。其實就是人還沒有死,被誤診斷為死亡,然後送到太平間,可在某一個時候突然甦醒過來。我記得我遇到的那次所謂的「詐屍」,還是在六年前。那天晚上,全醫院的人都被太平間裡傳出來的悽厲叫聲驚得毛骨悚然。我打開門,借著手電的光,看見一個女子披頭散髮坐在平板車上,嘴裡發出悽厲的長音,隨著她的叫聲那些屍體似乎受到某種召喚,有規律地顫動起來,她一定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給嚇住了,長一聲短一聲地尖叫著。她是前一天被送過來的,診斷是觸電導致心臟衰竭而死亡。我把燈打開,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後試著跟她交流,可她顯然是被嚇壞了,任何出現的東西都引起她嚴重的不安。我不得不去找了醫生,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才安靜下來。所以,我不怕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情,是因為我對他們太了解了,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在某些時候,我甚至希望「詐屍」的發生,因為那樣,就意味著有新的生還者。難道這次也有生還的嗎?我仔細檢查那具似乎移動過的屍體,屍體是冰冷的,鼻端也沒有一點呼吸,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我把他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我還有些不放心,又數了一遍,可我又糊塗了,咋會多出一具呢,是不是自己老糊塗了?我正要重新再數一遍,卻聽到外面傳來譁啦一聲響,我走出去看,卻什麼也沒有。我接著去數,又不多了。我搔了搔腦殼,想自己一定是老了,老得連數都不識了。
我又專門看了看那個躺在冰櫃裡的女子,她安靜地躺著,仿佛睡著了一樣。我終於放心了,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睡個安穩覺了。
可我還是很不安,仿佛有種什麼聲音就像蚊子一樣在我耳邊嗡嗡叫。真奇怪啊,今天晚上是咋的了?我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我索性坐了起來,一直坐到天亮。
可誰會想到發生這樣的事呢,早晨起來,準確地說,是六點鐘,我走到太平間的門前,就有種不祥的感覺。進了太平間,其他的屍體都好好的,唯獨那具存放在冰櫃裡的屍體不見了。我說過要好好保護她的身子的,可她卻被人偷走了,又不知要流落到什麼地方,要受多少罪,我真的很對不起她。
辦案人員根據醫院提供的線索,很快弄明白了死者的基本情況:死者小青,女性,23歲,三個月前因車禍住院,最終不治身亡,由於在搶救期間欠下醫院一大筆費用,醫院拒絕死者丈夫將遺體帶走。但在兩個月後,就發生該屍體被盜走案件。辦案人員將亡者丈夫劉某列為重要嫌疑人。根據醫院提供的線索,辦案人員經過多方調查,最終在莽山縣一個拘留所找到劉某。但辦案人員發現,該劉姓男子因為盜墓被當地公安人員拘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起案件是盜屍,劉某卻因盜墓被拘留,其間是否有內在的必然聯繫?辦案人員遂將兩起案件併案偵察。經過審訊,劉某詳細敘述了盜墓經過。就在辦案人員以為柳暗花明時,卻再次陷入新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