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風箏
2024-11-18 15:06:11
1
老許今年六十了,在鎮子上的化肥廠看大門。工作清閒,收入微薄。他每天早晨起來都要步行來到工廠,中途要穿過一條臨海公路。公路就在他家附近,站在公路旁放眼望去,可以看見淺藍色的大海和金燦燦的沙灘。
老許祖居漁村,他老婆是外地人,求學時和老許相識,便死心塌地地跟著老許定居在此。
老許三十五時,老婆給他生了一個女兒。老婆孩子熱炕頭,那一年,老許全有了,他很知足。只是,生活往往喜歡捉弄人。或許,是幸福得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在女兒四歲時老許夫婦的天塌了下來他們的女兒死了。那是一場交通意外,幼兒園組織孩子們去春遊,回來的路上和一輛大巴相撞。
車上有三十個孩子,死了十五個,活了十五個。老許老婆也在車上,她是幼兒園老師。女兒死後,她在醫院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來後瘋了。她是親眼看著女兒咽氣的。哪位母親能承受如此大的打擊,從那之後,她總是捧著一隻紙風箏,發呆、吃飯、睡覺都不離手。
那隻紙風箏是老許女兒最喜歡的玩具,是夫妻二人合力做的。以前,每到星期日,他們都會拉著女兒去海灘上放風箏。老許在前面跑,老婆抱著女兒在後面追。
現在那東西成了老許心頭的痛。
在女兒剛剛夭折時,老許曾想丟掉那隻風箏,可老婆連摸都不讓他摸。漸漸地,隨著時間流逝,他學會了隱忍和麻木,學會了睹物思人。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老許老婆突然變得有些恐怖了。
她不僅僅是瘋癲,而且變得神神叨叨的了。她每天早晨起來,都要對著風箏說話,吃飯時也總是叮囑老許多擺一副碗筷,就連睡覺也開始和老許分床了,她習慣在女兒的臥室睡。深更半夜時老許經常會聽到她唱歌。那是以前,她哄女兒睡覺時唱的搖籃曲。
這些老許都能忍受,他唯一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自從她變得神神叨叨之後,還增加了另外一個怪癖:她每天下午都要去海灘上放風箏,常常是到了半夜才摸黑回來。開始,老許很擔心,怕老婆出事。
後來,他發現每一次老婆都能找回家來,也就放下心來。久而久之,漁村的人也和老許一樣,逐漸習慣了他老婆的瘋癲行為。人們上班下班、上學下學時,總能看到他老婆坐在沙灘上盡情地放風箏。她笑得很燦爛,跑得很帶勁,好像她女兒已經回來了,就陪在她身邊,一直沒走。
2
有一天晚上,老許回家時照例去海灘看了看老婆,老婆還在放風箏,回家後,他做了晚飯,將老婆的那份留出來,便早早睡下了。
老許睡得並不沉,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聽到老婆回來了。和往常一樣,老許老婆很乖順地坐在桌子前吃完飯後,便徑直回了女兒房間。
可她並沒有睡。老許聽見,房間中隱隱約約傳來老婆說話的聲音,不是自言自語,像是在教訓孩子。他好奇地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女兒房門前。
老許打開了一道門縫,屋內雖然沒有亮燈,但並不黑,月光照進窗子一片銀白。他老婆果然沒睡,正坐在炕頭上比手劃腳地說著話,她指著對面虛無的空氣,嚴肅地說道:「媽媽說過你多少次,以後不要再來晚了!你得學會守時」
老許皺起了眉毛,他望了望老婆對面老婆竟然在對著自己的影子說話。他深深嘆了口氣,心裡很鬱悶,都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和娘一體的。他現在徹底相信了。
這不過是個瘋子的瘋言瘋語,但那天晚上,老許就是覺得不尋常,總感到後背麻麻的。
翌日,早晨起來,老許照例準備了三個人的早飯,呼喚老婆出來吃飯時,老婆望了一眼桌子,顯得很生氣,她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一般指著碗說:「碗!碗!碗!」
老許不明白老婆什麼意思,捧著碗說:「這碗怎麼了?這是女兒最喜歡的小碗啊!」
老許老婆狠狠瞪了老許一眼,陰沉著臉說:「你一定是故意的!已經二十年了,女兒早長大了,你還拿這種碗給她吃飯,她能吃飽嗎?」她說著,氣鼓鼓地坐在了椅子上,一把就將老許手裡的小碗掃到了地上,又異常認真地重複道:「女兒,已經長大了!」
老許望著一地的碎片,一股火氣衝上了腦袋頂:「你鬧夠了沒有!女兒早就死了!」
那天,老許和老婆大吵了一架,與其說和老婆大吵了一架,不如說他實在受不了了,他覺得自己的承受力快到達頂點了。可老婆依然故我,完全當他不存在。發過火後他還是乖乖地給老婆做好了午飯,準備好了藥,照常上班去了。
在廠子裡,老許心情好了很多。中午無聊時,他和幾個午休的小夥子下起了象棋。中途,一個小夥子客氣地問:「許叔,林阿姨最近身體怎麼樣啊?」
老許頭也沒抬地說:「還是老樣子,天天抱著那個風箏。」小夥子輕輕咳嗽了一下,似乎有什麼秘密想告訴老許,但張口結舌了一陣,還是沒有說出口。直到下班時,老許走到臨海公路上又一次遇見了那個小夥子。他像是刻意在等老許。
「有事嗎?」老許主動問道。小夥子抓了抓腦袋,這才湊到老許身邊,壓低聲音說:「許叔,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最近,有好幾個人跟我說,晚上他們經過這裡時,常常看到林阿姨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在一起放風箏」
聽到這句話,老許像被雷擊了一樣。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不可能!誰大晚上願意陪個瘋子去放風箏。」「我也是這樣想的。」小夥子點了點頭,「所以,我覺得這事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