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故事之秘密
2024-11-14 15:37:11
葡萄樹,葡萄花,葡萄架下有人家……
早上六點,華太太的高跟鞋又開始來回地踩空蕩蕩的公寓。華太太四十七歲,人已發福了,肥胖的腳上卻硬是固執地套上了瘦骨伶仃的皮鞋。腳和皮鞋就這樣日復一日地互相折磨著。
窗外是公元一九三二年夏天的潮溼空氣,院子裡的葡萄架上大片墨綠的葉子肆無忌憚地鋪陳著。各式各樣翠色的藤蔓綿軟地越過牆頭,又無力地耷拉在外牆壁上。華太太開始高聲叫喊:「小翠,叫華藝起床!」
小翠是家裡的女僕。華藝是她的獨生女兒。
半小時後,華藝終於打著呵欠出現在她面前。華藝已經二十六歲,還沒有婆家。她好像也不打算有婆家,所以每天心安理得地睡到下午三點。現在她臉上的神情,顯然很不滿意華太太打攪了她的睡眠。
華太太尖著嗓子吼道:「華藝,你簡直就是一頭豬!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多少天沒回家了?」
華藝軟軟地靠著門框想了一想,的確似乎好幾天沒有見到華醫生了。以前華藝選擇在下午三點起床,是因為下午三點的時候,華醫生就會從診所回來,然後開始在家裡敲鑼打鼓地唱戲。華藝不得不起床。
華醫生愛好唱戲一直遠大於做醫生。但是他的戲不能夠養活他,做醫生卻能。
這的確是很悲哀的事情。就像他愛著的女人沒給他婚姻,他從小就厭惡的女人卻和他一張床上躺過了三十年。所以,華藝從出生開始,認識的就是一個不開心的華醫生。
此刻的華太太似乎已經達到了爆怒:「他已經六天沒有回家了!快去報警,也許,他已經被人殺了,可是你這個他唯一的女兒卻還是每天像豬一樣睡著!」
華藝笑了,華藝寧願相信華醫生去捧某個戲子去了,所以一直沒回家。華藝當然知道華醫生有多不喜歡去面對華太太那張喜怒無常又神經質的臉。
華太太有多神經質?
華藝十四歲那年,華太太從外面回家,看到了華藝裙子後面的血。華藝解釋,是幫家裡的男僕殺雞的時候染上的。
華太太一語不發地走進了房間後,悄悄掩上門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先生,請您立刻帶人到我家,我家女兒被僕人強姦了!」
警察迅速帶走了第一次殺雞,滿手雞血的男僕。圍在門外的鄰居也迅速帶走了華家女兒被強姦了的消息。
男僕在警局被打了半個月後,終於無罪釋放了。華藝也被女校勸退了,因為女校的校長聽說華藝已經懷孕了。
所以華藝雖然並不醜,但是二十六歲仍然沒有婆家。華太太好像一點不後悔當初的行為,她認定當初的男僕一定賄賂了警局的化驗員,才會將人血化驗成雞血。
所以華藝現在聽到華太太又要報警,才覺得好笑。笑完以後,她忽然想狠狠掐住華太太的脖子。她甚至已經可以想像得到,華太太柔軟肥胖的脖子,掐在手裡是多舒服的感覺。
華太太當然猜不到華藝現在在想什麼,所以華太太繼續尖著嗓子叫道:「你是不是不想報警?你的心是肉長的嗎?你爸爸大概已經被人剁成塊了,你還不報警?」
華藝淡淡道:「我寧願去找私家偵探,他們的效率一向比警察快得多,警察只會白吃飯。」
華太太不說話了,她認同了華藝。不過這一次她同樣猜不到華藝在想什麼。華藝只是忽然想到了她十四歲以前的時光。
十四歲以前的時光裡有一個秘密,那個秘密是和偵探有關的。
華藝遵從母親的話,決定去為父親的失蹤作出女兒該有的努力。她走回房間,開始翻箱倒櫃地找出門需要穿的衣服。衣櫃裡面有著經久不息的潮溼味道,華藝仔細嗅了嗅,她喜歡這樣的味道。在永無止境的潮溼中,細菌才能快樂地生活著。
華藝選了一件紫色的碎花旗袍,紫色的碎花害羞而又張揚地鋪在了華藝年輕的身體上。當華藝走過院子的時候,皺著眉頭問側頭看著她的小翠:「你是不是很懶?」
小翠回答:「我不懶。」小翠說話的時候,還揚起手上正在拆的五彩絲線,表明她在很努力地為主人家工作。
但是華藝仍然皺著眉頭:「院子都髒到發臭了,你聞不到嗎?」
經過華藝的提醒,小翠也似乎發現院子中好像的確有些臭味。於是她立刻解釋:「小姐,夏天經常會有茄子辣椒白菜土豆壞掉,扔也扔不淨,誰家都有這種味道的,你做小姐的當然不知道。」
華藝不再說話,扭頭走了。她相信了這個解釋。
但是小翠自己不相信自己的這個解釋。華藝走後的一個時辰裡,小翠的鼻子始終處在皺在一起的狀態。因為她不斷地在聞,以便不斷地判斷為什麼會有這樣若有若無的臭味。
華太太站在寂寞空洞的樓上,看著院子裡獵狗一樣四處嗅著的小翠。
黃包車很容易就叫到了,穿著紫色旗袍的華藝像老鼠一樣迅速鑽了進去。車夫的聲音在掛著破布的黃包車廂外響起:「小姐,到什麼地方?」
「富國街華醫生診所。」華藝懶懶地想,也許診所裡,父親正在抱著比他小二十歲或者三十歲的漂亮戲子呢。
華藝又像老鼠一樣迅速鑽入了父親的診所。華藝七歲的時候就偷偷配了診所的鑰匙,十九年過去了,華醫生居然還是用著當初的那把鎖。華藝在成功地將門打開的時候,心裡就有了恐懼。也許父親真的失蹤了。
華醫生十九年都不換一把鎖,這是一個何其懼怕變更的人。這樣的人,當然沒勇氣去換一個老婆。儘管這個老婆是他討厭的。就像他雖然厭惡家中的那些墨綠色的葡萄架,但是仍然懼怕如果沒有那些葡萄架後,他會找不到家。
華藝呆呆地坐在灰塵肆虐的診所裡,想著突然消失了的父親。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憑空消失了呢?
華藝找了街邊的一家偵探事務所。
秘書領著華藝穿過狹窄陰仄的走廊,將她帶到郭偵探面前。郭偵探看起來很年輕,並不英俊,但是鼻子很挺,眼睛很亮。華藝喜歡這樣類型的男人。
郭偵探笑起來似乎也很好看。現在他就在笑著問華藝:「小姐,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華藝的視線卻忽然墜到十四歲之前的時光裡。曾經,一個比郭偵探還年輕的偵探也這樣笑著問過自己:「小姐,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當時華藝回答:「我的貓找不到了。」
現在華藝回答:「我的爸爸找不到了。」
當時那位年輕的偵探繼續保留著他的溫和笑容:「沒關係,我想我可以很快就讓你的貓回來。」
現在這位年輕的偵探卻皺起了眉頭,畢竟人比貓重要得多。華藝微笑著想,重要的承諾當然不能夠輕易許諾。
不過郭偵探皺起眉頭思考的問題是,幫忙去找一個大活人,應該收多少錢才合適。
他們很輕鬆就商定好了價錢。郭偵探一向都能很快準確定位出他的顧客能給出多少錢來。而面前這個還穿著幾年前流行款式的女人,要起錢來估計會更容易一些。
華藝迅速將錢遞給了郭偵探。她一向是個好脾氣,從不斤斤計較的人。何況對著一個她喜歡的類型的男人,她覺得自己好像更應該表現得華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