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叉
2024-11-15 20:28:11
受「莫拉克」颱風影響,很多地方都是暴雨連連。何江和女友顏貝貝被堵在家裡半月有餘,兩人的心情都是鬱郁的,連玩遊戲都沒了精神。
這一天,顏貝貝起床做早點,一拉窗簾,陽光如鴿子一樣撲稜稜地闖了進來。窗外丁香花帶著撲鼻清香,開得正熱鬧。顏貝貝不禁連蹦帶跳地拉起睡懶覺的何江: 「懶蟲,出大太陽了!咱們出去透透氣吧!」
何江睡意正濃,嘟嚷著說: 「你想去哪兒呢,我的大小姐?」
「鬼城!」顏貝貝似乎早有準備。
「鬼城?」何江打了個冷戰,睡意一掃而光。
顏貝貝呵呵一笑,指著剛從報箱裡取出來的晨報說: 「這裡。」
何江望向女友的手指,那是一個手持三叉法器的夜叉。夜叉青面獠牙,眼中射出一股兇煞的威嚴。旁邊還有一行粗黑體的字:豐都「鬼城」——人間的陰膏地府,您靈魂歸宿的地方!
本來只是一則別致的旅遊廣告,但何江看到卻渾身發毛——就在剛才,他正做著一個夢,但突然被女友推醒,夢也被打斷,而夢被打斷的地方正是這個三叉法器。因為夢被打斷,這個三叉法器仿佛在腦子裡生了根,揮之不去。當他看到報紙上的廣告的一剎那,噩夢更加清晰地回放了。天哪,他猛然想起,噩夢裡那法器似乎正釘在黑影上,上面還沾滿了鮮血!
何江打了個哆嗦: 「不去了吧?這天還陰著半邊呢!你看烏雲壓得多低,怕還有大暴雨呢!」
「哼,狡辯!咱們吃喝在車裡,即使下雨了也淋不著!」顏貝貝撇了撇嘴,佯裝生氣。
「好了,我帶你去還不行嘛,誰讓您是大小姐呢?」何江苦笑了一下。
顏貝貝這才歡天喜地地做早點去了。
何江並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人,他覺得戰勝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對。他也沒有打退堂鼓,而是簡單收拾了一下,背著軍用的那種草綠色行軍包,開著他那輛彪悍的改裝雪佛蘭出發了。
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女友是看了報紙心血來潮想到鬼城,還是早有「預謀」。
雪佛蘭飆了百裡之遙。太陽早沒了影子,空中懸著的烏雲大山一樣壓下來,接著紫色的閃電劃破黑沉沉的天幕。何江被那閃電驚呆了,三點的形狀呈「叉」狀,與夢中夜叉手中的帶血的法器很是相像,他心中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瀰漫開來。
暴雨說來就來,指甲蓋大的雨點子將雪佛蘭的車身砸得呻吟不斷。何江開了GPS夜視系統,車燈在雨簾中挖開一個黃蒙蒙的隧道。
雪佛蘭走走停停好幾天。這天下午,GPS顯示,豐都快到了。然而顏貝貝的興奮勁早被這連天暴雨給淹沒了,無精打採地託著腮,看著車窗外迷離的景色。
忽地,近處傳來一陣山崩地裂般的巨響!
一輛滿載著鋼筋的卡車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卡車的司機不顧滔天大雨,下車對著他們直揮拳頭,高聲叫著什麼。
何江搖下車窗,司機的嘶叫聲在雨中有些飄忽: 「快回頭啊,蠢貨!前面出現泥石流了!」
何江忙將雪佛蘭掉頭,車子剛開出一段路程,身後一陣強勁的奔馬聲襲來了。他從後視鏡上看到,剛才那輛大噸位的卡車被泥水衝刷得不見蹤影。忽地,那個司機的影子在洪濤中浮現,他的胸腔上釘了三根鋼筋!
啊!何江想起那個夢,那個三叉法器釘在某個黑影身上!
司機的死令他的旅程蒙上恐怖的陰影。
何江瘋了似的踩油門換擋,發動機晌起一陣刺耳的轟鳴、與洪水賽跑著。何江的心蹦到了嗓子眼,眼看著洪水猛獸一樣追了上來,顏貝貝忽而伸手一點前面: 「啊,那裡有個修車場——可是……」
「跳車!」何江一腳踹開車門,拉著顏貝貝下車。他們連滾帶爬地到了修車廠,死死抱住一個大號的輪胎。
洪水帶著毀天滅地的轟鳴,將那輛雪佛蘭吞噬,接著是修車廠。
何江一隻手握著女友的手,一隻手拽著輪胎,兩人在浪潮中劇烈地沉浮。身邊漂過一頭頭泡得腫脹的牲畜,一具具頭髮蓬亂的屍體,那個胸腔上刺著三根鋼筋的司機的屍體跟個鬼影似的總跟著他們,顏貝貝嚇得不敢睜開眼睛。
也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天邊漸漸有了亮光,一抹血色夕陽掙扎著浮現出水面。何江兩人已經筋疲力盡,他們趴在輪胎上,任憑洪水將他們載向不知名的地方。
殘陽下,一陣悽涼的號子聲從遠處傳來。
何江布滿血絲的眼中燃起了希望,啞著嗓子叫了起來。
號子聲近了,一隻竹筏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一個赤膊的老頭身子弓得像米蝦,把竹筏撐了過來。在老人的幫助下,何江把虛脫的顏貝貝推到竹筏上,然後也掙扎著爬上了竹筏。
老人給何江喝了幾口黃酒,看一眼面色慘白的顏貝貝道: 「你的女人吧?放心,她死不了,晾曬個半天就好了。唉,這場洪澇災害,毀了多少村莊啊!多少莊稼地兒一眨眼就毀了!」
何江這才稍微放下了心,環視四周: 「老人家,這裡是哪兒?」
老人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待會帶你去黑山,幾個村子的人都困在那裡。我剛撈了一頭死豬,給村子當口糧,你們也湊合著在山上過夜吧。」
何江這才注意到,竹筏的一頭晾著一隻瘦得皮包骨的豬。
「放心,這豬肉還新鮮著呢!這頭豬比狗還精。洪水一來就往高處跑,不吃不喝地挨了幾個晚上,到底是死了。」
「這麼說,洪水已經發了幾天了?」何江拿手掌按一按腦門。
「可不,昨天這裡還是一片好地界,今天又成汪洋了!還好政府派直升飛機調來了大量的方便麵,不然我們幾個村的老百姓都得活活餓死嘍!」老人說著,眼中有了淚花在閃爍, 「老婆子,你在水下別跟我賭氣,等開山種地了,.老頭子我給你燒幾刀紙去。唉,都怪那個二愣子,得罪了鬼神了!」
何江聞言微驚: 「老大爺,你說得罪了鬼神?」
「可不!咱們王家墩祖祖輩輩在那塊土地生活了千百年了,都活得滋潤著呢!那個張三愣偏偏不滿足幾塊地,鼓搗著村民去黑山上開荒種地!這一挖,挖了個鬼不像鬼神不像神的東西出來,他看那東西黑乎乎的像是銅鐵做的,就賣給了李莊的一個破爛王!」老人一雙布滿褐斑的手顫抖著點燃煙鍋子,深深吸一口煙,眼中有了驚惶的神色。
「誰知,當天晚上,二愣子就口吐白沫死了。他女人說,夜裡二愣子還推醒了她,神神叨叨地說夢見鬼了。就是那個挖出來的東西,那個鬼要殺他,說在地下躺得好好的,被人挖了出來,還當廢鐵賣了!」
可能是剛才煙吸得猛了,老人劇烈地咳嗽起來。何江連忙輕拍著老人的背,老人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不要緊。他又吸了一口煙,繼續說下去: 「起初誰在意呢?二愣子死就死了唄,那是他活該!哪個曉得,李莊的破爛王第二天一早也死了,是被毒蛇咬死的。身上那個瘡口啊,死了半天還在流黑血呢!嘖嘖,可是嚇破人膽!這些都不算邪門,邪門的是啊,那些去山上開墾的村民,三天兩頭就挖到那個東西。村子裡隔三差五就死人,都說村子被鬼摸頭了!這洪水怕是水鬼發的洪澇災害,來報復我們啊!」
何江聽在耳中,不禁心生強烈的好奇心,那個 「鬼不像鬼神不像神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它真 的像大爺說的那樣邪乎嗎?他疑惑地問: 「老大爺, 那東西你見過嗎?到底什麼樣子?」
老大爺擺擺手: 「嘿,年輕人,你可別咒我啊!見到那東西的人,都死了啊!」
何江叫道: 「可是,現在你們不得不去開山啊?那東西——」
「唉,命啊!」老人搖頭嘆息,把煙鍋子抽得吱吱響, 「我們不得不開山種地啊,要活人啊!這些天村裡的人一邊開山一邊重操了驅鬼的舊把式。年輕人,你到黑山有得看噦,我老人家活了這麼多年也只看過六次驅鬼把式呢!嘖嘖!大城市裡多少記者想到村子裡拍攝都灰頭土臉地回去了,你們運氣好啊!」
竹筏在渾濁的水面漂浮著。日光早已消寂,上弦月不知什麼時候升上了天幕,三兩顆寒星閃著冷冰冰的光芒。水面不時漂過一具屍體,老人就會對著屍體念叨幾句: 「那是二丫她姥姥,好人啊!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自己啃樹皮,硬是拉扯著幾個孩子活了過來……那是村長的三叔公,喜歡開娘兒們的玩笑,可是個好的莊稼把式……」
何江看著那些屍體,聽著耳邊老人的嘀咕,不知怎麼心中一陣荒涼。他守在顏貝貝身邊,雙手緊握著她的手,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