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藥人
2024-11-13 01:10:11
——血藥人。以我之命,換你之情。爰歸吾魂?終有因果。
一
江南顧莊,雨煙繚繞,亭臺水榭,富庶人家。
顧家自道光帝年間,便開始發家做了生意。百年多來早已積攢下了赫赫威望和極其殷實的家底。
我是顧莊養在府中的侍女。早在北洋軍閥攻入天津之時,還在私塾教書的爹爹便被迫棄城帶我南下,投奔至此。全家人在顧莊中為奴為婢,過著吃力不討好的生活,好在我生來體質便極好,也不曾感到力不從心。
及至今年,顧家老夫人久病後猝然薨逝,幾天之後,剛出生未滿月的小少爺也繼而夭折。顧老爺在痛心疾首之餘,竟信了江湖郎中的荒唐指控:是我的存在,剋死了老夫人和小少爺。
宗祠裡。不知何方而來的江湖郎中正眉飛色舞地講述,我雖跪著,眉眼卻無比凌厲地掃視周圍,額角疤痕隱隱作痛。哼,說我是天災,這些添油加醋的旁觀者,又何嘗不是人禍呢。
爹爹聽了,連忙跪下,老淚縱橫拜求道:「老爺明鑑。小女自八年前來到府中當差,顧家多年一向平順。為何要將今日大災加諸在小女身上,這……小女萬萬承受不起啊,老爺。」
顧老爺聽罷,眉心漸漸糾結起來,我亦知道他於心不忍。爹在這八年來,鞠躬盡瘁,盡心盡責,憑藉著淵博的學識和過人的才智,早已成為老爺最信任的心腹。因此,老爺對我也是頗為照顧。而今日,想來是老爺連失兩位至愛,一時糊塗了才會相信讒言。
我正欲替自己辯駁,哪知郎中不待我開口,接著道:「老爺,請您聽我慢慢道來。丫頭本姓顏,顏與顧同有頁旁形成對應之勢,因此顏氏與顧氏同住勢必有所影響。顏者,犯了閻王之閻的諧音忌諱,這對久病不愈的老夫人來說,是大忌,此一不祥也。她天生便在太陽穴帶了一塊月牙形的疤痕,月主陰,卻偏偏生在了主陽的穴位上,這便是大大的相剋相衝,是大災之相。天生帶此胎記之人,克父母,殺貴主,此為二不祥也。」
爹和我被這荒謬的言論堵得啞口無言,郎中卻把戲唱得絲絲入扣,讓在場的人不得不偏聽則明。他竟也跪拜道:「請老爺處死顏氏女,否則她帶來的災難遠不止於此啊。顧家的興衰,都維繫在這不祥之人身上,老爺,請您為了整個顧氏宗族的人著想啊!」
祠堂內一聽到「整個顧氏宗族」,瞬間炸開了鍋,咿呀之聲,不絕於耳。我知道,他們這些讀聖賢書的老少,定是會置我這不祥之人於死地。
「吵什麼!顧家規矩何在?」顧老爺以拐杖奮力擊地,怒喝道,「是非過錯,我自有定奪,還由得你們放肆!」
須臾之間,鴉雀無聲。「墨衡,我並非相信這些言論。」顧老爺站起來扶起爹,嘆道,「是我對不住你。維甄是個好孩子,我不信她剋死了老夫人和子漓。但作為顧家族長,我必須給族人一個交代。」
「你們走吧,顧家……不是你們能待的地方了。」老爺長嘆一聲,發話道。然後,背手轉身,不再看我們。
爹爹如獲大赦,連忙拉著我叩首謝恩。對我說:「小維,快,收拾好行李,我們這就走。」
我愣了許久,如夢初醒地點了點頭。正牽著爹爹出祠堂之時,卻被一個耳光打得跌坐在地。
我抬頭,見是三姨太的侍女。在她身後,一位豔麗卓絕的婦人在眾人的扶持下緩步走進屋裡。她貌若天仙,身形柔弱無骨,一雙丹鳳眼顧盼生姿。但似乎氣息微弱,神態迷離。
老爺一看到三姨太,便連忙迎上來,怪道:「你身子骨這樣弱,病還未好,還來這裡做什麼?」
三姨太是老爺四個夫人中最受寵的一個,今年不過一十有八,而老爺今年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一樹梨花壓海棠。
她身子骨極弱,懷上小少爺之時總是百般不適,莊裡上上下下都被她刁難得欲哭無淚。老夫人和下人無不對其嗤之以鼻,斥其為妲己褒姒之流。
「老爺,這……這就是您給我的交代嗎。娘被這個不祥之人剋死了,連我們的子漓,也難逃厄運。」三姨太楚楚可憐,泣道,「放了她,那如何告慰娘和子漓的在天之靈呢?」
顧氏族人也因此再度起鬨,一半,是為了自身的安危,怕我真是個災星折了他們的壽。另一半,或許是顧忌著三姨太的得寵,想藉此討好老爺罷了。
顧老爺抿緊嘴唇,他對三姨太一向是言聽計從。我心下一涼,自覺在劫難逃。
於是,我徐然跪下,對著爹拜了三拜,虔誠道:「小維不孝。爹說小維是老來女,娘又走得早,因此呵護備至。但可惜,我天生命裡帶煞,連累了您。現在是小維報恩的時候了。」
我毅然站起,對著老爺道:「我願以命陪葬,請老爺放了小維的父親。」語畢,再拜不止。
老爺點頭道:「好孩子,委屈……委屈你了。你自行了斷便罷,也不至於太痛苦。」然後左手一抬,身邊僕人遞上幾把尺寸不一的刻骨尖刀。
我顫顫巍巍地揀起一把,對著手腕猛地一划。
而此時,爹卻發瘋一般衝上來,哭喊道:「老爺啊,小女即便命裡帶煞,也是我所生。此等罪孽,便由我來承擔吧。」
電光火石之間,爹爹將尖刀刺入胸膛,血光乍過,祠堂內一片狼藉。
我看著自己的殷紅鮮血和爹爹融在一起,緩緩緊閉雙眼,能和爹一起離開塵世,也不至遺憾。
而三姨太依舊不依不饒道:「老爺,這……這原本不是我的本意啊。只是留著她在世間,一樣是個禍害。既然她已割腕,就待她血流盡,便也算是贖罪了。」
為何,為何要這般置我於死地。我只能匍匐在爹身邊暗自流淚。
「爹,請你留下她。」
「這分明是欲加之罪,為何要這般趕盡殺絕……」
嘈雜中,當這句話出現時,我仿佛看到了命裡的曙光。是大少爺……莊裡上上下下的人無不受過他的恩惠。我像是受了指使般,緩緩爬至他腳下,抓緊他的長衫,劇烈的痛苦讓我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幾乎就在一瞬間,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