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重陽
2024-11-12 23:01:12
①
每年重陽,這座山的山頂,總是開滿了黃燦燦的菊花。那些菊花最初是父親種的,雖然沒有刻意打理,幾年以後,竟然也開滿了山頭。在天高氣爽的秋陽下,就像一個染了金髮的美婦,帶著暖洋洋的慵懶。父親就住在那些暖洋洋的菊花中——他是這裡的守墓人。
對於終年忙碌的我來說,也只有每年重陽,才有時間去探望父親,順便登高賞花,品嘗父親親自釀造的菊花酒。
有一年探望父親的時候,我遇到了那個男人。他外貌俊朗,帶著憂鬱而成熟的氣質,背著一個大大的畫夾,抱著一個小巧精緻的骨灰盒。那年,他在山上住了7天,第一天埋葬了骨灰盒,第二天掃墓,剩餘的5天畫菊花。
第二年探望父親的時候,我又遇到了那個男人,俊朗依舊,憂鬱依舊,成熟依舊,骨灰盒和畫夾依舊。他依舊在山上住了7天,第一天埋葬了骨灰盒,第二天掃墓,剩餘的5天依舊畫菊花。
第三年探望父親的時候,我還是遇到了那個男人,他保持著前兩年的成熟氣質,又在山上住了7天。就像大家想像的那樣,他又埋葬了一個骨灰盒……
去年是第四年,那個男人沒有來。
那個時候,我品著菊花酒,和父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家常,眼神卻不時瞄著上山的路。我記得那個男人每年上山,總是特別僱兩個當地人抬他上來。他在山上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也都由他們照顧。看來,真的像父親說的那樣,能在這山上買得起墓地的,都是有錢人。
「你在等人?」父親微笑著望著心神不寧的我。
「哦……」我回過神兒,有些尷尬,「那個男人今年沒有來……」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悠遠地望著山下,沉默良久,才嘆出一口氣:「或許,他的親人已經死完了吧……」
中午,父親拜託我暫且看管墓園,自己下了山——每年只有我來的時候,他才能抽身到山腳母親的墳地附近小住,陪她說說話。
②
秋天的午後,我喜歡在墓地裡散步,目光掠過那一座座墓碑,看著上面的照片和碑文,幻想著他們曾經有過的精彩人生。
我慢慢踱在墓地裡,不禁走到那個男人家的墓區。父親說,這一排都是他家的墳墓。
我從左到右一座一座地望去,越看越覺得不安……
最左邊的墓碑,是一個笑容溫暖的女人,墓碑上寫著:「愛妻李愛英,1950-1977,未亡人重建國,於1977年10月21日。」
順次第二個墓碑,是一位老先生,墓碑上寫著:「重狗生,1934-2000,孫兒重陽於2000年10月6日。」
第三個墓碑,是一位老太太:「重氏,1936-2001,孫兒重陽於2001年10月25日。」
從第四個墓碑看來,那個叫做「重建國」的人死了,因為墓碑上寫著:「重建國,1951-2002,不孝子重陽於2002年10月14日。」
第五個墓碑依舊是位老人:「李大勝,1936-2003,外孫重陽於2003年10月4日。」
看到第六個墓碑,我確定「重陽」就是遇到的那個男人,因為墓碑上寫著:「李氏,1935-2004,外孫重陽於2004年10月22日。」
2004年,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一年。
根據碑文看,2005年10月11日,他埋葬了自己的哥哥和姐姐。
如此看來,他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哥哥姐姐都死了。怪不得父親說,他的親人可能都死完了。 不過,他親人的死亡日期也太湊巧了吧?怎麼都是10月?而且從2000年開始,連續6年,每年都有親人去世……
這個叫重陽的男人,也真夠可憐的。我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那些已經長眠地下的人,或者微笑,或者悲哀,或者面無表情。他們彼此相像,卻又不像。越看,越覺得彆扭,總覺得和別的遺像不一樣,卻又看不出,是哪裡不一樣。
「你是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嚇得我急忙跳開幾步,轉過頭,是重陽。他來了,依舊背著畫夾,依舊抱著骨灰盒。身後站著兩個山民,滿頭大汗。
「哦……」我尷尬地站在一側,解釋道:「我是守墓人的女兒,我們以前見過。」我們以前確實見過,但只是擦肩而過,從未說過話。
重陽不再說話,也不再看我。他衝著那兩個山民揮揮手,於是他們急忙點點頭,一人接過骨灰盒,另一人從背簍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塊墓碑,墓碑上寫著:「愛妻米曉,1980-2006,未亡人重陽於2006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