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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未老

2024-03-01 17:10:15

血是什麼滋味?要親口嘗過,才會明了。唇邊詭豔的血一滴滴遺落,像極了淚,同樣是一種不甘心的意味。   血是苦的,印在衣上、桌上、牆上、地上,化不開的離恨滲上新鮮濃烈的嫉妒,混合成腥黑的詛咒。柳郎,我飲盡你的血,方知我愛你之深。從此你便長伴我身,不離不棄。你想逃?再也逃不掉了。                     二十六年前,當你娘指著我娘隆起的腹部笑說「生女便作我柳家的媳婦罷」,那一刻已圈定今生的糾纏。   十年前,鵝毛翻飛的冬日,八抬大轎裝滿兩家人的喜悅和長輩們的情願,把我迎進你的家門。透過大紅的花轎幕簾,我看到了雪,白茫茫的,鋪天蓋地,厚厚地壓住心頭。白色使我眩暈,意外的,在這寒冷中手心竟有了汗。河邊楊柳的枯枝上,有一隻烏鴉,冷冷地盯著我看。那時我便有預感,這一去,就是不歸路了。可二八年紀的我,眼裡只有春天,何況於這良辰吉日,怕個什麼?那不快一掠而過,如擦面的風,忘了。   春宵一刻,曾經滄海。齊眉舉案,相敬如賓。郎有才女有貌,怎麼也會恩愛一時。還記得,你親手為我妝扮,梳成靈蛇髻,折枝花露濃,拂雲橫煙眉,唇染萬金紅。   只是有一天,你忽然看厭了我的容顏。閒話家常時,發現窗外春光明媚。   於是又一抬花轎喜洋洋蕩進你柳家高高的門檻。插上房門的栓,我將所有喧囂隔在一邊,慢慢取出壓箱底的嫁衣。摸上去依然如新。而它,只需豔麗那一日,奪目那一日而已。   對鏡,畫眉。   如新月,如垂珠,如柳葉,如遠山。輕掃入鬢,青絲滑緞,只可惜容顏無人看。   你瘦了。我撫臉長嘆。未老恩先斷,又怎堪橫眉冷眼對殘年?   可憐,少夫人不會生。   窗外僕傭的嘆息,一聲聲刺我的耳。為薄情賦上合情理的註解。   纖娘,你不要怪他,他是長子啊。   婆婆苦口婆心。她的鬢角微白,面容富態祥和,端茶的手由於整日浸潤羊奶,顯得光滑細膩。   這些都是最好的胭脂水粉。纖娘,你也該好好打扮,別讓他的心野了。   太遲了。那紅豔的麗彩,已不屬於我。   雖生我傾國傾城無雙貌,卻不敵殺人歲月頃刻老。   便拖著多愁多病單薄身,來擋這無邊日月慰寂寥。   時常看到一個老嫗,白髮蒼蒼,縮成丁點的身軀如倉鼠四竄,涎皮賴臉纏住人討東西吃。據說,她是柳郎曾祖妻妾中活得最長的一位。我聽聞他曾祖做過高官,名重一時,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這老嫗昔日嫵媚丰姿。   十年彈指過——你娶妻七房,始終無子嗣。但,罪永不在你。道士說,這宅院有股邪氣,符咒遂貼滿目之所及。婆婆念經,以為能夠超脫,能夠解救。   點燈時,你經過我的房間,總見我在鏡前枯坐。又一道細紋,如敵人,嘲諷地向鏡中的我撇嘴。我無言,追你遠去的身影。夜色模糊了我的眼,那個背影寂寞而修長,煢煢獨立。你低頭鎖眉,微躬著身,穿過長長的迴廊。猙獰的假山與糾葛的藤蔓瞬即把你吞沒。   少爺每日去逛牡丹樓。亂嚼舌根的人如是說。   少爺最愛聽紅嫣的戲。添油加醋的人如是說。   老夫人罰少爺跪東門。幸災樂禍的人如是說。   少爺要為紅嫣去贖身。通風報信的人如是說。   我默默地聽,有淚,暗暗劃落。   纖娘,柳家絕對不能娶一個戲子進門。絕對不能。婆婆拍案而起。   再幾日,婆婆忽然大病。她已夠老,到了該生病的年紀。我端茶送水,其他幾位夫人噓寒問暖,鶯鶯燕燕坐滿一屋芳菲。你垂手立在一旁,殷勤萬分,婆婆卻反覆念叨,要你賭咒發誓。於是你沉默不語。   纖娘,替我看緊。你不能讓她進柳家的門。不然,我死都不饒過你。   婆婆的手終於鬆了。你哭紅的眼,冷冷地瞪我一下,絕跡而去。   一次酒後,你衝到我的房間,抱住我痛哭流涕。以為你回心轉意,你卻說,紅嫣是你此生最愛,非娶不可。一時,我忘了身份,仿佛是你的娘,任愛兒胡鬧。我說,既然如此,你娶她也罷。   喜新厭舊,莫非是世間男兒本性?低眉凝視,燭淚拖著疲倦的腳步,爬過漫漫黑夜的寂寞。   你不該是個怨婦。小叔的臉在搖晃的燭火下,添上一抹動情的曖昧。   小叔,你醉了。   他突然雙臂合抱,死死箍緊我,身體的熱流燒出我久別的紅暈。整條背脊倏地竄上酥酥痒痒的醉意,細貼地熨平每分因怨而生的褶皺,仿佛一跤跌在棉花垛裡,一寸寸,陷下去。   小叔,你不能。   啊,百骸俱散了呀。一條蛇在體內肆意遊走,狂亂不安的心該責怪誰?一時靈魂出竅,忘了來路歸途。   他有他的紅嫣,你,就隨我吧。   小叔的笑,年輕而有朝氣,想到當初的柳郎,一時貪看,我竟痴了。   此後沉淪,不知今夕何夕。便也無動於衷地,看你抱得美人歸。但每日,對鏡,貼花黃。我為誰容?誰又悅己?   纖纖!你……你在幹什麼?   柳郎!我驚叫,猛力推開小叔的身軀。好冷。拉住繡花被角,遮掩難堪的心。   你奔至我面前,雙眼的血絲縱橫交錯,充滿怒火。一個耳光響了,逼出我兩行清淚。我死死盯著床板,那雕花的故事,刻的莫不是楊貴妃慘死馬嵬坡,潘金蓮浴血靈位前?   靜默。等待將至的暴風雨。然而你眼中的憤怒,是在意麼?勾出我淡淡的喜悅。   「噗!」   血。為何有血?   我摸摸唇邊,赫然發現指上一片猩紅。再看去,小叔鬼一般立在你身後,匕首的光一閃即沒。我驚得忘了喊叫。   你的眼像被凍住了似的失神,迴轉頭,喉嚨勉強發出含混的聲音:「五弟……」   小叔冷笑,一腳踢去,一座青峰轟地塌了。   不顧一切撲上前去,我撫你臉,心痛這措手不及的悲劇。可你卻仍是狠心,用盡最後一分力氣,甩開我的手。   你去了。眼睜得很大,合也合不上。   凝視你眉間眼梢,未知你最後那刻,心裡想起的是誰?若是我,你心中定是寫滿恨字,正如我心。可,若不是我?   寧願你恨我,也不要你想起別人。   木然地穿戴整齊,我跪下,抱起你身子,把你的頭枕在腿上。細細瞧去,如我初嫁時那樣俊秀。這一刻,你在我懷裡,我已不恨你了。孽緣啊,前生是我欠你,抑或你欠我?來世又輪誰還情,誰還淚?   俯下頭,我輕輕地吻上你的唇,碰觸中聞到死的氣息。輕輕地咬開你的頸。血是暖的,如酒,燒我的喉,燃我的心。我的淚,滲在血裡,苦的血便有了澀的味。   早知如此……   盈滿淚,我抬頭。小叔已不見了蹤影。由他去吧。他只是過客,而你是唯一。縱然我,不是你的唯一。   我所在乎的,竟要了你的命。莫非這亦前定?!   當捕快衝進房時,我仍埋首在一片血汙中,心神失覺……   曾想就這樣去了,也好。   死不過瞬間的痛,聊勝這生時漫漫而至的苦。但披頭散髮跪在刑場,我的心抖起來,驚恐望向身邊被縛的囚犯。死灰死灰的臉,難道我亦如此?   坦胸的劊子手炫耀地陳列他的寶刀,刀光晃眼,白喇喇地反射人間僅有的溫度。   我,是誰?為何在此?這一生,僅為情愛所困,去了,不甘心啊。   觀者儘是不屑。細絮碎語,我這沒有臉面的女子,頓成千夫所指。亂發裡看去,人頭湧動,那些個大好頭顱,未來不知花落誰家。各安天命吧。曾經的我,亦是看戲的人。卻終陷入命中的局。   死後,你願作什麼?   蝴蝶。你呢?   露水。   朝來夕去,何苦呢!   露水夜夜都來,我不覺短命。   可豔陽一出,便化了。   那便是它最美的一刻。   ——柳郎,原來我臨死時,記起的,是七歲時和你在關帝廟許願的事。你已化作蝴蝶飛走了嗎?   早知如此!   忽地,瞥見熟悉的一張臉。不,是兩張。不由得全身血脈賁張。   紅嫣。小叔。   她俏臉霜寒,他眉眼含笑。看我的目光,卻都是慶幸。   手起,刀落!   我的驚呼淹沒在人群的歡呼中。   撕心的痛在頸上劃出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熱辣辣的血急急噴湧而出。流過,流過,我眼睜睜看血匯成河,在地上扭曲地顫抖汩動。   柳郎,你的魂,也會飲我的血嗎?   我恨哪——幽幽蕩蕩,一縷魂魄鬱在屍體上空,久而成形,化作厲鬼,在空寞的街道徘徊。   穿過重重樓閣,我進到小叔的門內。金鉤玉帳,他寬大的臂膀,緊摟著另一份妖嬈。長發下,紅嫣的笑勾魂攝魄。這樣一個女子,難怪兩個男人,都為她棄我而去。   可如了你的意?小叔修長的指繞過她柔滑的青絲。   只怕你心疼纖纖吧。紅嫣朱唇輕啟,送出的都是「媚」字。   她怎比得上你?小叔輕慢的笑撞在牆上,發出古怪的鳴聲,震得鬼影飄搖。   這冤魂憤怒狂躁,衝啊,撞啊,迎擊圈套的主人。可每分力氣,都飄在空中,無著落的。   怎能忍下這口氣!   你道行太淺了。驀地裡,一個鬼悠悠地對我笑,晃在我前方的半空。就憑你,殺不了人,只是白費力氣。   我要報仇!這念頭鮮明得像剛破殼流出的血。亮得刺目。   你的心還不夠狠。去吧,去收集人間的怨恨嫉妒,自私殘忍。等煉就了「恨」與「狠」,你的三魂七魄才真正有力量傷人。   我恨恨而去。   本以為復仇很難,修煉的日子會很長。可一個月後,我的爪已尖利,我的舌可勾魂,我的發能纏人。這世間可供我殺人的銳器,原來很多。便擇一良辰吉日,來到熟悉的庭院。   吃吃的笑從小叔房中傳來。   一下、一下、一下。每一梳,都極盡恩愛,漸漸盤起芙蓉髻。我森然立在小叔身邊,看他指間流淌過的愛意。   好看麼?比我大哥梳得如何?小叔問得像個負氣的孩子。   紅嫣像是料不到這一問。默了半晌。他沒給我梳過。   剛想出手的我,在半空停了停。然而席捲來的恨與狠,終讓我無形的爪透過仇人的胸。小叔看到胸口赫然破出的大洞,笑容頓凝成僵硬的石。紅嫣還沒來得及尖叫,玉頸已被我的長髮死死勒緊。   該死的,都死了。一時間眼前空洞。我漠然看兩個魂靈冉冉在面前升起,它們弱小無力,不及我輕輕一擊,只能帶怨離去。   那個臭皮囊,原本也該丟棄。只是,我竟捨不得她的容顏。   完整地剝下那層人皮,晶瑩剔透,映在燭光下,有誘人一吻的衝動。忍不住,拭淨所有血跡,我以黛畫眉,胭脂暈染,活脫脫一副好模樣。   提起這人皮端視。爭得頭破血流,只為你。我去得不明不白,也只為你。   然,這傾城的貌,不曾讓你活得更長久。更不曾,讓愛你的人活到白頭。   如花笑靨,終是禍水紅顏。   我捧著這畫好的人皮,嗚嗚哭了起來……                     氣若遊絲,這個男人陽氣已盡。   記不清他的名字。張生?王生?李生?太多過眼煙雲。世間男子,既願多情,便莫怨我無情。   魂魄脫殼而出,又到畫皮的一刻。人的軀體,終是要用舊的。縱是這千嬌百媚身,亦禁不住歲月風刀霜劍。一筆、一筆,惑人如此容易。如宿命也可一筆畫出,我定要看它個究竟。   久了,愛上這般模樣,雖也曾視作仇敵。我明白,冤鬼,做不長。始終有天,要去投胎,或者魂飛魄散。是否我該忘了恨,不再做個惡鬼?   「紅顏願不老,紅像牡丹吐,天天也在等未到,獨個勾劃我眉毛。紅顏未敢老,仍像牡丹吐,即使有日天地老,未老的是我未來,未老心未老。」後人如斯唱道。   怎知那萬千對鏡描摹的女子,不是我等愛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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