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
2024-10-30 21:23:10
冬至,開始下起了雪。
杜忘生行了一整日的路,沿途都未見人家,本以為今日要在這荒山野嶺間歇息了,卻見兩點火光,在黑暗中招搖著。待他走得近些,才發現是家食肆,幾間小小茅草屋,門前兩盞大紅燈籠,在綿延的黑暗中顯得異常妖冶。
食肆裡,迎門坐著個俏麗女子,捧了碗正在吃飯,聽到門外腳步聲,眼波流轉,便瞧見了杜忘生。
「這位公子,小店已經打烊了。」
杜忘生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杜某趕路至此,無處歇腳,請問店家可有空餘房間,借我小住一宿,至於銀錢,杜某會照付的。」
女子是個爽快的,擱了筷子,站起身來:「倒是有間閒置的屋子,公子隨我來吧。」
杜忘生喜笑顏開,快步跟上前,經過桌子,餘光瞟見那碗中盛著的餃子,頂上面的一隻,咬了一半,露出多汁的肉餡,還有女子唇邊不經意擦上的一抹胭脂。
香氣襲人。
杜忘生這才忽然發覺自己餓了,才入房間,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
女子低頭竊竊的笑,為杜忘生鋪好了床,轉身道:「公子先歇息會兒,我去給公子準備些飯食,今兒是冬至,就吃餃子可好?」
杜忘生感激不盡,待女子離開,也果真覺得趕路疲憊,和衣歪在床上小憩。
已近子時,荒山野嶺,自然越發靜謐,杜忘生這一覺睡得酣暢,卻朦朦朧朧中覺得有聲響,好似腳步聲,在他床邊徘徊。不知從哪裡刮來的風,吹在他的脖頸,涼颼颼,甚至還有些輕微的癢,他伸手去撓,卻摸得一手溼潤,恰在此時有人呼喚他的名姓,他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看到黑暗的屋子裡,幾團模模糊糊的影兒。
原來燈被風颳熄了,而他一身都是汗,做夢驚的!
他摸索著起身,借著房外燈火,走了出去,食肆的門早已闔了,女子的半碗餃子仍在,依舊香氣襲人,卻不再熱氣騰騰。
鬼使神差,杜忘生拿起筷子,夾了那半隻餃子,囫圇咽下肚去。
滿口肉香,肥瘦剛好,不腥不膩,夾雜著胭脂的香,誘他食慾,他將剩餘餃子一併狼吞虎咽下,卻仍感覺到飢餓。
恰在此時,自後院飄過一陣飯香,他尋香而去,在廚房中看到女子忙碌身影,剁餡兒,和面,灶上還滾著一鍋開水,包好的餃子並排列著,只等下鍋滾上幾滾,便可入口了。
女子素手,餃子皮攤在掌心,筷子挑一團餡兒,指尖捏上幾捏,一個飽滿的餃子便成了,還未下鍋,已聞得肉香,杜忘生的肚子似無底洞,在這滿屋子肉香中沉淪了。
他嗅著湊近,看向那盆肉餡,稠乎乎一團,昏暗燭火下,看不清顏色。
女子順手撈起已煮好的餃子,盛在碗裡,遞給了杜忘生:「公子嘗嘗。」
杜忘生接過,才咬了一口,便放下了:「這餃子的味道不太對。」
「哦?」女子秀眉輕挑:「如何不對?」
杜忘生睨了盆中的肉餡一眼,女子頓時明白了,展開笑顏:「公子是喜歡這餡兒?」
見杜忘生點頭,女子悠悠道:「這餡兒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的!」
杜忘生肚裡的饞蟲已然勾起,自是不依不饒:「那何人能吃得?」
女子指尖挑了一點餡兒,放入口中:「只奴家能吃得。」
她語聲輕柔,將碗塞入杜忘生手中,推他出去:「公子吃完了早些歇息,餃子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忽地,她指尖掃過杜忘生唇邊,一抹嫣紅,是她的胭脂。
女子笑了,微弱燭火下,笑容有一絲詭異。鬼大爺鬼故事
「公子可知什麼餡兒的餃子最好吃?」
陰森森的聲音,讓杜忘生莫名打了個寒顫,回過頭來,看見女子已重新走回灶臺,捻起一隻餃子:「用熱騰騰的人心,剁了餡兒,包上皮,這皮可不能用旁的皮,需是新剝下的人皮,洗淨了,去了腥,切掌心大小,裹上小小一團餡兒,入了鍋去,沸水裡滾上幾滾,仍是熱騰騰,卻換了另一副模樣,洗心革面,個個飽滿得令人愛憐。人皮包人心,才是人間美味。」
她搖擺著腰肢走過來,指尖划過杜忘生的胸口:「公子,你的心呢?」
杜忘生怔住,緩緩低頭,只見胸前偌大的洞,裡面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心,我的心呢?」
杜忘生喃喃自語,發瘋了一般,茫然四顧:「我的心在哪裡?」
「或許是丟在了房中?」
女子的聲音做了提醒,杜忘生踉蹌著,奔回房間,推開門的剎那,有陰風灌入,月光映照出床上的人影,不是別人,恰是杜忘生。
杜忘生在睡著,那他是誰?
床上的杜忘生和門口的杜忘生,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房中依然有團團模糊的影兒,簇擁著床上的杜忘生,將他的身體翻了個個兒來,面朝著門口,一樣空洞的胸膛,一樣沒有心腸。
女子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走了過來,邊走邊吃,四下溢滿了肉香,是心腸的溫度。
「今兒是冬至了,奴家夫君的忌日,奴家思念夫君,便煮了碗餃子來吃,公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食了他的心,既然如此,今夜留宿的銀兩,公子便用自己的心來償吧!」
她一口一口,將皮囊咬破,嘴邊淌著的汁液,誘人肉香,是杜忘生的心腸。
人皮包人心,果真人間美味。
這荒山野嶺的地界,有幸運的過客,夜深至此,可瞧見幾間小小茅屋,是家食肆,老闆娘妙齡女子,最拿手的菜餚,是那家常的餃子,用你的皮,包你的心,沸水裡一滾,脫胎換骨。
你的心腸何樣?你不知,她最知。
日日復日日,年年復年年,人心善變,美味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