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摯的親情與寡淡的鄉情——讀李健小說《冥屋》與《無名果》
2024-11-17 20:34:20
當今社會在以快節奏的鮮明特徵取代著過去社會慢節奏的發展步伐時，人的品性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巨變，有些人亦然葆有著善良、厚道，一些人卻完全變質：道德滑坡，自私自利，無情無義，一些人踟躇在這兩者中間，取捨不定。社會的發展本是向人應該成為人的那個方面發展的，像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和《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描述的：社會分工達到自行調節的程度，人們可以自由地安排自己的活動，譬如，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後從事批判，完全不受分工的限制，並且人的能力獲得全面的自由發展。而這一充滿詩意的社會圖景常常卻被快速變化的現實所擊碎，生活如同處在夢魘之中，人生如同立在刀刃劍尖之上。生之不易對那些貧民老百姓來說尤為深切。李健的《冥屋》和《無名果》兩個短篇對普通人的艱難人生描述、反映得貼切到位，使我們對身處多變社會中的一些人堅守良德感慨系之，對一些人人情寡淡嗤之以鼻。
《冥屋》(《作品》2011年7月下半月刊)寫萬永順遵照身患重病的前妻侯楊柳的遺囑為她搭建冥屋及精心照護她使她日益康復的故事。在故事敘述中，作家對楚湘一帶古老的巫祝風習進行了詳細的描述，這也是他的其他許多小說所具有的共同特色。萬永順的妻子侯楊柳下崗之後，撂下萬永順和孩子去深圳打工，後來傍上了一個大款，她向萬永順提出離婚要求，萬永順知道妻子心已變野，答應了。後來，侯楊柳的腦部患病，大款一腳將她踢開。萬永順知道後將不久要撒手人寰的侯楊柳從醫院接回家裡。在病情不見好轉的情況下，侯楊柳請求萬永順給自己搭建一座冥屋，以使自己漂泊的靈魂能得到一個歸宿。萬永順答應了侯楊柳的請求，於是多次來找「我」，想在「我」家空闊的院子裡搭建冥屋，「我」被他的真誠、善良所打動，答應了。從此，萬永順在一邊照顧侯楊柳的過程中跑前跑後地買木料、紙張，尋找匠人搭建冥屋。冥屋建好後，侯楊柳的病情漸漸好轉，她一把火燒了冥屋。小說對萬永順的善良、厚道是從多方面來表現的：一是當侯楊柳辦理離婚手續而留下十萬元作為補償時，萬永順堅決拒絕了(後來侯楊柳把錢悄悄地塞在枕頭下邊回到深圳了);二是萬永順知道侯楊柳身患重病之後遠赴深圳把她接回家中;三是萬永順積極兌現侯楊柳搭建冥屋的請求;四是萬永順精心照料侯楊柳，使她的病情漸漸好轉。就這些事情而言，讀者對萬永順不離不棄前妻的精神大為感動，對當今時代中人心日漸不古、欲望至上的大背景下還存在著像萬永順這樣對背叛自己的妻子不計前嫌的人感到欣慰、感到欽佩。萬永順的善良是天生的，從他拒收十萬元補償那件事就顯現出了這種善良，在後來的幾件事情中，他的善良，他的對於孩子母親侯楊柳親情的眷顧都得到充分、鮮明地表現。
小說以萬永順對前妻的精心照料、護理，實現前妻的請求為主線結構情節的時候，又鋪設另一條暗線來批判謝明亮對婚姻的輕率放棄，像謝明亮這樣的人在現實中越來越多的時候，萬永順卻能秉承善良天性，傾注一腔深摯的感情默默恢復與前妻原初的和睦關係，這明顯是一種對比，是一種對前者的諷刺與鞭撻，對後者的歌贊與頌揚。小說也展現了「我」些許的憐憫之心，厚道之德，但這是因為萬永順多次找「我」才顯示出來的，原因是自古以來，我們對別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做與亡人有關的事情一直認為是不吉利的，是反對的，所以我們對「我」的不痛快也無需說三道四。相反，我們對侯楊柳在花花世界裡不能堅執操守、日漸變心卻可譴責，她最終遭受的始亂終棄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但對她所遭受的病魔折磨卻應該寄予同情。這些也是小說作者所持的一種態度。
與《冥屋》歌贊重情的萬永順不同，作家的另一篇小說《無名果》(《當代小說》2011年第11期)鞭撻了伍麻子對鄉親感情的寡淡。這篇小說完全可以和《冥屋》對讀。小說寫了馬法官大學畢業後想讓伍麻子給當縣長的兒子說一下自己在找工作時能給相關單位通融通融，打聲招呼。伍麻子很多時候把這個請求不掛記在心上。在這前後，馬法官的父親經常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去巴結伍麻子，他在照收送來的東西的情況下仍然沒有給縣長兒子說一聲幫助馬法官的話。有一天，馬法官撿到三顆無名果，他嘗了一顆後感覺自己一下子神清氣爽，把剩下的兩顆拿回家後，他的父親也吃了一顆，頓時他多年的積痾消失，身心一下子健康了起來。馬法官的父親去求伍麻子辦事的時候，伍麻子一看他精神抖擻，健步如飛，就問原因，他告訴伍麻子自己吃了一種無名果才成為這個樣子。而這時候，伍麻子也是重病纏身，便提出也要吃無名果的要求，並許諾一定給縣長兒子說馬法官的事情。馬法官的父親把最後一顆無名果拿給伍麻子，他吃了以後身體狀況也大為好轉。伍麻子提出馬法官把名字改一下，馬法官沒有答應。這時候，馬法官在公務員招收考試中成績名列第三名，但亦然沒有被錄用，據說是因為查出了B肝。
這篇小說對伍麻子鄉情的寡淡持批判態度。因為兒子當縣長，伍麻子便在兒子顯赫的聲名和地位下顯得飄飄然不已，對村裡人傲慢待之，常常，他的腰板挺得特硬，遇到鄉親們的招呼總是不理不睬。對馬法官請求的拖延直至最終放棄，這似乎顯示了他對縣長兒子清廉的維護。但他的兒子並非是一個廉官，因為他過那麼一段時間總是給父親拉回收受的好煙好酒，他父親於是整天抽著一盒六十多元的芙蓉王在村裡顯擺。另外，他作為一個務農之人，每天清晨裝模作樣地在村裡健身跑步，雖然這似乎無可厚非，但這與吾國農村人的實際不合，這種事情只有出現在城市裡才是正常。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兒子的縣長頭銜給他帶來了許多榮耀，他的好多行為都是為了要炫耀這種榮耀。小說諷刺了伍麻子憑藉兒子的縣長職務傲慢對待鄉親的勢利嘴臉。結尾部分所寫的馬法官沒有聽從伍麻子的改名建議，最終他未被錄用表面上是因為疾病造成，實則是伍麻子覺得馬法官藐視了他的威嚴造成的，兒子是縣上說一不二，一言九鼎之人，而他自己的話卻被拒絕接受，其內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他的心理是馬法官連自己的建議都不服從，那麼，求縣長兒子給他辦事根本沒門。也許，他給兒子反而說了不少關於馬法官的壞話。
對於小說所寫的馬法官及父親用託關係、走後門來得到工作的做法，也許許多人認為這助長了不正之風。但我覺得應該結合現實情況具體對待，從未來理想社會的角度看，這確實是一種社會的醜惡現象，不正常現象。但眾所皆知，三十年來，中國社會在全力發展經濟的過程中使人際關係也發生了巨變，人和人之間的互利互惠關係成為目前主要的關係類型，中國社會成為了一個關係社會，不管幹什麼事情，人們都要講關係，建立關係，拉攏關係，而這些關係的建立又是以錢財來鋪路的。在此情況之下，各種各樣的不正之風堂而皇之地成為一種正常現象，普遍現象，權錢交易，美色交易等等成為社會上尾大不掉的事實。對於貧窮、弱勢、沒有強大的社會功利關係的馬法官及其父親而言，他們可資利用的關係便是當縣長的伍麻子的兒子，他是他們的鄉親，是村裡人中最有出息的人，他們不靠他解決自己根本難以解決的問題，那麼，又能靠誰呢?所以，從道德的角度出發，從鄉情的角度出發，我們似乎更應該去譴責依仗兒子的縣長頭銜傲視村人的伍麻子，應該對他的絕情、勢利多作貶斥，對他整天陶醉在兒子的顯赫聲名中輕視鄉情的諸多之事進行批判。
《無名果》中的無名果顯然是作家虛構出來的診治我們這個社會許多沉珂的良藥。從小說的表面來看，這種無名果診治了馬法官及父親、伍麻子的生理疾病，但是它對於人情日益缺失的現實的診治還是失效。所以，這篇小說通過這種構想的神果而帶有了某種訴求和期盼，也正因為如此，小說又體現出把現實主義方法和浪漫主義方法相融一體的鮮明特色。
(作者馬振宏系鹹陽師範學院文傳學院副教授,從事文藝美學教學和研究)
(該評發於《時代文學》2012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