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之上，尊嚴之下作文
2024-11-06 21:01:10
平心而論，我反對有人把這篇小說當作官場入門的教科書，我覺得那是跟作者閻真開玩笑，極端不負責任的玩笑。我想這絕不會是閻真的寫作之初。
如果把閻真看成導演，那他一點也不神秘，而且非常固執。他不會製造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也不採用現代前衛的表現手法，一味地我行我素。老老實實地層層推進。步步展開。這多少倒了點觀眾的胃口。不過這不要緊，他讓觀眾記住的，不是這些。
閻真把池大為從山溝裡拖拽出來。賦予他知識分子的才情智慧，又具備文人的清純高傲。然後，又把他引到另一條路上去。這讓池大為痛苦萬分。池大為畏縮在中醫學會的宿舍裡，怎麼也想不開。他鄙視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對著丁小槐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老子是君子。
閻真現在是鐵了心讓池大為難受。他讓池大為坐了八年的冷板凳。好吧，既然你自稱君子，那就乖乖守在這裡反省吧。你就是條龍，也得盤著。池大為如火灼烤，在世俗這座堅壁前撞的頭破血流，過分長久的壓抑，他的思想開始變態扭曲。望望馬廳長的那道門縫，他悽然一笑，側身彎腰，鼓起勇氣低頭擠了進去。
連池大為自己也意外，他的才情智慧用在投機上居然遊刃有餘。他的命運產生戲劇性的變化，這使他有點忐忑。有種如入雲端的感覺。他不斷的安慰自己，我池大為是要實現奮鬥目標，不過是用暫時的屈辱換取不再繼續坍塌的人格構架。我和他丁小槐有質的區別。是根本的不同。但他獲取如此理由之後，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很遠。遠的忘記自己是誰。
閻真穩穩把握著池大為，傳遞給他大量信息。池大為學會偽裝，狡詐，虛榮，玩弄權勢與股掌。在反應比狐狸還敏銳眼睛比鷹還銳利的馬廳長面前，不露神色的周旋。對馬廳長隱晦的各種暗示體察的絲絲入扣。清高和操守像包袱一樣被他甩掉了，讓它見鬼去吧，因為它，我蝸居多年，才情無處釋放，智慧被迫禁錮。就幾乎葬送在它手裡。看他們吧，不學無術，蠅營狗苟。反倒活得滋潤活得瀟灑活得盡興。他們憑的什麼呢？
原來這一切非常簡單，就像轉個身那樣簡單。前提是，得先出賣自己的良心和尊嚴。
池大為終於攀上他人生的峰巔。體驗到作為中心人物的感覺。調兵遣將，運籌帷幄的感覺。進而有些得意，有點狂喜。他打算好了，一定要好好施展一番。他不能允許自己鬱鬱寡歡變態自戀。
如果閻真就這樣重新塑造池大為的話，還算救了他。但是閻真沒有，他拿著一個鋒利的小刀片，一點一點的剜剮，專撿人們的疼處。池大為掉進一張結實細密的網裡。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池大為遇到異乎團結的群體。他們其中每個個體，都是這網上的一根絲，休想抽動拉斷。池大為開始嘆息，開始悲哀。明顯感到無能為力。
他還是妥協了。
心裡有點發虛，脊背陣陣冰涼如及寒之融雪一點一點滲入其中。他總在黑暗中摸索著自己的胸口，反反覆覆的詢問，我是誰，為什麼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陽光下卻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可憐的我啊，連影子都沒有了，難道進入虛幻狀態？
池大為的人格構架沒有轟然倒塌，閻真把它拆的七零八落。池大為可憐的傾斜了。
如此這般，他時刻打磨自己，越來越光滑，柔韌，彈性，內心越來越冷酷，越來越堅硬。他無法抗拒誘惑，可以抵得住一次，兩次，但在不斷加重的籌碼中，終於被砸得氣息奄奄。
不能簡單確定好壞，只能說是人性。是生存法則。池大為首先是人。他還沒脫胎換骨。敢說自己是救世主？敢說世人皆醉唯我獨醒？更別指望有什麼上帝能救人與水火。他高高在上，整日裡絲竹管弦，輕歌曼舞。天庭相隔遙遠，他聽不見痛苦你的嘶喊，也無暇顧及你的掙扎。要麼你就自尋短見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他，激怒他用最殘忍的手段打你下十八層地獄披枷戴索，永不得超生。要麼你就乖乖低眉順眼朝拜晚叩贏得他的笑臉歡心給予你施捨，以期早列仙班。
當廬煮酒，梅妻鶴子，相信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今天文人已經褪下青衫長袍，大隱小隱統統不想再隱。我要有一方天地，承載自己，展示自己。深山荒野，瘦石伶溪，縱是滿腹經綸也將黯然寂滅。不要嘲笑我功利，看一眼骨瘦如柴的杜甫吧，他的竹管筆能鏤刻山河，家人卻沒有禦寒的草屋。更何談安居廣廈？屈原節高氣重，到底投水而死。身後英名，不聞絲毫豈不空談？
閻真無不留情地揉搓著池大為。讓他在良知的天平上左右擺動。從容不迫的敘述讓池大為慌亂不已。池大為的性格越來越模糊不清。
他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矛盾著，難以取捨著。變得心事重重。帶著重重心事，池大為回到三山坳，回到淳樸善良的鄉親中間，出於複雜的心情，他對三山坳的每個鄉親都做了一點事。當然，他沒有衣錦還鄉的自豪感，沒有高居廟堂的榮耀感，他是在企圖修復自己，減緩那種精神壓迫。
那座大山裡，他有了一種感覺，幸福。儘管不是很清晰，但讓他溫暖。
閻真是吝嗇的，整部小說中，只在結尾部分做相當量的描寫。象是黑白版背景上塗抹一點色彩。他寫殷紅的夕陽，立體的雲以及隱在它後面一動不動的蒼山。池大為立在沉寂與神秘的暮色裡，心生怯意。他和那堆黃土對話，虔悔。流著眼淚，「把《中國歷代文化名人素描》輕輕地放在泥土上，十年來，我只看過兩次，我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打開它去審視自己的靈魂。」他掏出打火機。顫抖著手，燒掉了他的靈魂。就此他成了懸浮一族。
閻真這樣一來，讓我很擔心。我擔心在曠日持久的人格與世俗的對峙中，池大為能支持多久？旋即，擔心又演變為恐懼，在體內形成一股深不可測的潛流，似要將我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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