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吊人
2024-11-11 16:13:11
One
夜行列車
這個離城區很遠的火車站坐落於荒野之中,軌道兩側長草茂盛,抬眼就能看見黑沉沉的山。車站空曠,穿堂風呼嘯,我縮頭攏緊衣領,跟隨烏泱泱的大隊人馬穿過檢票口和長廊,上下過幾道樓梯,終於上了火車。暖氣一下子包裹了凍木了的身體。我繼續跟著隊伍斷斷續續前進,不時被託舉箱包的人阻擋。走到車廂尾部,掌中的票對上了鋪位,我鬆了一口氣,解下背包扔在鋪上,把自己也摔了上去。
新客上車是最鬧騰的時候,雖然過了十點,車廂裡還是雪亮異常,安置行李的,打水的,泡麵的,聊天的。我的鋪位靠著開水間,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望著對面空空的鋪位一言不發。我想我的眼神一定是空茫沒有焦點的,因為也沒人跟我說話。列車員來換票,她看著空鋪「咦」了一聲,我遞給她兩張票。那個鋪位也是我買的。
「人呢?」她斜了一眼對面,把牌子遞給我。
「一會兒就來。」
「一會兒就開車了。」她提醒完就走了。
直到開車,對面始終也沒有人來。
十一點,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熄燈了。只有遠遠的鼾聲此起彼伏。這不妨礙我陷入寧靜的黑暗之中,我輕輕靠在隔板上,終於徹底鬆懈下來。
雖然對獨自旅行充滿渴望,卻始終不敢上路。過了三十,可能是覺得反正也吃不了多大虧了,所以終於成行。之所以去西藏,是緣自一本小說——《空空蕩蕩》。我沒辦法忘掉書裡那個死掉的女孩米瑪,她小時候被駝在馬背上走過湖邊的山峰,怯生生地伸出小腦袋看天。她死了之後又被駝去湖邊,去向是天葬臺。我老是想像那個湖面,天藍得嚇人,一團一團融在一起的霧,湖蚋乘著霧起紛紛投水交配,然後死去。
我看見火車裡也起了霧,這是不可能的,可我真的看見了。一朵一朵的霧連在一起,瀰漫大半個車廂,伴隨噝噝的悶響。當然也不排除是我的耳鳴。白霧中人們依舊沉睡,有一個人影從鎖上的車廂那頭緩步走來,越走越近,越來越清晰。那是個男人,臉孔稍圓,眉眼再普通不過,黑框眼鏡,穿一件格子拉鏈外套,運動褲,白球鞋。他徑直走到我對面的鋪位,坐了下來。
我沒有開口,只是伸手取下了耳機。
他望著我: 「還在聽《南方舞廳》?」
他是陪伴我最久的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