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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貓

2024-11-16 00:47:11

    清帝退位三年後的一個冬天,整個儲松城被鹹腥的海風吹徹,奇冷無比。這日傍晚,沿街城樓下貼了張告示:
    茲府中有人患疾,急需藥引,貓無大小,凡皮毛黑色者皆可,每隻均換大洋一枚,童叟無欺,即日。
    城門外走來一個年輕男子,剛被守城的官兵嚴格搜過身。他目光凜冽,劍眉微蹙地仰視著眼前的告示,刀削般分明的五官在慵懶的餘暉中更顯精緻。
    天色漸漸暗淡,清冷的街上行人漸稀,遠處傳來寂寥幽怨的簫聲。
    男子一伸手,將告示揭了下來。
    百年歷史的書生第內,一派祥和。
    後院裡人跡罕至,家中下人亦不常打掃,乾癟酥脆的枯葉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乾冷的空氣中滲透著檀香的氣味。
    巨大的槐樹下立著一個纖弱的少女,她穿著絲綢寬袖對襟小襖,下身是條絳紫色棉布長裙,上面密密匝匝地鑲了好多珠片,在晨光下發出耀目的光暈。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腳上那雙黑色圓頭布鞋,如兩隻詭異的黑貓。
    少女的眼睛被一塊面巾蒙上,看不清模樣,只從那脆若風鈴的喘息中可以聽出,她不過十七八歲的光景。
    後院裡再無其他響動,靜如墳塋。
    少女略微遲疑一下,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摸索著向高處的祠堂移步走去。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外面的光線照進來驅散了黑暗,佘家歷代祖先的牌位供奉在桌上,高處還掛了好多畫像,當然,她完全看不見。
    少女並未徑直朝前面走去,而是將身子一轉,朝著左側緩步移去。
    少女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笑意,她終於說話了,「線兒,快快出來,我看見你了!」
    無人應答,少女此時深陷一片斑駁的光影中。
    少女繼續向前摸索著。
    「抓到你啦!」她摸到人的一雙腿。
    還是無人應聲。
    少女似乎有些氣憤,急急地將面巾扯下來。等眼睛慢慢適應了祠堂內側的昏暗,她發現自己手中仍舊攬著一雙腿。
    那雙腿連同它主人的身子一起,吊在屋梁上。
    佘家正堂大廳內,依舊是前朝的布置打扮。四對鏤雕太師椅相對一字排開,進門便可看見高處那塊寫著「書生第」的牌匾。下面的長几上零星擺了幾件花紋繁複的瓷器,通體奇美高貴。
    佘老爺喝過下人遞來的參茶,轉身問一旁的帳房先生兼管家蘇衡,「小姐把煎好的藥喝下沒有?」蘇衡忙回,「已經喝過,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說著,蘇衡把藥單給佘老爺過目。最上面一行字用黑毛筆寫著:黑貓肝臟一付,配以佐藥,文火煎服。
    這是佘老爺的學生常致遠從鄉間名醫那求來的秘方。佘家小姐佘蔓蘿在祠堂裡受了驚嚇,一連數日臥床不起,各種藥劑嘗遍都不見起色,最後只得找偏方,這才有了城樓下那張告示。
    蘇衡又說:「屍體已經拉到城外海邊墓地安葬。」佘老爺捻動著指上的玉扳指,長籲一口氣,他不禁又想起那日發生的事情。
    聽到佘蔓蘿的驚叫,與她捉迷藏的侍女線兒趕忙從藏身的地方跑來祠堂,發現佘蔓蘿已經昏厥,再看屋梁上吊著的人,線兒駭得癱坐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連滾帶爬地喊了人來。
    死者是潘澤陽,佘老爺的得意門生,所有人對他的死均感到詫異。
    他的腦袋置於麻繩套內,眼睛圓睜,微張的嘴角處結有血痂,並有斑斑血跡滴落在胸襟。最為怪異的是,王澤陽的雙臂高高架起彎曲,左右手五指張開貼在臉頰兩側。他的手勢如同某種儀式的開端,又如同某個死亡的預言,將書生第緊緊籠罩在陰晦而又殺機重重的境地裡。
    「老爺,人都已經到齊。」蘇衡立在大堂的門邊說道。
    佘老爺緩過神來,睜開混濁的老眼。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佘老爺祖上以教書為生,百年前還有一位先祖當過皇帝的老師,這處宅子便是那位先祖的遺產。
    佘老爺一生育人無數,老來逢此亂世,乾脆在家修身養性,頤養天年。舊曆新年過後,陸續有幾位當年的門生前來探望,不想才住了幾日,就有人死去。
    大堂裡先後走進四個年輕人,為首的眉眼俊朗,不過二十歲的模樣,個頭高挑,穿著改易的學生裝,他就是常致遠。
    常致遠走到佘老爺跟前,說道:「現在老師的處境似乎很危險,我們師兄弟幾人商量一番,決定還是留下,更何況澤陽的死因尚未明朗,我們此時走開,也脫不了干係。」
    佘老爺思忖了一會兒,「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隨後他盯著一個身形較胖的年輕人問道:「孔博,你面色何以如此難看?」
    被問話的孔博身子不由抖了一下,抬起驚懼的雙眼望向老師,半天才顫顫巍巍地說道:「澤陽的死有蹊蹺。」
    「哦?」佘老爺一愣,接著說道,「講來聽聽!」
    原來,王澤陽死的前一天晚上出門如廁時隱約聽到門外有動靜,隔著厚厚的榆木門板,仍有一股陰冷之氣撲面而來。他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卻什麼都沒有發現。王澤陽這才走出門,當他踏出房門的第一步,整個人都嚇癱了!他看到房門兩側站滿了黑色的貓!足足有上百隻!還有的攀在廊柱上,甩動著尾巴,都瞪著明黃色發光的眼睛看著自己!
    孔博把王澤陽生前告訴自己的怪事說了出來,寬厚的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慘白。
    佘老爺雙目緊閉,只管聽著,他眼角的青筋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
    這時,相貌有些醜陋的王光北按捺不住地說出了自己的疑惑,「發現澤陽屍體的前天晚上,大約二更的時候,我被一聲悶響驚醒。我至今也描繪不出那種聲響,總之很奇特,從未聽過。」
    佘老爺將目光投向常致遠,「你聽到那個奇特的聲響沒有?」常致遠和王光北分別住在王澤陽隔壁的院落裡,按常理,常致遠也應聽到——如果那聲響存在過。
    「沒有,」常致遠有些緊張,小聲地回復,「我當時在蔓蘿的房間內與她研習書畫。」
    佘老爺的臉色看上去很難看。
    常致遠又怕別人多想,補充道:「侍女線兒一直在我們旁邊的!」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一直默不做聲的小個子趙三哲驚叫著癱坐在地上,指著竄進大堂的一隻黑影,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一隻黑貓徑直撲進佘老爺的懷裡,佘老爺愛撫地將它抱起。那隻黑貓慢慢把腦袋轉過來,用那雙晶瑩魅惑的眼睛審視著每一個人。
    它,是不是在笑?
    潘澤坤一伸手,將告示揭了下來。
    異地經商的他聞聽胞兄潘澤陽的死訊,連夜趕回了儲松城。
    天色黑透了的時候,潘澤坤走進了書生第的大門。
    管家蘇衡在前面引路,院內一派肅殺的氛圍,迴廊上掛著幾盞白色的紙燈籠,整個書生第如同一座空曠的墳塋。
    佘老爺已經在大堂內等候了。
    不等潘澤坤開口,佘老爺便道:「北洋軍閥駐紮城內,嚴禁死屍在家中滯留,所以我及早讓你家兄入了土。」
    潘澤坤點頭稱是,隨後佘老爺命蘇衡明日一早帶潘澤坤去海邊的墓地。
    幾人正欲起身去赴早已備好的酒席,潘澤坤忽地聞到一股怪異腥重的氣味,直入鼻腔,胃中不禁翻騰。
    「爹。」一個柔弱的聲音乍然響起,潘澤坤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女滿臉病容,倒是模樣極為標緻,身形也嬌俏可人,左眼瞼有顆細小的淚痣。
    這就是佘蔓蘿了。
    佘老爺正欲開口,潘澤坤說道:「我和小姐見過面的。」
    當下眾人皆異。
    佘蔓蘿也望著潘澤坤,眼神裡有些驚懼。
    「爹,那藥女兒實在吃不下。」佘蔓蘿的聲音十分虛弱,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
    「不行,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虎骨得來不易,況且還能根治你的驚嚇之病。」佘老爺一口回絕了佘蔓蘿的請求。
    潘澤坤當然明白,佘老爺所謂的虎骨,就是貓骨。自古民間有言:
    龍蛇虎貓。
    這時,佘蔓蘿的侍女線兒出現在門邊,手裡的託盤內擺著一隻碗,碗內冒著熱氣。潘澤坤眉頭一皺,明白那股難聞的氣味就是來自這裡。
    幾個人正僵持著,線兒突然驚叫起來,手中的湯藥也灑在了地上。
    潘澤坤用眼角的餘光追逐著轉瞬消失在門邊的黑影,那是一隻體格巨大的黑貓。結實的後臀以及粗壯的尾巴,單是從外形上看就令人生懼,那簡直是只異獸。
    佘老爺面無表情地望著地上的碎碗片,厲聲喝道:「通知下人,馬上給小姐再熬一副虎骨!」
    佘蔓蘿的臉急速抽搐,後退兩步倚在門邊,喃喃地說「不要」,隨即劇烈地嘔吐。
    是夜,月明星稀,潘澤坤被安排住在亡兄的房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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