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之替補
2024-11-15 07:39:11
我希望羅薇突然死去。
最好是心臟病,就像電視裡常常出現的情景,她捂住胸口,痛苦地一頭栽倒在地,救護車呼嘯而去……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職業性地搖搖頭: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然而這樣的場景不太可能出現在羅薇身上。她的精力太旺盛。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量都沒讓她的臉上呈現出半點疲態,鎂光燈下的那個女人依舊美輪美奐,她才二十六歲,雖然在模特界已經算高齡。
環顧身邊的幾個女孩子,她們的眼神裡都流露出同樣的嫉恨交加。她們和我一樣,都是這家廣告公司的新進模特兒,我們之間的關係一般來說限於互相提防、敵視、競爭以及詆毀。我們因此而被這個圈子的上層視為菜鳥,因為我們連虛情假意都還沒學會。
不過現在我們至少有了一個共同的仇恨對象——羅薇是公司力捧的頂級模特,入行十年,按規矩,我們得稱呼她為前輩,但私底下。大家都叫她「老不死的歐巴桑」。雖然在常人的眼裡,她並不算老。
說實話,除了年齡之外,她實在沒有別的可挑剔的地方。
最高的出鏡率、最好的攝影師、最優厚的廣告代言費……每一樣都叫新人眼饞,但這不是我們憎恨她的主要原因——我們恨她,是因為她已經高高在上,卻還是要近乎變態地霸佔每一個機會。比如現在她正拍攝的這個絲襪廣告,這其實是一個小廣告。之前還說嫌錢少不肯,卻在最後一刻出現。於是我就不得不收起已經擺好的POSE,回到冷板凳上。
「大家都好好學習學習前輩是怎麼拍這類廣告的,仔細看好,經驗學到自己身上就是自己的寶貝。對你們是有好處的。」公司的培訓導師打著圓場,但這些話平息不了我的憤怒, 他們憑什麼就斷定我不能做得比她更好?
「哼!你才十六歲,進公司還不到一個月。能想到你做替補就該偷笑了。」旁邊的歐莉莉冷笑著打量我的咬牙切齒,「我可是等了半年才接到電話的,不過我想得開。誰叫我沒後門可走呢。」
歐莉莉口中的「後門」是指我的姑姑顧曉芸,她去年在這裡謀到了一個創意總監助理的職位,然後便把我引薦了進來。
「十六歲怎麼了?十四歲人家就參加模特大賽得冠軍了,成名要趁早!」顧曉芸如是說,「文雨,你多好的條件啊。一米七四,比例這麼好,天生的模特啊!你肯定會大有前途的,我看好你!姑姑幫你,有機會就得抓住。考大學怎麼啦?大學畢業又怎麼樣?跟那麼多人搶一個飯碗,一個月拼死拼活掙一點點錢,不到月底就花光光,還得你媽媽貼補,白菜鹹菜這種窮日子你們還沒過夠啊?」
我打了個寒戰。
自從五歲那年父親過世之後,我們母女一直相依為命,母親的工作是商場營業員,每天回家都拖著兩條已經站得僵硬浮腫的腿。要她如此敬業是因為害怕失業,失業不僅僅意昧著飢餓。我們還會被趕出這間廉價的租屋。街道上充斥著無數邪惡的眼睛。我常常會在街上被人跟蹤。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的個頭也讓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這招惹來不屬於我應該去應對的醜陋目光。我怕得發抖,常常跑著回家——狹窄、陰暗、破舊的屋子——但至少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躲避。
母親最近一直在咳嗽,她說沒事。但是我更害怕,因為她常常在這個問題上撒謊。她害怕進醫院:吃得起藥就吃不起飯,貧窮是更可怕的疾病。
羅薇這個絲襪廣告的代言費是10萬元,新人是1萬。我需要這筆錢,至少它可以讓我的母親請幾天病假而不必為扣除的工資心痛。
攝影師劉成對我印象很好,他說我的腿形是他見過最棒的,他相信照片拍出來一定會非常美麗,他覺得我會紅。我感到機會來了,然後羅薇也來了。帶著她遲到的傲慢。把我的機會撕成了碎片。
課堂上語文老師說悲劇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摧毀——我想是的,我遭遇了悲劇。
我咬著牙看著羅薇,化妝師餘嵐在給她化妝。她對新人總是呼呼喝喝。必須坐得筆直,一動也不許動。就像木偶一樣讓她擺布。可是現在。羅薇卻以一種極其慵懶的姿勢靠在沙發上,她的懷裡甚至還抱著一隻波斯貓。據說羅薇成名後就一直帶著這隻貓開工,我估計那是因為她沒有朋友的緣故——高處不勝寒。
「阿喜。阿喜乖。」她不動嘴唇地喃喃著。
那是一隻肥胖的大貓。毛色純自如雪,一隻眼睛綠色,一隻眼睛藍色。神情和羅薇一樣傲慢而慵懶。
羅薇把一塊精緻的巧克力餵進波斯貓的嘴裡,它貪婪地吞噬著。我則咬緊了下唇——我知道那種巧克力,義大利進口的,商場裡一百元只能買四顆,無數次我站在櫥窗前看著它精美的包裝吞咽口水。 人命不如貓。 拍攝開始了,羅薇在波斯貓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把它放進了一隻漂亮的粉色貓包裡,胖貓對於這華麗的囚籠並不排斥,它蜷縮起身子,進入睡眠。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羅薇一個人的身上,她不停地變化姿勢,做出風情萬種的樣子。我悄悄地移到貓包的旁邊,桌面上還散落著幾顆美麗的巧克力,我剝開一顆,然後把貓包的拉鏈小心拉開,貓被驚醒了,我把巧克力在胖貓的鼻子前一晃。然後扔出了門,胖貓對於美昧食物仍然保持著動物的敏捷,它連忙跑出包來,追逐巧克力而去,確定沒有人注意我之後,我跟在貓的後面走出工作室……
半個小時之後,羅薇看著空了的貓包開始尖叫。
她的助理和工作室的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在房間裡亂竄。
「阿喜——阿喜——」
我覺得十分痛快,尤其是看見羅微那丟了魂的臉時。
「誰幹的?!」她失去了控制。完全沒有平日的公主淑女樣。她歇斯底裡地大叫著:「貓不可能自己拉開拉鏈!一定是有人把它偷走了!你們把阿喜弄到哪裡去了?!」
「這樣,這片子趕著交呢。不如我們先拍著,貓我們派人去找……」
「找不到阿喜,我就不拍了!」羅薇號叫著打斷助理,「找不到它。你也別千了!」
「可是……」
「查,給我查!」羅薇惡狠狠地說,「在場的一個都別走,都有嫌疑!哼。我知道你們怎麼想的。但你們知不知道我家阿喜脖子上可戴著一條鑲了鑽石的帶子。價值兩萬元。你們以為偷貓不犯法嗎?只要我報警,兩萬元可夠坐一陣子牢了。想想吧,姑娘們。你們的前途……現在還來得及……」
有人說,羅薇媚笑的時候可以顛倒眾生,沒想到她獰笑的時候也是如此——我覺得天地都開始旋轉,胃腸裡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