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那幸福的痛
2024-05-30 07:06:06
我知道父親其實很在乎我,是在那一次他對我的一腳飛踹。
小時候,我不是一個乖孩子:調皮,饞嘴,愛哭愛鬧,時不時還會闖出一些禍來。每次換回的不是父親嚴厲的斥責,就是被打。那時覺得父親有些偏心,他很少打哥哥,對我也很是嚴厲,並不因為我是老么而偏愛我,我感覺他並不很在乎我。這種情緒直到那一次他對我的一腳飛踹後,才頓然消逝。
那是2001年的夏天。一個異常悶熱、冗長、到處瀰漫著死亡氣息的夏天,時不時傳來水庫裡淹死人的消息。那時我還不大,感覺死亡是離我很遠的一件事,身邊的人始終都在。
7月4日,我小學畢業了。由於我和萬餘、光超要代表縣城去參加市裡舉行的毽球比賽,所以在上午考完最後一門功課後,我留在學校訓練,沒有回家。午飯過後,朋友曉羊、陳誠一行人來學校找我們出去玩兒。
但大賽在即,訓練在即,我們脫不了身,便沒去。我怎麼會料得到,那一次分離,居然就成了生離死別了,那竟然是我們今生見的最後一面。
在我們訓練正酣之時,學校領導匆匆趕來,說剛接到電話,水庫淹死了三名學生,可能是我們學校的,所以要我和萬餘、光超三人一同前去求證一下。毫不遲疑,我們直奔水庫,心裡也並沒有擔心,未曾把死亡和自己的朋友聯繫到一起,因為曉羊他們來叫我時根本就沒提到遊泳這件事。
死亡的消息飛速蔓延開來,死亡的陰雲籠罩了整個小鎮。人們或面色凝重,或事不關己的樣子在談論著,猜測著死神到底帶走的是誰的孩子。這消息也很快傳到了我父母的耳中。由於我一貫的頑皮,讓父親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他毫不遲疑地直奔學校,一邊奔走,一邊叫喚著我的名字。我可以想像得到那時焦急的父親是多麼希望聽到我的回答,到了學校,發現操場上空無一人,這下他更驚惶了。這個時候我應該在訓練的啊,為什麼會不在呢?……不敢多想。父親的雙腿一下子軟掉了,渾身乏力,叫喚他兒子的聲音更響亮了,頻率也更快了。可就是苦苦等不到我的回答,他立馬往回趕。
我現在常想:要是當時我能聽到父親的叫喚多好!那時我還不懂事,沒有考慮到這樣的事兒要先向父母稟告一聲的。沒有稟告的結果,是讓父母為我如此的擔驚受怕。
回去的路上,父親碰到了一個鄰居。她說看見我和另兩個人朝水庫方向去了。她說得很含糊,焦急的父親也沒細問,不是他不想問,而是太著急,忘了該怎麼辦了。死了三個,我們又是三個人一起向水庫去的,這像半死亡的噩耗,讓父親感覺到他小兒子已經兇多吉少的可能。
我也能夠想到:父親拖著灌了鉛似的、重得難以提起的雙步,步履維艱地向水庫走去。他心裡正保留著一絲希望,亦或是說幻想,除非他親眼看到了我的屍體,不然誰都無法向他宣判他兒子的死亡。從學校到水庫不是一個短程,父親不僅要拖著沉重的雙足,更要託著沉重的心。
在我到達水庫時,我竟親眼看到了曉羊的屍體被打撈上來。我蒙了,我怎麼接受得了剛才一個活蹦亂跳的、跟我有說有笑的人,在此刻卻……卻……我真的蒙了,哭都哭不出來。我不忍再見到被撈上來的會是我另外的朋友,我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眼前不斷浮現出朋友被撈上來的過程,我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遠遠的,我看到步履蹣跚的父親在田壠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水庫這邊走來,我遠遠叫了一聲「阿——爸」。
我不知道我這一聲對於父親是多麼的重要。對他這就仿佛來自天堂裡的叫喚,帶給他的是那種「起死回生」般的無比重要而且無比幸福的感覺。
我看到走近的父親眼中閃動著淚光,但一下子又充滿了憤怒的神情。他一個飛腳,扎紮實實地踹到了我的懷中,我倒在了水田裡面。
那一瞬間,我知道了父親踹我的原因。
那一瞬間,我所體會到被父愛所環繞、包圍著的幸福,遠遠蓋過了腹部疼痛的感覺。
那一瞬間,我釋然了。幾年的心結頓然解開,心中輕鬆了好多好多好多。
那一瞬間,我知道父親其實很在乎我。
在後來父親對我講述他尋找我的過程時,我總感覺既內疚又幸運,幸運中又帶深切幸福。我明白了:其實有些愛都隱藏在了一些不為人理解、不容易被領悟的行為之中。但那些愛,畢竟都是真真切切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