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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案之一枚銅錢

2023-10-11 14:39:55

眼看就到元宵佳節,朱公因政績卓著,上面特批下假期一個月,便帶著師爺、杜捕頭、文書吏與仵作一起,去汴梁城遊玩。

  朱公進了汴梁城一看,果然熱鬧:街上推車騎馬,往來買賣,絡繹不絕。看那汴梁河上,更是擁擠,各色大船,或運貨,或拉客,將河面佔得滿滿的。

  朱公看這一片繁華景象,甚是欣喜,又盯著那撐船的竹篙看了一陣,自言自語道:「這汴梁城人撐篙,手握著竹子細的一端,卻用粗一頭撐在河底,與本縣中不同。本縣人駛船撐竹篙,卻是手握竹竿粗頭,用細一端著底,有人還在細的一端上安著鐵叉頭。」

  師爺搭話道:「這汴河水乃是黃河支脈,河底想必多黃沙淤積,若是細頭撐河底,必然陷入其中;而本縣河底多硬石,才用那般方法撐船,若是似汴梁人這般手握竹竿細一端,便容易折斷。」

  朱公點頭笑道:「正所謂『十裡不同風,百裡不同俗』、『不讀哪家書,不知哪家理』,今日方知,處處學問也。」

  一行人有說有笑,又走到一處市井。只聽得前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朱公等人上去看時,原來是一家鬥雞場子。只見那場中有三隻鬥雞,高頸壯足,每隻都有主人把著。那鬥雞場主人見圍觀人已不少,便高聲叫道:「各位看官,今日三隻鬥雞一決勝負,大家來下注押寶,賭個輸贏玩玩。十文錢一注,花錢不多,找樂不少。這三隻雞,甲雞兩歲,乙雞兩歲,丙雞三歲,都是常勝將軍,大家都來押些錢耍呀!」

  師爺看這三隻雞,悄悄問朱公道:「大人,您看這三隻鬥雞,哪一隻能勝?」

  朱公捋著鬍鬚道:「我看甲雞易勝,你看那甲雞甚是活躍,主人按它幾次不住,必然好勇鬥狠。再者丙雞年齡最大,或許最有閱歷,也易獲勝。」

  杜捕頭聽得,便掏出錢來,下了一兩銀子的賭注。果然,兩局下來,甲雞場場得勝,杜捕頭得了不少銀兩,好不高興,便要請其他四人吃酒。

  正這時,只聽有人嚷道:「今日真是背運,手氣真臭!」

  幾人轉臉去看,卻見一個和尚,喝得醉醺醺的,手裡還提了個酒罐子,正罵罵咧咧道:「押了三十文銅錢,竟然全輸了。」

  杜捕頭見他那樣子,便調笑道:「你這齣家人,為何敢光天化日之下,吃酒耍錢?」

  那和尚隨口應道:「一年也難得有幾天痛快,再者我那廟裡也沒有老和尚管著,玩玩也不妨事。」說完便晃晃悠悠走了。

  文明笑道:「這到了上元佳節,和尚也臨時開了葷了!」大家都笑。

  朱公道:「我等趕快找家酒樓吃了晚飯,莫耽誤了去那鐘鼓樓前看花燈。」

  大家吃完晚飯,便向鐘鼓樓前街市走去。莫說汴梁城白天熱鬧,到了晚上,更是行人如織,摩肩接踵,甚是擁擠。朱公看那花燈景象,大呼精彩:有獅子燈,搖頭擺尾;火龍燈,舞爪張牙。孔雀燈,抖翎開尾;金魚燈,動眼閃鱗。更有那雙雙才子,對對佳人,談笑風生,賞月觀燈,甚是可心。

  朱公正讚嘆這一片太平盛世之景象,突然聽有人叫道:「朱大人,來買些煙花吧!」幾人扭頭一看,卻是本縣街上的閒人劉二。

  朱公問道:「你如何在這裡做買賣?」

  劉二笑道:「小人有一個親戚在此處營生,節日生意興隆,忙不過來,便請小人來幫些忙,不想朱大人也來此遊玩。咱們如此有緣,大人何不照顧一下小人生意?」

  朱公也笑道:「既是如此,理應照應。」說著摸出一錠銀子,交與劉二,「來二十支煙花,剩下的便與你做茶錢了。」

  劉二挑了二十支好煙花包好,又往裡加了三支,笑道:「朱大人歷來照顧我們百姓,如何能再要朱大人多破費?這多餘的錢還是要找給大人,另外再送大人幾支煙花。」說罷,麻麻利利數出幾十枚銅錢,與煙花一併交與朱公。

  朱公見劉二這般摯誠,也沒推脫,便將解開一串銅錢,將劉二遞來的銅錢往上穿,卻又突然止住。隨即問劉二道:「劉二,你看這一枚帶血的銅錢,卻是怎麼回事?」

  劉二一看,忙說:「小人不曾注意,再給大人換一枚便是。」

  朱公攔住道:「且慢,你可記得這銅錢是哪裡來的?」

  劉二答道:「今天來小人攤子上的有好幾十人,小人如何記得是誰給的?」

  朱公又問道:「看你賣得的那些錢中,還有無帶血的銅錢?」

  劉二仔細翻找一遍,答道:「沒有,只有那一枚。」

  朱公看了看那枚銅錢,接著問道:「你這裡可有賣一文錢的東西?」劉二道:「沒有。」朱公便告別了劉二,帶著手下人走了。

  師爺見朱公不住盯著那銅錢遐思,便勸道:「大人也不必多慮,想必是哪個屠戶,不拘小節,將血跡弄在銅錢上了。」

  朱公搖頭道:「不會。平常人都將銅錢串在繩上,只有散碎的才不串,這元宵節上街趕集,豈不多帶些錢財?必然會帶成串的銅錢來買東西。這銅錢串在一起,必然將兩邊兩枚也染上血跡,劉二那裡又沒有一文錢的貨物,卻只有這一枚銅錢,因此必然不是你說的那般情況。」

  杜捕頭又道:「亦或是那屠戶在血跡乾涸之後,才將它串在繩上。這人血又是乾涸極快的東西,沒沾在其他銅錢上,也是理所當然。」

  朱公答道:「若是屠戶所為,他手中的銅錢上應該都沾著血跡和油脂,可劉二那裡卻並無其他這樣的銅錢。再者說來,這錢上血跡,略帶汙灰之色,似是病體之血。況且屠戶也不會用刀殺死得病的牲口,只會用棒子打殺再掩埋,以防汙了刀案。」

  杜捕頭又勸道:「既然這般,就可能是生肺病之人咳血,染汙了銅錢,也是正常。再說我等是外地官吏,就算真有命案在其中,也當上報開封府衙,與我等無關。常言道:認真您就輸了。」

  朱公思忖道:「可先讓仵作驗看一下,看到底是何等血跡,再做計較。」四下裡看仵作時,卻不見他與文明。

  朱公三人又各處找尋一番,但見不遠處,文明與仵作正在一燈謎攤子前,與那攤主爭辯。

  朱公上去問其緣故,文明道:「大人,剛才我和仵作大哥見這裡有猜燈謎的,便停下來玩。我看這個燈謎『半夜叫門聞聲誰』,便猜是個『我』字。可那攤主卻不承認,我便要假扮半夜來訪,與他演練一番,他若說得『我』字便輸了。可這攤主甚是不爽利,硬是不說那字。」

  那攤主也分辨道:「這位客人沒猜對,我怎能答應?」

  朱公覺得好笑,便說:「既然這攤主說你猜得不對,也不用盡力爭辯了。待我也來猜一個。」

  那攤主道:「這位客官來猜一次吧,兩文錢,若是猜對了,可得筆墨一套。」

  朱公付了錢,看那攤子上的燈籠,便挑了最大的一個,只見那燈籠上寫著十行詩文:

  說去雲亦去,

  天下怎無人?

  春日盡散客已離,

  遙見羅敷採藥夕陽沉。

  欲語停言難開口,

  玉手擷去穴旁參,

  素衣加體竟顯墨,

  人卻相隔未能訴情深,

  盡碎雜木心中恨,

  怨天晴,未成傘中兩點人。

  (每句打一字)

  朱公略作思量,對那攤主道:「這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個字。」

  攤主笑道:「這位客官真是聰慧過人。以前也有客人猜出,只是第七句解釋不清,不能算贏。」

  朱公笑道:「你看那『不分青紅皂白』的『皂』字便知。」又望著那燈籠道,「看這詩文,雖是書法精妙,語句流暢,可作詩之人似有難言之隱。」

  杜捕頭笑道:「大人真是多慮,出來遊玩,也如查案一般。」

  文明也笑道:「難言之隱倒是不曾看出來,可依小生經驗,此人雖書法高絕,可是字中卻少了幾分力氣,似有重病纏身。」

  仵作也應和道:「縱然不是重病纏身,也是受了不少內傷。」

  朱公聽言,便問那攤主道:「這燈籠上的詩句是何人所寫?」

  那攤主滿面喜色道:「這位書生的眼力真好,這燈籠上的詩句,正是咱們汴梁城有名的蘇金雨蘇相公所作。只是蘇相公宿疾纏身,身體欠佳,很久不給人寫字了,我們託了關係才求來了這詩句。」

  朱公一聽,便來了精神:「這蘇相公住在何處?」

  那攤主笑道:「客官想必是外鄉人,汴梁城人有誰不知道蘇金雨蘇相公的?就住在前邊三勝街上,最高的一座小樓便是。」

 朱公又問道:「哦?這麼說這蘇相公在汴梁城頗負盛名?」

  那攤主見朱公要問端詳,更是神氣,笑道:「那當然,這蘇相公可是汴梁城的名家。他住的那三勝街,更是汴梁城的福地。那三勝街上住著三個勝者,頭一位便是蘇相公。他曾在汴梁城書法會上奪得頭籌,書法可稱得上是當今一絕,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非常人能比;這三勝街上第二位,便是『畫勝』伍雲一,去年汴梁城賽畫,他力克群雄,得了第一;還有一位鄔大成鄔大鏢師,別看現在已年近半百,可精神矍鑠,前幾年在汴梁演武大會上用金錢鏢技壓眾英雄,揚名中原。平日裡他又為人最好,我這燈籠便是託他求蘇相公寫上字的。這三人都是汴梁城一等一的名家,又是街坊鄰居,前幾年結拜為異姓兄弟,從那時起更是名聲大振。這蘇相公的表妹還是伍雲一的夫人。」

  看到攤主說得眉飛色舞,朱公也不住點頭。聽罷攤主所說,朱公道:「這蘇相公題字的燈籠,我甚是喜歡,可否不要那套筆墨,換把這燈籠給我?」

  攤主道:「這燈籠卻不值幾個錢;蘇相公的字,可是寶物,若要買來,再給五兩銀子才行。」

  朱公略思量一番,取錢遞與攤主道:「我等欲拿著那燈籠去拜訪蘇相公,若是這字是假,我們再來要回銀子。」

  攤主笑道:「蘇相公的字,汴梁城中學子爭相模仿,但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客官若不信,在路邊隨意問人便是,隨便找來個讀書人就認識他的字。不過聽說蘇相公好像是得了病,咳嗽不止,近日極少見人了。」

  朱公謝過攤主,拿著那燈籠,便帶著四人向三勝街走去。別看鐘鼓樓附近一片繁華,可這三勝街,此時卻清靜非常。原來汴梁人素來敬仰蘇相公,都知道他身體欠佳,不願去打擾;更兼鄔大鏢師照顧義弟,憑著人脈廣大,多面吩咐關照,因此連沿街叫賣的走商菜飯,到了三勝街也不肯高聲吆喝。

  五人到了三勝街,便看到那蘇相公的宅邸。上前敲門時,有一個老家人開了門。朱公叉手拜道:「在下朱某,在街上看到這蘇相公寫字的燈籠,甚是傾慕,特來拜訪蘇相公。」

  那老家人揉揉眼道:「真是不巧,蘇相公外出去了。」

  朱公驚道:「聽得街頭傳言說,蘇相公久病纏身,為何今日外出?」

  老家人道:「我也不知,下午蘇相公便獨自出去了,說是去城隍廟上香,此刻去方靈驗。還說若是天晚,便在城隍廟住下,我們不用等他。」

  杜捕頭忙問:「既然身體欠佳,為何還獨自前往?」

  老家人道:「卻也奇怪,蘇相公平日裡並不信鬼神,今日卻主動去上香,還不讓我們這些下人跟隨。只是前幾年沒病時,時常到廟裡與和尚下棋,並不上香。」

  朱公又問明城隍廟位置,老人家答道:「這城隍廟甚是偏僻,在東南邊城外大樹林中。平日裡百姓也很少去。」

  朱公便拜別了老家人,領著眾人離了蘇宅。

  杜捕頭性急,又問道:「大人,我們現在該何處去?」

  朱公滿帶嚴峻之氣道:「城隍廟!」

  這城隍廟果然偏僻,五人到了那大樹林中,見一輪明月當空,白光瀉地,遠遠看那城隍廟,好似蒙上一層霜雪,又似罩上一層灰塵,又有小風微冷,更覺陰氣重重。文書吏與師爺都是文人,平日裡沒見過這般景象,不由得隱在其他人身後。杜捕頭和朱公平日裡經常查案,常去案發之地,卻也習慣。仵作平時常驗屍收屍,就算守著屍首吃飯也是常有的事情,故此也不怕。朱公上去一推那門,竟然不曾鎖住。幾人便進了那廟。朱公請呼幾聲,卻不見有人應答,便叫眾人分頭去找人。

  眾人穿過幾重院子,卻也不見有人。最後還是杜捕頭在東邊小院裡的一棵大樹下,發現躺椅上睡著一個人,便上去推醒。剛推兩下,卻又樂了:那人正是白日裡吃酒耍錢的和尚。那和尚此時還醉醺醺的,被人推醒,頗為不滿,怒聲問道:「大夜裡不去看燈,卻來攪老子的好覺!有什麼事情非要這時候來?」

  朱公等人此時也聞聲趕來,見了那和尚,便哭笑不得道:「哪裡有和尚自稱老子的,出言不遜,還吃酒耍錢?若是本官嚴厲,便可將你抓入衙門中。」

  那和尚聽得幾人是公門中人,雖然醉眼惺忪,看不清楚,卻也連忙拜下求情。

  朱公厲聲道:「此番先不查辦你,你可見到蘇金雨蘇相公來此了嗎?」

  和尚忙答道:「確實見得。」

  朱公大喜:「你何時見到蘇相公?現在他卻在何處?」

  和尚說:「貧僧是在半年前見到蘇相公的,那時他還常來幫忙給廟中掉色神像壁畫補些顏料。」

  朱公故作怒道:「這和尚真是胡鬧,本官問你今晚可曾見到蘇相公?」

  和尚嚇得又拜道:「蘇相公重病纏身,這汴梁城中誰不知曉?怎會在這大半夜來我這破廟裡?」

  朱公道:「蘇相公家人明明說他來城隍廟了,你卻說不曾見到,也不知是誰在欺瞞本官。但我估計蘇相公可能還在廟中,大家分頭尋找一下。」

  朱公吩咐和尚把廟中各殿燈燭都點亮,以便眾人尋找。

  燈燭點亮之後,朱公看這殿堂破敗,便問那和尚道:「這城隍廟為何如此殘舊?」

  那和尚答道:「這城隍廟地處偏僻,如今百姓求神拜佛,都去城裡關王廟了,幾乎沒人來這裡。這兒只有我一個和尚,權且當做廟祝。貧僧平時也只是靠些許微薄香火錢度日。今日又發現神像前有好心施主供上兩壇好酒,便想乘過節之時,松松這戒規。於是下午吃了一壇,睡了一大覺。傍晚時又拿些香火錢上街,還買了些煙火玩耍,看鬥雞之時,便遇到幾位大人。」

  這時杜捕頭等人也返回來,向朱公稟報導:「大人,我等仔細搜查了一番,並未見蘇相公蹤影。」

  朱公思量一番,又問那和尚:「蘇相公修補壁畫神像,是在哪間屋裡?」

  和尚帶路道:「是在這邊閻王殿中。」一行人便進了靠後的一間大殿。

  若說城隍廟從外看便陰氣重重,那這閻王殿便更是如陰曹地府一般:正當中高高供著閻羅王,青面紅須,眼珠突出,雖是泥胎,卻仿佛會隨時起身殺人一般。神像面前是個功德香,兩邊廂各色小鬼,張牙舞爪,甚是可怖。那眾泥像上的毛髮鬍子,並不是刻在泥胎上,而是用彩色獸毛粘在上面的,與一般廟中神像不同,那衣衫也全是真的,更如活物一般,猙獰萬分;再加上數量眾多,使這殿裡真如活地獄一般。文明和師爺本就心驚膽寒,又見這般景象,都不敢直視。

  師爺正要往眾人身後躲,突然一陣寒風吹來,將一物啪一聲打在他臉上,嚇得他不由驚叫一聲。將那東西拿下來看時,卻是半張殘破紙片,定睛觀瞧,上邊還有些字跡。

  朱公拿過來一看,只見那紙上寫著:「蜂蜜一兩,甘草三錢,陳皮二兩」……剩下的字因紙片殘破看不到,但看紙邊焦痕,估計是燒掉了。

  和尚湊過來道:「小僧也知道些醫道,看這幾樣藥材,都是潤肺的藥。可這搭配劑量,卻似胡亂寫成,不合醫書藥理。」

  朱公略微點頭,又看了看那殘破紙片,便收入袖中,又問那和尚:「這裡泥像眾多,哪些是蘇相公的手筆?」

  那和尚答道:「這些小鬼年久失修,有些掉色了不少,那些顏色較新的,便是蘇相公和畫工補上的。」

  杜捕頭不解道:「蘇相公是汴梁城中名流,怎會來這裡幫你修廟?」

  和尚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僧年幼時,讀過幾天書,正與蘇相公同窗,頗有交情。實不相瞞,蘇相公小時候常來這裡玩,與這裡老廟祝相熟。小僧後來貧困出家,還是蘇相公介紹來這裡幹活。現在老和尚圓寂了,小僧便在這裡主事。蘇相公前幾年沒病時,還時不時來與我下棋,看這些神像破舊,他又是讀書人,深知繪畫之法,就順便幫我修補幾筆。其實若不是前幾年那次身體不適,未去比賽繪畫,這『畫勝』之名,便是他的了。只是這兩年生病之後,身體糟得厲害,時常咳血,便不常來這裡了。我這裡平日素來偏僻,消息也不通,小僧也只是逢大節才往城裡看看,往常都是蘇相公來與我說些城中故事,近日他不來了,我這裡也甚是冷清。後來又有一畫工願來幫忙修補泥像,隔三差五便來。」

 朱公聽罷,又問:「你最後一次見蘇相公,是什麼時候?」

  和尚思量道:「最後一次?怎麼說也有好幾個月了。蘇相公生病之後便不常來了。」

  朱公又問:「那畫工你可認得?」

  和尚道:「不認得,只是和蘇相公年齡相仿。況且蘇相公也幾乎將泥像壁畫修補完了,那畫工的活計也沒有多少,因此並沒有來過幾次。」

  朱公沉吟不語,左思右想,卻又不能完全理清頭緒,便坐在殿中小桌旁,抬頭挨個兒看那些泥像。

  突然朱公指著一尊泥像道:「你們看那個青面小鬼,為何睫毛只長在眼下邊,上邊卻沒有?」

  杜捕頭笑道:「大人與這小鬼也計較。它既是鬼怪,縱使頭上生角,背上長翅,也是尋常。這眼睫毛只長下半邊,又有何稀奇?」

  仵作看那青面鬼,卻頗感異樣,爬上泥像基座仔細看時,卻發現那小鬼不是粘在基座上,只是雙臂架在兩邊小鬼身上,靠著身後邊牆壁。仵作便抓住那小鬼使勁往上一提,便舉起來,幾人怕把泥像弄壞,連忙接住,放在地上。那青面鬼還是兀自伸著雙手。

  朱公看那青面鬼:一頭黑髮,頭上還戴著頭巾一雙藍色大眼。身上穿一身青色長袍,胸前還畫著紫紅色紋案,兩手直直伸著,也染做青色。左手掌微微蜷曲,手心裡還有一圓形凹痕。

  杜捕頭看著地上泥像問道:「這泥像雖不是粘在基座上,卻也無甚出奇,為何將它取下來?」

  仵作低下身又摸了兩下道:「這不是泥像,乃是一具僵硬的屍首。」眾人大驚。

  師爺問道:「這死人為何還睜著眼睛?」仵作並不搭話,只是叫和尚打一盆水來,自己給屍首洗臉。

  眾人才發現,這屍首的青色麵皮是畫上去的。那眼睛畫在眼皮上,死屍原來雙眼緊閉,故此朱公看到那睫毛只在眼下邊。也多虧此人面貌清秀,睫毛甚是修長,才被看出端倪。待仵作將屍首臉上全洗乾淨,叫和尚來辨認。

  和尚盯著屍首看了半日,說道:「看著應該是蘇相公。只是蘇相公有些時日不來,近日病情又加重,和前幾個月相貌大有差別,清瘦得多。」說著忍不住單手立於胸前,閉眼默念了幾句佛經。

  朱公又見那屍首腰帶上掖著一個筆袋,便取下來看。那和尚驚呼道:「這且不是蘇相公的筆袋?由此說來,這必是蘇相公了。」

  朱公又細細端詳,卻見那筆袋上的細繩斷做兩段,斷口還略帶深紅。

  朱公又自言自語道:「這筆袋之類,平時都用繩子拴在腰間,這個為何胡亂掖在腰帶上。」並無人應聲。

  仵作又解開死屍胸前衣服,只見胸口刀傷一處,正中心臟。仵作道:「這胸前所畫圖樣,正是為了掩蓋衣襟上的血跡。」

  朱公又低頭看著蘇金雨,思量一陣,便覺茅塞頓開,起身吩咐道:「既是蘇相公屍首,那師爺與文明先去蘇相公家中,告知此事,讓他們來領屍首,仵作去開封府上報得此案。」

  杜捕頭道:「那屬下有何差事?」

  朱公道:「你去告知鄔大鏢師,我去告訴伍相公,他們都是死者至親之人,不可不知。」

  和尚問道:「這鄔大鏢師小僧知道,這伍相公是何人?」

  朱公道:「想必蘇相公未曾與你提起。他們都是蘇相公結拜兄弟。」

  那和尚牢騷道:「這蘇相公也是,這般大事,我竟從未曾聽他說起。」又懇求道,「不過無論如何,大人若是理清頭緒,了結此案,還望來此與小僧說知。」朱公答應了,託和尚照看蘇金雨屍首,便與眾人出了城隍廟。

  剛出了廟門口,師爺便問:「大人想必已看破其中原委了。」

  朱公道:「若是本官推斷不錯,應當是如此這般這般。」幾人聽罷,拍手稱妙。

  朱公止住道:「這還僅是推測,我等還要求證幾件事情,剛才我已吩咐你們,各自去吧。」

  杜捕頭道:「大人可否將那一枚銅錢交與小人?小人自有辦法,破解此案。」

  朱公遞給他銅錢道:「你平時最沉不住氣,這次辦事一定小心,若無充足把握,切不可妄下結論。」

  杜捕頭拜道:「大人放心。大人剛才已將範圍縮至最小,可小人已知道兇犯為誰了。」說罷便大步向城中走去。朱公見攔不住他,嘆了口氣,便吩咐眾人幹事去了。

  且說杜捕頭一路走到鄔大鏢師家中,通報了姓名,門人便引到鄔大成屋中。

  那鄔大成正在喝茶,見有陌生客人來到,忙起身相迎。杜捕頭並不還禮,只是冷笑道:「鄔大鏢師幹的好事!」

  鄔大成疑惑道:「這位客人何出此言?」

  杜捕頭喝道:「大鏢師不必再裝聾作啞,蘇金雨相公在城隍廟被殺,正是鄔大鏢師所為!」

  鄔大成驚道:「什麼,蘇三弟被害了?」

  杜捕頭道:「正是。幸好蘇相公被害不過幾個時辰,手中給我等的暗示尚存。若不是我家朱大人明察秋毫,待到屍首腐爛之時才發現,恐怕大鏢師便逍遙法外了。」說罷將那枚血汙銅錢丟在鄔大成面前茶几上,喝道:「這蘇相公左手心裡又圓形凹痕一處,必是這銅錢痕跡。蘇相公死前曾死死握住這銅錢,就是暗示我等,殺人者正是你這擅打金錢鏢的鄔大鏢師!」

  鄔大成一聽,頓覺晴天霹靂一般,一屁股坐在椅中。又將那銅錢捏起來看一陣,喃喃自語道:「蘇三弟怎會被人殺害?我知蘇三弟素來身體欠佳,還曾特意送他一柄匕首防身,三五個痴漢也近不得他,怎會被人殺害?」

  杜捕頭逼問道:「難道蘇相公之死,不是鄔鏢師所為?以鄔鏢師的武功,空手入白刃,也並非難事。」

  鄔大成垂淚道:「可我前幾日練功傷了手腕,今日並不曾外出啊!我這家奴院公,都能作證。」

  杜捕頭冷笑道:「這宅子裡上上下下,都是你家下人,怎能不包庇隱瞞?」說罷拿出腰牌亮明身份道:「大鏢師莫再做戲,這場官司,你是打定了!與我去開封府說話!」伸手便扯鄔大成走。

  那鄔大成哪裡肯去,分辨道:「大人可曾看到案發之處有一柄匕首?」

  杜捕頭問道:「什麼匕首?」

  鄔大成道:「我曾訂做了三把上等匕首,柄上嵌有紅寶石,價值連城,更兼刀刃鋒利無比,是難得佳品。我曾送與蘇三弟一把,若是它被賊人發現,必然將這匕首拿去首飾樓等地出賣,大人由此便可查證。小人也認得些綠林人物,也可幫忙查找。」

  杜捕頭怒道:「哪裡有賊人剛剛得寶物在手,就去街市上出賣,定要等風聲過了再出手賣掉。再者,你說曾送蘇相公匕首,有何憑證?」

  鄔大成道:「我當時訂了三把好匕首,送與蘇三弟一把,同時還送了伍二弟一把,他知道這事,大人可去問清楚。」

  杜捕頭冷笑道:「好一個嘴尖舌利之徒!好,你我便去伍相公家問個清楚。」便拉著他向外走去。有家人想要阻攔,鄔大成擺擺手,便都退下了。

  剛出了鄔大成家門,就見仵作領著幾個開封府官人走來。杜捕頭大喜道:「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他二弟伍雲一家問些事情。若是伍雲一見了他的面,受他眼神示意,便會包庇於他。這人是疑犯,你們正好先看住他。」

  仵作答應了,就和兩個差官留下看住鄔大成,另外幾個差官飛也似往城隍廟方向去了。

  那留下的開封府官差對仵作道:「我們跟你來這裡,本來是要聽朱大人說清其中原委,現在卻臨時看住犯人,似石柱一般,杵在這路邊上。喝西北風不說,還不明這案中原由,這元宵佳節,哪有這般道理?」

  仵作笑道:「二位放心,朱公自有辦法,若是二位貿然闖入蘇家去找,或許反壞了朱公大事。」

  再說朱公到了伍雲一家,敲門拜道:「在下朱某,素來仰慕伍雲一伍相公才華,今日特來拜訪。」那門人聽得大喜,立即報與伍雲一。

  不多時,伍雲一親自迎出來,滿面紅光施禮道:「元宵佳節,客人登門拜訪,伍某倍感榮幸。」

  朱公也還禮道:「在下朱某,久聞伍相公畫藝高超,今日特來汴梁城拜訪。」

  伍雲一忙道:「區區雕蟲小技,何足掛齒?朱兄今日來得正好,伍某馬上要做完一幅新畫,就差幾筆,尚未與人看過,請朱兄賞光。」

  說罷便領朱公步入書房。那伍公子臉上還甚是歡喜,左手提起紫砂壺,右手拿起白瓷杯,親手倒了一杯茶遞與朱公,朱公也雙手接過吃了。

  又見桌案上正擺著一幅捲軸,上面畫著幾朵紫色牡丹,墨跡尚未乾涸。畫旁還放著文房四寶,並硃砂赭石等一應顏料。

  朱公走上前去觀看,捋須點頭道:「果真栩栩如生!這花旁所題詩句,字體詞句,都是絕妙非常!」

  伍雲一面上微露一絲不悅,隨即又笑道:「這畫上詩句,是提前請我那結拜三弟蘇金雨所作。」

  朱公突然面色凝重道:「提到蘇相公,伍公子可知一事?」

  伍雲一問道:「是何事情?」

  朱公道:「今晚城外城隍廟,有人發現蘇相公被害。這事情現在已在汴梁城傳遍了。」

  伍雲一焦急道:「如此大事,為何沒人告知於我?」

  朱公道:「我這番不是來告訴公子了?」

  伍雲一又問道:「兄臺可知道蘇三弟是被何人所殺?那兇手可曾伏法?」

  朱公道:「兇手是誰還未曾得知,只是鄙人在案發之處,發現些許蛛絲馬跡。現在只是要再問公子幾樁事務,便可破解此案。」

  伍雲一將信將疑道:「朱兄又非公門中人,何故插手?為何不上報開封府,好早早結案抓住兇犯,替我蘇三弟報仇?」

  朱公道:「公子此言差矣,本官也是朝廷命官。」

  伍雲一拱手問道:「敢問大人是何官職?」

  朱公道:「本官乃是堂堂七品縣令。」

  伍雲一不禁笑道:「區區一縣之長,怎來這開封汴梁城裡查案?」

  朱公道:「無論如何,本官也是公門中人,又最早得知此案,為何不可過問?卻說伍公子,難道不想與義弟報仇?」

  伍雲一便讓朱公將所見所聞講述一番。朱公將前邊所述文字,都告與他。

  伍雲一聽罷便問道:「那依朱大人所見,我三弟是如何被害的?」

  朱公道:「依本官所見,那蘇金雨相公進來疾病纏身,很少外出,今日突然前往城隍廟,必然是熟人相約。」

  伍雲一思忖道:「確是不假,那城隍廟的和尚,與蘇三弟自幼相識,三弟以前身體康健時,常去他那裡下棋談天。此次想必也是那和尚相約。」

  朱公搖頭道:「非也。若是那和尚相約,廟裡沒有其他人,和尚必然自己前來,蘇相公家人也必然說是和尚相邀,而不會說是蘇相公去上香。因此本官推斷,必是蘇相公家相熟之人,平日常出入蘇家,故此門人也不會注意。這熟人便定下一計,在蘇家與蘇金雨商量,說在城隍廟求得藥方一副,可治蘇相公肺病,約他一同去神前敬拜。蘇相公雖不信鬼神,但因與這人交情匪淺,推脫不過,便答應了。那人又道心誠則靈,不讓蘇金雨與家人說明內情。又找些藉口,提前一步去了城隍廟,不與蘇金雨同時出門,以免路上行人認出。」

  伍雲一問道:「這蘇相公乃是汴梁城的名家,他若上街,必然有人見到。」

  朱公擺手道:「這也不然。蘇相公有些時日不曾出門,因疾病纏身,面容枯槁許多,與往常大不相同,那和尚才半年不見,就辨認不清楚。更兼三勝街素來是清淨之處,很少有行人過往,沒人見得蘇相公出門,便不會認得那是他。若是兩人同行,路上必然談話,萬一被行人認出,這殺人之事,便辦不成了。況且那兇犯提前到那城隍廟,還有一件要事相辦。」

  伍雲一又問道:「哦?卻是何事?」

  朱公道:「伍公子可記得,那廟中還有一個和尚?若是殺人之時被那和尚看到,反為不美。那人提前數日便扮作畫工,假意與那和尚修補畫像,去了幾次,摸清那廟中情況與那和尚習慣,得知他有些不守戒律,便偷偷將好酒放在神前。那和尚見得,便會喝個大醉。兇犯提前去城隍廟,就是要確認那和尚睡熟。話說回來,就算那和尚不曾喝醉,他提前到了廟中,也會將那和尚灌醉,以防礙事。」

  伍雲一聽得入神,不由得上身前探。

  朱公又道:「兇犯將蘇金雨引至閻王殿中,給他看那藥方,乘蘇金雨疏忽之時,便一刀將其刺死。至於那張藥方,行兇後便就這燈燭燒掉,或許風大,吹滅燈燭,故此那藥方還留下一角,被風颳去了。」

  正這時,杜捕頭大步進來,俯在朱公耳邊講剛才事情都說了一遍。朱公微微點頭,又略作訓斥,叫他先善待疑犯,免生冤案。杜捕頭出去一陣後,又回來站在朱公身邊。

  朱公又繼續對蘇金雨講道:「兇犯將蘇金雨刺死後,便將他扮作一個小鬼,放在兩邊群像之中。因為那廟中小鬼數量眾多,平日裡也極少有人去看,一時半刻,便不會被人發現。就是蘇相公腰上掖著的筆袋,本官本來不知是何緣故。可現在便知道了:那兇犯一刀插在蘇金雨胸膛,蘇金雨必然一手抓住胸前那人刺他的手,一手掙扎著去摸那筆袋,掏那鄔大成送他的匕首,反過來捅那人。可那兇犯與他熟識,必然知道他筆袋中有匕首,怎會讓他掏出?便也伸另一隻手來搶他筆袋。可憐蘇金雨,只是抓住那筆袋繩頭——往常讀書人筆袋,為方便拴在腰間,繩頭都繫著一枚銅錢——可蘇金雨只是將那繩頭拉斷,將繩頭上綴著的銅錢扯下來,抓在手裡。隨著蘇金雨魂飛氣瀉,手中銅錢也掉在地下。」

  伍雲一又問道:「那銅錢,卻又如何落到集市之上?」

  朱公道:「那兇犯見那銅錢掉在地上,又不敢帶在身上。看到旁邊功德箱,裡面也有些銅錢,便隨手丟入其中,想是大海撈針,死無對證。這人血乾涸最快,故此時也不易沾汙其他銅錢。誰料今天那和尚要去城中遊玩,便拿了功德箱裡的香火錢。他買煙火玩耍時,卻將這枚銅錢遞給攤主了。後來又落在本官手裡。」

  伍雲一低頭不語,思量半晌,又問朱公道:「朱大人所說,甚是周密,可知是誰殺害我三弟?」

  朱公正色道:「伍公子怎沒注意到剛才本官話中有兩大疑點?」

  伍雲一道:「哦?願聞其詳。」

  朱公道:「其一,這蘇金雨胸膛受刀,手中銅錢,如何會沾上血跡?其二,照本官剛才所說,蘇金雨右手護傷,左手搶筆袋,必然慣用右手,那筆袋也該掛在右邊。左手夠右邊腰上,豈不是太不方便了?」

  見伍雲一臉上驚訝,朱公又道:「因此,那筆袋,應是放在蘇金雨面前桌上,剛才本官講述前情時曾提到:閻王殿中,正巧有一小桌。」

  朱公又上前一步道:「如此這般,兇犯隔著桌子刺死蘇金雨,蘇金雨伸手奪筆袋,動作方才合理。另外,蘇金雨平常咳血,那痰血若來不及掩住,必然吐在桌上。因此那銅錢上和那繩頭上便有血跡。」

  伍雲一點頭稱是。

  朱公又道:「可若是這般,便又有兩疑點:為何蘇金雨要將筆袋放於小桌之上?既是吐血,那桌面上為何沒有血跡?因此本官便推斷出來:那人必是請蘇相公題字,因此蘇相公便解下筆袋,放在桌上用。那兇犯又將宣紙鋪在桌上,趁蘇金雨咳血虛弱之際,將他刺殺。那咳出來的血,便都落在紙上,只有一點濺在繩頭銅錢上。這便解清了剛才那兩大新疑點。」

  朱公又走進一步,道:「伍相公,你我可演練一番:蘇相公右手護傷抓住那兇犯手腕,左手搶筆袋。那兇犯對面刺殺,必是左手拿刀。綜上所述,那犯人與蘇相公熟識,又常有來往,精通畫工,又不能被那城隍廟中和尚認出。更重要者,那犯人慣用左手,正與伍相公相同!」

  伍雲一驚呼道:「朱大人如何知道小生慣用左手?」

  朱公道:「剛才伍相公倒茶時,朱某看得。」

  伍雲一聽言,又慢慢坐下,將巴掌拍得山響,冷笑道:「朱大人果然機敏,說得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可惜全憑主觀臆斷,並無半點憑證。」

  朱公走進桌案旁,指著那畫道:「這畫上詩句,莫不是你誘使蘇相公今天在閻王殿小桌上寫的?這些紫色牡丹,正是蘇相公之血跡描成。伍相公素來迷信,若是平時不信鬼神,貿然請蘇相公去上香,他便會生疑。你這番殺人留血,便是想借蘇相公些靈氣,讓你畫藝大增。」

  伍雲一又冷笑道:「我與三弟最好,請他寫字,豈不是隨意之事?另外說這顏色是血跡,朱公有何證據?」

  朱公答道:「剛才本官聽說,你結義大哥鄔大成也曾送你一柄匕首,想必是用它殺害蘇金雨了。」

  伍雲一道:「有匕首卻不假,正是大哥所贈。三弟也有一把,一模一樣。」說罷從桌上一木架中拿起一柄匕首道:「就是這件。」

  朱公看那匕首,做工甚是精緻,柄上嵌著一顆紅寶石。朱公又看著那幅牡丹道:「這畫上顏色,若是用水浸出來,叫仵作察驗,必然能知端詳。」

  伍雲一道:「萬萬不可,這可是小生心血!上面還有蘇三弟遺作,甚是寶貴啊!」

  朱公見他這般,便道:「我聽那燈謎攤主一直誇讚蘇金雨在燈籠上題字,卻不曾說有找你畫燈籠;對蘇金雨張口閉口叫做相公,卻對你直呼其名;那城外和尚,雖然消息偏僻,可知道那三勝中的二勝,卻不認得你;你和你家門人見有仰慕者來訪,雖不認識,卻分外熱情。這都說明,蘇金雨的名聲、人緣都比你強許多,平日來找你求畫者也是很少。又由那和尚與燈謎攤主話語,本官又知道,蘇相公畫功也不次於你。若是當年有蘇相公參賽,你這『畫勝』名號,便不能保住。你心中必然認為,你們汴梁城三勝一起,正如三鬥雞相爭,強出頭者易勝,便將蘇金雨殺害。」

  伍雲一道:「蘇金雨確實有多處優於小生,若說小生一點不曾嫉妒,也是假話。蘇金雨與小生感情極好,他表妹秦氏,還正是拙荊。怎會因一時技不如人,便殺害他?」

  朱公突然問道:「剛才伍相公說,尊夫人可是姓秦?」

  伍雲一驚訝道:「正是啊。城東南秦家,也是汴梁城中名門望族,大人怎不知道?大人不要岔開話語,這慣用左手的畫工,汴梁城也不知有多少。大人懷疑小生殺人,若是找不到確實證物,可要給小生道歉,還小生清白來!」

  朱公道:「那蘇相公的匕首,是專門訂做,你必然不敢隨意丟棄,想必還是藏在伍公子府中。」

  伍雲一大笑道:「若是朱公疑心,便可派屬下隨意搜查。若找到那寶石匕首,小生甘願伏法認罪!」說完便大袖一揮,請朱公搜查。

  杜捕頭正要翻找,朱公攔住道:「且慢。伍相公聰敏非常,必然會將證物藏在常人找不到之處,我看你不必費事。」又對伍雲一道:「這匕首一式樣獨特,你必然不敢藏在其他地方,若是被人發現,便有危險。這匕首應該還在你府中。」

  朱公說著,又拿起那幅牡丹圖道:「朱某還有一事不明:往常文人作畫,都是先畫在宣紙上,再送往裝裱店裡裱糊成捲軸。可你這畫為何直接作在這捲軸上啊?」說罷就去摸那捲軸兩端。

  伍雲一忙道:「大人可不要弄壞了!」要去阻攔,卻又被杜捕頭攔住。

  朱公摸索幾下,果然將軸柄一頭拔下,發現那軸心是空的,卻是竹管做成。朱公口朝下一倒,只見一匕首落在桌上,正是蘇金雨那把嵌著紅寶石的。

  伍雲一此番啞口無言。

  朱公又看看那牡丹圖,嘆息道:「伍相公,看你這般手筆,也非等閒之輩,若是再練兩年,必然是無人能及,因何如此不明事理,做成這等心胸狹隘之事?正如艄公撐船,將粗壯一端撐到底方可,若是揚長避短,必然會深陷泥中。你不認真作畫,何故要爭風吃醋,觸犯國法?」

  伍雲一聞言,嘆息許久,望著窗外明月輕聲道:「若是朱大人以為小生是一時嫉妒,就殺害義弟,卻也太小看我伍雲一了。」

  朱公道:「本官當然知道其中隱情。伍相公,你來看這燈籠。」說罷便舉起那買來的燈籠。

  伍雲一探身看罷,說道:「這不是蘇金雨寫的燈謎?」

  朱公道:「這首小詞看似燈謎,實則內含隱情。伍相公應知道漢樂府中有一首《陌上桑》。那詩中所說的美人秦羅敷,正是住在東南方。故此蘇相公在此詩中,借羅敷之名,抒發對表妹城東南秦氏的相思之情。」

  伍雲一嘆道:「大人所言不差。秦氏與蘇金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甚篤,若不是蘇金雨體弱多病,秦家便將她嫁與蘇家了。可那蘇金雨常借切磋書畫之名,造訪我家,實則是來看秦氏的。起初家人中也有風言風語,我都喝止住了。可有一日,蘇金雨來我家閒談,談到一幅古畫,小生正好有收藏,便去閣樓取來與他看。可回到書房門口時,卻見他與他表妹秦氏在窗邊,四手相牽,含情脈脈,互訴衷腸,甚是親密。小生窺看了約有半個時辰,才知他們有多年隱情,只覺得頭巾發綠,腦門發青,正如烏龜團魚一般!卻叫我如何承受得了!」說罷狠狠向桌上一捶,不禁搖著腦袋,雙目垂淚。

  朱公也嘆道:「既然尊夫人對蘇相公一往情深,何不索性成人之美,一紙休書,將她休回家去,讓她日後好與蘇金雨廝守?」

  伍雲一大哭道:「小生對秦氏一往情深,一心想要白頭到老,如何能放得下她?」

  朱公道:「公子此言差矣,殊不知,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伍雲一搖頭道:「我何嘗未想過放手。我心中也明白,那蘇金雨很心儀秦氏,比我會討好她,不似我這般孩子氣,一直為難著她。可我就是捨不得秦氏,也咽不下這口氣!」說罷大哭一番,又狠捶桌案。

  朱公道:「伍相公,無論如何,殺人償命,現在當與我去開封府了。」

  伍雲一卻忽然又頑抗道:「這裡家奴院公,少說也有幾十人,朱大人只有兩人,能出我這宅邸嗎?」

  朱公從袖中取出幾支煙花,又拿起桌上燭臺走到窗邊道:「朱某早已與開封府官吏約好,若有緊急,放煙花為號。附近兵丁見了這煙花,便都會闖進來。」

  伍雲一垂頭喪氣道:「那好,待我去裡屋臥房換件衣服,便與朱大人一同前去投案。」說罷拿起筆來,將那牡丹圖補完,便魂不守舍,走入隔壁臥房。朱公與杜捕頭只在門口死死等著。

  約過半柱香時間,只聽屋裡一聲女人慘叫,朱公與杜捕頭忙推門進去。只見伍雲一左手握住一剪子,深深插在脖頸之上,血流如注,眼見得是救不活了。

  朱公問旁邊那婦人,得知她正是伍雲一的妻子秦氏。剛才伍雲一呆坐在窗邊,一言不發,如痴呆一般,只是直勾勾看著秦氏。又突然抄起一把剪刀,將自己刺死了。朱公搖頭嘆了幾口氣,便叫杜捕頭喊仵作前來收屍。

  次日清晨,朱公一行人出了城東南,要將這案件始末,告與那城隍廟和尚知道。

  朱公抬頭看那一片樹林,不由吟道:「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又對眾人道:「那蘇金雨與秦氏青梅竹馬,年幼必然常來這裡遊玩,故此也與那老廟祝相熟。蘇金雨常去和尚那裡修廟,並非是幫那和尚的忙,而是想將那廟中修補做當年他與秦氏玩耍時的模樣,權作紀念,聊以慰藉。又因為每當提起伍雲一,便不由想起秦氏,故此也不曾與和尚說過結拜把兄弟之事。」

  眾人都頗為惋惜。

  文明嘆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只看那婦人走路。」

  眾人隨他手指一看,只見一婦人,面容憔悴,一身素衣,手裡捧著兩個牌位,如丟了魂一般,一步步向城隍廟走去。突然手上一軟,癱坐在地上,那兩個牌位也掉在塵土之中。婦人滿眼無神,盯著那倆牌位看了一陣,禁不住雙手掩面,在那裡不住隱隱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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