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憶是鄉間青黃不接(最憶是鄉間青黃不接)
2023-11-10 19:48:22
3月下旬回莒南老家農村,杏花已落,桃花正開。沙路淨無泥,路邊薺菜花開,河岸楊柳依依,田間麥苗青青。
走在春風裡,走在熟悉的小山村裡,心情大好,卻想起一個詞語:青黃不接。
一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種地的農民,即便如何節省,到了三四月份,也難談餘糧。
《辭海》是這樣解釋青黃不接的:「謂陳糧已吃完,新禾未成熟。」這個時節,地裡的莊稼,或正在生長,如小麥;或種苗剛下地,如地瓜、玉米。
前一年的秋收過後,整個冬春,家裡的糧食,不會有新的補充,吃一頓少一點,少到盛放糧食的缸和囤,都快要見底了。
這個時段的農民,日子最難過。花開葉綠,草長鶯飛,春風和煦,這些東西再美好,也好不過肚子不餓的感覺。
餓肚子的感覺,真不好。這種感覺,浸染到一代代農民的記憶裡。分地後,絕大多數農民家裡的的糧食再也吃不完。可我們那個山村的老人們,秋季仍然到地裡掐地瓜秧子,連同白菜幫子、羅卜纓子一同曬乾,用來備荒。
「常將有時想無時,要防備荒年啊。」那時的老人這麼說。
二
糧不夠,菜來湊。
生產隊時期,小山村每家都有一小塊菜地,是按人口分的,一口人三四釐地。這在當時叫自留地
家裡養的豬,所產的豬糞,歸生產隊所有。可村民總有辦法,讓自家那塊小菜地,肥沃起來。
菜地裡會種些越冬的菠菜,不多。種的最多的,是春風吹來後,播下的菠菜和茼蒿。
春天的菠菜,不要說吃,看著就讓人舒服。
白天忙生產隊的活,一早一晚忙自留地裡的活。自留地在村西,集中連成一片;南北各有一個汪,佔地都不到一畝;中間兩個水井。
每家菜地都通了淺淺的水溝,水溝大家共用。不管是從汪裡打水,還是從井裡提水,誰來得早,誰先澆。
天沒亮,就有人來澆菜了。一家就那麼點菜地,澆完用不了多長時間。第二個、第三個來的,甚至更靠後些的,在等著時,拔拔草、間間苗。
早晨起晚了,沒澆上菜的,下午生產隊收了工,便急忙再去排隊。春雨貴如油,葉類菜對水的需求又大,二三天便要澆一遍。往往到天全黑了,還有人在澆菜。
那個年代,我們在春天能吃到的菜,基本只有三種:韭菜、菠菜、茼蒿。
三
一家就那麼點自留地,所產的那點菜,當菜吃可以,要是當糧來用,太少了。
好在一代代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生存下來的人,有應對辦法。
上一年秋季曬乾的地瓜秧子、白菜幫子、羅卜纓子,這個時候可以拿出來,當糧食吃。
這個時節,村外的小河邊、田地裡、小山上,長著各種野菜。這些野菜,絕大多數都能吃。在食物最緊缺的年份,這些都被村裡人挖起來,成了他們充飢的東西。
我小的時候,糧食已經基本夠吃的了,我們去挖野菜,如果是用來吃,便有了選擇,基本以薺菜為主。
現在的農村孩子,還是很喜歡去挖野菜。當然,他們不再是為了吃,而是因為春天野外的一切,都讓他們看著高興。
在我的記憶裡,小時春天吃的最多的,是茼蒿。這種菜長得快產量高不說,還可以割著吃,直到天真熱了,一直吃著。所以長大了後,我很長時間不吃茼蒿。
在春天,還有一種拿來當菜吃的東西:春椿。我們家的院子裡外,都種著香椿樹。它幾乎和韭菜同時,為我們家提供當年最早的蔬菜。
油少,更不用說是雞蛋。那是吃香椿,基本上是用刀切切,撒上點鹽,便直接上桌。
採來的香椿多到吃不完,母親就把它們切好,放在一個大瓷盆裡,多放些鹽,醃起來,一直吃到麥收。
菜少,更多時候,端上桌的是醃香椿。它雖然名字中帶個「香」字,可二三個月裡,頓頓吃它,也讓我到現在不吃香椿。
坐在大學的圖書館裡,我第一次看到「面有菜色」時,便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少糧缺肉的情況下,吃再多的菜,也不會滿面紅光。
四
在那個年代,我們的糧食,可以說只有地瓜和地瓜幹。一家六七口人,分個三五十斤小麥、一二十斤玉米,直不能當口糧來看。
到了春天,萬物萌發,也包括地瓜。存放在窖子裡的地瓜,準備或正在發芽。這時候的地瓜,除了有點苦不說,還帶有濃濃的黴爛味。
我們還是照樣在吃這樣的地瓜,直吃到窖子裡的地瓜完全黴變。當然,在多數年份,在地瓜完全黴變前,我們已經把它們吃完了。
現在有些所謂的營養家說,地瓜很有營養。扯淡,我很想讓這樣說的營養家,吃上一年的地瓜,這樣保證他(們)比猴子還瘦。
沒有營養,又難吃,村裡人還要一頓頓、一天天地吃地瓜。以後上學,學到「面黃肌瘦」一詞,我想到的,是那時生活在那個山村的人,年年春天的境況。
這個時節的地瓜不好吃,便吃得少;營養又很低,村裡人能不面黃肌瘦嗎?
春天來了,小山村的人還是會挖來薺菜,年輕人吃的是新鮮,老年人吃的是回憶。(孫榮攝)
薺菜和雞蛋一起煮,雞蛋裡便有了薺菜的清香味。(孫秀玲攝)
五
在幾乎只吃地瓜和地瓜幹的年代,山村人的正直青黃不按,不是在春天,而是在夏末。
春天地瓜吃完了,還有地瓜曬出來的地瓜幹。在這個時節,每戶人家的囤子裡,還剩下不少的地瓜幹。更重要的是,整個冬春,天氣乾燥,地瓜幹保存得還很好。
進入雨季,囤子裡剩下的地瓜幹快要見底了。雨水讓屋裡的地面變潮變溼,地瓜幹上長著紅的綠的黑的毛。
麥子是收了,分到家的那點小麥,要留著過年,留著招待客人,留著給很小的孩子和很老的老人。
黴變了的地瓜幹,仍然是一家人的主食。能洗掉地瓜幹表面長出的毛,卻洗不去它們濃濃的黴味。
即便是黴變的地瓜幹,也吃完了,山村裡有人斷糧。
好處是,山村人厚道。有人斷糧了,便有人從自家已經剩下很少的地瓜幹中,拿出一小瓢,送過去。聽村裡的老人說,這個從明朝建起的小村落,雖然從沒富裕過,但也從沒餓死過人。
為了應對夏末的青黃不接,山村人種的地瓜,分春秋兩種。春地瓜春天種,秋地瓜麥收後才栽。春地瓜可以早收一個來月,正常年份基本可以讓全村人不斷糧。
進城後,我不再吃地瓜,野菜也基本不吃。現在有人說這些東西好吃時,是因為他們吃得太少。
現在的人們,不管城鄉,沒有人擔心斷糧,雖然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很多人家裡仍然沒有多少米麵。
現在人們吃的飯,不再是僅靠家裡存的糧,糧店裡每天可以買到米麵,超市裡有各種食品,網上叫賣著天南海北的吃食。只要有錢,只要想吃,這些東西都可以買來吃。
我們開始有錢,並正在有更多的錢。但願以後的孩子們,永遠不要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青黃不接。
大眾日報·農村大眾客戶端記者 孫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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