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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故事:遺囑

2023-10-09 15:05:29 3

    一

    大舅死了。橫死。

    他是被人一斧頭砍到脖子上砍死的。兇手原本的意圖大概是想讓他身首異處,但是那一刀砍得還不夠狠,大舅的腦袋晃晃悠悠地連在脖子上。直到屍體被發現,他的頭仍然折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顫顫巍巍地在跟脖子做最後的親密接觸。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作為一個幾乎快沒有頭的鬼魂,不知道大舅到了陰間會不會遭到歧視。

    其實你並不能怪我冷酷無情。鄉下本家是大舅在當家,在我還只有五六歲的時候,他就把媽媽和我趕出了本家。而原因,是我媽抵死都不肯說出我的父親是誰。媽媽不得不離開那個在當地小有名氣的大莊園,獨自到城裡來打拼。

    最奇怪的是大舅的遺囑。

    他把本家的一多半財產都留給了我。

    不過仔細想想這事也能說通。媽媽雖然幾乎不跟我聊本家的事情,但是我卻記得她曾偶然間提起過,宋家有件怪事,而這種怪事對於那種老式家族來說又是極為嚴重的。

    無後。

    除了我媽生下了我以外,她那一輩的人全都無兒無女。

    也是,這樣說來,不把遺產留給我這個唯一的後人,難道還讓它在那個不見天日的鄉下自己爛成灰?

    我本來是想耍耍性格哭著大喊我不要你的臭錢的。但是沒有鈔票來讓我甩得滿天飛做效果,也沒有人會閒下心來觀賞我的獨角戲。

    媽媽苦心送我去洋人的學校讀書不是為了讓我演這種鄉下潑婦的戲碼。

    最重要的是,臥病在床的媽媽正急需手術的錢。

    懷著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吃白不吃的心情,我找到了大舅的律師。

    大舅的律師在法租界,是個留洋回來的華人。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輩子窩在鄉下大莊園裡的大舅,是怎麼知道了世界上出現了律師這種東西。

    律師很職業化地接待了我,給了我大舅生前留下來的一份手寫文件。那份文件說,我必須在本家家譜上面劃掉我的名字。也就是說,我媽的這一支從我這裡就會完全跟本家脫離關係。這我倒是無所謂,本來我也不想和那個古老封建的家族有任何的瓜葛了。

    而文件裡的第二個要求卻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大舅要求我必須在本家莊園裡找到最粗的一棵槐樹,在正對南方的樹腳下挖出一樣東西來。然後再把那東西擺在家族祠堂的最高處。

    怪是怪了點,但是他們那一輩的人,又長年生活在鄉下,有些看來不可思議的迷信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看完文件,聳聳肩,不置可否。

    律師見我讀完了文件,立馬說:「那份文件你看完就可以帶走。你舅舅說那是絕密的東西,連我都沒有看過。但是,你要記住一點,當你完成了文件裡的要求,要留下憑證帶回來給我看。我確認無誤之後就會開始辦理手續,把你應得的財產轉到你的名下。」

    我點點頭,跟他客套幾句,離開了他的事務所。

    去鄉下之前我跟媽媽道別,我說有一家洋人的醫院願意無償幫助她,現在需要去跟他們談談細節。

    我摸著鼻子笑著跟媽媽說,洋人這種東西就是奇怪。同一個國家的人,一些要跟你打個沒完沒了,一些又聖人似的給你些好處。

    她反倒看得比較淡:「其實啊,小牽,媽媽這個關節病是老毛病了,一時也不妨事。你別把自己搞得太累了。」

    我笑笑,不搭腔。她看起來好多了,這樣我離開一段時間也不會太擔心。

    在我收拾好行裝準備離去的時候,媽媽忽然走到門口來送我,她像是有第六感:「小牽啊,你這次出去注意安全。還有,媽還是那句老話,千萬千萬不要回本家去。」

    我背對著她點了點頭:「媽,你放心好了。我就算去了大家也誰都不認識誰了,幹瞪著眼多尷尬啊。我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而自始至終我都沒敢回頭看媽媽一眼。孤兒寡母地就被趕出家門,這種事對她來說的確是打擊大了點。

    二

    來到這個我出生的鄉下時我只感覺到陌生。雖然鄉間的變化不會太大,但我對本家的記憶已經淡到幾乎沒有了。向鄉裡人打聽宋家的宅子,大家卻都像看到鬼一樣一聽到我的問題就驚恐地跑開了。有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剛給我指了指方向,就被他母親趕忙抱走了,她慌張地撫著小孩的額頭,仿佛他剛剛做了一件極不吉利的事情。

    在我的印象裡,本家應該是在當地很有聲望的才對啊?我不在的這十幾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敲了敲那個厚重的大木門,一個駝背的老人給我開了門。我說明了來意,他敵視地看著我,然而還是讓出了路。

    空蕩蕩的大宅子,即使在白天也讓人覺得陰森可怖。

    穿過天井,我在客廳裡面等著。駝背老人姓錢,是宅子裡的老管家。他給我沏了杯茶,去叫大舅母。

    我無意品茗,在客廳裡四下走動著到處看看。這樣的地方,對於我這個平日裡騎著自行車穿梭於租界和租界之間,看慣了洋人尖頂大房子的年輕人來說,實在新鮮奇妙。

    大舅母是個乾瘦的中年女人,走路毫無聲響,直到她在我身後冷漠地喊了聲:「是小牽啊?」我才注意到她。

    「噢……大舅母好。」

    她嘲諷地看著我:「這麼急?你大舅剛死就過來分家產了?」好啊,一點客套也無。看來我這次的本家之旅不會愉快。

    「是,大舅母。當初就是大舅把我和我媽趕出了這宅子,現在大舅去世了,我想我也該過來做個了結。」我不動聲色,也不示弱。

    「了結?」大舅母笑出聲來,「你以為你對本家的事了解多少?你雖名義上不是外人,但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跟我們了結?」

    我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撇茶葉,然而卻沒有喝:「我想大舅的遺囑你們大概也都知道了。並不是我想來爭奪這份家產。大舅忽然醒悟了,也覺得對不起我媽,想要補償,誰知道……」

    我話還沒有說完,宅子裡忽然冒出一聲悽厲的尖叫。那叫聲裡的驚恐幾乎要刺破我的耳膜,我手一抖,茶杯譁啦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大舅母聽到那叫聲臉色一變,轉身就要離去。我又忙說:「如果這裡不歡迎我的話我也可以到外面去住,等把事情辦完我立馬離開這裡。」

    大舅母的腳步停住了:「那倒也還不至於,這宅子夠深夠大,什麼樣的人也都還能容得下鎮得住。你既然來了就住下吧。錢管家會給你安排的。」她淡淡地說,「不過,你要當心了。宅子裡,鬧鬼。」說完,她頭也不回地疾步離去。

    我大笑,要用這種低劣的手段嚇唬我?

    站起身準備去找錢管家,卻忽然定住不動了。茶杯落地處一攤溼,茶水裡有些明顯不是茶葉的小圓點很是扎眼。我俯身去看,竟是些螞蟻。這老式的宅子就建在泥地之上,按說有些蟲蟻也不足為奇。但那些螞蟻並不像通常溺水那樣掙扎著爬開,而是定定地蜷縮在茶水裡,隱隱泛著詭異的紫色。

    茶裡有毒。

    三

    按說這種老式家族,吃飯時間是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的重要時光,是絲毫馬虎不得的,但是到了晚飯時卻是由錢管家把飯送到了我的屋子裡。

    他無奈地說:「這十年裡本家變了不少,兩年前大家就已經各在各屋吃了。」

    我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等他去得遠了,忙把飯菜都倒了,拿出包裡剩下的乾糧來吃。

    我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雖然他們暗自裡各懷鬼胎,但我儘快把大舅吩咐的怪事弄完就離開,他們也奈何不了我什麼。

    於是當下就找到錢管家讓他帶我去見舅母。

    「舅母,我自小離家,對本家的事情也不太了解。我思謀著,能不能把族譜借我看看?我這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舅母有些訝異地看著我:「這個……我做不了主。你去問老太太——你外婆吧。」

    她似乎是不想跟我有過多的對話,說完就扭頭往前帶路。

    外婆住在宅子東側的廂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是老人住著的,房子裡有股說不出的陰冷。

    外婆滿臉皺紋,神色冷漠,看我的眼神裡帶著點莫名的妖異。我一下子想到了蒲松齡寫的《聶小倩》裡的槐樹精。

    「找我來看家譜?真沒想到你們年輕人還會對這個感興趣。不過——宋家也的確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年輕人的影子了。」

    「啊?那麼宋家現在還有些什麼人啊?年輕一輩呢?」我裝作對宋家的事毫不知情。

    老太太的嘴角抽了抽:「宋家沒什麼後人。收養了幾個也都不到一年就死光了。」

    她平淡地說出這句話,我心中卻微微一顫。

    這宅子確實有些邪門。也許媽媽對我的勸阻並不僅僅只是基於對本家的敵意?

    外婆去裡屋拿了一本厚厚的暗黃色簿子給我。我隨意地翻了翻,在最後面果然看到了我的名字,但是我的心卻漸漸地沉了下去。

    那家譜上赫然記著另一個跟我同輩的人的名字。是大舅和大舅母的兒子,叫宋禮成。

    我忍不住問:「那個……大舅母,您的兒子呢?我來本家怎麼沒看到?」

    誰知道這麼一個普通的問題竟然讓在場兩個當家的女人和錢管家全都臉色一變。

    舅母兇狠中帶著點恐懼地看著我:「你……你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他們的反應更加深了我的疑惑:「並沒有特別的意思。舅母……你們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意思就把這族譜拿去你的屋子細細看吧!錢管家,送送他。」外婆下了逐客令。

    錢管家駝著背,一臉做作的笑容,在前面給我帶路。

    我想了想,開口問他:「錢管家,我一來本家就覺得不對勁。怎麼這麼大的宅子裡沒什麼人氣啊?其他人呢?」

    錢管家的肩膀微微顫抖:「那個……沒什麼……大家都已經各有各的家業了。現在……宋家宅子裡加上您也就咱們四個了。」他始終不敢回頭看我。

    我知道他說了謊,至少今天在前廳聽到的那聲尖叫,就絕對不是出自外婆的口。

    然而我也並不想多管閒事。在家譜上把自己的名字重重地劃掉,上床睡覺。

    現在只等明天去找那棵最粗的槐樹了。

    四

    我並不是一個多事的人,我只想早點拿到遺產回去給媽治病。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家譜交給了舅媽,她仿佛避瘟神似的,趕快把那老舊的黃色簿子丟給了錢管家。我提出想在宅子裡到處走走,她也並沒有多表示什麼,只是諱莫如深地說:「你一直不在本家,現在想多了解一下本家的事情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有兩個地方你一個人千萬去不得。一個是老太太住的東側廂房,一個是宅子最裡面的那個小院子。」舅母說到那個小院子的時候自己都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腦袋,舅母當做我答應了。邁開她不帶聲響的步子和錢管家一起離開了。

    外婆的東廂房我昨晚去了一趟,不要說大槐樹了,連個小枯枝都沒有。請我去我也不見得會去第二次。而如果在別處能找到大槐樹的話我也不會去犯這老宅子的忌諱一個人跑去什麼最深的院子裡去。

    古老的家族往往會有很多見不得光的秘密。日積月累下來,那些秘密被掩埋得極深,也極具危險性。說不好,那些秘密裡究竟有什麼詭異恐怖的存在。

    而事情偏偏如此不湊巧,我轉遍了這個空落落的大宅子,沒有看到一個活人,也沒有看到一棵槐樹。眼看著就要接近那扇已經腐朽的小門,我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我輕輕一推,木門上的那塊輕輕掛上的銅鎖就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木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我感到一股陰冷的風迎面朝自己吹來。

    應該是這裡了。民間都說槐樹性陰,容易聚集到不乾淨的東西。

    而我一踏進院子就確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也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大的槐樹在院子外面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那棵槐樹顯然是在長了很多很多年之後被人攔腰砍斷。因為根系發達,留下的那小段粗壯的樹幹竟也沒有枯死。

    我正在驚疑,準備上前去看看,忽然聽到身後木門砰地一聲被狠狠地關上了。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女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我。

    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問:「你……你是人是鬼?」我沒有問「你是誰」,竟脫口說出這句話來,不禁有些臉紅。

    然而她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現在應該還半人不鬼的,不過離鬼也不遠了。」說著,她悽涼地笑笑,那笑容仿佛讓這窄窄的院子更加冷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她卻又說:「聽說宅子裡來了客人,想必就是你吧?」

    我點點頭,又有些猶豫地問:「你是誰啊?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個院子裡,舅媽還囑咐我說千萬不要到這個院子裡面來。」

    少女聽了我的話怒極,微微有些發抖,她冷笑:「她當然不準你來這裡了。因為她害怕你知道……」

    「知道什麼?」我不禁湊近了身子。

    少女咬了咬嘴唇:「她害怕你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我聽了她的話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連退了五步,被身後的小石子絆倒,跌坐在地上,也不知道站起來,只是不住地說:「你……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她搖搖頭,警惕地看了看門口,對我伸出手:「來,你站起來,我們到屋裡去,我會告訴你全部的實情。」

    五

    「你很驚訝自己竟然有一個妻子,對不對?」少女略帶嘲諷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並不是驚訝,而是覺得滑稽。我今年才剛滿十九,又接受的新式教育,自然不會早婚。況且我的戶籍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單身。這個少女可能是神經有問題。

    「我要說的事情會更讓你震驚。你的妻子,我,這麼多年來都被迫跟別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少女說著咬了咬下唇,眼神憤恨。

    宋家老宅裡面竟有這種勾當?

    「那麼……那個男人呢?」我忍不住問。

    少女幽幽地望了一眼窗外,指向了那個被砍斷的老槐樹:「他就被埋在那底下。」

    她的話很平靜,但是我卻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舅讓我挖出來的東西,就在那裡。

    我試探著問:「我能……見見他麼?」我已經完全把她當成了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

    誰知少女訝異地望著我:「他在被埋在那裡的意思當然是他已經死了啊。」

    我氣結,覺得自己被耍了。但還是耐住性子:「既然他早已經死了,為什麼你還會在這裡『跟他一起生活』?」

    「就是因為他死了我才被要求陪他住在這裡的。」少女淡淡地說。然而我卻越來越不明白了。

    「這全都是因為你。」少女接著說下去,「我還沒出世的時候就跟你指腹為婚,也因為這樣,我很小就被接來本家。本來自己也已經很接受了這個既定的命運,但是沒想到老太太竟然又有了別的安排。她要我跟大當家已經死去的兒子宋禮成結婚。」

    「既然他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你們結婚?」我不解。

    「就是因為他死了才要我跟他結婚的。他是因為你而死的,老太太說把你的妻子給他能夠平息他靈魂的憤怒。」

    少女說是要告訴我一切,但是她的話卻只是讓我變得更冷,更迷惑。

    因為我而死?這怎麼可能?那時候的我也不過只是一個幾歲大的小孩子吧。

    少女看著我嘆了口氣:「如果要讓你明白看來得從頭說起了。」

    我苦笑,早該如此。

    宋家是望族,但是在我母親那一代卻忽然沒了後嗣,這可是件大事。也因為這樣,宋家一直都對那些能夠在這方面提供幫助的各種江湖術士、神醫巫蠱分外禮遇。

    有一天,本家門口來了個討飯的道士,家裡人對這種雲遊四海的仙人不敢怠慢,於是就好酒好菜地招待他。那道人倒也是知恩圖報,吃完後抹抹嘴,在老太太耳旁嘀咕了兩句。老太太聽得喜上眉梢不住地點頭微笑,聽到最後卻又皺了皺眉頭。

    宋家又送給那道人許多盤纏,那道人也不推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老太太說:「我最後跟你說的話萬萬不可馬虎!」

    道人走了沒有多久,我母親和大舅母就都懷孕了。宋家天天都像過年一樣,只有老太太一個人,在高興之餘會常常看著舅母露出憂鬱的神色。

    生下來兩個男孩,同一天出生。這在宋家更是加倍的喜事。但是在孩子擺滿月酒那天,老太太卻嚴肅地宣布了一件事,要把舅母家的孩子拿去祭天。此言一出,全家人都被震驚了。但是老太太的態度非常堅決,她說著是那道士的囑咐。福禍相倚。伴隨著宋家傳人的出世,宋家的大煞星也會一齊降臨。如果不把輩分大的那個煞星祭天的話,宋家今後將永無寧日,只要那煞星活著一天,宋家就永遠不會有後人,即使現今活著的人也會慢慢死的死散的散。

    全家人聽到這一番話都不敢說什麼了。因為那個道人來了沒多久宋家就有後了,本家從上到下對那人都極為迷信。

    後來的故事殘忍而平順,孩子的命運掌握在大人們手裡。但是當家的大舅卻因此對我的母親和我分外憎恨,最終甚至把我和母親趕出了本家。

    但是宋家的災難非但沒有因為宋禮成的死被平息,反而愈演愈烈,那些在將宋禮成祭天了之後本來應該消除了的噩運,反而像是箴言一樣一一應驗。於是宋家就變成了如今這個凋零的樣子。

    老太太說是宋禮成的冤魂作怪,為了平息他的怨恨,就把我指腹為婚的少女靜廷許給了早已死去的他。

    想必大舅遺囑裡讓我做的那一切,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吧。

    這樣一來,那杯下了毒的茶也就有了解釋。是舅母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報仇還是外婆為了平息怨靈,這樣的選擇題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我只是感覺到徹骨的悲哀,從小就被趕走離開這個家,這麼多年後回來了,迎接我的卻是驚心動魄的暗湧。

    六

    「靜廷,看來你們兩個相談甚歡啊。」門口傳來不冷不熱的聲音。

    有人推開門,是宋家僅剩的另外三人,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老太太冷著一張臉,極為嚴肅:「沒有想到我們保守了這麼久的秘密終究還是被這個丫頭捅破了。」

    被叫做靜廷的少女下意識地帶著恐懼退後了兩步,但是卻又挺了挺胸咬著嘴唇:「我覺得他有權利知道這些。」

    老太太眼裡怒光更盛:「你?你有什麼資格『覺得』?」

    我有些不忍:「外婆,你這樣為難她無非是為了要平息表哥的憤怒,是不是?其實我到這裡來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所以你們大可不必對我這麼敵意。」

    「你?」老太太有些不信,但是臉色明顯緩和了。

    「是的。舅舅臨死前給我留了一封信,裡面有他找到的安撫表哥的法子。我想他這麼鄭重其事也一定說明這個方法來之不易行之有效吧。」

    舅母若有所思:「他讓你做這些來救宋家,交換條件就是留給你的那些遺產?」

    我笑笑,點頭。

    大家開誠布公,事情反而好辦。我甚至沒有自己動手,挖墳的事情也交給了駝背的錢管家。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嬰靈,宋禮成的骸骨在陰氣極重的老槐樹下埋了那麼久,也極為可怖。

    小小的一副骨架已經完全化為泥土的顏色,眼眶顯得極深,似乎能讓人一不小心就陷下去。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早已空無一物的眼光裡射出什麼東西,穿透了我。

    但我總歸是一個接受西化教育的孩子。照著大舅的吩咐擺好了整個骨架,又讓舅母寫了封手書作為憑證。

    一切都辦妥了。

    我鬆一口氣,但是又覺得一切都有點太容易了,容易得像是假的。歷史上王子們為了當上皇帝往往機關算盡,即使是現在的富商豪賈之間,勾心鬥角也複雜到難以描述的程度。我憑什麼能夠這樣輕易地得到這樣大一筆財產呢?

    然而律師並沒有我這麼多懷疑,他按照應有的程序走一遍,不僅媽媽的病有了著落,我們一家子甚至下半生都不必再為生計忙碌奔波了。

    媽媽的手術很順利。但是忽然有一天她跟我說:「小牽,我治病的錢是本家的吧?」

    我沉默不語。其實自己也知道這種謊言維持不了多久,但是沒有想到媽媽竟然這麼沉得住氣,現在才揭穿我。但是無論如何,她的病已經好了,謝天謝地。

    「是你大舅留給你的錢吧?」她並不看我,「其實你大舅來這裡找我商量過這件事,是我給他介紹的律師。這所有的計劃其實都是我們兩個共同商議出來的。」

    竟然還有秘密?宋家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家族啊。

    「你以為自己用了這麼多年的身份真的屬於你嗎?你真的是宋禮牽嗎?」

    「媽媽,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有些著急了。

    「你的名字應該是宋禮成的。」

    「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啊,我親眼看到那個小小的骸骨的。」

    「那個死去的小孩,其實才是宋禮牽。當初我和你大舅母同一天生出的小孩。但是我生下的小孩卻有先天缺陷,呼吸一直都很困難。但是宋家有後了這是多大的喜事啊,我也就一直瞞著這件事,宋家上下除了你大舅和一個郎中以外沒有人知道。到你們滿月的那一天,小牽已經快有些撐不住了。剛好你外婆又說出那樣的事。你大舅悄悄和我商量,既然兩個小孩長得這麼像,何不用眼見就活不長的小牽來代替小禮祭天呢?後來為了不讓他人發現這個秘密,我和你大舅又合演了一齣戲,我帶著你離開了本家。我們本以為這樣是最好的選擇。沒有想到……最後宋家竟然真的衰落了。誰也沒辦法說出這究竟和我們當初的選擇有沒有關係。你是你大舅的孩子,他想在自己死後告訴你這個事實,並且給你留下足夠生活的財產。這才有了你的本家之行……」

    媽媽,或者說姑姑又說了什麼,我卻沒有聽進去。我只是跌坐在長椅上,腦子裡不斷地在想,原來我這十九年的人生都是替一個早已死去的孩子活的。

    那麼你呢?你能肯定自己就應該是現在的這個人嗎?你能肯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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