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錦血案
2023-10-12 01:30:14 4
一早上,梅彩兒特意用人參燉了罐雞湯。丈夫胡玉堂近些日子形容憔悴,她正想方設法給他食補呢!胡玉堂在街頭文盛魁當大掌柜,管著幾十號夥計。胡玉堂有夜讀的習慣,他怕驚擾她休息,就搬到後院的書房了。每天早上,胡玉堂按時吃飯,吃完飯後就去柜上;可今天早上,胡玉堂似乎還沒起來。這不,雞湯都燉好半天了,胡玉堂還沒過來。
「珠兒,去喊老爺吃飯。」梅彩兒一邊梳妝一邊吩咐丫頭珠兒。
「是,夫人。」珠兒應聲去了。
珠兒來到後院,發現老爺的房門沒開,她愣了一下。每天這個時候,老爺早出門去商號了,怎麼現在還沒出來?珠兒就在門外喊,可屋子裡靜悄悄的。莫非,老爺睡過了頭?珠兒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老爺的床上空空的,被褥收拾得乾乾淨淨,老爺去了哪兒呢?不知為什麼,珠兒突然覺得老爺的房裡陰森森的,一股冷氣躥上她的後背。珠兒一抬頭,驚得魂飛魄散——原來,老爺竟然吊在了橫梁上!
「夫人,不好了,老爺出事了!」珠兒臉色蒼白,一路哭腔地跑到了梅彩兒面前。
「這丫頭,有話慢慢說,老爺怎麼了?」梅彩兒從妝奩裡取出金釵。
珠兒道:「夫人,老爺他、他上吊了!」
「珠兒,你說什麼?老爺上吊了?」梅彩兒剛準備插在頭上的金釵掉在了地上。她跑過去一看,頓時癱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昨晚上老爺還好好的,今天早上怎麼就上吊了呢?不過,梅彩兒慌中不亂,她吩咐珠兒去找西鄰的二老爺胡玉萱。
盞茶過後,胡玉萱驚惶失措趕來了。他將胡玉堂的屍體解下,罵道:「梅彩兒,我哥為什麼上吊?定是你勾結姦夫謀害了他!」
「玉萱,你怎麼血口噴人?我和你哥夫妻多年,怎麼能謀害他呢?」梅彩兒分辯道。
胡玉萱冷冷道:「別以為你和鄭稔年勾勾搭搭的我不知道。我沒工夫在此和你理論,我這就上衙門告你去!」
胡玉萱不容分說,出門直奔衙門去了。知府張敬修正在後堂和師爺閒聊,忽聽前堂傳來擊鼓,張敬修趕緊穿上官服來到堂前。
張敬修是嘉慶十三年進士,為官清廉,不畏權貴,前年從保定府謫放到廣寧當知府。雖然到任不滿三年,廣寧已是政通人和,一派繁榮景象了,因此,張敬修深得百姓愛戴。
張敬修坐到堂上,讓人把擊鼓之人帶上堂來。隨著衙役們的堂威喊過,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被帶進來跪在堂下:「小民胡玉萱,狀告嫂子勾結姦夫謀害了家兄胡玉堂!」
「可是文盛魁的當家大掌柜胡玉堂?」三天前,張敬修還和胡玉堂在鴻寶樓喝過酒呢!
胡玉萱點頭:「正是家兄。」
胡玉堂乃一方名士,早年也曾飽讀詩書,後來奉行祖訓棄文從商,當了文盛魁的大掌柜。文盛魁是廣寧乃至關東地區屈指可數的大商號之一,是胡玉堂的先祖胡輯五和股東徐春圊共同創辦的,文盛魁能發展到今天,胡家幾代人功不可沒。
張敬修到廣寧不久,即到文盛魁拜訪過胡玉堂,兩人不久即成知交。現在聽說胡玉堂被人謀害,心下也是一愣,當即問道:「胡玉萱,你說你嫂子謀害了令兄,那姦夫是誰?」
胡玉萱道:「姦夫就是嫂子的表兄鄭稔年。當年,他曾和嫂子有過婚約,後來嫂子嫁給了家兄,兩人仍有來往。昨天晚上,我看見他從家兄家鬼鬼祟祟離開。所以,家兄的死,他難逃其咎!」
「好,隨本官前去勘查!」
於是,在師爺和捕快李子坡等人的簇擁下,張敬修起轎前往胡玉堂家。胡玉堂直挺挺躺在地上,梅彩兒正在一旁痛哭,一見張敬修進來,撲通跪下:「大人,您可要為民婦做主呀!」
張敬修讓梅彩兒起身,問胡玉堂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梅彩兒想了想道:「大人,我家老爺最近似有什麼心事,可我問他,他卻閉口不說。」
梅彩兒回憶說,最近這些日子,胡玉堂的心情一天躁似一天。一天晚上,她給胡玉堂送夜宵,聽到胡玉堂在說胡話,至於是什麼內容,她沒有聽清。她只聽到話裡有「鬼」、「求饒」、「寬恕」的字眼,沒想到今天早上,她叫丫頭去喊他吃飯,卻發現他吊死了。
張敬修聽了,便去看胡玉堂的屍身。他發現,胡玉堂脖子上的勒痕並不明顯,卻依舊清晰可辨。
梅彩兒是胡玉堂娶的第三房夫人,頭房妻子柳月仙產後不久去世,剛生不久的兒子也在觀燈時走丟了;二房夫人生下兒子殿雲後,也患癆病死了。張敬修對胡玉堂的家庭很了解。梅彩兒比胡玉堂小十三歲,正值如花的年紀,而胡玉堂已經五十過頭,難免琴瑟不和;難道,真是梅彩兒勾結情夫將其謀殺不成?
張敬修發現,房梁很高,上面還有尚未解下的繩索,胡玉堂身材矮小,地上的板凳尚不及膝,從繩索到板凳的距離來判斷,胡玉堂不可能踩著這個板凳懸到梁上;再說,勒痕也並不明顯……看來,胡玉堂應是死後被人懸到梁上的!
從房裡出來,張敬修忽地問:「胡玉萱告你勾結姦夫殺了親夫,你有何解釋?」說話間,張敬修目光如電,直刺梅彩兒。
梅彩兒從容自若:「大人,我們情深意篤,我怎麼可能殺他呢?說我有姦夫,那姦夫又是誰?」
張敬修道:「胡玉萱說,那姦夫不是別人,就是你表兄鄭稔年。他說,昨天晚上,他還看見鄭稔年從你家中離開,可有此事?」
「請大人明鑑,我與表兄小時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確曾立過婚約,後來家父因為表兄家遭變故退婚,我才嫁給胡玉堂。昨晚,表兄的確從我家很晚方歸,可這些,就說明我和表兄有什麼嗎?」梅彩兒面色從容鎮定,「表兄和我家老爺關係一直很好,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往來不斷。昨晚,我家老爺留他喝酒,所以回去遲了。大人如若不信,可找來表兄一問。」
張敬修道:「本官正要找來鄭稔年。李子坡,去傳鄭稔年!」
問明了鄭稔年在城外下河村後,捕頭李子坡上馬飛奔而去。
李子坡走後,張敬修喚過丫頭珠兒:「珠兒,本官問你,除夫人所說,你家老爺出事前還有什麼別的異常嗎?他和鄭稔年的關係真的很正常嗎?」
珠兒想了想道:「回大人話,老爺出事前,除了夫人剛才所說,並沒發現別的方面有什麼異樣。我家老爺和鄭大叔很友好,昨晚,還在這兒喝酒了呢!」
一炷香過後,李子坡飛馬回報導:「大人,鄭稔年家門緊鎖,鄰居說,他一早就出去了,看樣子是出遠門;至於去哪兒了,誰也不知道!」
張敬修暗忖,莫非這鄭稔年是知情逃走了?現在證據不足,顯然不能將梅彩兒拘押。正準備打道回府,這時,文盛魁的東家徐連璧和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走了進來。
徐連璧是老東家徐雲靄的孫子,三個月前徐雲靄去世後,商號的事務就由徐連璧接手打理了。邊上的小夥子,張敬修不認識。
「徐連璧給大人請安!」徐連璧上前拱手道。
「王寶謙給大人請安!」沒等張敬修說話,徐連璧一旁的小夥子也隨著徐連璧向張敬修躬身施禮。
張敬修還禮後,徐連璧指著王寶謙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好友王寶謙。大人有所不知,別看他小小年紀,卻才華橫溢,不但寫得一手梅花篆字,而且,還會兩手同時打算盤,深得祖父賞識。」
「少爺過獎,寶謙才疏學淺,幾年來,蒙您的關照,才有今日。」王寶謙臉一紅,將目光轉向張敬修,「大人,晚生以為,老掌柜會不會是因栽頂一事想不開尋了短見呢?」
張敬修問什麼叫「栽頂」。徐連璧說:「栽頂,就是掌柜的將生意搞砸了。文盛魁有個規矩,如果大掌柜栽了頂,就自動引咎辭職。」
「據夥計們說,前些日子,商號進了批贗品,胡老掌柜看走了眼,當時就昏過去了。事後,老掌柜感到丟盡臉面,將這些東西一把火燒了。」王寶謙道。
「大人,我怎麼也沒想到,老掌柜會想不開上吊自盡。」徐連璧擦拭著眼角的淚花,看樣子,他對胡玉堂的死感到很痛心。
張敬修知道胡玉堂是個胸襟開闊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想不開上吊自盡呢?胡玉堂明明是被害而死,為什麼眾人要說是栽頂自殺呢?他的死,和徐連璧有沒有關係?另外,胡玉堂被害而死,果真如胡玉萱所說,是被梅彩兒勾結鄭稔年殺死的嗎?
這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急匆匆走進來對王寶謙小聲說了一番話;王寶謙聽罷,對徐連璧和張敬修說:「大人,少爺,老僕來告,家中有事,我得回去看看。」
說完,便望著張敬修和徐連璧。張敬修沒有做任何表示,徐連璧點了點頭,王寶謙便和老僕告辭走了。
二
胡玉堂死後,最傷心的還是他的獨生兒子胡殿雲。胡殿雲今年十八歲,在父親的教誨下,雖然寫得一首好詩文,卻無意仕途,志在商道。父親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和顏悅色身體好好的父親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難道,真如叔叔所說,爹是被繼母勾結鄭稔年殺死的嗎?他打小沒了母親,是繼母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在他的心中,繼母就是親娘!繼母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殺了父親呢?就是鄭稔年,他也無法把他將害死父親的兇手聯繫到一起。可以說,他也是他一手抱大的。在他的心中,鄭稔年是個和藹可親的舅舅,他和父親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和繼母的關係再正常不過了,他們怎麼會殺了父親呢?可衙門裡的捕頭說,鄭稔年現在離家遠行了。如果他沒做虧心事,為什麼要離家遠行?他的心中,不願說那個「逃」字。
父親自殺一說,胡殿雲也認為不可信。父親那麼一個胸襟開闊的人,怎麼會懸梁呢?出事前的那晚,父親還興高採烈地對他說,要他好好學習,將來才好繼承他的衣缽呢!
這天,胡殿雲正在房中想著心事,丫頭珠兒走進來說:「少爺,少東家來了。」胡殿雲忙起身相迎,徐連璧和王寶謙已經走了進來。寒暄過後,徐連璧道:「殿雲,胡徐兩家世代相交,沒有胡家,也就沒有我徐家。雖然胡叔叔栽了頂,可我還是想讓你來繼承他的位子——當文盛魁的大掌柜。」胡殿雲道:「多謝少東家,只是祖訓不可改,家父栽頂遭厄,我還是從夥計幹起吧。這大掌柜,您還是另覓他人吧!」儘管徐連璧說了不少好話,胡殿雲仍然堅持從夥計幹起。最後,徐連璧只好答應了。胡殿雲之所以想從夥計一步步幹起,是不想讓別人說長道短,更不想讓徐家說為他破了規矩。
翌日清晨,胡殿雲就來文盛魁當起了夥計,他本以為大掌柜是個空缺,卻見徐連璧讓他給大掌柜請安。胡殿雲有些疑惑。徐連璧道:「世兄,昨日,你拒絕了接替你父親的職位,可商號不能沒有主事人,所以,我就讓寶謙當了大掌柜。」胡殿雲沒說什麼,便向王寶謙施禮:「大掌柜好,小的胡殿雲給大掌柜請安。」王寶謙回禮道:「殿雲兄何必這麼拘禮!」胡殿雲看了看徐連璧和王寶謙,正色道:「少東家,大掌柜,咱們以後別再稱兄道弟了。現在,殿雲只不過是一個夥計,還望少東家和大掌柜的多多提攜。」
胡殿雲一邊盡職盡責做他的夥計,一邊和共事的夥計們拉好關係。他要弄清父親栽頂的真正原因。有個叫喜子的小夥計,和他關係不錯。喜子的老娘得了病沒錢醫治,胡殿雲借了他三兩銀子,並告訴他,沒有就不用還了。喜子被胡殿雲的慷慨感動了,兩個人便越走越近。一天,胡殿雲請喜子到家裡喝酒。幾盅酒落肚,喜子的嘴就沒有把門的了。
「殿雲老哥,要不是你熱心,我娘早就入土了。」喜子將一粒花生米遞進嘴裡。
胡殿雲給喜子的酒盅滿上道:「喜子兄弟,話說遠了不是?既然咱們相識了就是有緣。我胡殿雲兄弟上下一個兒,就把你當親兄弟了。」
「殿雲老哥,老掌柜活著的時候,就對我不薄,和你一樣,也是個熱心腸。說起來,我的命也是老掌柜給的。那一年我患了絞腸痧,躺在城門洞子裡痛得直打滾,是老掌柜把我送到了中醫堂呀!我的病好了,老掌柜就把我招進了文盛魁。」
胡殿雲嘆息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落淚道:「喜子兄弟,可我沒想到家父會死得那樣慘。你能給我說說,家父栽頂時的情形嗎?」
喜子道:「殿雲哥,少東家有吩咐,不要隨便談論商號裡的事兒。違反了商號裡的規矩,是要開除的。」
胡殿雲又給喜子滿了酒:「喜子兄弟,咱們已經是親兄弟了,我還能坑你?你老說你感念我爹的好,可我爹怎麼出的事,你都不說!」
喜子被胡殿雲弄得不好意思了,借著酒勁兒,拍著胸脯道:「殿雲哥,你們爺倆都是我的恩人,我怎麼能不說呢?行,我就將我知道的說說。」
胡殿雲道:「還是兄弟痛快!」
喜子呷了一口酒,說,那天傍晚,他和眾夥計們正要吃晚飯,來了一撥送貨的。老掌柜就出去相迎,送貨的人是老掌柜的老主顧,叫吳良坤,兩人私交很深。因為是老交情,所以,吳良坤要求驗貨,老掌柜只是象徵性地讓夥計們驗了幾包。吳良坤說他還有急事要辦,就騎著馬走了。吳良坤走後,夥計才發現,除了上面的幾包貨物是真品外,其它包裡裝的都是一些磚頭瓦塊。老掌柜一見,當時就昏死過去了。老掌柜醒來後,當即吩咐夥計們將這些假貨運到城外一把火燒了。沒想到,幾天後,老掌柜就去世了。
聽罷喜子的講述,胡殿雲知道,父親之所以栽頂,就是這個叫吳良坤的人。他利用和父親的老關係鑽了空子。
「喜子兄弟,你知不知道,這個吳良坤是哪兒的人?」
喜子搖了搖頭:「殿雲老哥,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盛京的;至於在什麼商號,我不知情呀!」
胡殿雲在心底說,就是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這個叫吳良坤的人!他為什麼要置多年的交情不顧讓父親蒙羞?這個吳良坤,究竟是何許人?胡殿雲百思不得其解。
三
因為胡玉堂之死一案缺乏線索,再加之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說明梅彩兒勾結鄭稔年謀害親夫,此案就掛了起來。
這日午後,張敬修正和師爺喝茶,李子坡領進一個老者:「大人,這位老漢有案情稟報。」張敬修道:「老人家,你有何冤情,盡可訴說,本府一定為你做主。」
老漢道:「大人,小民沒有什麼冤情,不過,小人卻發現了一樁怪事,所以不敢怠慢,特意趕來報官。」
張敬修有些好奇,吩咐老者講來。老者道:「大人,昨晚發了山洪,小民去打撈河柴,沒想到卻撈到了一具棺材。那棺材的蓋子竟然沒有蓋實,老漢好奇,打開一看,發現棺材裡邊有兩具男屍——其中的一具尚未腐爛,似乎剛剛裝進去的!小民感到奇怪,就趕來報官了。」
這可真是件怪事!當下,張敬修率捕快趕去。來到河灘之上,果見一具開蓋的棺材。人未到,便已聞到屍臭。
少頃,仵作呈上驗屍格目:「大人,下面那具屍體已經腐爛,上面那具屍體五官清晰可辨,年紀在二十歲左右,似乎放進去不久。另外,死者腦後有被斧子一類的兇器砍傷的傷口,死亡時間在七天左右,雖值夏秋,但因為放在棺材內,所以腐爛緩慢。」
張敬修捋須沉思,這可真是樁奇案,屍體上怎麼還有一具屍體呢?他吩咐捕頭趕緊問明這具棺材的主人。盞茶工夫,捕頭來報:「經調查,這具棺材是臨近村子賣豆腐的王老挑的。半年前,王老挑身染重病,死後埋藏在這裡。」跟隨捕頭同來的死者家人已經跪到了棺前。那麼,王老挑上面的屍體會是誰呢?張敬修吩咐將上邊的屍體拖出,讓在場的眾人辨認。
「大人,我怎麼覺得這具屍體似乎在哪兒見過呢?」捕頭李子坡道。
張敬修觀察了一會兒,對李子坡道:「你是說,死者是胡玉堂的兒子胡殿雲?」
李子坡點了點頭。張敬修道:「子坡,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上次,咱們去胡家調查胡玉堂的案子時曾和他說過話呢。怎麼一月不見,竟然被害死藏於棺中?兇手又是誰呢?」
張敬修吩咐衙役找來梅彩兒辨認,梅彩兒一見死屍就哭得死去活來。她確定,死者就是胡殿雲。張敬修問梅彩兒,胡殿雲死前可有什麼異常?梅彩兒說,兒子是文盛魁的夥計,十天才能回一次家,所以,她並不知曉兒子出事前有什麼異常。她說,丈夫死後,兒子就到文盛魁當了一名普通的夥計。文盛魁有規矩,大掌柜死後,衣缽由兒子來繼承。不過,胡玉堂死於栽頂,胡殿雲只好從夥計幹起。
胡家父子先後離奇死亡,這中間,有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胡殿雲失蹤數日,聽梅彩兒的話,文盛魁似乎沒什麼反應;如果真是這樣,文盛魁為什麼沒有反應呢?張敬修不由沉思起來。
「大人,小民幾天前看見過胡殿雲!」就在張敬修沉思之時,一個三十左右的名叫梁滿囤的山民走了過來。
張敬修當即命令那個叫梁滿囤的山民,將那天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敘述出來。
「好的,大人。」梁滿囤道,「是這樣的,大約在七八天前的一個傍晚,我在山上採藥回來,迎面遇見胡殿雲和一個跛子上山。因為我常去文盛魁買東西,故此,認得胡殿雲;那個跛子,我卻從未見過。大人,小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
一個跛子?張敬修在腦子裡畫了個大大的問號。那麼,這個跛子是誰?會不會就是他殺了胡殿雲?回到廣寧城後,張敬修第一件事就是去文盛魁。
出來迎候張敬修的是文盛魁的新任大掌柜王寶謙。進入室內落座後,張敬修問道:「王掌柜,貴號夥計胡殿雲現在何處?」
王寶謙道:「大人,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過胡殿雲了。大人怎麼想起問這個?」
「王掌柜,胡殿雲已經被人殺了,我剛剛在城外河灘上勘驗過他的屍體!」張敬修道。見王寶謙滿面驚訝,張敬修便將案發現場之事向王寶謙述說了一遍。
王寶謙道:「胡殿雲表現一直不錯,東家正在考慮提他當帳房呢,怎麼突然被人殺了呢?」
張敬修道:「王掌柜,你剛才說幾天沒見胡殿雲,貴號平白有個夥計幾天未見,為什麼沒有反應呢?」
王寶謙答道:「是這樣的,商號讓胡殿雲去盛京辦事,沒想到他卻出了意外。大人,如果您不來問詢,我還以為胡殿雲辦事未歸呢!」王寶謙說到這裡感嘆道,「這真是世事難料,前些日子老掌柜離奇死亡;現在,兒子胡殿雲又遭橫禍!」
張敬修又問王寶謙:「最近可發現胡殿雲有什麼異常。」王寶謙想了想,說:「沒有。胡殿雲跟他父親一樣,幹什麼事都兢兢業業,深得商號上下好評;商號有什麼重大事情,多半交由他去辦理,他可從未出過差錯。這次之所以派他去盛京,是文盛魁想和盛京『天意合』商號洽談一筆大生意,便讓他前去送信。商號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利用他父親的老關係,二是有意讓他多接觸一些人。大人,徐少東的意思,就是想讓胡殿雲在商號發揮更大的作用。文盛魁的分號很多,徐少東有意讓他出任山海關分號的大掌柜。」王寶謙道,「我們少東家一直不忘徐胡兩家的世交,雖然老掌柜因為栽頂失職去世,但少東還是想讓胡殿雲接替他父親的職位,只不過就職的商號地址不同罷了。」
這時,徐連璧走進來。寒暄過後,張敬修道:「徐少東家,胡老掌柜死後剛過一月,他的兒子胡殿雲又離奇死亡,你對這兩起案子是怎麼看的?」
徐連璧道:「大人,胡殿雲離奇被殺,我也是剛剛聽說,不過,對這兩起案子,實不敢妄加評論呀!」
徐連璧的回答讓張敬修無懈可擊,張敬修便告辭了。
回到衙中,張敬修怎麼也放不下,就覺得事情怪怪的,便在後衙和師爺、捕頭又討論起來了。
李子坡道:「大人,依我看,這兩起案子定有關聯。」
「哦,說說看。」張敬修鼓勵地望著李子坡。
李子坡道:「胡老掌柜出事不久,兒子胡殿雲離奇被殺,這難道僅僅是偶然?勘查胡老掌柜時,據文盛魁的夥計們說,當時,送貨的人是老掌柜的老主顧,叫吳良坤,兩人私交很深。依在下看來,只要找到了吳良坤,胡玉堂栽頂的真正原因就可真相大白了。」
張敬修點點頭。胡玉堂死後,他也曾派下得力的捕快去查訪吳良坤的下落,可都無功而返。張敬修當時也調查過徐連璧可否認識吳良坤。徐連璧說,他剛剛接手文盛魁,對老掌柜的往來客戶並不知情。不過,據夥計們說,這個人似乎在三百裡外的盛京。除此之外,有關吳良坤的其他消息,他就不得而知了。現在,李子坡再度提起此人,張敬修也覺得,吳良坤的確是打開胡玉堂甚至他們父子被害這兩起案子的切口。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查找吳良坤。
第二天一早,李子坡便趕赴盛京而去。
中午時分,李子坡的雙腳已踏進了盛京府衙的大門。但通過盛京的同行,李子坡並沒有查到吳良坤;不過,同行們卻查找到了一個叫吳玉坤的人。
李子坡是張敬修手下最得力的捕快,跟隨張敬修破過無數奇案迷案,再加之本人頭腦精明靈活,深得張敬修器重。一聽「吳玉坤」,李子坡馬上想到「吳良坤」。這兩個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這個吳玉坤會不會就是吳良坤的化名?於是,他仔細詢問了有關吳玉坤的情況。
同行說,吳玉坤是盛京通達商號的外櫃,不知何故,三天前辭職走人了。
李子坡打聽到了吳玉坤的住所,下人說主人沒在家,得晚上才能回來。李子坡就在吳宅對面的客棧定了一間房,隔街觀看吳宅的一舉一動。
傍晚,一輛黃包車在門前停下,一個體面的男人下車進了院子;進來送茶的客棧小夥計告訴他,這個人就是吳玉坤。於是,李子坡下樓敲響了吳宅的門環,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李子坡從牆上跳進院子,他發現,白天給他開門的下人和吳玉坤都倒在地上。下人已死,吳玉坤還有一口氣。
是誰痛下殺手?
李子坡把吳玉坤一把拉入懷裡,忙向他表明身份。吳玉坤喘息著想說什麼,忽地一隻飛鏢凌空而來,正中吳玉坤的咽喉;吳玉坤掙扎了一下死了。李子坡躍出門外,只見一條人影從牆上一閃不見了。雖然那人身法奇快,不過,李子坡發現,那人是個跛子。
盛京府衙立馬張網全力緝拿兇手,李子坡則迅速趕回廣寧回稟張敬修。
張敬修立即給文盛魁打了招呼,讓幾個夥計同李子坡一道去盛京認屍。結果,正如李子坡判斷的那樣,吳玉坤和吳良坤就是同一個人。
李子坡回稟張敬修時,張敬修道:「子坡,殺害吳良坤的是個跛子——你還記得勘驗胡殿雲時,那個叫梁滿囤的山民嗎?他當時說胡殿雲死的那天,他看到胡殿雲和一個跛子上山;我們可不可以假設,胡殿雲就是死在那個跛子之手?你說的跛子和梁滿囤說的跛子,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大人,從盛京回來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突然,張敬修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答案,「子坡,你看,會不會是這個人呢?」
李子坡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張敬修的意思。「大人,您說的是那個人吧?」
張敬修點了點頭。
四
這天晚上,梅彩兒在燈下思念丈夫和兒子,就在她似睡非睡之時,突然覺得窗外似有人影閃過。緊接著,有人輕聲說道:「彩兒,我死得好冤呀!」
是丈夫胡玉堂的聲音。梅彩兒抬頭一望,果見胡玉堂的身影映在窗外。梅彩兒大駭,可她還是壯著膽子問道:「玉堂,有什麼冤屈,你快快告訴我,我好為你申冤!」
「彩兒,殺害我和殿雲的幕後真兇是徐連璧!」
「玉堂,你說什麼?是徐連璧?」
「是的!」
梅彩兒正想問個仔細,窗外明月當空,哪有半個人影?梅彩兒驚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丈夫和兒子竟然死在徐連璧之手。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梅彩兒恨不得馬上將他撕成碎片。第二天一早,她便急急地趕奔府衙而來。
聽罷梅彩兒的講述,張敬修也覺得很驚奇。張敬修認為,胡玉堂仗著自己的威望,不把少東家放在眼裡,徐連璧的確有除掉他的嫌疑;但僅憑梅彩兒的話就將徐連璧定為幕後真兇未免過於草率。
梅彩兒回去後,張敬修又來到了文盛魁。對胡氏父子的死,徐連璧很是感嘆了一番。通過察顏觀色,張敬修沒能找出一絲破綻來。張敬修不得不再次起身告辭。
李子坡已經被派出好幾天了,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梅彩兒的話看來只是捕風捉影。張敬修決定微服私訪,於是喬裝成了一個相面先生。
這天晌午,張敬修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巷,見巷口的一棵垂柳樹下,一胖一瘦兩個老者在喝茶聊天。讓張敬修感興趣的是,這二人居然談起了胡玉堂和已經逝去的徐老東家。
胖子說:「人有因有果,胡掌柜的死也是報應。」
瘦子不解。
胖子說:「胡玉堂年輕時把謝老七的未婚妻柳月仙撬到了手,沒想到柳月仙嫁過去後不久就死了。您知道柳月仙怎麼到的胡玉堂手中的嗎?」胖子問。
瘦子搖搖頭。胖子賣完了關子後說:「還不是徐老東家愛惜胡玉堂,花了大額的彩禮,打動了柳月仙的爹娘,把親事退了,讓女兒嫁給了胡玉堂。」
聽到這裡,張敬修不由湊上前去。
「二位,這胡氏父子之死,可算是樁奇案了,二位知道謝老七的下落嗎?」張敬修問。
胖子打量了一下張敬修,說自打柳月仙嫁了胡玉堂後,謝老七就再也沒露過面。張敬修問二人是否認識謝老七;二人說認識,當年他們還一起玩過牌呢。
離開了兩位老者,張敬修越發想李子坡了。李子坡出去已經好幾天了,應該早就回來了。李子坡辦事一向幹練機智,難道,這次出了意外?
晚間時分,張敬修和師爺正談論案情,李子坡一身風塵闖了起來。張敬修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忙站起來,將一杯茶遞給李子坡。
「子坡,你怎麼今日才回來?」
李子坡接過茶一飲而盡,然後對張敬修說:「大人,您果真料事如神。按您的吩咐,我已暗查過了,冒充胡玉堂鬼魂的也是那個跛子!」
「子坡,你怎麼知道冒充胡玉堂鬼魂的也是那個跛子?」張敬修又驚又喜,案情正如他和李子坡預先推斷的那樣。
李子坡道:「那個跛子潛入胡家,我就尾隨在他身後。他裝神弄鬼被我聽了個一清二楚。我本想馬上回復大人,但這個跛子卻沒有直接回去,我便在後跟著。想來是此人發現了我,想引開我的視線吧!大人請看。」
李子坡說著,將一隻飛鏢放在案几上。張敬修將飛鏢拿起觀看道:「子坡,這隻飛鏢和殺死吳良坤的一模一樣,可以肯定,他們是被同一個兇手所殺!」
師爺贊道:「看來,這個人非常狡猾,若不是子坡,一般人早被他給迷惑了。」
張敬修道:「師爺,剛才聽了子坡的敘述,本府就更有把握了,此案不日即可真相大白。」
五
大清早,王寶謙還沒去商號,和老僕正在說話,忽見李子坡領著一群捕快闖進來。王寶謙認得李子坡,忙迎上道:「李捕頭,您這是……」
李子坡抱拳道:「王掌柜,我奉張敬修大人之命請您和老僕到衙門敘話。」
王寶謙驚問:「李捕頭,我犯了什麼法?」李子坡道:「王掌柜,到衙門裡您不就知道了嗎?來人,帶走!」幾個衙役抖動鎖鏈將主僕拖了就走。
到了衙門,張敬修問:「知道本府今天因何讓你們來嗎?」
二人說不知,張敬修一拍驚堂木,衝著老僕喝道:「謝老七,你殺害胡氏父子,該當何罪?」老僕說:「大人,謝老七是誰?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張敬修冷笑道:「你不明白,我來告訴你。我且問你,你胳膊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老僕還要狡辯,張敬修吩咐捕快們扒下他的上衣。果見老僕左胳膊纏著白布。
李子坡道:「還記得那天晚上在胡宅跟在你身後的那個人嗎?就是他傷了你的左臂。這個,你總不會不認得吧?」李子坡將一隻飛鏢拈在手裡,冷笑道,「要不是我早有防範,早就死在你的飛鏢之下了。」
原來,張敬修早將殺傷胡氏父子和吳良坤的兇手鎖定在了王寶謙和他身邊的老僕身上。他勘查胡玉堂屍體那天,就是這個老僕來找王寶謙,他當時就注意到這個老僕是個跛子,只是並未深想;胡殿雲被害那天,有人看見他和一個跛子在一起;後來吳良坤又死在跛子之手,這些,都將他的目光引到了老僕身上。張敬修知道,王寶謙之所以能取代胡玉堂當上大掌柜,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剛開始,他將目光鎖定在徐連璧身上,可隨著案情的深入,他越來越覺得最可疑的就是王寶謙和他身邊的跛子老僕,於是,李子坡奉張敬修之命在暗中盯上了老僕。
正如張敬修所料,老僕是個武林高手。那天晚上,他去胡宅扮做胡玉堂的鬼魂後,發現有人跟蹤,便發鏢欲將之殺掉;不料,卻被對手所傷。張敬修說著,將那隻一模一樣的飛鏢擲在老僕腳下。
這時,屏風後邊傳來一聲咳嗽,張敬修道:「謝老七,事到如今,你還不從實招來?」
「大人,小民不知謝老七是何人。」老僕仍然強辯道。
「謝老七,本府既然這樣說,就有真憑實據!證人何在?」
張敬修話音剛落,從屏風後走出三個人。老僕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為了辨認老僕是不是謝老七,張敬修事先找到了那天談論謝老七的兩個老者和那個為胡殿雲提供線索的村民,並約定,如果是謝老七,就在屏風後以咳嗽為暗號。
面對眼前三人,老僕低下了他的腦袋。
原來,謝老七恨透了徐老東家和胡玉堂,在被胡玉堂奪走未婚妻後,他想千方設百計,終於打進了文盛魁,並偷走了胡玉堂和柳月仙的孩子。張敬修忽地問:「那個被你偷走的孩子,就是王寶謙,是也不是?」
面對張敬修犀利的目光,謝老七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他忽地厲聲道:「我就是想讓胡玉堂身敗名裂,然後再親手殺了他。為達到這個目的,我先買通吳良坤,讓胡玉堂栽頂辭職,然後潛入他的書房將他勒死懸於房梁;沒想到被他兒子胡殿雲懷疑上了!一個月黑之夜,我便將他殺了,然後把屍體裝在一個新埋不久的棺材裡;沒想到,一場大雨,將棺材衝出來了!我怕吳良坤說出去,便去滅口;沒想到,李捕頭趕去了!為了得到文盛魁,我想將你們的目光引到徐連璧身上,我潛入胡家裝神弄鬼,沒想到又是李捕頭……」
王寶謙驚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口口聲聲說為自己報仇雪恨的人,竟然就是殺害自己父親和兄弟的罪魁禍首!
望著謝老七被捕頭押下,王寶謙傻了一般,他的心揪成一團,一口氣沒能喘上來,便直直地倒在了大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