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古墓奇香

2023-10-08 15:48:47

一聾子爺

清明假前夕,我突然接到鄉下的,稱聾子爺快不行了,他非要見我最後一面,才安心去閻羅王那邊陪伴祖先。

聾子爺住在我家老宅後面的竹林邊。記憶中,他從外地流浪到陳家莊,自我那輩開始,就與我家相處和諧。他至今仍孤身一人,平常不太願意和人交往,也從未離開過陳家莊,更沒有親戚前來探望過他。上那年,他曾送給我一塊形狀怪異的佩飾,親手給我戴在脖頸上,做手勢說走到哪裡都別取下它。那塊佩飾,我戴到了現在,感覺真還是個吉祥物。

老爸已年愈六旬,他的話無疑是聖旨。小長假前夕,我提前一天趕回陳家莊,生怕見不到聾子爺最後一面了。老爸早已把他接到家裡等候。見我回去,聾子爺精神陡漲,把我拉到跟前扯著衣襟上上下下打量。看我脖頸上依然戴著那個佩飾,他臉頰上梯田般的皺褶全都舒展開,抿嘴點頭,意味深長。晚餐,聾子爺破例喝了半盅苞谷燒。

聾子爺看著我長大,和悅可親,我也早把他當作親人。近來他身體嚴重不適,就一直在我家吃飯。或許是酒興,晚餐結束,聾子爺硬是拉我陪他回竹林邊的屋子。

還是那兩間青磚子瓦房。大興新農村建設那年,鄉政府要給聾子爺重修房屋,可他死活不肯,最後只得因陋就簡,幫他將的外牆和天蓋修葺一番,看上去還算體面。

在一盞60w白熾燈的照耀下,聾子爺的臥室內通體明亮,宛若白晝。逼仄的空間,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家什塞得滿滿實實。他從一個衣櫃的最裡面拿出一樣東西交在我手上。我沒敢當即看是啥物,只顧抓在手裡,只覺那東西沉甸甸的。

回到為我拾掇的房間,我才亮出捏在手裡的那東西看了又看,和十年前他送我的那個佩飾質地完全一樣,只是形狀迥然不同罷了。我頗好奇地摘下脖頸上的那塊佩飾,把兩個都放在桌子上反覆比較,琢磨其奧妙。

「啊——」是老爸叫出來的聲音。我回頭一瞧,原來,老爸已站在我背後多時了。看老爸一臉愕然神情,我把兩塊佩飾推到他面前,心裡暗忖,老爸或許看得出有啥框框道道。

老爸躬身在燈光下看了又看,接著,拿起那兩個玩意正反把弄了好一會兒,忽然放在桌子上,拼在一起。老爸慢條斯理道:「你再仔細看看,這上面是不是有什麼圖案?」

映著燈光,我發現那合攏後的佩飾物上果真有一些隱約可見的圖案。那塊穿有尼龍線的佩飾,我掛在脖子上整整十二年了,但沒有認真觀察過上面的花紋,這下子讓老爸摸出些許名堂。我說:「這兩個古飾物,應該是一對。現在聾子爺全都交與了我,這份厚重情誼,實在難以擔受……」

「自你爺爺開始.我們陳家從沒把他當外人。」

老爸說上面有圖案,我拿在燈光裡,不停地轉動著兩隻拼湊一起的佩飾,希望能夠看出一點門道。可一連轉動好幾圈,終沒能看出點眉目,猜想,那可能是工匠隨意雕刻上去的圖譜,沒任何實在意義。

正好,屜子裡有盒印泥。反覆蓋印了一番後,印在白紙上的圖案終於有了些脈絡。幾經辨認,那些彎彎曲曲、縱橫錯落的線條,還有零星的圈點和符號,分明就是一幅簡易構圖。聾子爺家的一對佩飾上難道還隱藏著什麼,這幅構圖所要表達的內涵又是什麼?

老爸一步都不曾離開臥室,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做完這一切。

「沒錯,果真是圖案。」老爸頗有幾分成就感,頓了頓,忽然語氣變得沉重起來,慨嘆道,「奪氣嘴又出怪石了,還是聾子爺率先發現的。」

「聾子爺跑到奪氣嘴去幹什麼?明明活得好好的,他真是老糊塗了。我看,世界上好多人都是讓病給嚇死的。」

在陳家莊,奪氣嘴是個禁忌。從我記事起,奪氣嘴那裡就是一個大土堆,即便在大合作年代也沒能剷平它,後來慢慢衍生為亂墳崗,陳家莊周圍的死人都埋在那地方,平常乏人問津。以前還有村民在附近種植大豆、芝麻和棉花之類的作物,而現在那裡的越埋越多,墓碑林林總總。除了這些就是野生雜草、藤蔓和荊棘,一副荒涼景象。

「不是他去了奪氣嘴,誰曉得那個土堆雜草叢裡會有怪石出現。」老爸沒好氣地說,臉上滿是悲愁,「你聾子爺,耳聾心明一點不假,可是他不該……」

老爸說了半截子話,並不是故意瞞我,奪氣嘴本身就有太多無法解釋的疑團。我急忙問道:「是不是那個大土堆又讓人給扒過了?」

老爸輕噓一口氣,喃喃道:「造孽啊造孽,亂墳崗是可以隨便破動的嗎?」他反剪雙手,離開我的臥室,將房門扣上。

很久很久以前,奪氣嘴那個最大的土堆曾經被人扒過。據說,那些扒過土堆的人都沒個好下場,輕則患上,重則死了,還有的精神失常瘋掉了……陳家莊就有個曾參與過扒土堆的男子,神志不清了好些年,後來爬到一棵柳樹上吊死了,脖頸都扭曲了,實在慘不忍睹。

就這樣,一直以來,沒有人敢破動奪氣嘴的土,除非埋葬死人。

二奪氣嘴

幼小時,我就聽爺爺講過很多有關奪氣嘴的,現在都記不得幾則了。

那裡原本是有一座冢寺的,據說還是座有很大院落的冢寺。寺院古樹蔥蘢,如傘如蓋,幽靜閒適,甚為繁華。爺爺小時候經常去寺裡玩耍。後來,住在寺裡的老僧人作古,那地方才開始沒落。再後來,遇上大運動,陳家莊只得響應號召,將整個冢寺給連根毀掉了。

又稱從前的那個冢寺是有姓的。在那些特殊年代,當地和冢寺同姓的人怕與自己扯上關係,就不敢再叫「某冢寺」了,而是直接叫「冢寺」。但我查了老家縣誌,沒有關於冢寺的記載,倒有一個講「奪氣嘴」地名來歷的故事。

很久以前,陳家莊西北角那個大土堆附近躲藏著一個,瘦高個頭,卻長著一張怪異的大嘴。女鬼難耐,喜歡在村子裡追隨那些走夜路的男人,無論逮住誰,都要狂吻一番。只要被她吻過的人,就會被奪走精氣,自此喘息不止,胸悶氣短,臉色蒼白,必死無疑。不僅如此,她還會在被吻的男人嘴裡留下一塊石子。如果有人拾到了這塊石子,誰將會患上「病」。這種病也特別厲害,患上後手腳便不聽使喚,全身皮膚乾裂,慢慢變黑變硬,最後像殭屍一樣死去。老一輩人講,被吻男人嘴裡含著的石子,實際上就是那女鬼脫落的牙齒……奪氣嘴也因此而得名。

這個由來已久,陳家莊大多數人也耳熟能詳。於是,那個大土堆早成為陳家莊的一個忌諱。平曰裡,村民們更是把它當作不可觸碰的禁地,誰家犁地,也要將耕牛抽一鞭子繞過去。

夜深了,我毫無睡意,腦海依舊迴蕩著老爸的嘆息:「奪氣嘴又出怪石了」。我明白,在我們陳家莊,怪石是一段難以磨滅的記憶。老爸小時候就聽說過,怪石一出現,就意味著村子裡要出大事了,必然有一件震驚全村的事情發生。

在這裡,我先說說最早出現怪石那次所發生的一樁慘事。

那時候,奪氣嘴上的冢寺裡還住著那個老僧人。除依靠一些供香者的施捨,他還是方圓數十裡非常有名的。誰家有白事,老僧人總要被請去念誦幾句,做齋散花,為關魂超度。有年秋後,老僧出了一趟遠門,半年後回來,竟發現土堆邊有怪石。他帶著一塊怪石悄悄來到我高祖父(爺爺的爺爺)家,說陳家莊要出大事了。我高祖父當時是大隊幹部,不信老僧的話,但還是把他帶來的那塊怪石放在屋簷下。不知何時,我高祖父發現屋簷下的那塊怪石不見了,也就將這事給忘卻。

不料沒幾天,村子裡果真有戶人家出事了。夜間三更時分,有人發現那戶人家的窗子有火苗外竄。一陣驚呼後,眾人見狀趕去救火。可破門入室一看,大家傻了眼,男口吐白沫,氣息奄奄,緊緊抓住的手,喉嚨哽咽,始終說不出話來,沒一會兒就斷了氣。安葬男人後,不知何故竟然變得滿臉瘤痕,皮膚粗糙,不到三十歲年紀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嫗。

後來聽那女人說,她男人曾去奪氣嘴的大土堆上挖過豬菜,豬吃了土堆上的野菜,長得膘肥體壯,而他男人卻莫明其妙地。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在給男人穿壽衣時,居然發現他胸口上沾著一塊蛋大小的石子。身體都僵硬了,咋能粘住石塊?似乎是從男人肚子裡長出來的石瘤子,女人終究沒能將小石子拿下來……

提及這個關於怪石的恐怖故事,陳家莊人的神色就會變得格外肅然,並且相互提醒著,奪氣嘴周圍的小,都是那個大嘴女鬼的牙齒,千萬不能帶進家裡,只能丟到屋簷下的陰溝裡,讓點點屋簷水,滴散女鬼陰魂,永遠不能……

這個夜晚,我徹底失眠了,雙眼望著蚊帳頂,滿腦子都是奪氣嘴土堆上的怪石。那些怪石在我的眼中變成一顆顆牙齒,鑲嵌在大嘴女鬼的牙幫上,充滿恐懼和……我一次次猛地睜大眼睛,臥房裡卻是無邊的黑暗。

然而,我不會信服這些離奇傳說,也不太相信老爸所言。我一時好奇心起,想著明日怎樣起個大早,去奪氣嘴看個究竟。

三怪石

我已養成晨練,第二天一大早,就徑直往奪氣嘴方向跑去。

實際上,我也有好幾年沒來過這鬼地方。奪氣嘴依然還是那般荒蕪,只是從前的那個大土堆不再孤單,周圍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墳塋。大清晨,整個奪氣嘴都罩著一層薄霧。遠遠地看見草叢中,那些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墳頭若隱若現,只覺得有一股陰森森的寒氣直逼而來,讓我不寒而顫。

望山跑死馬。真要趕到奪氣嘴,還需繞過許多曲曲彎彎的田間小徑。我在一處廢棄的籬笆牆邊小解後剛轉過身子,頭頂上就落下一樣東西,把我的頭蓋得嚴嚴實實,灰塵刺目,睜不開眼睛。待我一把扯下頭上的東西,撣掉身上的渣草,才發現這從天而降的竟是一件破舊蓑衣。抬頭一看,籬笆邊的一棵大柳樹上,有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正騎在樹權上,對我虎視眈眈……

我認識這個女子,她是陳家莊的女瘋子,於是吼道:「這大清早的跑出來嚇唬我,你真是瘋得夠水平了。」運動服裡正好有張20元的票子,我拿在手上,示意她從樹上下來便可以得到。

「趕快!」我搖搖手上的鈔票,又吼了一句。

女瘋子心領神會,雙手抱著樹杆溜下來。她先是扔掉手上的石頭,還將雙手在褲子上擦了幾下,伸過來取錢時,我才驚奇地發現,她的左手上少了一根指頭。她接過錢,然後往民宅方向一路小跑離開。

我注意到了剛瘋子扔在地上的兩塊小石頭,心裡暗忖,是不是聾子爺在奪氣嘴土堆裡發現的那種石頭?我拾起那兩塊石頭,在手裡掂了掂,除顏色外,看不出與河邊的那種普通鵝卵石有啥不同。

繞過一排矮小的樹林,我才驚奇地看到,奪氣嘴大土堆一側多了間古香古色的小屋。房子周身都用醬色磚砌成,屋頂蓋琉璃瓦,四角飛翹,簷下有鬥拱。那應該是陳家莊重建的冢寺。記得幾年前,母親就提到過有人要重修冢寺的事情。面對眼前的荒蕪,想起從前這裡冢寺大院的繁華,心底不禁頓生出些許悲情。

那個土堆,目前方圓足有十幾畝地大小。靠近水塘那一面有個洞穴,像是土堆遭遇暴雨襲擊滑坡留下來的。以前常有在地間勞作的村民跑到洞穴避雨,如今村子裡大多外出謀生,種地者甚寥。這個洞穴也便無人問津,漸漸成了個大土坑,常有在此辦理喪葬後的賢孫將花圈堆在洞口焚燒。只見洞穴口烏煙瘴氣,陰氣森森,我忽然想到了傳說中那個女鬼的血盆大嘴。

繞著大土堆沒走上半圈,我就在雜草叢裡發現了幾塊石頭。那是陳家莊不常見的褐石,看上去怪怪的。按老爸的說法,這些褐石應該是從大土堆裡扒出來的。

雜草中的石頭,和那個女瘋子扔掉的石頭一模一樣。原來,她就是從奪氣嘴土堆裡撿去的!此刻,老爸的話像鞭子抽在我臉上。我像躲避瘟神一樣,連忙扔掉手裡的兩塊石頭,兩手揣進褲兜,生怕沾上晦氣。

「咱們村莊,就是聾子爺在洞穴邊發現怪石的!」身後突然冒出人話來,嚇了我一大跳。掉頭一瞧,是大麥。他肩扛一把鐵鍬立在我身後。清明前是江南春耕大忙時節,看樣子,他剛從地裡轉悠到這邊來。

「你這早就在地裡忙活?」我指了指草叢裡的石頭,面露疑色,「我聽老爸講過,是聾子爺最先發現這些怪石的。唉,他還撿拾一竹籃提了回去,丟在屋後的竹林裡……」

大麥是我未出五服的弟兄,後沒出門,說要等泡種下秧了,再去城裡。看著面前新建的小小冢寺,我明知故問:「村子裡重建冢寺了?」

「那個冢寺是今年春節後新建的,清明當天,陳家莊將在這裡舉行祭祀活動。」大麥指了下冢寺前面的臺子,神情變得莊重,「那個就是祭祀臺。」

我去世的祖輩都埋在這裡,猛然明白老爸急著打電話讓我回老家的真正緣由了。是啊,從這裡走出去的人,無論你走多遠,無論富貴貧賤,都是陳家莊的人。

我說:「那好,我們都可以一道在這裡祭祀先祖。」

大麥用腳踢了幾下貼地藤蘿,怏怏道:「真要出大事了。」

我問道:「清明的祭祀,是不是也有化解這災光的意思?」大麥點點頭。

記憶中土堆下的那個洞穴,沒有現在的大,周圍長著青草藤蘿,一片荒蕪。我拿過大麥哥手上的鐵鍬,向洞穴走近幾步,在洞口掃蕩一番,發現裡面塞著許多枯草和樹枝,鏟也鏟不動。我蹲下身子仔細瞧了會兒,迷惑不解,心想:那些怪異的石頭,到底是不是從這個洞裡扒出來的?

四另一個故事

大麥家就住在我老宅東邊的前排集體線上,正好同路返回。沿途中,村莊滿眼都是金黃的油菜花,在這陰鬱的天氣裡依然顯得那麼耀眼燦爛。大麥侃侃而談,講起了另一個關於奪氣嘴的故事。

1934年鬧水荒,外地有個將家產搬到陳家莊奪氣嘴上避難。那老爺帶著家人在高坡上安營紮寨一天,就發現一個奇怪現象。水漲了一次又一次,而坡邊那個洞穴總是淹不著,似乎在跟著水位上漲。老爺在土堆邊用竹籤插了幾處記號,竹籤都被水淹沒了,而洞穴口依然懸在水面上。他甚感稀奇,於是就想著怎樣去洞穴裡探尋一番。

有天,他帶上一名男家丁,各自提著一盞馬燈,從洞口向裡面一路探了進去。裡面的通道並沒有積水,越往裡走越寬敞。老爺讓家丁在前面帶了一截路,便要求自個兒走在前面。沒走多遠,老爺就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感覺不出是什麼味道,但十分好聞。家丁提醒老爺,恐怕不能再往前走了,可老爺見識廣博,聞到香味,覺得定有寶物深藏其間,便讓家丁原地等候,自己則執意繼續前行。

家丁呆在原地等候多時,仍不見老爺返回,就跟著尋了過去。其實老爺沒走多遠,就雙眼昏花,跌坐在地。家丁見狀,只得背老爺出洞。

老爺換了個人似的,自此變得心事重重,舉止神神秘秘。他對家人說,土堆下洞穴裡有寶物,吩咐家人準備在這地方建一棟房屋。老爺性子犟,待洪水退後,便在這裡修起一棟四合院房屋,還將貴重樹種移植到房子周圍。只可惜那老爺命苦,繼承祖上並積攢了一輩子,和相處數載,連個子女也沒留下。自從洞裡出來,他就沒過上一天安逸日子,病痛纏身,身子骨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屋子剛修好,他就撒手塵寰。不久,老爺的妻子與那家丁結為,還生了一對兒女……

「以前那個被毀掉的冢寺,是不是用那個老爺的宅子改建的?」

大麥搖搖頭,又聳聳肩,抿嘴一笑,道:「這個故事還是小時候聽我姥姥講的,一直銘記在心,就是沒個結尾。」

關於陳家莊的冢寺,除了縣誌上有個奪氣嘴的傳說,再也找不到有關它的隻言片語。我在想,這個像山包子一樣的大土堆,到底是不是墳呢?在古代,有身份的人離世後,為了保證墳墓不被盜挖,大多採用夯土擊實,圍起大土堆。倘若真是一座墳,從其埋葬形制上看,還挺符合的特徵,至少也擁有幾百年歷史。而且單從那高大的封土堆來看,即可反映其主人當年的身份和地位不同尋常!

然而奪氣嘴下面,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返回老宅,母親的早飯還沒熟。聽見老爸在堂屋大聲地和誰商量些什麼,我便故意站在屋簷邊聽了一會兒。從窗子縫隙可以看到,老爸邊講邊做手勢,面前正坐著端一陶壺茶的聾子爺。隱約聽得出,他們在談奪氣嘴的那個大土堆。剛才從奪氣嘴折回,路途也聽到過有人談論冢寺。

清明到了,冢寺、祭臺、怪石……理所當然成為陳家莊男女談論的主題,莊上年輕人外出謀生,留下來的村民大多有了一把年紀,對清明這樣的傳統格外看重。加之聾子爺在奪氣嘴發現怪石,大事臨頭的陰雲籠罩在上空,揮之不散,整個村落顯出了幾分詭譎。

老爸正在堂屋用松枝扎著什麼,一端還裹有厚厚的幾層松樹皮。我輕咳一聲,大步走到他們跟前,先給聾子爺續了開水,再一本正經地看老爸做什麼。可他沒抬頭瞧我一下,只顧忙碌手中活計。老爸低聲道:「聾子爺堅持要去土堆裡看看,說不去,死也不會瞑目。你回來正好是個機會,一道去探個究竟,也算了卻他這輩子最後一個心願。」

我一瞧,老爸手裡扎著的分明是火把,不禁一怔。幾乎每本小說裡都會寫到這麼一個情節,進墓坑洞穴都得使用火把照明,一來防野獸襲擊,二來探測空氣濃度。

聾子爺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陶壺嘴,不知他泡著啥神仙茶,喝得有滋有味。

我拿起老爸用作扎火把的松樹枝條捻了捻,若有所思地問道:「聾子爺這把年紀了,還要去土堆下面看什麼?他年輕時,難道就沒有和我爺爺一輩的人去過?」

「唉,誰曉得呢?」老爸輕嘆一聲,將已紮好的一隻火把放在椅子下,又開始重新整理松枝,動作麻利,邊扎火把,邊告訴我說,「從我記事起,奪氣嘴就是一個禁地,莊上哪有人敢去那鬼地方,除非是死人了,去大土堆邊埋葬。」

聾子爺似乎能聽懂我老爸的話,只見他張著,聚精會神。我想問老爸,那個土堆是不是一座墓,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老爸忽然抬頭瞅了眼聾子爺,漫不經心而又意味深長地感嘆道:「奪氣嘴啊冢寺啊,我們世世代代都住這兒,你怎麼還要這樣神秘?」

五女瘋子

聾子爺家的兩扇大門桐油剝落,露出陳舊木質的顏色,門上兩隻扣環更是鏽跡斑斑,在竹林的掩映下,屋子顯得格外寂寥而陰森。早飯後,我就去聾子爺家的屋山頭看了。那裡果然堆著一些石頭,蕩起一層清冷寒光,比在奪氣嘴雜草中看到的那些褐石還要怪異恐怖。

「啊——」

正愣怔之際,村子東邊居民集體線上突然傳出一聲悽婉尖叫,明顯帶著哭腔。我猛地抬頭循聲望過去,但僅此一聲就戛然而止。此時,莊上人家大多在吃早飯。我相信,許多人都聽到了那聲慘絕人寰的叫喊。我拿出,看了,剛好九點整。

我急忙跑回老宅,只見老爸和聾子爺都端著,朝東邊一個勁地張望。

那聲音依然蕩漾在我腦子,我看著兩位老人,問道:「莊上東邊出事了?」

聾子爺和我老爸不約而同地瞥了我一眼,然後仰起脖子飲盡杯中的酒。聾子爺用手裡的酒杯磕碰桌子,臉色鐵青,嘴唇嚅動。老爸似乎懂得他那無聲的語言,噴了個響亮的酒嗝,喟然長嘆:「怪石出現,村莊浩劫……」

奪氣嘴雜草中的、女瘋子手裡的、聾子爺屋簷下的……那些泛著神秘光澤的石頭,一下子充盈我的腦海。此刻我站在門前看到,大麥正往我家方向奔跑過來,剛進門,就氣喘籲籲地對我老爸說:「叔伯,出……大事了,黃玲用剪刀刺穿了喉嚨……」

「什……什麼……」老爸睜大眼睛,「黃玲了?唉,聾子爺的話得到應驗,陳家莊果真出了血光之災。怪石出現,村莊浩劫……」

黃玲?我忽然想起來了,黃玲就是我大清早在那堵爛牆邊碰見的女瘋子。她是從黃家巷那邊嫁過來的,和大麥住隔壁。

大麥脫下球鞋,拉掉襪子,兩隻腳都有些青腫,有的地方還烏得挺厲害。大麥說,在見到我時,他就在奪氣嘴走了一遭。行走在土堆邊,他的腳突然碰到硬物,便蹲下身仔細查找,原來是一些怪異的石頭。他擔心我踢到怪石,才跑過來陪我在奪氣嘴溜達,由於擔心我害怕,沒敢說出此事。見現在黃玲出事了,他才一股腦地道出自己在奪氣嘴的遭遇。

我們趕到黃玲家院落時,屋子裡已圍了一圈人。老人們念叨著,黃玲是個苦命,嫁到陳家莊沒過上幾天舒服日子。家人已用床單蓋住黃玲的,頭部位置的白布已是暗紅色。房屋裡有塊地上撒著稻草灰,那應該是黃玲刺破喉嚨的地方。

她早晨都活得挺精神,怎麼回到家裡就自殺了呢?我一邊回想著她接過那張20元鈔票時的傻模樣,一邊聆聽人群裡的議論

「春節後,莊上有個兒子當官的老人過世,安葬時,在奪氣嘴的洞穴裡燒了一百多個花圈。整個莊子都布滿陰霾,好幾散去。那大火驚醒了女鬼,出洞後吻到了什麼人,草叢裡才驚現怪石。」

「那個大嘴巴女鬼就躲在土堆下面的洞穴裡。」

「這瘋女子八是讓那個大嘴女鬼吻著了,才死得這樣悽慘。」

「不是說大嘴女鬼只喜歡吻男人,怎麼會去吻黃玲?」

「哈哈,這就很難講了。你看她瘋瘋癲癲的滿莊子裡跑,樣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讓大嘴女鬼給撞上了,活該她透頂。」

我自然不會信服縣誌上的那個民間故事能夠復活。黃玲本是個長得漂亮的良家女子,當初嫁給安柱時,還有人暗地評價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安柱豔福不淺得要死。安柱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十幾年前,他鬼迷心竅跟人去三峽庫區盜懸棺,並且一去未返。據說是被追擊時,掉進了峽谷。黃玲認為安柱是為了她才去想發財的,跑出去找了幾個月,結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等她回到陳家莊時,村民們發現她少了一根指頭,別人關切地詢問她是怎麼回事,黃玲只是默默流淚而不作答。沒幾日,她竟瘋了。所幸,安柱父母待她不薄,黃玲才活到現在……

我老爸咬著牙幫子,在黃玲屍首邊繞上一轉,似乎悟出什麼名堂,忙招呼大麥和我退出來,「我們今天就得去奪氣嘴,揭開那個洞穴的秘密。」老爸語氣堅毅,斬釘截鐵,揮舞的雙手強勁有力,一雙眼睛在我和大麥麵前掃過,又稍加思索,「這事,我和聾子爺商量許久,可苦於找不到合適人選。這個問題現在解決了,你們二人是最佳人選。」

難道奪氣嘴還真有什麼驚天秘密?我瞪大雙眼看著老爸,欲言又止。

六怪香

大麥和我對視一眼,心裡都明白,是黃玲的暴死激起了我老爸要去奪氣嘴土堆裡探尋的與決心。我們計劃天黑前去奪氣嘴探洞。回到家裡,老爸又特地多扎了兩個松枝火把,大麥也去忙別的事情。

「土堆下面的那個洞穴,應該很有些年頭了吧?」其實,自從看了縣誌上那個民間故事,我也對那個大土堆充滿好奇心,加之近些年來狂熱起來的墓文化,便想著怎樣對老家那個土堆探尋一番。這回,機會終於降臨。

老爸自顧自地扎著火把,等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慢條斯理地告訴我說:「奪氣嘴是陳家莊的一個禁忌,平常沒有人會去關心那個土堆,更不會有人冒險深入那個洞穴。因為聾子爺,我才發現那個土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老爸將那些半溼不幹的纖細松枝編來編去,中間夾裹著一層又一層粗紙,外面還用松樹皮包紮得嚴嚴實實。

我稍作思忖,提示老爸道:「那個大土堆因為聾子爺,才發生不對勁的事兒?」

老爸抬頭瞧了我一眼,答非所問,而又憂心忡忡地說:「莊裡人不指望升官發財,就圖個家道平安,土堆下隔幾年就冒出一些怪石,給莊上帶來血光之災,這樣下去怎個了得?」

大麥對我講過,春節前夕,莊上有個發了點小財的,從外地請來師測看過,稱陳家莊自古就有邪氣。這點大家深信無疑。他便投資在奪氣嘴重修冢寺,冢寺雖說小巧玲瓏,不夠氣場,但門前那個祭臺卻是高規格的。清明當天,莊上將在這裡做一次祭祀活動,欲衝散莊子裡的晦氣、煞氣、怨氣,祈求安寧。依照這件事推理,那些怪石應該在春節前就現身了,可到底是誰最先發現土堆裡的怪石,總不會是那個外來風水吧?

老爸幽幽道:「陳家莊的年輕人大都外出掙錢,留下老弱病殘,人氣已鎮不住奪氣嘴了,土堆犯難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你要找幾個人深入土堆下的洞穴祛鬼鎮邪?」我實在忍受不了老爸賣關子,叫我回陳家莊,而又不願道明初衷,總是拿聾子爺做擋箭牌,讓我腦子裡那根弦繃得緊緊的,「老爸你說,那個大土堆會不會是古人留下的墓冢?」

「那個大土堆到底是不是墳墓,恐怕要問你聾子爺了。」老爸裝腔作勢猛咳一聲。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拿出手機正欲給大麥打電話時,聾子爺顫悠悠地來到了家門口,只見他手裡拿著一個純淨水瓶子,裡面裝著半瓶醬色液體。他給我老爸比劃幾下,是二人間的啞語。老爸便心領神會從廚房拿出兩隻小碗,放在堂屋桌子上。聾子爺將瓶子裡的液體平分在兩隻碗裡,老爸端起來一口飲盡,他抹了抹嘴角,嘟了下嘴巴,示意我喝下。

起初以為是聾子爺給咱倆的壯膽酒,喝了才知道,是一種又澀又甜的黏稠液體,類似止咳糖漿。

見我一臉困惑不解,老爸又抹了下嘴角,告訴我說,那東西是用於避邪的。那個洞穴年代已久遠,積聚了陳家莊周圍的邪氣,防患未然,還是聾子爺體恤咱父子。

大麥早已提前去了奪氣嘴。我們父子倆趕往奪氣嘴時,莊上人家正開始做午飯,炊煙嫋嫋,沒有人注意我們的秘密行動。

土堆下的大洞口,還是清早見到時的那樣子,只是洞口邊的渣草讓大麥清除了一些。大麥站在洞口望著我老爸,他發號施令。老爸讓我和大麥在洞口點燃艾草,並和我們一道將艾草煙扇進去。

老爸舉著火把在前面探路,大麥緊隨,一手拿備用火把,一手持鐵銑。我則打著手電殿後。手電的射程自然比火把照得更遠。沿途稱得上開闊,越往裡走,除了顯得潮溼外,沒有什麼異樣。

我特意注視著腳下,時不時用手電照射甬道,希望沒有怪石出現。

看得出,這個洞裡應該常有人進出,儘管沒有留下什麼特殊痕跡,但年代久遠的洞穴不會如此通達順暢。

七彎八拐,不知走了多長時間,老爸手裡的火把終於燃燒到最後。換了火把沒走幾分鐘,我們就遇到岔道,從一個岔道裡飄飄渺渺傳出淡淡的香氣。

大麥走上前,借著手電光朝這個岔道走去。可怕的事情很快發生了。大麥沒走多遠,身體忽然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

大麥突然暈倒在洞穴裡,手上的鐵鍬倒立在洞壁邊。

我和老爸嚇了一大跳,如果背個罪名,那就告到聯合國也說不清楚了。老爸舉著火把在前面照明,我則背著大麥急急往回走,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待走出洞穴時已汗流浹背,因體力透支而歪倒在地。

大麥忽然微微睜開眼睛,怏怏道:「我……我怎麼暈過去了?」

莊上有衛生室,號了脈、測了血壓,沒發現什麼問題。

七娘家人

大麥醒後,老爸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大麥,你是不是在裡面見到什麼,才被嚇得魂飛魄散,昏厥倒地?」

大麥只覺口乾得厲害,睜開眼睛後喝了一大碗水。望著我們父子倆,他搖搖頭,苦笑一聲道:「除了嗅到一股淡淡的怪味,那個岔道與外面的通道沒有啥區別。我一定是被那個大嘴女鬼嘴裡的邪惡氣味衝倒……」

這更是匪夷所思,我們父子倆也聞到那種淡淡的怪味,為何單單大麥被擊倒?我認真想了想,對大麥說:「或許是你衝在最前面的緣故,吸收的氣味多而濃所致。」

大麥點點頭,輕噓一聲:「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真他媽厲害,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老爸拍拍腦袋,有些懊惱,後悔當時沒有舉起火把往那個岔道裡照,不該那樣心急火燎地背著大麥出洞。明火能闢邪,說不準打火把往裡走幾步,大麥就會沒事。

老爸雖然不再年輕,可他是陳家莊老一輩人中少有的能說會道者,莊上有許多治保主任無法調解的問題,倒讓我老爸搶佔風頭,憑其資歷和一張巧嘴給擺平。有人跑到村衛生室找到我老爸,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就隨那人一道去了黃玲家。

別看黃玲在世時,娘家人沒把她當回事,可現在人死了,黃家巷來了一車親戚,找婆家評理。婆家是陳家莊老住戶,大夥擔心黃家人前來尋釁滋事,已有幾個中年漢子在那裡一邊料理後事,一邊做保安。

畢竟是人命。治保主任報案後,中午剛過,當地派出所、縣刑偵大隊的人都趕來了。他們檢查黃玲的屍體,提取指紋,還對一些左鄰右舍進行了走訪、排查。忙碌一通,警笛一鳴,全體收兵,離開陳家莊。時分,治保主任接到派出所所長電話,稱在兇器剪刀上、死者頭部都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指紋,初步認定為自殺。

安柱爹媽自從兒子後,就沒攤上舒心日子。黃玲是在尋夫未果回家後瘋掉的,婆家人照顧她這些年了,自知對得起瘋子,可她如今突然自殺了,事情變得複雜。警方雖然確認黃玲系自殺,但她娘家人不依不饒,並未因這個結論停止胡攪蠻纏,而是認定黃玲自殺有其深層原因。

黃玲婆家老兩口一輩子敦厚仁義,棍子打不出屁來。我老爸正好發揮特長,兩邊周旋,最後達成協議。因黃玲是橫死,按當地習俗,由娘家人操辦安葬在奪氣嘴,其費用全由婆家負擔。還好,黃家巷來的一撥子人馬也算通情達理,牢騷怨氣發洩完畢,最後接受了這個意見。

老爸回到屋裡,我和聾子爺正在重新紮火把。看見滿有成就感的老爸,我還以為他會將在那邊的表現繪聲繪色地演講一遍,可他沒有,轉身回到裡屋找什麼東西去了。

老爸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張紙,那不是我從那對佩飾物上用印泥複印下來的一幅圖案嗎?

他神秘兮兮地把那幅圖案亮給聾子爺看了下,就收起來放進褲口袋,還將口袋上的扣子扣上。

八多出一個人

老爸決定傍晚時再進洞,尋找那個岔道。他甚至斷言,大麥對我們父子撒了謊,隱瞞了什麼秘密。聾子爺耳朵聾嘴巴啞,可他懂得我老爸的話。這不,此時此刻,他就顯得異常興奮,比劃著表示贊同我老爸的想法,支持我們的行動。

我問老爸:「這次進洞,叫不叫大麥?」

老爸連連擺手,昂起頭問道:「你是不是還想背他一回?」

我將大麥從洞穴裡背出來,肩膀、腰身的酸痛感還沒,哪還有氣力去背他?從洞裡背他走出來,真像鬼附身。於是我連連搖頭,又有幾分擔憂地問道:「如果兩人進洞,是不是……」

老爸堅定地說:「你人高馬大,洞裡的大嘴女鬼也懼怕三分。」

想到晚上還要隨老爸進洞,加之老爸和聾子爺似乎偷偷商量些什麼,還有幾分迴避我的意思,我便趁早去休息一會兒。談起奪氣嘴,老爸講得比縣誌上的民間傳說還要恐怖嚇人。我是唯物主義者,不會信服老爸所言,然而,「怪石出現,村莊浩劫」又不能不叫我提心弔膽,汗毛倒立。

進到臥室,我還是遵命將布窗簾全部掛下來,不留一絲縫。

這棟老宅的房間本身就光線不好,關上窗簾,屋子裡更是漆黑一團。這環境正好,我也有些困,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迷迷怔怔時,忽然打了個冷顫,我睜開眼睛,可發現整個身子不能動彈了。我心裡明白,是鬼壓床……

出發前,聾子爺照樣給我們父子倆各倒了一小碗東西喝了。老爸這回喝下後,抹了下嘴巴,說話了:「聾子爺熬的佩蘭膏能祛邪。料想那個大嘴巴女鬼也會躲進洞壁的蝙蝠穴裡。」

佩蘭膏?我忽然想起,在聾子爺屋後的菜畦裡種著許多佩蘭草,還以為是他種植的草藥,原來是用於熬製驅邪膏的,這爺也真是迷信。

傍晚時分,村莊禽獸歸籠。因黃玲的暴死,莊裡人都感到了幾分懼怕。在他們的記憶裡,奪氣嘴已有多年未出現怪石。老爸一邊拾掇工具做準備,一邊朝村莊周圍遙望一圈,還用手掐算些什麼,蹙眉凝思道:「還是12年前,陳家莊出現過怪石,轉眼就一個輪迴了……」

這次進洞穴比中午容易多了,簡直輕車熟路,走了很長一截,我們才點燃火把。老爸打火把走在前,我持手電隨後,把洞壁照得油光粉亮,通道不再陰森。但終因少了大麥這個膽大心細的兄長,我心裡猶存幾分懼怕。

突然,我看見老爸手上火把的火焰飄動起來,可洞裡並沒有風流動,真是奇怪了,我幾步湊到他背後,叫了聲「老爸」,問道:「火把怎麼會無緣無故飄動?」

我用手電照著火把,看到老爸的手有些顫抖。但他並沒有注意火焰的跳躍,只是用往前前後後做了幾次深呼吸,問我:「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

我也像老爸那樣做了幾下深呼吸,回答:「那是松樹枝燃燒的氣味,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老爸沒吱聲,繼續往前走去。我在通道壁上發現了幾處小小的洞穴,便用小竹棍逐個掏進去,看裡面有沒有躲藏什麼小生物。

越往裡走,通道沒有狹窄,反倒漸漸變得開闊起來。老爸快要走到大麥昏倒的那個岔道口時,他便打著火把朝前面掃視一遍,發現有大大小小一排岔道。

老爸仔細瞧了瞧,問道:「你說,大麥看到的是哪個岔道?」

見我沒回應,他又重新問了一遍,還是不見我回話。他有些生氣了,忽地扭頭道:「你沒聽到,我在和你說話呢!」

我只顧一個接一個掏著那些小洞穴,甚至萌生了掏出個金疙瘩銀疙瘩的念頭,根本沒在意老爸在和我說話。等我回頭朝他走去時,竟然發現老爸後面多了一個人!

我用手電照了照前面幾個黑糊糊的洞口,頓時明白幾分,莫非那些洞裡藏著盜墓賊?冷汗瞬間流滿後背,我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老爸、老爸……」

「誰?」是老爸在厲聲叱問。

我哆嗦著身子,觀察了片刻,只見那個人徑直朝一個通道走去,碰到洞壁後又被彈了回來,側了下身子又朝另一條通道走去,碰到了額頭,又被彈了回來……

「老爸……那個人是誰……到底怎麼了?」

那個人來回碰了幾次壁後,一下子癱坐在地。老爸似乎並沒有感到害怕,走過去,拉扯了幾下那人的胳膊,不見對方動彈:「這伢子怎麼好眼熟,你是誰?」

我用手電將那人照了一通,想了想,對老爸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好像就是住我們家東面前排溝渠上的那個安柱……」

「怎麼……怎麼可能?」老爸的聲音都在顫抖,「十二年前他就死在了外面!」他邊說邊踢了那人一腳。

我正欲伸去探他鼻息的手,連忙縮了回來。

九秘密

「這安柱仔到底是人是鬼,馬上就要他現原形。」

只見老爸深吸一口氣,猛將火把吹熄,邊說邊脫下他那件藏青色外套,雙手提起衣領撣了撣,接著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然後罩在了蜷縮在地的安柱身上,同時還叫我熄滅手電,沒他發話,不要開燈。

洞裡漆黑一團,我持手電的手都僵住了,剛才老爸的舉止更是詭異無比。面前的幾個岔道洞口不時傳出「嗡嗡」的響聲,實在讓人心悸。

我屏氣凝神,等待老爸解除禁令。經過漫長的等候,忽然聽到「啪」的擊掌聲,我忙按亮手電,看到老爸已將罩在安柱身上的那件外套揭去。

老爸重新點燃火把,直搖頭罵道:「這他媽死去多年的柱子怎麼突然跑回陳家莊了,還躲在奪氣嘴下的洞裡?」

是啊,不是說安柱十二年前就死在外頭,怎麼突然出現在這洞穴裡,又恰好在他老婆黃玲暴死後……我腦袋裡一團漿糊,百思不解,但安柱卻是活人,而非在洞裡遊蕩。

「老爸,你確信這是安柱的肉身,而不是他的靈魂?」見老爸神乎其神,高深莫測,我的膽子也大了許多,但心中升起問號:剛才老爸的舉止是不是故弄玄虛?

見我站在那裡沒有動彈,老爸說了句:「還愣著幹什麼?柱子現在回來了,還不背他到衛生室打針?」

又要背人,我心裡實在不爽。「我剛才看到了,他應該不會像大麥那樣嗅到什麼怪異氣味而昏迷,他是多次撞在洞壁上而昏沉倒地的。」我用手電照了安柱的頭部,看到他面額上青腫好大一塊。

人命關天,要緊。我背上安柱,拿出吃奶的氣力。幸好,這安柱要比大麥矮小,我還撐得住。

走出洞穴,我的內衣早已溼透。天空只有半個,時隱時現,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泥巴路。要是在城市,即便在停電的月黑夜,也能看到灰白色的水泥路。衛生室離這奪氣嘴還有一段路程,要我繼續背他去打針恐怕體力不支了。

老爸手上的火把燒盡,他重新點燃一根。這時候,忽然從土堆邊的荊棘旁閃出一個人來,擋在我們父子面前,那人迅速將手裡的一團東西塞進安柱嘴裡。稍許,安柱一連打了幾個響亮的氣嗝,睜開眼睛,朝周圍瞅了瞅,忙從地上爬起身。

「你個小子,這些年跑到哪裡發財去了?」老爸跺了下腳,忽然咆哮起來,「陳家莊才安寧幾年,現在又犯事了?」老爸的聲音悽涼而悲壯,在夜色中久久迴蕩,一股說不出的涼意直襲我的心頭。

安柱沉默著,不吭一聲,只見他突然雙膝跪下,給面前的幾個人磕了幾個頭,爬起來,轉身向村莊外跑去……

我想跟著安柱追趕過去,被人攔住了,扭頭一看,才發現剛才從土堆旁閃出的那個人竟是聾子爺!

外面露氣大,我們三人走到洞裡歇息。我也實在太疲乏了,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起來。火把的光亮映照洞口,老爸的臉由陰轉晴,靜靜地看著聾子爺,似乎想問他什麼問題,而聾子爺看了我一眼,習慣性抿抿嘴,用手捏著下巴,不動聲色。

聾子爺在安柱嘴裡塞了團東西,他就清醒了,證明他並不是因為撞傷額頭而昏迷倒地,或許也像大麥一樣嗅到什麼怪異味道。於是我問老爸:「安柱是不是在洞裡那個岔道口嗅到什麼,才昏厥倒地?」

老爸終於道出了這個秘密,神情嚴肅地說:「中了迷香。」

我一拍大腿,心裡明白了,原來這個大土堆是古墓!史書上有過這樣的記載,古時候,有身份的人逝世後,為了保證墳墓不被所盜,除用夯土擊實,還在周圍的墓道裡布上異毒。盜墓賊自古有之,不少盜墓賊就死於這種異毒。迷香只是異毒的一種,具有性與麻痺性,像毒品一樣,讓人越吸越覺得有味,直到被毒死。我和老爸出發前,聾子爺讓我們父子服下的佩蘭膏實際上就是一種解藥。

老爸微微點頭,道:「從前,你爺爺常提到的那個叫明德的僧人,我懷疑也是來這裡守墓的。」

「論年齡,聾子爺應該是明德的輩。明德離開陳家莊後那些年,為什麼沒有明家後人來這裡守墓呢?」看著老爸高高挑起的眉頭,我問道。

「明德離開後,說不準常有明家後人前來奪氣嘴看墓地。」老爸向竹林邊聾子爺的那幾間舊屋子望了望,神情沮喪,「或許,聾子爺就是明家最後一個守墓人。」

「聾子爺早就發現了『安柱之墓』後面的那個盜洞,按理說他早就進去過,並且在墓室裡布下迷陣吧?」我問老爸,可他始終不肯回答。

靜默好一陣子,老爸抹了抹眼睛,說道:「小時候,我聽你爺爺講了奪氣嘴的故事,便萌生進那個洞穴的念頭。可莊上人家提及奪氣嘴就為之色變,哪有伴兒敢進去破解謎團?前不久,我得知聾子爺竟也有此想法,就把你叫回老宅……」

聾子爺來陳家莊差不多四十幾年了,既然他手裡有族譜,還有墓室圖,他對那個祖墓的情況無疑早就瞭然於胸。在他彌留之際,固執地邀約我們父子共同探墓,最後啟動機關,將自己與他的祖先葬在了一起,這樣做自有其目的……

想到這些,我心裡不禁一顫,眼前雲霧漸散。近些年來,聾子爺大概已感覺到祖墓所面臨的危險,於是一次次將村子周圍發生的橫死事件,與奪氣嘴上的怪石聯繫在一起,有意印證「怪石出現、村莊浩劫」的說法,目的無非是想阻止盜賊對祖墓的侵犯。

這天夜晚,大麥的屍檢報告傳到陳家莊,大麥系中了某種不知名的毒素而死亡。同時,刑偵大隊技術科還在大麥指甲裡發現凝固的血液,經檢測比對,那些凝固的血液正是黃玲的。警方初步確認,大麥是殺害黃玲的兇手。

與此同時,棺材換屍也有了答案。大麥參與的那個盜墓團夥早已盯上陳家莊的大土堆,還確認土堆裡的墓主曾在朱元璋手下當差,後人異地厚葬於此。盜墓賊覺得此墓是大主,便煞費苦心,一邊在奪氣嘴修築冢寺掩人耳目,一邊找準方位打通盜洞,還用洛陽鏟從冢寺裡打了放風通道。等到清明前夜,他們將以準備祭祀活動為藉口進墓開棺盜寶,然後利用這地方橫死媳婦需移冢的風俗,將盜得的寶貝用棺材轉移出村子。可是,那些的盜墓賊不曾想到,墓主的後人正緊盯著他們。

這下子全村人都震驚了,大麥和安柱是兩堂兄,是什麼深仇大恨,讓他如此殘忍地黃玲?麻叔出來說話了,前天清晨,他看到黃玲尾隨大麥朝奪氣嘴方向去了。只是沒想到,她會被大麥穿喉在家。而警方分析,黃玲一定掌握了大麥企圖盜墓的秘密,並極力阻止其行動,才被大麥惱羞成怒地殺死。另外,民警還在大麥家的菜畦裡發現洛陽鏟、防毒等大量盜墓工具。

我們父子倆沒有告訴民警,安柱並沒有死,他的那塊假墓碑後面,曾經有個通向主墓室的盜洞。可大麥怎麼死的,永遠只能是一個謎了。

然而我深感不安,也為了聾子爺對我們父子倆的信任,決定為他做點什麼。返城時,我帶上那本線裝族譜,請老幫忙,轉交給了縣文物局的民俗專家,希望他們作出鑑定,將奪氣嘴作為重點古墓保護起來。

沒多久,我就接到老爸的電話,說縣政府已在奪氣嘴豎了塊「重點保護文物單位」的大石碑,還規定從此不準任何人在土堆周圍埋屍築墳……

同类文章

壯烈的大地

這天上午,丁順拿著一個空麻袋到集鎮上買年貨。剛走到一家酒館門口,忽聽背後有人招呼:「丁順兄弟,我請你喝酒,賞不賞臉?」丁順回頭看到一個陌生男人。那人說:「我叫卜同富,是個商人,也是你師傅生前的好友。」丁順一聽是師傅的好友,連忙回禮。卜同富熱情地邀請丁順入內。   叫來酒菜後,他們先互敬幾杯

瘋狂的涮椒

西川縣縣令牛大人看罷楊巡撫楊曄發來的文牒,兩條眉毛不由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他立馬坐著青呢大轎,一溜煙來到了餘吉火鍋店。   店老闆佘吉雖已年近花甲,可面色紅潤、走路生風,一點也不顯老。   餘吉剛把牛縣令迎進店裡,牛縣令一把攥住他,急問:「餘吉,你還會做涮椒火鍋嗎?」   餘吉一聽愣了:涮椒

劫來的壓寨主公

清明時節,山花爛漫,參天古木都吐出了新葉。有三人沿溪而上,前面走著的那個華服少爺,不時興致勃勃地聞一聞野花,或是從腳下撿起一點什麼來問旁邊的管家,管家年紀大了,一邊喘氣一邊回答,另一個年輕的人卻捺不住了:「劉少爺,早知道回鄉掃個墓要走這麼遠,我就不跟你來了!」管家給了他一記悶慄:「秦二,少

買走你的餘生

劉雲是一個在網上出賣餘生的女人。   一年前,和男友王浩分手後,劉雲在淘寶開了家名叫「浮生緣」的網店。劉雲在網店裡貼上自己各種靚麗寫真照,並聲稱作為一個醉生夢死之人,自己將把剩餘人生的時間全部交給客戶安排。   「浮生緣」的規則是,顧客可以花錢購買劉雲任何時段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劉雲會按

被溺死的金絲鳥

 一   8月正是颱風多發季節,江邊的防汛堤旁都有專人值班,以防大潮衝垮堤岸。這天半夜時分,一位輪渡碼頭的值班人員起來解手,瞥見江面上有個淡紅色的物體漂來,他起先以為只是塊發泡塑料,可等物體靠近,才看清是具屍體!他頓時嚇得毛骨悚然,「啊」的一聲驚叫,轉身就跑。他回到屋裡半晌才從失魂落魄中回

努爾哈赤之死

 一   明天啟六年年初,經過精心策劃和準備,如日中天的努爾哈赤親率13萬滿洲八旗兵,號稱20萬,向明朝遼東防線發起全面進攻,意圖一舉蕩平明朝在山海關外的所有軍事力量,然後問鼎北京城下。在滿洲八旗兵的凌厲攻勢下,各路明軍兵敗如山倒,望風而逃。滿洲前鋒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不承想卻在通往山

糗事一籮筐

只認鎖頭的小偷    託馬森是一個高級慣偷,很會撬鎖。無論多複雜的鎖到了他手裡,都不費吹灰之力。有一天深夜,他撬開了一家公司財務室的鎖,並且找到了保險柜的鑰匙。他興奮地打開了保險柜,正準備大撈一把。突然發現這個保險柜裡居然只有不到一百塊錢。要知道,他破譯這密碼鎖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呢。無奈,

狼羊孩

 一個陰謀    由於灰太狼長期抓不到羊,就把目標瞄準了身材苗條的美羊羊。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詭計:假裝喜歡美羊羊,騙取美羊羊的信任,和美羊羊結婚,再對美羊羊下毒手。    灰太狼讓紅太狼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隻帥氣的羊,並給美羊羊買她最喜歡吃的義大利黑麥草蛋糕、墨西哥玉米草沙拉、檸檬味的飲料、

藍凌獲救記

大眼女孩樂美兒意外得到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正高興地把它抱進懷裡時,洋娃娃突然說話了:「能幫我找找以前的主人嗎?我很想念她,她消失了……。」善良的樂美兒被洋娃娃的真情所感動。她帶著洋娃娃,踏上了去往「魔法偵探——洛基」偵探社的徵程。   偵探洛基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是個神探!就在昨天,洛基還偵

智救潘多拉

 美麗姑娘    放學後,莫西在學校附近的山丘上撿到了一個奇怪的盒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上面雕琢著精美的花紋。莫西喜歡得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捨得放下。夜間,他突然被一團光照醒了,懷裡的小盒子緩緩地打開,散發出奪目的光,越來越亮,亮得他睜不開眼睛……    等光散去之後,從盒子裡出來了一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