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第三把鑰匙

2023-10-08 20:41:54 2

1 城市驚現殺妻案

小貓是在早餐桌上接到蔣濤的的。

「有個緊急採訪。」她一邊到衣架去拿衣服,一邊跟徐良生說。

徐良生從粥碗上抬起頭,瞄著她窈窕而略顯單薄的說:「我特意為你熬的八寶粥,不吃了?」

「晚上回來吃。」小貓到玄關處換鞋。徐良生跟了過去,手裡拿塊抹布,擦拭著小貓換鞋時弄到地板上的灰。徐良生的,有點忙乎人。

蔣濤的車等在門口,小貓像只貓一樣蜷縮在座椅上,望著車玻璃上映出的臉和眼睛。她的眼睛總是半睜半閉,有些慵懶,有點性感。她喜歡用這樣的姿勢看人,也看自己。誰說過的,就像,你衝它笑它就衝你笑,於是小貓見到能照人的東西,就衝著裡面笑一笑。現在,車玻璃上的小貓也在咧嘴笑。

「什麼案子?」車子開動後,小貓問蔣濤。如果不是案子,蔣濤不會一大早聯繫她。

「殺妻案。」蔣濤說。

蔣濤是刑警三中隊的副隊長,小貓是報社部的副主任兼。兩個人好了快三年。小貓後,他們這是第一次碰面。

外面了,洋洋灑灑,很快地面上就鋪了白蒙蒙的一片。

「這案子憑直覺判斷有冤情——」蔣濤的車子拐上公路。

「刑警還唯心?」小貓?了他一眼。

「不是唯心,是思維慣性。」蔣濤也掃了小貓一眼,又說,「是人都有個慣性,你年齡大了不也要結婚?」

小貓心裡哆嗦了一下,蔣濤要能,她會嫁給徐良生嗎?

街二十八號樓前,圍著幾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和一群鬧哄哄的市民。小貓把攝像機打開。市民看到她手裡的攝像機,急忙閃避。有個小眼睛小的男子卻忽然把臉湊到鏡頭前,嬉皮笑臉地說:「你是記者?採訪我吧,我對案情全都掌握。電話×××,你可以隨時打給我,隨叫隨到——」

蔣濤伸手把小夥子扒拉一個趔趄,說:「蝗蟲起膩,連記者都調戲。」

公安局宣傳主任在小貓鏡頭前說了幾句,刑警出警迅速,幾分鐘內控制嫌疑人等等。進了樓道,在幽暗的樓梯上的蔣濤說:「殺那小子是主動打電話自首,但主任那麼說,你就那麼寫吧。」

「那還告訴我前面那句?」

「你有權知道真相。」

樓道裡有些暗。小貓的高跟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身子向旁邊傾倒過去。蔣濤身後像長了眼睛似的,回手一把撈住她。等小貓站穩了,他鬆開手,小貓卻沒有鬆開,而是一下把他抵到牆壁上,盯牢他的眼睛問:「你愛過我嗎?我有權知道真相。」

蔣濤沒有說話。

「開個玩笑。」小貓吹了聲口哨,扭著細腰,嫋娜著先上樓了。

301的房門一打開,血腥氣直衝鼻子。躺在臥室的床上,房間裡床上地下都是血。小貓胸口一陣翻湧,但她很快鎮靜下來,並且穩穩地端起相機拍攝。

三年了,小貓已經擁有了良好的專業素質,無論情緒多麼動蕩,只要端起相機拿出採訪本,她就會變成一個幹練果斷的!

「我剁了她十八刀。」客廳沙發上忽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兩個刑警正圍著一個在做筆錄。「她的手柔軟得跟水似的,我一刀剁掉她一隻手……」那沙啞的聲音又說。

小貓把攝像頭對準那個沙啞的聲音。那人手腳都戴著銬子,一身白衣白褲,渾身上下沒有一個血點。難道是殺妻後重新換上的衣服?他竟然能在殺妻後還有閒情逸緻換一套白衣服,看來早有預謀。這男人的內心有多殘忍,才會表現得這麼從容?

白衣人看見小貓拍他,齜著牙衝她一笑。小貓的後背掠過一陣陰風。

他叫甦醒,四十歲,是市的麻醉師。他的姚玉環是小學教師。兩人結婚十六年,十二歲,念小學五年級。感情一直不和,成天爭吵不休。凌晨四點鐘左右,甦醒砍了姚玉環十八刀,之後換上一套白色休閒服坐在沙發上打電話自首,靜等的到來。

審訊室裡,甦醒坐在椅子上。「她的嘮叨就像是一把刀,天天在我脖子上鋸來鋸去,逼得我走投無路我才殺她的。」他坦白殺人動機。

「僅僅因為妻子嘮叨就舉刀殺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六年的夫妻,你砍她十八刀。舉刀的時候就沒想到她的好?」刑警問甦醒。

「你們嘗過凌遲的酷刑嗎?薄薄的刀子悄沒聲地?入你的骨頭縫兒裡,一點點地鋸啊鋸,鋸斷你的一根神經,再鋸下一根神經。」甦醒的聲音就像一把鋸子,鋸子銳利的小齒一下一下地鋸著小貓的神經。

小貓在隔壁的觀察室,審訊室的情況一覽無餘。甦醒的話讓她忽然想起很多往事。嘮叨的折磨她年少時就嘗過。那些青蔥的,她卻像根竹竿一樣過得單調而枯燥,沿著爬滿爬山虎的圍牆根兒慢慢地走著,像只流浪的貓,一邊用食指劃著牆壁。牆壁上的土被風吹雨淋得早已酥鬆,隨著她手指的划動簌簌地落下一些褐色的細土,掉在她穿著涼鞋的腳上。她的腳細瘦單薄,腳趾用力向裡彎著,因為涼鞋已經小了,腳趾露在外面一大塊。看不到她的涼鞋小了,她的眼睛每天只盯著她爸的後車座。「你爸後車座上今天下班回來時馱著誰?不是女的嗎?他們學校新分去的那個中專生?我看見她穿著粉紅色的上衣,跟你畫板上畫朝霞時一樣的顏色。別跟我打馬虎眼,你跟你爸好是不是,你向著他故意糊弄我是不是,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欺負我腿不能跑,追不上你是不是,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她媽的話沒有落地,一把鍋鏟就「咣當」一聲砸在小貓的腦門上,一絲鮮血蚯蚓一樣蜿蜒著從她飽滿的額頭流下來……

一聲慘叫忽然從審訊室裡傳出,打斷了小貓的。她看到審訊室裡的甦醒忽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得就像通了電的玩偶。

2 小貓的

甦醒被送到醫院,忙到下午才搶救過來。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抽搐,卻諱莫如深。蔣濤不肯告訴小貓。這個男人,一旦進入工作狀態比她還六親不認。

街對面有許多民工正端著盒飯或倚或靠地吃著飯。有個男人站在馬路邊吃盒飯。到他面前行乞,想要他手裡要扔掉的盒飯。男人卻抬手將半盒飯扣進垃圾桶。

那個人就是徐良生!徐良生在家收拾廚房時,會把剩飯悉數倒進垃圾桶,跟垃圾混在一起。小貓的觀點是用打包盒裝好,貓狗什麼的可以撿到乾淨的東西吃。徐良生卻說:「一想到自己吃的東西貓狗什麼的上去扒拉,心裡就像爬過一車皮。」

徐良生走到旁邊賣盒飯的大娘面前,指著幾種不同包裝的飯盒說:「這個裡面帶肉吧,給我拿三盒。」他從褲兜裡掏出皮夾,捻出一張遞過去,回頭對乞丐說,「拿著,都是你的。」

小貓回到家裡,雖然飢腸轆轆,可一想到姚玉環被虐殺的血腥場面,她胸口一陣波濤洶湧。她迫切地想蜷縮到柔軟的被子裡睡一覺。有些傷口在睡眠中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療。可剛一睡著就了,夢到甦醒猙獰的面孔舉著刀子追著她砍,她猛然回頭,卻發現砍她的人是徐良生。忽然,她又聽到有人用鑰匙在門外開她家的門。「咔嗒」一聲,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天啊,這不是夢,是真有人????地走進她家的客廳。

闖入者直接去了廚房。他不會去廚房拿那把最鋒利的刀,在小貓身上砍十八刀吧?小貓想起姚玉環慘死的模樣,嚇得要死,可就是醒不過來。

響,是小貓的手機鈴聲。

「小貓,醒醒,電話。」有人叫小貓,並用力推她。是個女人的聲音。

小貓終於醒了過來,她看到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婆婆。

婆婆把電話遞給她,徑直進了廚房。電話是蔣濤打來的,約小貓晚上吃飯。小貓沒好氣地了他。

婆婆扎著小貓的圍裙,臃腫的腰肢被圍裙帶緊緊地勒著,肥厚的大手揮舞著菜刀咔咔地剁著排骨。小貓盯著婆婆的後背,問:「你在良生那兒拿的鑰匙?」「我自己有鑰匙。」婆婆繼續揮刀利索地剁著排骨。

「你有我家鑰匙?」小貓加重了「我家」兩字的重量。

「這有三把鑰匙,你和良生一人一把,還有一把在我這兒。」婆婆粘著肉末的胖手捏著菜刀向小貓舉了舉,上下嘴唇翻飛如花地說:「這刀真好使,哪兒買的,趕明兒我也買一把,刀要順手……」

小貓的新房,婆婆竟有第三把鑰匙,她還可以不打招呼就開門進來!婆婆侵犯了她的私人空間。她找個藉口出了家門,給徐良生打電話:「你媽怎麼有咱們房子的鑰匙?」

「啊,怎麼了?」徐良生說。

「我問你怎麼了,你媽怎麼有鑰匙,還說來就來,嚇我一跳。」

「那我跟媽說,讓她改天再來先給你打個電話。」

雪還在下著。小貓站在飄雪的街道上,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裡,夾緊雙臂取暖。她又冷又餓,有點無家可歸的感覺。蔣濤剛才要請她吃晚飯,但她不想去。她已經結婚了,跟工作無關的事最好少跟蔣濤接觸。她倚靠著站牌,把從旁邊便利店裡買的白沙煙支在兩根手指間,在燈影裡默默地吸。煙霧像個嫋娜的女人繚繞在細碎的雪末裡。煙霧裡的女人是在笑嗎?還是有點憂傷?

其實她從沒想過結婚,的婚姻嚇住了她。跟蔣濤相好後,更加不相信婚姻,她只相信自己。但現在她還是結婚了。無論是隨大流,還是孤單,她都不敢說是因為。她不知道對徐良生的感覺是不是愛情。

天黑以後,徐良生打來電話,小貓說在外面跟吃飯。這時,她正走到飲食一條街。看著一家店門上彩色的招牌菜,進去坐下,點了一盤紅燜肉。

她媽離開她的那天,曾經給她做了一盤香噴噴的紅燜肉,讓她慢慢吃。夕陽從炕上移到東牆上,把一格格的窗欞清晰美好地印在牆壁上。牆壁上有流淌下來的黃道道,在那些的方格裡斜斜地橫劈一刀,破壞了那種美好。小貓一邊細細地用牙齒嚼著香嫩的肉塊,一邊用長而尖細的指甲刮著那條黃道道,心想,等吃完肉,我就能把黃道道刮乾淨了,媽回來準高興。可是她卻再也沒回來。

徐良生赤裸著上半身,見小貓進來,兩眼色眯眯地看著妻子。

陽臺裡晾著徐良生的襯衫,還有她早上丟到洗衣機裡的內衣。地板有點潮溼,是剛被他擦過。徐良生無論在外面工作多累多晚,第一件事總是洗衣服洗澡,收拾完了才吃飯。飯後又馬不停蹄地收拾廚房客廳,天天如此。

小貓進了浴室,刷了兩次牙,不想讓徐良生知道她吸菸。上了床,徐良生就壓到她身上,撫摸著她細長的脖子,像彈鋼琴一樣細細地摩挲著小貓的細頸。小貓的情緒一點點地被徐良生的手指撫平了。等他進入她身體時,她僵硬的身體已經變成柔軟的春泥。受不了時,她用牙齒咬著徐良生這三個字,咬得像只叫春的貓。興致來時,小貓還一把將徐良生翻到身下,像只小獸一樣襲擊徐良生,徐良生也舒服得忍不住叫起來。

平靜下來之後,小貓到浴室衝澡。蹲在白色的瓷磚上,用衝洗器將徐良生射到她身體深處的精液衝出來。

她和徐良生認識很偶然。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小貓跟幾個同事去酒店聚餐,在洗手間發現一枚鑽戒,她剛把拿起來,就有個貴婦人闖進來,薅住她的長髮說她是。保安要把小貓送到派出所時,徐良生出現了。徐良生說小貓是他的,他給她新買的鑽戒,可能是她在洗手間摘下鑽戒,拿錯了貴婦人的鑽戒。他剛才進了女廁,找到了洗手臺下的鑽戒。說著,徐良生將手裡的鑽戒戴在小貓的手指上。小貓跟徐良生來到外面,想把鑽戒脫下來還給他,但那枚鑽戒就像長在小貓的手指上,怎麼都脫不下來。

小貓的手指戴不了戒指,一到晚上脹得要命。「找塊肥皂弄些水,差不多能擼下來。」她向徐良生建議。

「我租的公寓就在附近。」徐良生長得文文靜靜,三十歲左右。小貓去了他的公寓,路上問他為什麼幫她:「萬一我真是小偷,把你鑽戒拿走了呢?」

「你不是小偷,我能分辨真偽。」徐良生說得很肯定。

小貓有點感動:「你口袋裡怎麼會正好揣著戒指,給女友準備的?」

「剛做成一筆買賣,買戒指準備送給我媽。」

徐良生沒有女友,但是他又有正義感。小貓想。

徐良生的公寓二十多平,乾淨得摸哪都沒有灰塵。肥皂水準備好了,小貓把手浸泡到盆子裡,鑽戒還是拿不下來。那天晚上小貓沒有走,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她霸著徐良生的床睡了,等醒來才發現天已經大亮,徐良生正在廚房熬粥。小貓忽然有了幸福的感覺。

徐良生約她,她沒推辭。徐良生把那枚曾經助她脫困的鑽戒戴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時,小貓說:「我手指下午會脹,萬一脫下來丟了呢?」徐良生第二天就買根銀線,串起鑽戒,戴在小貓的細頸上。小貓的心裡掠過一絲感動。徐良生,她就答應了。這樣的不是總能遇到。還有,再不結婚,該有人說她性取向有問題了。

婚後,她想做個稱職的老婆,白天煮飯洗衣,晚上跟在床上雲雨。這三樣不難做,不過,洗衣做飯竟然都不用她動手。每天早晨她想起來弄早餐時,徐良生總會伸手按住她,悄聲說:「再睡會兒,我弄好了叫你。」脫下的衣服有時還沒等到晚上,就被徐良生洗乾淨晾在陽臺上。

長這麼大,除了她媽給她洗過衣服做過飯,就是徐良生了。小貓覺得這就是幸福。可有時猛然聽到頭頂掠過一聲鳥鳴,寂寞就忽然鋪天蓋地向她襲來。幸福似乎被衝淡了。

「老婆你的手怎麼還這麼涼,我給你買了暖手爐。」徐良生忽然光著身子跳到地上,從插座上拔下了暖爐的插銷。

小貓接過暖爐,心裡熱乎乎的,掌心頓時暖起來。她把身體靠在徐良生的懷裡。

鑰匙的事又浮現在她腦海裡,一把鑰匙讓小貓覺得婆婆只給了她一半房子。那一半房子,她必須跟婆婆要回來。

3 上的尷尬

一連幾天,小貓也沒騰出與婆婆見面,她在跟進「十一·二」血案。甦醒一直在醫院治療,她想去採訪,打電話給蔣濤,蔣濤沒接電話,只回復兩個斬釘截鐵的:不行!不行?小貓的字典裡沒有不行兩個字。凡事只要找對辦法,就沒有不行的!

小貓逕自打車去甦醒住的二院。她打聽到甦醒的病房,病房前竟然沒有刑警把守,她推門就想進去,身後卻有人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將她拖走。

「這麼不聽話呢,跟你說過不行你還來?」蔣濤板著臉。

「你說不行是你的職責,我來是執行我的任務。」小貓揉著被拽疼的手腕。

蔣濤看著小貓的臉,心似乎軟下來:「行了,我告訴你——他是吃藥。」

「吃藥自殺?那還自什麼首?什麼時間吃的藥?吃的什麼藥?算準時間在審訊室發作還是沒算準時間?他是醫生,用藥內行……」小貓的腦袋裡電閃雷鳴,冒出一大串問題。

「也就是你,換個人我早把他踢跑了。」蔣濤冷哼了一聲,「說吧,還有啥,我替你去問。他剛自殺,情緒不穩定,你去會刺激他。」

蔣濤前腳進病房,小貓提著相機躡手躡腳跟了進去。她守在門口,在蔣濤背對著門口時,她用相機拍攝到病房裡的甦醒。隨後,她又去了拐角的樓梯,弓著腰從樓梯上到外面的天台。在天台上能從高處俯瞰甦醒病房裡的全貌。一整天她不吃不喝架著攝像機像只貓一樣蹲在天台上,注視著對面病房裡神情落寞的甦醒。

公眾有知情權,她這個記者有責任把真實情況告訴讀者。晚上回到家,小貓把徐良生包的酸菜餡餃子一口氣吞了三十個。徐良生心疼地問她到哪瘋去了,都沒混上飯?小貓說我去流浪了。

隔天,小貓馬不停蹄地去甦醒工作的醫院採訪,但院方上下封口,連去兩天都是如此。小貓不信這個邪,第三天又去了醫院,她要把甦醒這個殺人嫌疑犯最真實的東西呈現給讀者,繼而剖析他為何走上殺妻之路,以警示世人,達到新聞報導的最終目的。

這次去醫院,小貓隱藏了記者身份。她在樓梯口套問收垃圾的大姐,說自己是甦醒的遠房親戚,生病想讓蘇醫生安排檢查,但沒找到他。大姐戴著特大號口罩,露出的兩隻眼睛亮了好幾個星:「這麼大新聞你都不知道?蘇醫生殺了他老婆。哎呀媽呀,蘇醫生那人,在院裡找不出第二個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他老婆挺刁的,蘇醫生的臉總被他老婆撓破,他十二歲的兒子,那麼點兒就成了孤兒……」

甦醒和姚玉環究竟誰更老實可欺,這問題小貓不擔心。她擔心成了孤兒的十二歲孩子。當年她也是在十二歲沒了爸媽。為什麼夫妻之間非要生個孩子?是喜歡孩子還是恩愛時不小心的產物?

小貓永遠不會從自己身體裡製造個孩子出來。這想法她沒跟徐良生說過,這是她自己的事,跟徐良生無關。

一張做過切眉手術的臉突兀地出現在樓梯拐角,眉毛驚訝地飛向鬢角。

小貓見到那張臉,心裡像漩渦裡的船,晃個不停。這女人就是徐良生的五姨,她的五姨婆。

「那誰吧?我是良生的五姨,你和良生喜宴那天我有事提前走了。你來這兒檢查身體?」五姨婆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著小貓。

小貓曾經懷過孕,墮胎的醫院就是甦醒工作的三院,而給她做墮胎手術的就是五姨婆。結婚宴席上,小貓看到給她墮胎的醫生也來喝喜酒,還是徐良生姨姥家的五姨,嚇出一身冷汗。五姨婆那天有事,沒等到小貓過去敬酒就先走了。她沒認出小貓曾經在她的手術臺上墮過胎吧?

小貓說來採訪,敷衍兩句就想走。五姨婆意味深長地看著小貓。小貓如芒刺在背,走到拐彎處時,身後的五姨婆忽然說:「我上周見過你婆婆,我們老姐倆聊了半天,還說起你了,你婆婆說你孝順呢!」

小貓惴惴不安,她可沒做過什麼孝順的事,五姨婆是沒話找話。她是不是早就認出了小貓,是不是去跟婆婆說了小貓墮胎的事?所以婆婆前兩突然拿著鑰匙去開她的房門?不會是替徐良生突襲檢查吧?小貓把自己的事先擱在心窩裡揣著。她又去姚玉環的學校採訪,也遭遇封口。但她在口中知道了一些姚玉環的事,姚玉環愛美,曾經很兇地體罰過學生。

備足了一周稿件,小貓長舒一口氣。去了一家廚具商店,買了一整套的菜刀,準備送給婆婆。此次去婆家,不僅是想要鑰匙,她還想打探一下婆婆的口風,是否五姨婆什麼都跟她說了。

婆婆看到小貓送的刀具,樂得眉開眼笑。小貓還提了一扇排骨上去,老太太立刻操起菜刀剁排骨。趁著老太太高興,她試探地問起五姨婆。老太太卻嗯嗯啊啊,沒說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最近來事兒了嗎?」老太太忽然扭頭,滿臉期待地問小貓。

小貓半晌才明白是問她來沒來月經。「來了。」她說。

「哦,」老太太的菜刀咣當剁在排骨上,臉上剛才還豔陽高照,瞬間陰雲密布,「都一個多月了,咋沒動靜?要不去醫院檢查檢查。你五姨婆那個醫院聽說進了新儀器,哪天你有空我陪你去。」

婆婆後來還說了什麼,小貓都沒聽清,她裡嗡嗡直響。看來五姨婆什麼都跟婆婆說了,她認出了小貓是墮胎女,婆婆只是策略地試探她能不能給她生。小貓那晚忘記跟婆婆提鑰匙的事了。她忐忑不安地等著徐良生質問她,跟她攤牌。那兩天徐良生出差去進一批鋼架,回來後也沒發現什麼異常,依然進屋就洗涮一番,飯後在床上纏著小貓要了又要。只是小貓在高潮時用牙齒絲絲入扣地咬著徐良生三個字的時候,徐良生忽然亢奮地叫著:「大聲,再大聲點,我聽不見……」

他是不是知道了小貓婚前有過男友,所以要小貓叫得大聲點呢,怕小貓心裡還想著前男友?

「老婆你最近瘦了,明兒個我去買些好吃的給你補補。」徐良生摟著小貓的身體,一塊骨骼一塊骨骼地撫摸著,忽然怪笑著說,「是不是有了,最近想吃什麼,酸的還是辣的?」

小貓腦子轟隆一聲,看來徐良生真的知道了,要不怎麼跟她提什麼酸的辣的?他是變相在逼迫她懷孕。她立刻起身,蹲在浴室裡把身體裡的精子衝出來……她著,等著徐良生跟她攤牌,她就收拾行李恢復單身。

但是徐良生接下來卻什麼都沒說,又開始到各個建築工地他的貨物。小貓又覺得自己是多慮了,五姨婆根本沒認出她,也就不可能跟婆婆說什麼,婆婆也就不可能跟徐良生說什麼。

這事似乎漸漸地過去了,就在小貓準備埋葬過去一心一意做徐良生的老婆時,又發生了點事。那是個周末,婆婆打來電話讓徐良生帶著小貓去參加表妹的婚禮。小貓不喜歡湊熱鬧,尤其是喜宴那種地方,但看徐良生很想去,便順從了他。臨出門前,徐良生把自己打扮一新,還給小貓找出件皮草穿在身上。那是小貓積攢半年的工資買的。她是個寧肯餓肚子也要買時髦衣服穿的女人。那天外面不冷,穿皮草又洋氣又優雅,更凸顯了小貓性感的脖頸。

事情就出在這個婚禮上。中午的喜宴,五姨婆正好跟小貓坐對面,她一抬眼就看到穿著皮草的小貓,眼睛一跳,似乎想到了什麼。小貓看到了五姨婆的表情,眼神一下子就縮了回來,人也矮了半截。她恨不得把身上的皮草脫下來扔進熊熊燃燒的火爐裡。開春的時候去墮胎她就?瑟地穿著這件皮草去的。當時給她做墮胎手術的五姨婆還問了她一句:「這件皮草你穿著又高貴又洋氣,哪買的?」

小貓提前退場了。她在家裡趴了一下午,等徐良生回來跟她攤牌。但徐良生卻沒提這事。小貓被自己的想法折騰得焦躁不安,她一會兒猜想徐良生知道了在等她坦白,一會兒又想五姨婆可能不會那麼嘴損,到了最後,她甚至希望五姨婆什麼都說了,她好快刀斬亂麻地跟徐良生說清楚一切,這么半死不活地吊著,跟熱鍋裡烙餅似的,太煎熬了。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啥事都沒發生,徐良生依然對她好,婆婆依然不請自來地送排骨。看來一切都是她多疑了。小貓收拾,再一次準備好好過日子。既然準備好好過日子,婆婆手裡的第三把鑰匙她還得要。一把鑰匙流落在外,小貓就覺得門跟沒鎖一樣。

4 墮胎事件

一股濃煙從三樓的一扇窗戶裡汩汩地向外湧。

婆婆家出事了,房裡燉著菜,婆婆出門倒垃圾忘了帶鑰匙,菜在後廚冒起濃煙,消防兵攀著雲梯進房才把門打開。

婆婆的房子是三陽的,只有三十來平。三陽的房子沒有北窗,房裡熱得像桑拿浴房。婆婆收拾停當,留小貓吃飯,飯後用飯盒給徐良生帶回一份。這個賣菜的老太太賣了一生的菜,靠死鬼老公攢下的三間平房換了兩個小樓,她住著三十平的三陽房子,把六十平的給兒子兒媳住,兒媳現在卻來跟她要最後一把鑰匙。可小貓心裡總有個隱疾,她必須要回那把鑰匙。吃完飯她跟婆婆在廚房刷碗時,終於說:「媽,鑰匙的事,可是個大事。」

「你不說我還忘了,把鑰匙給你。」婆婆正在給徐良生裝飯盒,一點都沒打錛兒地說。兩隻胖手譁啦譁啦地在她的大鑰匙串上摘下兩把鑰匙,樂呵呵地遞給小貓:「拿著,這兩把都給你。」

兩把鑰匙是婆婆的門鑰匙,不是小貓家的鑰匙。

「媽老了,丟三落四,兩把鑰匙放你那兒就放心了,再忘帶鑰匙我就給你打電話。」

小貓心裡熱辣辣的,跟婆婆要第三把鑰匙的事,卡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

沙發上放著織了一半的毛衣,藏藍色的毛線,雞心領,是給徐良生織的。「年輕的時候我貪黑織毛衣,捨不得點燈,就著月光,幾天就一件,給人織手工,一件衣服五毛錢,能給良生買半斤肥肉吃。現在可好,戴老花鏡也總是掉針,眼神兒不濟,跟不上了。」婆婆說。

小貓到家時,徐良生還沒有回來。小貓蜷在沙發上邊織毛衣邊等老公。那件織了一半的藏藍色毛衣她拿了回來。淡黃色的四根竹針一上一下地織著,心裡那些硬邦邦的東西就在柔軟的毛線裡舒展開來,就像泡在熱水裡的茶葉。

徐良生是半夜回來的,小貓已經睡下了。徐良生先在浴室裡洗衣服,洗澡,然後穿上浴衣到廚房找吃的,發現冷鍋冷灶,心裡有氣,動作就大了些。小貓醒了,對廚房裡的徐良生說:「冰箱裡有兩個飯盒,你媽給你拿的肉和飯。」

廚房裡傳來開關冰箱的聲音。「別你媽你媽的,我媽不也是你媽?」徐良生拿了飯盒到微波爐裡熱。香味很快就飄了出來。他吸著鼻子,搓著凍紅的雙手,問臥室裡的妻子:「媽來了?」

「不是,我去的,還拿回兩把鑰匙。」小貓說。

「你去要鑰匙了?」徐良生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小貓聽出徐良生語氣裡的責備,起了逆反心理:「我的房子我有權利擁有所有鑰匙。」

「房照還寫著我媽的名呢!」

「當初是你說用房子娶我的,六十平我沒嫌小,可房照是你媽名,鑰匙她還拿著一把,還是我房子嗎?」

「再怎麼說我媽還給套房子呢,你媽連都沒見一個。」

「一個破房子連房照都不是我名,連鑰匙我都不全,還給我?給個屁!我媽沒來怎麼了,她把都給你了!你有能耐賺大錢買個大房子不用住你媽的房子,就沒鑰匙的事了。」小貓突然歇斯底裡地吼,像只齜牙咧嘴的野貓,全身都戒備地豎直了毛。暖手爐也摔到沙發上。

「我賺了大錢可未必娶你這樣的。」徐良生雖然沒有動作,話卻越來越陰冷,後來咣當一聲摔上門,走了。

外面下雪了,徐良生在雪地裡走了很久,猛然一抬頭,才發現走到他媽家的小區。他站在那裡半天,又接著在雪地裡漫無目的地走,後來一抬頭,怎麼又走回小區了?

徐良生的媽媽年輕時很漂亮,他爸去世時,他媽還不到四十歲。有一天徐良生放學發現院子裡多了輛嘉陵摩託。摩託的男騎著摩託出去了,徐良生跟蹤這個男人,發現男人有家,有老婆,有孩子。徐良生不客氣地往那輛嘉陵摩託上潑了一瓶汽油,擦亮打火機焚燒了。等到男人出來,他盯著男人說:「離我媽遠點。」徐良生嚮往完美,仇視。小貓這把刀突然捅過來,他的心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白天他在工地正吃盒飯,看到姨姥家的五姨。五姨去看個,路過工地時看見他,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邊問:「你媽沒跟你說什麼?」

「怎麼了?」徐良生問。

「啊,你的事,你媽真沒說什麼?」五姨又問。

「小貓怎麼了?」徐良生覺得五姨似乎有什麼事瞞著他。

婚宴那天,五姨認出了穿著皮草的墮胎女。其實她早就覺得小貓眼熟。小貓長得太有特點了,細長的脖子,瘦小的身板,懶洋洋的眼神,但五姨還是不確定。直到看到小貓穿的那件皮草,她腦子裡呼啦一下打開了一扇窗,窗戶裡站著曾經躺在她手術臺上的墮胎女。她忍不住跟表姐說了。小貓的婆婆當時沒說什麼。五姨認為表姐早就跟她兒子說了,但現在看徐良生的表情,好像還蒙在鼓裡。「你媽真的什麼也沒說?就是你參加你表妹的婚禮那天,到現在啥也沒說?」五姨看著徐良生的表情,知道表姐是在猶豫,怕影響小夫妻的感情。可是小貓那樣隨便的女孩,不給她點厲害的,能降得住她嗎?挺著個細長的脖子目中無人,不打掉她的傲氣,外甥在家裡肯定受氣。她忍了忍,既然表姐準備做好人,那壞人就由她這個姨媽來做吧,誰讓她是看著徐良生長大的,誰讓她喜歡這個外甥呢?

「按理我不該說,這是職業,可你畢竟是我外甥,不說又覺得對不起你。」五姨蹙著眉頭,又說道,「我早就認識你媳婦,不是在婚禮上……」

徐良生張著嘴,看著五姨,忐忑地等著她說下文。

「她年初的時候到我那裡墮過胎。」五姨瞄他一眼,又說,「還下環兒了。環兒不取下來,她沒法為你們老徐家傳宗接代。」

徐良生眼前一花,五姨跟他告辭他也沒看見,他只看見沉沉的暮靄裡,小貓委屈而絕望地站在酒店大廳,被人誣陷偷戒指的模樣。她花枝一樣孱弱的細頸無力地低垂,她的兩隻眼睛裡溢滿了水汪汪的,但她大大地睜著眼睛,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那模樣深深地打動了他,讓他想一輩子保護她,誰也別想傷害她。

但現在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卻將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捅向徐良生的心窩。他在大雪裡走了一圈又一圈。

5 的安慰

徐良生摔門走了之後,小貓枯坐了很久。她眯著一雙眼睛,壁燈將她的影子投射到對面的牆壁上,張牙舞爪,披頭散髮,像只鬥敗的貓。

她想做出笑的表情,但牆上的剪紙裡看不出來笑與不笑。

婚姻早晚都會出現爭吵,出走吧,接下來也許還有更可怕的冷漠和傷害。她起身走到衣櫃前,把她的衣服收進皮箱,出了家門。臨出門時,「當」地一聲將鑰匙丟到桌子上。

街上冷風呼嘯,夾著雪塊抽打過來。徐良生可以回他媽家,她能去哪?去找她媽?她媽在洮南院!

小貓站在風裡等車,長長的街道除了風雪,什麼都沒有。她想起蔣濤,給蔣濤打了個電話。

「大半夜不你屬喇喇蛄的?」蔣濤的聲音很清晰,似乎沒睡覺。

「你沒睡?」小貓問。

「睡啥睡,周敏病了,我陪她在二院打點滴。」蔣濤說,「打電話啥事?」

沒事,就是寂寞了,但這話不能說。人家陪妻子打點滴,你喝西是你自找的。再說一個結婚的女人搞離家出走本就不應該跟前男友再有什麼聯繫,這很容易讓人想到她想投懷送抱。

小貓掛了電話,又把手機關了。手機一關,好像整個世界都拋棄了她。她像一隻流浪的貓,靠在街邊提著皮箱站在風雪裡。清冷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瘦而伶仃。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有燈光。小貓買了包白沙,靠著路燈的燈柱,點燃了手中的煙。煙霧和雪花都在風裡打著旋,向著炙熱的燈光飛去,在光暈裡旋轉成縹緲的圓。

在便利店的牆根,一隻瘦弱的貓悄然出現在牆角。它怯怯地靠著牆根,戒備而忐忑地望著吸菸的小貓。

它的眼神是憂傷的,那是希望多次遭遇失望的目光。它目光冷冷的,似乎想得到小貓的施捨,卻又拒絕她的靠近。

一人一貓,在風雪裡站了足有半分鐘。小貓返身進了便利店,買了幾根香腸。她來到外面,看見貓還靠在牆根下。小貓剝掉香腸外面的包裝,遞給貓。貓沒有動,警惕地看著她。

風還在刮,雪還在下。小貓期盼地看著對面的貓,希望它叼走手裡的食物。但是貓只是卻又戒備地盯著小貓,不肯向她靠近。

一輛車靠過來,小貓把香腸放在雪地裡,匆匆上了車。車在風雪裡緩緩地開動起來,小貓透過後車窗看到便利店前的貓叼起了香腸,她不禁咧嘴笑了,卻不知怎麼笑出了眼淚。她跟那隻流浪的貓是不是很像呢?有一點戒備,卻又渴望的懷抱。

問她去哪,她說去站。說出火車站三個字時,她才明白想去哪。凌晨兩點半有去洮南的火車。小貓上了火車,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提著兩個皮箱。這哪是去醫院看病人,這真的很像回娘家!

火車停在洮南時,外面依然黑著天。她把兩個皮箱寄存在火車站。火車站旁邊的小飯館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她進了飯館,要了一盤紅燜肉。工作以後第一個月拿的薪水,她天天晚上去飯店,只要一盤紅燜肉。吃到第十天,她太想哭了,因為哪家飯店做出的紅燜肉都不是當年媽媽離開時做的味道。後來她忍住沒有哭,對著飯店巨大的櫥窗玻璃用力地睜大眼睛,讓眼淚融化在眼眶裡。

小貓那天沒有去精神病院,她坐上清早返回大安的火車。她後悔了,不後悔出走,不後悔結婚,而是後悔跟徐良生吵架。兩個人走到一個家裡不容易,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然結婚了,就要好好的。

朝陽正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粉的彩霞美得讓人心碎。那樣的美一下子打敗了小貓外表的,徐良生的那些好,仿佛朝霞一樣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覺得臉上溼答答的……

6 曾經甜蜜的時光

外面飄雪了,雪花在窗臺上積攢了半尺厚。朝霞在雪後格外耀眼。蔣濤在醫院的洗手間裡叼著,想起半夜小貓的電話。假如不是陪妻子看病,他會不會在風雪夜出去陪她呢?不知道,他的世界裡沒有假如。

一根煙抽完,他轉身回了病房。

周敏躺在病床上,眸子裡的光亮在幽暗的病房裡像一團將要熄滅的火苗,她兩腮緋紅,鼻子堵塞,只能用嘴呼吸。蔣濤心疼地問她:「想吃什麼,我買上來。」周敏說她媽一會兒帶吃的來。嶽母來照顧周敏,蔣濤放了心。有個早會要參加,他給妻子掖掖被角,從病房退出來。

開會的一個小時,他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小趙的,匯報醫院裡的甦醒玩絕食。第二個電話是一個叫老五的線人打來的,問線人費能不能漲點,再不漲價不幹了。

開車去甦醒住的二院,他有些惦記在另一家醫院住院的周敏。電話打過去,是嶽母接的,說不用他操心,讓他晚上早點回去,給他燉了排骨牛腩藥膳。嶽母以為八年了他們沒有孩子是他的問題,其實是周敏的問題。周敏八年前流產大出血,子宮就摘除了。怕做的傷心,蔣濤就說是自己的毛病生不出孩子。嶽母就變成了聖母,總燉些藥膳拿過去給他吃。他也不解釋,一切都是因為他。八年前,蔣濤開著捷達帶懷孕的周敏去醫院檢查,途中發現兩個殺害計程車司機的。那是兩個流竄犯,手裡已經有五條人命。蔣濤開車去追,被劫匪的車撞到溝裡。周敏流產,不僅孩子沒了,連帶著子宮也拿掉了。周敏傷愈後,卻患了心理疾病,蔣濤一碰她,她就能把昨天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那時三中隊接到一個綁票的案子,準備化裝成家屬在給綁匪送錢時,一舉把綁匪抓獲。但被的人家裡都是女性,沒有男性,蔣濤打電話求援,想借單位一位女警,沒想到身邊跟來的採訪記者忽然說:「這點小事還求人,那不如求我。」

說話的是長發飄飄的小貓。穿著三寸的高跟鞋,塗著亮亮的粉色唇彩,十根手指貼著尖細漂亮的美甲,很像大片《貓女》裡性感火辣的貓女。蔣濤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小貓像猜透了他的心思,長睫毛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要沒本事給你辦牢靠了,就進去換人質。」

刑警小趙衝蔣濤擠咕擠咕眼睛,見他沒領會意思,就把他拽到一邊,說:「那是我一個學校的,散打冠軍,你都未必是她的對手。」

蔣濤請示領導後,派小貓解質。蔣濤從觀測鏡裡看到,小貓進屋後就把連衣裙刷刷兩下脫掉了,對房間裡的兩個綁匪說:「你看,我不是女警,我什麼都沒帶,就戴著胸罩和三點式,還要我脫嗎?當著我小外甥女的面,我都不好意思了。」接下來一個綁匪過去拿錢,另一個綁匪看著小貓的豐乳肥臀發呆。小貓就說:「讓我抱抱我外甥女,我太想她了。」她就湊了過去,孩子一到手,她一隻手差點沒把綁匪的眼珠子摳出來,一腳就把拿著錢袋子撲過來的綁匪踢得躺在地上捂著襠部半天沒爬起來。

蔣濤指揮人馬衝進去時,小貓已經變戲法似的穿戴整齊,懶洋洋地靠牆站著,手裡不知何時夾了根煙,眼睛斜著蔣濤。那一刻蔣濤有些眩惑,這他媽是女人嗎,怎麼像貓一樣迅捷而又兇狠!

晚上的慶功會上,兩人都喝了酒。蔣濤開車送小貓回家,車上問小貓,你咋那麼進去救人質。「貓有九條命,沒一條我還剩八條呢。」小貓淡淡地說,半晌,低低的聲音又說,「我家就我一個人,我死了沒人傷心。」

蔣濤對小貓多了幾分心疼。

路走了一半時,小貓說:「別送我回宿舍,我不想讓同事看我喝成這樣,送我去酒店吧。」蔣濤說:「那正好,我也不想讓我老婆看到我喝成這樣,我也去酒店住吧,咱倆搭夥,房價還能少花一半。」小貓說:「看你是個男的,怎麼越看越不像呢,不就一宿的住宿費,姐花了。」

進了酒店房間,小貓絆了個跟頭,蔣濤急忙扶住了。說扶住不準確,應該說是抱住了。酒精,夜晚,孤男寡女,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子就高了八度,劃根火柴就能著。蔣濤看著小貓的眼睛說:「你不是說我不像男人嗎?你要不要認真地了解了解我?」

小貓迎接著蔣濤的目光說:「好啊,誰怕誰?」

蔣濤的身體開始噼裡啪啦地冒火星子。他把小貓壓到床上,做了一個男人最想做的事。事後卻發現潔白的被單上竟然有朵絢爛的罌粟。

「處女還勾引我?」蔣濤狠下心板著臉,怕小貓賴上他。

「你是怕處女,還是怕我賴上你?」小貓就像看透了他心思似的,瞟了他一眼,穿上衣服,開門走了出去。

手機一陣狂響,打斷了蔣濤的回憶。是小趙的電話,說甦醒咬舌自盡,差點沒把舌頭咬斷了。媽的,想死不早點!蔣濤加快了速度,一踩油門,破舊的捷達立刻像一匹失控的老馬向前衝去。

到了二院,蔣濤進了病房,直接把甦醒從床上拎起來,掐著甦醒的脖子問:「你是不是想隱瞞什麼才千方百計想自殺?我告訴你姓蘇的,你現在死了,我就去長春看看你父母,打擾打擾你兒子。你若是老實呆著,等開庭審理一結案就齊活兒了,我也不再找你麻煩,能不能成交?」

甦醒閉上眼睛,不搭理蔣濤。

蔣濤從病房出來,一旁的小趙說:「你下手再重點,他就省事兒不用自殺了。」

「放心吧,他不會再自殺了。」蔣濤說。

「你怎麼知道?」

蔣濤沒說話,他的手機又響了,是那個吵吵要線人費漲價的老五:「哥,我這次要發財了。那回你讓我上網看你們通緝的死刑犯,我發現了兩個。真的,這兩個我對照過網上的通緝照片,肯定是。」

「哪兩個?」蔣濤邊下樓邊問。

「搶劫計程車還殺死五個司機的那倆傻×,一個叫謝華,一個叫彭天德。」

蔣濤的心臟怦怦直跳,他能聽見血液在身體裡譁啦譁啦奔騰的聲音。他囑咐老五穩住架,別驚動兩人。下了樓,把捷達開得像頭瘋牛。他找這倆鱉孫找了八年,他的就是為這倆孫子活的,他必須抓到這對孫子,給周敏一個交代!

7 再次冒險

小貓再一次來到幸福小區二十八號樓,進了甦醒居住的單元,敲開對門,想採訪甦醒的。

「十一·二」血案她還在跟進,她覺得甦醒說出的殺妻理由總是有點牽強,小貓想要找出真相。

對門的房間打開一條縫,從門縫裡探出半顆頭。小鼻子小眼睛,他的目光一跟小貓接觸,就立刻閃出光芒,說:「你是甦醒殺人那天來的記者,是採訪我來了嗎?他們家的事沒人比我更清楚。」

小貓想起來了,這個小夥子就是那天她來採訪時,湊到她攝像機鏡頭前給她留電話的那個。她問:「你清楚?那你能說說他家的事嗎,他們夫妻平常吵架嗎?」

「吵架嗎?你應該把嗎字去掉,他們成天吵架,要有一天不吵架,那就有問題了。滿樓的人都會奇怪他們家今天怎麼沒吵架,不會是姚玉環把甦醒殺了吧?」

「你說錯了吧?是甦醒殺了姚玉環吧?」小貓糾正他的話。

房門後突然伸出一隻大手,薅住脖領子把小夥子拽進門裡,然後伸出一張臉,衝小貓冷冷地說:「你去別家打聽吧。」咣當一聲,門在小貓面前重重地關上。

婆婆的第三把鑰匙,最後卻救了小貓一命。婆婆那晚被小貓的電話弄得有點心神不安。她給徐良生打了很多電話也打不通。半夜忽然夢見兒子溼淋淋地哭著對她說什麼,可她什麼也聽不清。她打車就去了兒子家,拍門,沒人應聲,老太太直接用鑰匙打開門,一進客廳,就看到兒子眼睛發綠地對她說:「媽,琴弦要斷了。」再一眼看到小貓,她瘋了似的撲開兒子,小貓的那口氣才緩過來……

小貓出院前,做了個夢,夢到徐良生騎著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飛馳在筆直的公路上。公路兩側綠樹如傘,鮮花遍地,遠處潔白的雲朵,蔚藍的天空,一切都像水洗過的澄明。忽然,自行車的兩個車把上呼啦呼啦地長出兩隻巨大的,這個帶著翅膀的自行車在天上翱翔著,徐良生在車座上笑得很開心……

小貓回了趟家,家還是老樣子,沙發上陽光明媚,那件藏藍色的毛衣還沒有織完。暖手爐在插銷上插著,摸起來熱乎乎的。

小貓在沙發上坐下來,拿起那件藏藍色的毛衣,用胳肢窩夾著四根竹針,一下下地織著。她沒有別的想法,她只是想在離開這間屋子時,把她該做的做好。

樓道裡有腳步聲急促地走上來。小貓心裡咯噔咯噔地直跳。她知道不會是徐良生,可是心裡又好像期盼著什麼似的。腳步聲停在門外,隨即傳來敲門聲。

會是誰呢?

這個家快沒有人住了,誰還會來呢?

小貓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貓眼兒裡向外看。發現門外站著個男人,臉部有些臃腫,比普通人腫脹了三分之一。她壯著膽子問:「什麼事?」

「快遞。」男人衝著貓眼兒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小貓把門打開了,接過快遞。那是一個精緻的盒子,上面的字是徐良生的。收件人寫著小貓。

快遞員讓小貓在單據上簽字。小貓抬頭看了眼快遞員,年輕,帥氣,一張臉很硬朗,並不像從貓眼兒裡看到的那樣腫脹。

貓眼兒裡看到的東西會有這麼不同嗎?小貓心裡動了動。

打開盒子,裡面只有一張明信片,是布達拉宮的外景。手搖轉經筒的僧人繞著布達拉宮的圍牆一圈圈地走著,門前的臺階下有個磕著頭的藏族女人全身匍匐在地上,看不見女人的臉,但能感覺到她無比的虔誠。這就是徐良生嚮往的地方嗎?

小貓忽然有種衝動,她要去洮南。

毛衣織好了,疊起來放在沙發上。臨出門前,小貓把脖頸上的鑽戒摘下來,跟鑰匙一起放在沙發前的茶桌上。

她拿走了暖手爐。

火車到站了。小貓出了火車站,在一家飯店要了一盤紅燜肉,用飯盒裝著,才去精神病院。精神病院不是她想像的那麼恐怖,也不像裡那麼溫馨。就是一個比較嚴肅的醫院。眼看就要過年了,醫院裡也挺人性化的,每個病房的窗戶上都貼了窗花,門上還貼了紅紅的。小貓在眾多的病房裡,找到了母親。母親的臉上竟然沒有皺紋,她的眼睛依然水靈靈的,只是看什麼都直勾勾的,一直看過去,看得人心裡發毛。可她走到你面前卻視若無睹地從你身邊走過去了,把你當成了空氣,而過。

但是她認識紅燜肉,拿起飯盒抓起勺子吃得香極了,一邊吃一邊看著遠方,好像遠方有她要等待的人。卻一眼也不搭理旁邊站著的小貓。

難道母親早在被父親遺棄時,就已經死了嗎?

小貓看著母親,心裡掠過一絲悸動。女人,無論怎樣,都要堅強地活著,獨立地活著,地活著。不對別人暴力,也要讓自己遠離暴力。

小貓陪著母親在院子裡散步,母親的目光痴痴地穿過房屋向遠方望著。她望到了什麼?

街道上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再有兩天就是除夕夜,新的一年即將開始。有雪花簌簌地落下來,落了母親一身。小貓用手撣掉母親肩頭的雪。手掌裡沾上的雪很快融化成水。水越來越多,是小貓的淚。

她透過淚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母親。母親在她的淚眼裡膨脹了很多,就像在貓眼兒裡看人一樣,不真實。小貓把眼淚擦乾淨,這樣看母親舒服多了。她拉起母親的手說:「媽,我們回家吧。」

母親笑呵呵地,突然扭頭對她說:「我們去哪兒?去看雪嗎?」

小貓愣了一下,隨即淚水又迷住了眼睫毛。她在「貓眼兒」裡看著母親,說:「嗯,我帶你去看雪。」然後她擦掉眼淚,在心裡對自己說:我現在是有家的人了,我不能總在貓眼兒後面看世界,我要走出貓眼兒,走到外面去。外面的晨霧空氣都是透明的鏡子,我要對著它們笑,它們也會對著我笑。小貓想到這兒,對著飄落的雪花一直微笑……

同类文章

壯烈的大地

這天上午,丁順拿著一個空麻袋到集鎮上買年貨。剛走到一家酒館門口,忽聽背後有人招呼:「丁順兄弟,我請你喝酒,賞不賞臉?」丁順回頭看到一個陌生男人。那人說:「我叫卜同富,是個商人,也是你師傅生前的好友。」丁順一聽是師傅的好友,連忙回禮。卜同富熱情地邀請丁順入內。   叫來酒菜後,他們先互敬幾杯

瘋狂的涮椒

西川縣縣令牛大人看罷楊巡撫楊曄發來的文牒,兩條眉毛不由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他立馬坐著青呢大轎,一溜煙來到了餘吉火鍋店。   店老闆佘吉雖已年近花甲,可面色紅潤、走路生風,一點也不顯老。   餘吉剛把牛縣令迎進店裡,牛縣令一把攥住他,急問:「餘吉,你還會做涮椒火鍋嗎?」   餘吉一聽愣了:涮椒

劫來的壓寨主公

清明時節,山花爛漫,參天古木都吐出了新葉。有三人沿溪而上,前面走著的那個華服少爺,不時興致勃勃地聞一聞野花,或是從腳下撿起一點什麼來問旁邊的管家,管家年紀大了,一邊喘氣一邊回答,另一個年輕的人卻捺不住了:「劉少爺,早知道回鄉掃個墓要走這麼遠,我就不跟你來了!」管家給了他一記悶慄:「秦二,少

買走你的餘生

劉雲是一個在網上出賣餘生的女人。   一年前,和男友王浩分手後,劉雲在淘寶開了家名叫「浮生緣」的網店。劉雲在網店裡貼上自己各種靚麗寫真照,並聲稱作為一個醉生夢死之人,自己將把剩餘人生的時間全部交給客戶安排。   「浮生緣」的規則是,顧客可以花錢購買劉雲任何時段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劉雲會按

被溺死的金絲鳥

 一   8月正是颱風多發季節,江邊的防汛堤旁都有專人值班,以防大潮衝垮堤岸。這天半夜時分,一位輪渡碼頭的值班人員起來解手,瞥見江面上有個淡紅色的物體漂來,他起先以為只是塊發泡塑料,可等物體靠近,才看清是具屍體!他頓時嚇得毛骨悚然,「啊」的一聲驚叫,轉身就跑。他回到屋裡半晌才從失魂落魄中回

努爾哈赤之死

 一   明天啟六年年初,經過精心策劃和準備,如日中天的努爾哈赤親率13萬滿洲八旗兵,號稱20萬,向明朝遼東防線發起全面進攻,意圖一舉蕩平明朝在山海關外的所有軍事力量,然後問鼎北京城下。在滿洲八旗兵的凌厲攻勢下,各路明軍兵敗如山倒,望風而逃。滿洲前鋒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不承想卻在通往山

糗事一籮筐

只認鎖頭的小偷    託馬森是一個高級慣偷,很會撬鎖。無論多複雜的鎖到了他手裡,都不費吹灰之力。有一天深夜,他撬開了一家公司財務室的鎖,並且找到了保險柜的鑰匙。他興奮地打開了保險柜,正準備大撈一把。突然發現這個保險柜裡居然只有不到一百塊錢。要知道,他破譯這密碼鎖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呢。無奈,

狼羊孩

 一個陰謀    由於灰太狼長期抓不到羊,就把目標瞄準了身材苗條的美羊羊。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詭計:假裝喜歡美羊羊,騙取美羊羊的信任,和美羊羊結婚,再對美羊羊下毒手。    灰太狼讓紅太狼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隻帥氣的羊,並給美羊羊買她最喜歡吃的義大利黑麥草蛋糕、墨西哥玉米草沙拉、檸檬味的飲料、

藍凌獲救記

大眼女孩樂美兒意外得到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正高興地把它抱進懷裡時,洋娃娃突然說話了:「能幫我找找以前的主人嗎?我很想念她,她消失了……。」善良的樂美兒被洋娃娃的真情所感動。她帶著洋娃娃,踏上了去往「魔法偵探——洛基」偵探社的徵程。   偵探洛基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是個神探!就在昨天,洛基還偵

智救潘多拉

 美麗姑娘    放學後,莫西在學校附近的山丘上撿到了一個奇怪的盒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上面雕琢著精美的花紋。莫西喜歡得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捨得放下。夜間,他突然被一團光照醒了,懷裡的小盒子緩緩地打開,散發出奪目的光,越來越亮,亮得他睜不開眼睛……    等光散去之後,從盒子裡出來了一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