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母親跳廣場舞的故事(我那跳廣場舞的媽媽距離竇唯有多遠)
2023-05-08 11:28:38 3
本消息來自:搖滾幫微信公眾平臺
1969年,那時我媽三歲,全國都沉浸在革命的波瀾壯闊裡。我媽瞪著她未諳世故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目送大她十歲的姐姐帶上紅袖標、背上乾糧、踏上向首都北京進發的徵途。那時候我媽並不知道同時在北京,中國最著名的搖滾音樂人之一竇唯出生了,更不會知道近半個世紀以後她和竇唯會同時出現在她女兒筆下的文章裡。
1987年,我媽二十出頭,一個夏天的午後她坐在院子裡洗衣裳,門外的田壟上懶洋洋地坐著一個曬太陽的女人,她穿著極其劣質的汗衫抱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小小子。忽然他撇撇嘴放聲大哭,女人就把他橫在臂彎裡掀開自己的汗衫,託起她乾癟下垂的乳房把乳暈黝黑的奶頭塞到哭嚎的嘴裡。我媽知道,當白雪覆蓋在田壟、不需要勞作的冬季到來後,女人的丈夫會在她的身上耕耘,讓她在春季到來解開棉衣時,又露出圓滾滾的孕肚。
1992年,我媽,這個在飯店裡做服務員的姑娘,穿著紅色印花的裙子,露出了半截嫩白的小腿,它們拘謹而興奮地來回蹭著。膝蓋藏在裙子裡,俏皮地抵著櫃檯。櫃檯上放著一臺錄音機,放著供老闆招徠顧客使用的歌曲,只是小餐館的人們無暇顧及。一貫伶牙俐齒的我媽那時正羞澀不已,埋頭仔細聽著歌。站在她身邊的是日後成為我爸的男人,那天他頂著一頭捲髮,穿著短牛仔上衣和喇叭褲,對櫃檯裡喊:「老闆,來盤張薔。」回頭對我媽說:「你,今晚跟我去舞廳吧。」我媽沒抬頭,紅著臉點了點頭,記住一句歌詞「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依相識相互琢磨」。
我媽許多年以後才從我音響裡再次聽到這首歌,因為她美妙的邂逅為這首歌的內涵加持,她甚至不再在乎歌名和演唱者。她從始至終不知道這首歌叫《無地自容》,來自竇唯,是個銷量達到15萬張的樂壇奇蹟;她更不會知道,竇唯和她一樣在92年經歷著愛情裡種種的好壞是非。
1994年,竇唯站在香港紅磡體育場的舞臺上,把中國搖滾樂中最茂盛的憤怒和粗糲悉數帶到了這片富饒和細膩的土地。那些埋伏在音樂裡的抵抗與鬥爭刺激著幾萬隻被柔情蜜意的香港流行情歌餵養長大的耳朵,臺下的觀眾們用雙手和喉嚨舞動、嘶吼,他們用雙足頓地、跳躍,連向來見慣演出場面的媒體和保安人員也陷入了激動的情緒中。香港的樂迷在那時看到了大陸的搖滾音樂,大陸的音樂不僅僅在歌功頌德,也潛藏著甲冑和利刃。他們瘋狂地為這些樂隊鼓掌和叫好。
我也要鼓掌叫好——儘管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為我媽鼓掌叫好。她不再做一個寄人籬下的飯店小服務員了,她依偎在那個載她去舞廳的男人懷裡,看著這家屬於她自己的小飯店。
那時我媽和竇唯都為自己當年對生活的逃避正了名:他們的逃避,都是為了投奔更好的未來。
2006年,我媽和竇唯一樣提著一瓶汽油穿過一段街區,一樣鎖定了一輛汽車,一樣將汽油悉數倒在汽車上,一樣劃著一根火柴,一樣照亮了魚死網破的決心。不同的是他們一個因為自己和家人所居住的街道被強拆,一個因為自己和家人的隱私被全全謄抄在報紙上;一個被阻止,一個卻如願以償。
那一年,我那在城市生活已然幾十年的母親骨子裡那被農村裡的窮山惡水滋養出的刁蠻被喚醒,戰勝了這座城市教給她的矜持,她帶著鄙陋的瘋狂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揭竿而起。竇唯那在精神病護理專業培養起來的理性也不作數,憤怒使他和精神病人的界限變得模糊,他帶著病態的不理智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揭竿而起。
當危險到來時,我媽和竇唯,為人母為人父的人,都是如此,揭竿而起。
今年,我媽參加廣場舞大賽的錄像以及竇唯在知乎上的回答同時落在我的手機裡。一個在廣場上和著鳳凰傳奇跳舞的庸俗婦女距離一個終日把自己鎖在錄音棚裡修仙的脫俗男人到底有多遠?其實沒有距離,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在經歷了半輩子的波瀾壯闊和跌宕起伏以後,他們已經通曉自己的需要。不過是想在自己不為出身、事業、家庭所累的年紀裡,幹點自己喜歡的事。
情理之中,稀鬆平常,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