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飛燕誰厲害(馬踏飛燕還是)
2023-09-17 09:02:09 4
來源:綠色中國
聽一位「老新華」半個世紀的求真故事
-- 馬建國
位於北京宣武門大街新華社總社大院磚木結構的清末紅樓前的玉蘭花正破苞初放,紅樓北側社長樓前榴園裡的幾棵老石榴樹還沒有甦醒,但園子裡的丁香和蘭草已抽出油綠的嫩芽。淅淅瀝瀝的春雨灑落在身上,在片片水窪的路面疾行,有恍若走入煙雨江南之感……
冒雨如約來到新華社社長樓二樓新華社前副社長、資深記者何東君的住所,驀然浸潤於瀰漫在客廳的書香、墨香、茶香、花香之中 -- 畫案上,一張泛黃的仿古宣紙上,毛主席的《沁園春·雪》行草書法好像還墨跡未乾、茶几上幾盆粉紫色蝴蝶蘭開的正盛、靠近陽臺的茶案上,咕咕地冒著熱氣的電茶壺裡飄來陣陣茶香……
3月20日那個周末的下午,從下午4點半轉眼到晚上7點半,幾個小時內,時間、空間,似乎一切都在莫名之中穿越。
在新華社,人們都習慣尊稱何東君為「何社長」或「老何」。1954年,何東君告別老家江山到寧波求學,1963年秋,從新安江畔的嚴州中學考入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他先後在新華社甘肅分社、內蒙古分社和四川分社擔任記者、分社社長,後又進京擔任新華社秘書長和新華社副社長。當年意氣風發的「小何」也就成了今天德高望重的「老何」。
老何人緣好,涉獵廣。因書畫同道的緣分,特別是他對我在傳統繪畫追求上的鼓勵,讓我感覺與這位前輩很親近。偶爾到老何家享受一杯「下午茶」,聽他談天說地,讓我覺得長見識、很溫馨、很受用。
雨天的「下午茶」似乎註定是為故事準備的。
落座品茗,當下媒體熱議的三星堆考古新發現成了我們的話題。
據稱,這場考古盛筵吸引了全國34家科研院所和高校參與,各大媒體爭相報導。今年正值中國考古學誕生100周年,三星堆新坑的發掘工作意義非常。此事引起曾在四川工作的老何與我這個曾在四川大學讀書的一對新華人關注也在情理之中。
老何說,考古對地方政府而言一般重在文化保護、歷史傳承和對旅遊經濟效益的期待;對專家學者而言,考古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千載難逢;對新聞媒體而言是要提高關注度,藉以倡導全社會對文化保護的自覺,同時,也提升自身的影響力。但他認為考古本身與我們人類自身一樣,最根本要解決的也是亙古不變的哲學三問: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雖然多數歷史故事都淹沒在歷史煙雲之中,不知所終,但人們從來也沒有終止對考古背後故事的探究。
聊著三星堆,老何忽然話鋒一轉,指著我身後書架上的一個被當做中國旅遊標誌的奔馬青銅器說,「說到考古,我與你身後的這個50年前在甘肅出土的青銅器還真有些故事呢。」
「是這個『馬踏飛燕』?」我回頭看著這尊青銅器問道。
「不是,應該叫『馬超龍雀』。」老何回答,「我的故事關鍵就在探究它究竟應該叫是『馬踏飛燕』還是『馬超龍雀』上。」
1968年,何東君大學畢業。當年,毛主席號召大學生分配要堅持面向農村、面向邊疆、面向工礦、面向基層,與工農群眾相結合。於是乎,他被分配到到寧夏賀蘭山下的蘭州軍區的一個工程兵農場鍛鍊。此後20餘年,他一直輾轉在大西北從事新聞工作。
1969年10月的一天下午,甘肅省武威縣新鮮公社的幾個農民,用他們日常裝草料和雜物的麻袋, 給縣府文化部送來了一麻袋勞動時挖出來的文物。據專家考證,這些文物由東漢時期鎮守張掖的軍事長官張某及其妻合葬墓中出土。這就是後來轟動一時的武威雷臺東漢墓銅車馬。其中一件文物是日後被確定為中國旅遊標誌的銅奔馬 -- 也就是老何所說的「馬超龍雀」。
1970年大年初一,武威,鵝毛大雪。風雪之中,一望無際的祁連山遠遠望去更加巍峨、神秘。結束農場鍛鍊的何東君獨自來到武威地委,在地委招待所住下等待工作安排 。閒來翻看桌上的一份《光明日報》,一篇郭沫若寫的有關武威雷臺發現東漢時期古墓,有青銅奔馬和銅車馬等重大發現的文章讓他突然興奮起來。
上世紀70年代的武威縣城並不大,而雷臺距離地委招待所不是很遠。何東君拿著報紙邊問邊走,紛飛的大雪中,步行大概30分鐘,他就趕到了雷臺的古墓挖掘現場。風裹著雪,雪借著風,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被簡易木欄圍起來的發掘現場。不要說看不到日後舉世關注的銅奔馬,一個在臨時搭建的窩棚也空空如也,不見一人。
這時,何東君才想到,幾個月前的考古發掘成果肯定早已存放在博物館或什麼地方了。
「千裡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祁連山腳下風雪之中的大年初一,何東君突然想到了唐人詩句。
風雪、大漠、土坑、一人。
在挖掘現場的風雪中,空發一陣思古之幽情,也算是成就了他與銅奔馬這個重大發現的第一次緣分。
時間到了1971年9月,郭沫若陪同柬埔寨賓奴親王訪問蘭州,看到這尊珍藏在甘肅省博物館的稀世珍寶。銅奔馬三隻蹄懸空,支撐點是一隻後蹄下踩著一隻展翅飛行的鳥兒。郭沫若說,馬蹄下的鳥兒是一隻燕子,古人如此設計,是說馬跑得比飛燕還快。他當即給銅奔馬定名為「馬踏飛燕」,並潑墨揮毫寫下了「四海盛讚銅奔馬,人人爭說金縷衣」的詩句。
郭沫若還發出了「天馬行空,獨往獨來,就是拿到世界上去,都是一流的藝術珍品」的慨嘆。因由學術權威郭沫若,銅奔馬聲名遠播,名揚海內外:1983年10月,銅奔馬被國家旅遊局確定為中國旅遊標誌;1985年,武威市將銅奔馬定為城標;1986年,銅奔馬被定為國寶級文物。
後經郭老推薦,「馬踏飛燕」與一批國寶級文物一起,赴世界各地巡迴展覽,掀起了一場「文物外交」。
然而,一直以來,學術界對郭沫若命名的「馬踏飛燕」多有疑問。
銅奔馬蹄下所踏之物為何?是飛廉(一種神鳥,又稱龍雀)?還是燕子?鷹隼?烏鴉?多種說法,莫衷一是。霍去病曾著戎裝、跨戰馬在祁連山下巡邏。他的墓雕圖像是馬踏匈奴,於是乎,又有人認為銅奔馬蹄下之物可能表示匈奴。
1983年8月,蘭州大學教師牛龍菲在召開的敦煌學術討論會上,以《說甘肅武威雷臺出土之「天馬」》為題發言,認為銅奔馬是「天馬」,馬蹄下踏的那隻鳥是古代傳說中的神禽 -- 龍雀,亦即飛廉風神。
1983年底的一天下午,牛龍菲拿著一大堆材料, 找到時任新華社甘肅分社記者的何東君。何東君在認真研讀牛龍菲提供的材料的基礎上,進行了科學分析,認可「馬超龍雀」之說,並撰寫《「馬超龍雀」析》一文,發表於1984年第12期的《瞭望》雜誌。文章一出,「馬超龍雀說」廣為傳播。
談及在《瞭望》雜誌發表文章一事,老何依然記憶猶新。他說,記得當年這位牛龍菲看到他寫刊發《瞭望》雜誌的文章還說,「你們記者就是厲害,我寫的拉拉雜雜的那麼一大篇文字,你三下五除二,用簡單的文字就表達的特別清楚,結論更讓人信服。」
《「馬超龍雀」析》一文的發表成就了老何與銅奔馬的一生的緣分。
老何說,天馬、奔馬、走馬之爭,其實意義不大,而馬蹄下的飛禽究竟是什麼,整個畫面到底表達了什麼, 才是關鍵所在,遺憾的是人們都迴避了這個問題。
指著書架上的這個青銅器,老何說,「這件青銅器是2004年我到新疆調研回京,順便故地重遊,武威的一位領導送的禮物。當時,這個銅奔馬剛被確定為中國旅遊標誌。得到如此禮物也該算我與這件青銅器的又一次緣分啦。這麼多年來,這個青銅器一直是我最喜愛的物件兒。」
一匹軀體龐大的馬,踏在一隻正疾馳的龍雀背上。小龍雀吃驚地回過頭來觀望,表現了駿馬凌空飛騰、奔跑疾速的雄姿。其大膽的構思,浪漫的手法,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在堆滿書籍、字畫、擺件等陳設中,這個兩千多年前的青銅器複製品看上去那麼活靈活現、特立獨行。
老何說,郭沫若雖然在考古和中國文化上很有研究,但當時乍一看到這件稀世珍寶很興奮的他隨口說出的「馬踏飛燕」,倒也符合他詩人的性格。「馬踏飛燕」被不少人記住也屬自然。
他說,在對待這件事關重大歷史問題的青銅器身世問題上,專家學者和官方認證總體上還是很嚴肅的,時至今日,「銅奔馬」依然是官方通用的名字。當然,這個名字有些籠統,不夠準確。
老何說,秦始皇統一六國,完成統一貨幣、度量衡和文字,實現所謂的「車同軌,書同文」,為中華民族的大一統做出了特殊的貢獻。龍雀作為風的化身在秦代備受尊崇。龍雀是傳說中秦人祖先的化身。秦人認為其祖先的精靈象風一樣無時無處不在,主宰著一切。但到了漢代,尚武之風盛行,寶馬良駒被視為國之上品。
老何說,「從社會心理學上分析,用當時備受尊崇的天馬超越前朝的龍雀表示漢朝人『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時代自信、文化自信。」
如此看來,「馬超龍雀」應該是這尊青銅器最恰當的名字。老何說,馬超龍雀也理應是炎黃子孫的精神圖騰。
老何說,毛主席詩文裡「倶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就是在更高層面概括了今朝勝前朝、今人超古人,不薄古人頌今人的胸懷、壯志和革命浪漫主義情懷。「馬超龍雀」不但給我們呈現了古人高超絕倫的審美藝術,也包含著一種敢超歷史的強大精神力量。
雖然自信「馬超龍雀」是最恰當、最科學的解釋,但龍雀到底是什麼模樣,他始終不曾謀面,這似乎成了何東君魂牽夢繞的心結。無論採訪還是旅遊,數十年間,所到之地,何東君都要到當地的博物館查詢龍雀身影,但每次都查無所獲。
2004年秋天,他到了河南鶴壁煤礦古典藝術博物館參觀,離開之前,突然發現門口有兩尊怪異的禽獸石雕,貌似走獸,身似鳥雀,尾巴更是奇怪。求問館長,答曰此乃龍雀!
「龍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聞聽大喜,何東君隨即請隨行的新華社河南分社副社長王耕拍照存證。
鶴壁的龍雀邂逅,更加堅定了他的三十多年來的想法。
老何指著我身後書架上的擺件說, 「你看,秦人心中圖騰的龍雀多麼霸悍?而天馬要輕踏而超越,是多麼神駿 、豪邁啊! 天馬腳下是燕子還是龍雀不言自明啊。」
老何說,圍繞這尊銅奔馬,有學者根據銅奔馬的工藝和設計構思推測它應是當時的帝王命人鑄造的「國器」。在武威發現的這件青銅奔馬則是一件仿製品。如此說來,作為「國器」的銅奔馬原件在哪裡仍然是個不解之謎,待進一步的考古破解,也許將成不解之謎。
老何說,照此推理,這位鎮守一方的地方官吏或許是有「非分之想」,或許只是篤愛收藏,竟私自命人鑄造了當時的「國器」。要知道,當時那個歷史時代,私藏「國器」有叛逆之嫌,會招致殺身之禍的。這位地方官何以家藏仿冒「國器」而安然無恙不得而知。
「時隔半個世紀,今天再看這個青銅藝術品,我突然又有一個想法 :兩千年前的設計者把這個飛禽放在馬蹄之下並不是表示馬要踏在鳥身上,而是有意表示駿馬比飛鳥更快。這一點,郭沫若判斷的很對。我要說的是,漢朝人可能是為了在銅器鑄造設計時為了表達前朝圖騰龍雀被當朝帝王推崇的天馬趕超的那一剎那,刻意把龍雀置於奔騰的天馬蹄下。這樣,從側面看,似乎是一匹奔騰的駿馬踏上了一隻飛禽。這正是古人設計的妙思所在!所以說,即使從這個角度分析,這尊青銅器也應該『馬超龍雀』,而不是『馬踏飛燕』。」
春雨仍沒停歇,圍繞「馬超龍雀」展開的這個燈下夜話已近三個小時,聽得如痴如醉的我驀然發現,眼前這位「老新華」的眼神裡似乎閃爍著幾個字 -- 「認真」、「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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