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山村恨事

2023-10-07 02:44:44 1

豬圈撿子怨相隨

劉春鳳家住茅山縣橫竹鄉麓方村。這個三十多歲的善良婦女,已遭受了兩次失子之痛——八年前的春天,她剛滿九個月的兒子浩浩在山邊玩耍時,被一隻兇惡的大灰狼叼走,屍骨未留。八年後的如今,她七歲的兒子丹丹又遭不測。

丹丹死在一個名叫洪小網的人手裡。洪小網四十多歲,是附近軋石場的一個外地民工。幾個月前,洪小網鬥毆傷人,曾被劉春鳳的丈夫王留根打抱不平而吃了苦頭,從此積怨在心。這天一早,洪小網在軋石場發現自己少了五十元錢,恰見上學獨自從前面路過的丹丹,便上前追問逼打,被倔強的丹丹咬了一口。惱怒的洪小網將丹丹吊在樹幹上,又用手套塞住他的嘴巴,然後竟自顧到別處打牌取樂去了。偏巧這天軋石場停工放假,附近沒有別人。待洪小網打完牌並從口袋裡找出了那張五十元的票子時,才想起還吊在樹幹上的孩子,然而此時罪惡已經鑄成……不久,法院以最快的速度審理了此案,兇犯洪小網被判處了無期徒刑。

丹丹死後,王留根怕妻子因傷心悲恨過度而垮掉,便將她帶到自己打工的北京。在北京呆了個把月後,劉春鳳漸漸地心境好了些,說啥也要回家,於是王留根只好買了票將她送上回家的火車。然而誰也沒想到,一段離奇的故事由此而生……

卻說在劉春鳳回家的半途中,因山體塌方毀壞了路軌,火車被迫停車等待,劉春鳳便跟著旅客們下了車,在附近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邊溜達。

突然,劉春鳳聽到一陣粗暴的斥罵和拍打聲,其中還夾雜著嘶啞的叫喚。她循聲走了過去,只見一座亂石茅草壘蓋的豬舍裡,有兩三隻黑豬,一個尖嘴突牙的老太婆正揮動豬食板,朝其中的一隻沒頭沒腦地拍打著。春鳳定眼細看,發現那竟是個蜷曲著瑟瑟發抖的孩子。她心裡一揪,也忘了自己在異地他鄉,忍不住就開口問道:「老人家,他是個孩子呀,怎麼能這樣打?」那突牙老太轉臉瞪著她上下打量幾眼,哼了聲:「誰讓他來偷吃我家的豬食?」春鳳一愣,簡直懷疑自己是聽錯了:「這孩子不是你家的?」「也不知誰扔下的,都半個月了,鑽進這豬圈裡攆也攆不走。哼,難怪我的豬都養瘦了!」突牙老太說著,沒好氣地將那豬食板隨手一扔,自顧走開了。

春鳳朝那孩子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是個瘦得皮包骨頭的男孩,看上去挺多只有六七歲。已是霜降的時節了,孩子赤著雙腳,下身還只穿了件破魚網似的半長褲,上身裹著塊灰色塑料布,灰黃的小臉上滿是泥垢,凌亂的頭髮結成了餅塊,惟有兩隻眼睛還是亮的,望著春鳳透出悲傷和一線求生的光芒。這不禁使春鳳想起自己那死去的孩子,一陣憐憫湧上心頭。她喃喃道:「這孩子。難道就沒人要了?他還怎麼活呢?」

這時,那突牙老太又提著一桶豬食走了過來,聽春鳳的自語,她像是遇上救星似的,一把將那孩子從豬中間扯了出來,擠著笑臉道:「你是那火車上下來的吧?做做好事,你就把他弄走吧。我一家過日子,就全靠這兩隻豬養肥了賣錢喲。」

春鳳聽了這話,就好像有一種心情在驅使自己,她躊躇了一會,將那孩子喚到一邊,先從包裡掏出自己帶著的食品遞給他,看著他狼吞虎咽吃飽後,她又領他來到一個背風向陽有些暖和的小溪邊,替他脫去髒衣,沾著溪水上上下下擦洗了一番。方才發現,這是個從上到下都端正健全的孩子,她甚至覺得,那臉型,那眉眼,似乎還有點像丹丹。只是孩子身上到處青紫斑斑,左腿上還有兩塊深深的疤痕格外醒目。顯然,這是個自幼就受盡磨難的苦命孩子。

見孩子冷,春鳳忙將隨身帶的包打開,翻出幾件衣服給他穿上,衣服雖是太大不合身,倒也使他整個變得精神了些。春鳳問道:「你叫啥名字,家是哪兒的?」孩子已經沒了剛才那畏縮感,答道:「我叫石頭,家在磨盤屯。」「你爸爸媽媽呢?」「我沒有媽媽,我爸爸出遠門不要我了。我是跟火車到這兒來的,我找不到家,也找不到爸爸了。」

春鳳還想問細點兒,可再往下問,石頭卻大都搖頭,只知道他爸爸叫董三扣,但不知道那「磨盤屯」屬哪個縣哪個鄉。看來,這確實是個無家可歸的棄兒。

此刻,晴朗的天空上忽然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春鳳看看石頭,又抬眼望望那彩虹,覺得這是個好兆頭,便拿定主意問石頭:「我在很遠的地方,你願意到我家去,由我當你的媽媽嗎?」石頭閃著兩眼,望著春鳳片刻,輕輕地叫了一聲:「媽媽。」這時候,前方的路軌搶修通了,火車鳴起了汽笛,春鳳便帶著石頭一塊兒上了火車。

石頭被收養進春鳳家後,起初還有些怯生,不愛說話,可幾天過後相處熟了,就漸漸變得親近起來,跑前跟後「媽媽媽媽」地喊個不停。春鳳意外地發現,石頭不僅聰明乖巧,而且還能讀懂丹丹留下的課本,原來他也讀過一年級。這使春鳳高興極了,就把他帶到學校去跟老師商量,讓他頂替丹丹插班上了學。石頭的到來,漸漸填補了春鳳在丹丹被害之後的生活和情感真空,她那之前悲雲布滿的臉上,又現出了幾絲笑容。她抑制不住心頭的寬慰,將收養石頭的事兒打電話告訴了留根。

丈夫王留根聽說這事後,也十分高興,他知道春鳳懷丹丹難產時做過手術,今後已不能再懷孕,領養一個孩子倒也能彌補終身的缺憾。正好北京一時沒活兒幹,於是他興衝衝趕了回來。石頭剛巧背著書包放學回家了,春鳳指著留根對石頭喊:「石頭過來,來,這就是我常給你說的爸爸。快叫爸爸呀!」石頭很聽話,兩眼撲閃地望著留根,脆生生喊道:「爸爸。」留根咧開嘴應了一聲,笑呵呵地慢慢迎上前去,瞅著眼前這撿來的兒子仔細端詳起來。看著看著,留根忽然觸電一般地僵住,臉上的笑容刷地消失了!

只見他撇開石頭將春鳳拉進裡屋,從包裡翻出半張舊報紙:「你仔細看看這是什麼?」春鳳接過來一看,是一則尋人啟事,啟事上有一張清晰的孩子照片,那照片不是別人,正是石頭。而石頭的照片下是這樣一段文字:「尋我兒石頭,七歲,朝廟縣土風鄉磨盤屯人,於今年三月走失。該孩左腿上有兩塊明顯疤痕。知其下落者請與茅山縣橫竹鄉麓方村軋石場洪小網(曾用名董三扣)聯繫。」

劉春鳳明白了:天呀,眼前這自己撿上門的石頭,竟是殺子仇人洪小網的兒子!

洩恨生憐疑是緣

劉春鳳腦子裡一陣嗡嗡作響,模糊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丹丹慘死的情景,她身子一陣搖晃,險些栽倒。留根趕緊扶著她叫道:「春鳳,春鳳!」石頭也跨進裡屋:「媽媽你怎麼了?」

留根兩眼噴火,此時眼裡似乎不是一個八歲的小孩,而是洪小網那罪惡的影子,他恨恨地吼道:「誰是你的媽媽?小兔崽子,你快給我滾!滾出去,別再讓我看到你!」

陰冷的天空中,零零星星飄起了雪花。遠處,不知誰家已經提前放起了過年的爆竹。到底是女人的心腸軟。看著在寒風中漸漸離去的石頭,春鳳忽然又覺得有點作孽,她像想起來什麼:「哎,留根,這些天不是有個外地的馬戲團在鄰村麼?那裡面也有七八歲左右的孩子。我看,不如就把這孩子送給馬戲團去。這樣,等於是積點德給他一條活路,也省得把事情做絕了作孽哩。」留根聽了,本是覺得一百二十個不解恨,但又一想,只要能把這小兔崽兒弄走,怎麼著也行,於是他和春鳳一道叫住石頭,當下就帶著去找到了那個馬戲團。

馬戲團白撿了石頭這麼個外塊,老闆高興極了,為了賺錢竟悄悄對石頭使用了奇招:首先騙石頭喝下了啞藥,不再會說話。接著,進行了一系列猴的神態和動作訓練。而後,殘忍地將石頭折磨得渾身上下體無完膚,隨即將一隻猴子殺死剝下整張毛皮,將猴子的毛皮再通過一種特殊的藥液粘附到石頭的身上。經過幾個月的調理,那猴皮就在石頭的身上長活了,於是石頭就成了一隻不會說話卻異常聰明機靈的「人猴」。由於有了「人猴」表演的壓軸戲,馬戲團的演出十分轟動。這天春鳳忍不住也擠進了看馬戲的人群中。不一會,「人猴」上場了。忽然,「人猴」發現了夾在人群中的春鳳,它頓時呆住,兩眼裡汪滿了淚水,站在場子中間一動也不動。見此情景人們一片譁然,都感到很奇怪。馬戲團老闆一看發慌了,急忙上前狠狠吆喝:「快演!快演!」可任憑老闆怎樣吆喝,「人猴」就是一動不動。老闆又急又怕,揚起一根鞭子狠狠地抽打起來。那「人猴」躲讓著,哆嗦著,突然,它兩眼緊盯著春鳳,悽厲地叫喊出一聲:「媽媽——」春鳳驚得啊的一聲狠狠摔倒在地上……

這時,留根正亮著燈在旁使勁地搖晃她:「春鳳,春鳳!你哪兒不舒服?」她睜眼一看,原來剛剛的情景竟是自己做的一場惡夢!

此時天還沒亮,春鳳卻再也睡不著了,把剛才夢裡的事兒給留根說了一遍。留根聽了,點了支香菸吸著,狠狠地噴了一口:「哼,要真是那樣,也算是對洪小網的報應,活該!」可春鳳還是不安起來,這會兒她對洪小網的殺子怨恨,已被那可怕的夢境所感染和佔據,她嘆了一口氣:「留根,還是把那孩子領回來吧。咱這樣,是不是太狠了?」「狠?」留根不服氣地一骨碌爬起來,「當初他洪小網跟人打架,我王留根不過是替人家說了句公道話,他就對我們孩子下那樣的手,難道就不狠?這些你都忘了麼?」

春鳳心裡抖了抖,又慢慢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她還是說:「也不知咋的,我這心裡總好像也殺了人似的,怎麼也擱不下來。俗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好歹他洪小網已被判了刑,這孩子沒罪呀。我們要是故意把這孩子推進那火坑,不也成了跟洪小網一樣殘惡的人了麼?」

留根悶了半天,嘟噥道:「說到天亮,咱總不能收養姓洪的種當兒子。」

春鳳想了想說:「其實沒啥,捉豬不捉圈哩。反正洪小網被判的是無期徒刑,這輩子是出不來了,也沒法再認這孩子了。再說孩子才這麼點小,什麼都不知道,咱們把他養大還不就跟自己生的一樣?」

留根深知春鳳的脾氣執拗。那是剛結婚不久,有一次春鳳生病,留根在山上活捉了一隻母野兔,興衝衝回到家正準備殺了給她補補身子。可春鳳發現那隻母野兔肚裡正懷著小兔,就咋也不忍下手。留根卻不甘心,拿起刀硬要殺。春鳳急了,說你實在要殺,就索性割我身上一塊肉燒燒吧,說著搶過刀,真的在自己腿上砍了一個鮮血直流的口子。最後,留根只好把那隻母兔放掉了。所以在家裡,對春鳳拿定的主張他幾乎是百依百順。可這一回,留根卻一個勁地搖頭爭辯,嘟噥著不依。

見此,春鳳含著淚嘆了口氣:「留根,你看石頭這孩子,雖是姓洪家的,可我看著咋就有點像咱家丹丹呢?這興許也是命中注定的緣份。要是把這孩子害了,我怕心裡一輩子也不得安寧……」

就這樣,夫妻倆爭來辯去,一夜都沒合眼。也不知道後來留根到底是咋想通的,反正是天亮後,他又陪著春鳳一塊兒去找到那個馬戲團,將石頭領了回來。

起初對這孩子,留根橫豎不順眼,心裡心外總也有點兒彆扭。可石頭這孩子非常機靈乖巧,又懂事又聽話。日子一長,留根習慣了,漸漸也就覺得孩子比從前順眼了。

久而久之,春鳳和留根就常常在背地裡嘀咕: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上帝因為自己失去了浩浩和丹丹,才用石頭來補償的呢?想到這,心中便有一種寬慰的感覺。只是他們不知道,命運又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骨肉孕腹憂心起

這天早上,正在忙活的春鳳忽然哇哇地吐了起來,留根忙問她怎麼了?春鳳紅著臉笑了笑:「上個月到現在,身上還沒來過,老有點噁心,莫不是肚裡懷了?」

留根聽了先是一楞,接著就咧開大嘴高興得什麼似的:「這、這怕不可能吧?當初生丹丹動手術的時候,你不是已經……」留根也顧不上再猜想,拉著春鳳就去了鄉醫院。給春鳳檢查的還是當年那個做手術的醫生,當證實春鳳是懷孕後也感到很驚奇,笑著說:「真算你們運氣好,像這種情況居然還能懷孕,可真是少見呀!」

春鳳懷了孩子後,留根開心極了,逼著春鳳又是吃水果又是進補品,說肚裡懷著的,肯定又是個大胖小子。晚上,他還常捧著收音機靠近春鳳的肚子,說是要提前對兒子進行智力開發和胎教。這樣不知不覺中,常常就把石頭冷落在了一旁。這些微妙的舉動,春鳳看在眼裡,卻想在心裡。她何嘗不了解留根的心情,又何嘗不盼望自己肚中的骨肉降臨。可每當這時,她的心頭總又出現一片驅之不散的陰云:以後肚裡的孩子生下來,自己和留根會不會對石頭有兩樣心?

這天,春鳳從外面回到家已是傍晚,放學時間早過了,卻沒見石頭。她知道這孩子放學回家很準時,從不會在路上貪玩,感到很詫異,正張望著尋找,忽見靠家門口的凳子上擱著石頭的書包,書包上還整整齊齊地壓著他穿的那套牛仔服……

陰雨的冬日天黑得特別快,此時寒風夾著雨點,迷迷茫茫一片。春鳳趕緊打起雨傘,拿著手電筒,一路喊著「石頭」向村外的山道尋去。春鳳走著尋著,來到一個偏靜的山坡處,忽聽有孩子的哭聲,她心裡一揪,忙用電筒仔細尋著哭聲上前,發現這裡有一個養豬放柴禾的小土屋。進去一看,果然是石頭,正蜷縮在那惟一可以避風雨的角落裡。她連忙上前道:「石頭,你怎麼一個人跑這裡來了?快跟我回家去。」

石頭卻搖頭哭著說:「不,我不回去,我要走了。」「這是為什麼呀?」「今天老師不在的時候,同學都罵我是野孩子、野種,不讓我跟他們在一起玩,把我推倒在地上……嗚嗚,還說,媽媽肚裡有自己的寶寶了,不會再要我了,要我滾蛋……」

一陣風雨鑽進豬舍,衣著單薄的石頭在瑟瑟發抖著。眼前這景象,使春鳳想起一年前的情景,此刻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責備她:春鳳啊春鳳,當初你把這孩子從那豬圈裡領回家,就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如今撫養快一年了,難道你還忍心再讓他回到豬圈裡去嗎?春鳳心裡一痛,眼淚忍不住要往下掉,她上前用力摟過石頭:「孩子,別聽人家瞎說,你就是我們親生的!」

第二天早上,春鳳特地陪石頭一塊兒去了學校。教室裡的孩子們見石頭今天有媽媽陪著上學,自然都不敢淘氣了。接著春鳳又趕到街上,買來一大包喔喔奶糖和好幾本精彩的連環畫,放到石頭的課桌上。當著周圍那閃著一雙雙天真羨慕的大眼睛的同學的面,她故意高聲說:「石頭,這是媽媽特地給你買的,誰跟你玩,你就給誰吃糖塊兒,給誰看連環畫啊!」離開學校後她走了一截路,又悄悄折回頭遠遠地看著,見孩子們眾星捧月似地都圍著石頭玩了,她這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回家後,春鳳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心事:「留根,這些日子我反覆想過了,我看,咱還是去把肚裡的孩子給打了吧。」「什麼?打胎?你要把肚裡的的孩子打了?」留根一聽,兩眼瞪直吼了起來:「春鳳啊春鳳,我一向都聽你的,什麼都依著你,可是你也太過份了……不行不行!」吼罷,他將沒扒幾口的飯碗一扔,腳一跺幹活去了。

春鳳吵不過留根,她就自個兒生悶氣,連著好幾天不理人,也不說話。留根愛妻子,最怕的就是打冷戰,這樣僵持了些日子,他終於憋不住了,嘆了口氣對春鳳說:「唉,好好,可別把你憋出病來,等忙過這幾天,我就陪你上醫院去行不?」

這樣,總算是讓春鳳的心裡輕鬆了不少,家裡的氣氛也好多了。沒想到,一個可怕的旋渦又向他們悄悄逼來……

雪夜驚魂恨悠悠

這天,一直活蹦亂跳的石頭忽然病倒了,身上發熱喊頭痛。春鳳和留根一面讓石頭喝了薑湯捂熱發汗,一面按照山裡人的舊習俗,燒紙敲著筷子「喊水碗」。可拖了一兩天,石頭的病熱總不見退。留根便抱起石頭去了鄉醫院。

可直到天黑以後,老不見留根和孩子回來,春鳳掛念著便也想去醫院看看。半途中,她遇上了神色不安的留根,正抱著石頭回家。春鳳上前一看,石頭依然熱得燙人,臉額上還起了許多血點子。留根心事重重地告訴秋英:醫生們仔細查驗了好一陣,說孩子的病很重,可就是查不出啥毛病,讓轉到縣城的大醫院去看看。春鳳一聽,腦子裡嗡地緊張了起來。

已近半夜,呼嘯的寒風中飛著雪花。春鳳說,去縣城得叫輛車呀。留根摟緊昏睡中的石頭,望著那還依稀可見的山路,想了想說:「在這地方一時半會到哪找車呀?從這兒抄小路也不過二十裡地,孩子耽誤不得,還是趕緊走吧。」看來,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翻過兩座小山包後,路過一片古木森森的山林,前面隱隱現出了一座靜靜的廟宇,這廟宇叫地龍廟。望著那地龍廟,留根最知道此刻春鳳的心事,前年山民們在修建這座廟時,春鳳曾把自己攢著給孩子買玉鎖的兩百元錢也捐了上去。於是,他和春鳳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懷著一種虔誠的心情,跨進了那黑洞洞的廟門。

留根讓春鳳抱好石頭,自己摸出火點亮了神位前的香燭。昏暗的燭光裡,一尊尊金身塑佛顯得神秘莫測,陰森攝人。春鳳心急如焚,抱著石頭跪上蒲團,默默念叨著蒼天菩薩保佑,接連磕了三個頭。誰知當她磕完頭抱著石頭剛剛爬起身時,卻聽撲通一聲,留根不知怎麼突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春鳳嚇壞了:「留根,留根!你怎麼了?」她慌忙放下石頭,上前正要去扶留根,不覺「啊」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見留根的脖子上,竟扭動著一條兩尺多長的蟒蛇!

山裡人本是不怕蛇的,春鳳沒容先想,急忙伸手扯掉了那條蟒蛇,但心卻呼地一下被提到了嗓門眼上:在這風寒雪飛的冬夜裡,為啥會有蟒蛇纏身的呢?難道像人們所說的,是地龍發怒顯靈了?要真是這樣,那又是為啥呢?莫非,石頭這孩子……春鳳頓時變得恍惚起來,她的眼前,閃動著一幕一幕的影子:在豬圈裡揮動豬食板的突牙老太婆;山溝上空那突然出現的彩虹;那人猴賣藝的惡夢……此刻都變成一個個神秘可怕的幻覺。她下意識地看著昏睡在蒲團上的石頭,心裡一陣極度的恐怖,仿佛是面臨一個噬人的魔鬼!

留根也已是目瞪口呆,他緊張地喘著粗氣,爬起身半天才緩過神來。

一陣山風吼過,昏睡中的石頭髮出幾聲微弱的呻呤。春鳳心裡一顫,又上前跪下連磕三個頭,然後雙手抱起石頭。可沒等她站起身,留根又是咚一聲倒了下去,脖子上還是纏著那條蟒蛇!春鳳不顧一切扯掉蟒蛇要扶留根,但留根已經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聲聲呼喊仍沒有半點反應!

春鳳腦子裡徹底亂了,冥冥之中,有一個奇怪的直覺在告訴她:「眼下如果你抱走石頭,留根就會沒命的!你相濡以沫的丈夫,畢竟比這孩子更要緊!」她顧不上再猶豫,踉蹌著撐起虛弱的雙腿,連拖帶拉地架起留根離開了地龍廟。也不知他們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挨到家的,春鳳因過度緊張和疲累,回到家一頭倒下就啥也不知道了。

當清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春鳳和留根都如同經歷了一場惡夢,怎麼也無法想通昨夜的奇遇,便又沒命似地趕到地龍廟。但到廟裡一看,石頭已經死了……

幾天後,留根出門,春鳳正在收拾家務,忽然來了好幾個人。其中有兩個春鳳認得的鄉醫,介紹另幾人是縣衛生防疫站的,想詳細了解一下前些天石頭的發病情況。他們告訴說,石頭得的病是出血熱,也叫「老鼠病」,對這類病都要作專門調查登記和備案,並採取預防和控制措施。兩個鄉醫還惋惜地告訴她,根據石頭的病情,如果能在當夜及時送到縣醫院,是完全可以搶救脫險的,問他們為啥沒去?

聞聽此言,春鳳呆了。那個風雪夜,地龍廟裡那惡夢般的情景,不覺又從腦海裡飛快地閃過……

這天中午留根回家吃飯,春鳳炒了好幾樣菜,還拿來一瓶「二鍋頭」。見留根喝得臉上紅紅的興奮樣子,春鳳說:「留根,明天你有空麼?陪我去把胎打了。」留根一聽張大嘴巴:「啥?你還要打胎呀?」說著他搖搖頭,伸手摸摸春鳳的肚子,然後哈哈笑著:「我動了多少腦筋,好不容易把洪小網的那個雜種處理了,為的就是保你肚裡這胎咱自己的種呀!」春鳳一怔!

留根發覺失口,支吾著正要將話題岔開,春鳳平靜地說:「留根,你別有事瞞著我,鄉醫院和縣衛生防疫站的人都已到家裡來過了。」留根一聽,便仰起脖子將滿滿一杯酒倒了下去,舒了一口氣道:「好吧,事到如今,反正木已成舟,我索性全告訴你。」

原來,那晚留根將石頭送到鄉醫院,就已經查出得是出血熱病,由於鄉醫院設備條件有限,值班醫生一面告訴這病的危險,一面讓他趕緊帶孩子轉送縣醫院,並拿起電話準備向縣醫院要救護車。可留根謊稱自己有便車謝絕了醫生的好意,然後故意在地龍廟內,藉助春鳳一時的無知,延誤了石頭本已危急的生命。至於那蟒蛇纏身,則全是他自己精心設計的,為的是能在特定的神秘氣氛中,讓春鳳產生心理上的緊張混亂和錯覺。

說到這,留根嘆了一口氣:「春鳳,我承認你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可是我無論如何接納不了殺子仇人洪小網的兒子,甚至為了他,要打掉自己肚中的親骨肉!我實在受不了!但我又深知,你脾性倔犟執拗,我怕硬爭會刺激你已經受傷的心,甚至引發精神反常,所以才不得不這樣做。只是那天夜晚,也真讓你受了委屈。」

見春鳳表情痛苦,留根又笑了笑道:「其實,咱們也沒啥對不住石頭的地方,當初把他收養下來,就已經是夠道義的了。後來他死了,是因為他得了重病的。俗話說『惡有惡報』,或許這也是洪小網的報應……」

這天,忽然郵寄員送來了一封信。留根和春鳳拆開那封信仔細一看,想不到竟是殺子仇人洪小網從監獄中寫來的:

「王留根、劉春鳳:聽說你們收養了我的兒子石頭,我萬分地感激你們……順便要告訴你們,石頭這孩子其實並不是我親生的,是七年前的春天,我在茅山後溝裡挖草藥時,從一隻大灰狼嘴裡搶下來的。他左腿上的兩塊疤痕,就是被狼咬的……」

「啊?」王留根驚悸得如遭雷轟電擊,「浩浩?是浩浩!我的兒子啊——」劉春鳳已經暈倒在地上,她肚裡懷的孩子也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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