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古喻今(今古齊觀人日)
2023-10-16 19:37:32 1
文 | 田東江
今天是農曆虎年正月初七,傳統習俗裡,這一天是人日。人日在各地狀況如何,式微與否,須待民俗界人士田野調查才能得知了,但人日曾經流行於全國各地,是不爭的事實。
按洪邁《容齋隨筆》的說法,漢朝東方朔在《佔書》裡就提到了人日「歲後八日,一為雞,二為犬,三為豕,四為羊,五為牛,六為馬,七為人,八為谷。」為什麼?就要追溯到神話時代的伏羲、女媧了。相傳兩兄妹開天闢地造萬物,第一天造雞司晨,第二天造犬看門,第三第四天造豬羊供食,第五第六天造牛馬拉車,第七天造人使主宰六畜。人誕生於「初」七,所以成為人的「生日」。
這種說法的起源或許更早,但到南北朝之東魏時,顯然還未成為大眾的共識。《北齊書·魏收傳》載,東魏孝靜帝元善見宴百僚,問大家人日的來歷,「皆莫能知」。魏收站出來,根據「晉議郎董勳《答問禮俗》」,說了一套類似東方朔的話「正月一日為雞……七日為人」。當時邢卲「亦在側,甚恧焉」。邢卲慚愧什麼呢?因為「邢魏」如後世「李杜」一樣並稱一時,魏收能回答皇帝的問題而自己卻不能。邢卲是個文學家,其「雕蟲之美,獨步當時,每一文初出,京師為之紙貴,讀誦俄遍遠近」。邢卲自恃才高,因此也有了驕傲的資本吧。他「有書甚多,而不甚讎校」,自己讀書不那麼認真,還嘲笑人家「何愚之甚,天下書至死不可讀遍,焉能始復校此」。缺一點較真精神,當堂應對之時,不知邢卲又該作何感想。不過,魏收是歷史學家,今天二十四史中的《魏書》就出自他的手筆,可見彼時人日的概念,尚要從典籍中鉤沉。而南朝梁之宗懍有一部《荊楚歲時記》,其中說道:「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彩為人或鑲金箔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髮。又造華勝(古代婦女的一種花形首飾)以相遺,登高賦詩。」也就是說,人們在這一天,或者剪彩紙,或者鏤金箔,都弄成人的形狀,貼在屏風上、帳上,戴在頭上,還相互贈送,大作「人」的文章。宗懍與魏收的生活年代相當,南面熱熱鬧鬧而北面寂寂無聞,敢是北方戰亂頻仍、傳統中斷的緣故?
「春度春歸無限春,今朝方始覺成人。從今克己應猶及,顏與梅花俱自新。」(唐盧仝《人日立春》)人日從什麼時代起進入了千家萬戶,須待專業人士考證。武則天的兒子唐中宗李顯很重視這個節日,人日那天每每大宴群臣,「賜王公以下彩縷人勝」。彩縷人勝,業界人士說就是用彩帛或金箔剪制縷刻的人物,大約有「以人厭勝」的意思,包含了法術詛咒或祈禱的成分,所以人日又名人勝節。宋計有功《唐詩記事》裡有不少中宗時的大臣人日那天於大明宮或清暉閣的「應制」詩,李适的、宗楚客的、劉憲的、趙彥昭的、沈佺期的,等等。溫庭筠《菩薩蠻》詞———「水精簾裡玻璃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描繪的正是人日時「人勝」的盛況。
人日的習俗豐富多彩,從前人留下的文字中,我們至少可以窺見其三個特質,其一祈壽。如李适《人日大明宮應制》———「林香近接宜春苑,山翠遙添獻壽杯。向夕憑高風日麗,天文垂耀象昭回」;趙彥昭《人日清暉閣應制「幸承今日宴,長奉萬年春」云云。今日香港還有「食壽包」的習俗。其二懷人,懷念友人,思念家鄉。隋薛道衡有《人日思歸》:「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大雁飛回來了,而人不及候鳥,思鄉之情躍然紙上。唐高適《人日寄杜二拾遺》詩云:「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柳條弄色不忍看,梅花滿枝空斷腸。身在南蕃無所遇,心懷百憂復千慮。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這種表達就更直接了。按照葉嘉瑩先生的解讀,溫詞中「人勝參差剪」一句,透露出的也是懷人情感。其三登高。唐中宗景龍三年(709年)人日,大家的詩作就是圍繞「清暉閣登高遇雪」。此外,唐朝詩人中,喬侃有《人日登高》、宋之問有《軍中人日登高贈房明府》、韓愈有《人日城南登高》,詩題都開宗明義。「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登高與懷人,從來就是一對孿生兄弟吧。
宋朝張耒云:「歲後七日,其名曰人;愛此嘉名,飲酒歡欣。豈竹木之始和,生庶匯而施仁。」在東方朔的說法裡,正月初七這天的天氣陰晴非常重要,能夠預測當年的世道以及作物的豐歉。如果天氣晴朗,政事方面則「民安,君臣和」;農業方面,則「所主之物育,陰則災」。所以杜甫詩曰:「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洪邁說:「八日為谷,所系尤重,而人罕知者,故書之。」在洪邁看來,人吃什麼比人生哪天重要得多。今天,當各地胡亂尋找文化「抓手」之際,倒不妨考慮人日的振興。
(作者系南方日報高級編輯)
【作者】 田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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