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口邂逅一片落葉作文
2023-12-05 00:44:31
變臉。川劇藝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幻黑白青紅綠的臉譜,有如高速鏡頭一掠而過的某疊人生片段,又如在另外一個空間閃回你曾扮演過的所有角色。
那麼快,那麼急,聲聲鼓點仿佛是疾馳的馬蹄,從1800多年前的巴山蜀水飛奔而來。手一抖,青花瓷的蓋杯裡溢出萬盛綠茶的一抹清苦。
古鎮瓷器口。踩著磁南街的青石板老街東去,向北一拐,拾階而上,就是「九宮十八廟」中最負盛名的寶善宮。古樸方正的道觀,浸潤著著純正中國血統的玄機。黑色的木質建築,屋簷上大紅的燈籠,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灑下一地安靜的綠蔭,40度的高溫被拒之門外。
門外,是喧囂繁華的塵世,是川流不息的遊人。他們流連在江南布衣店,鄉村蜀繡坊,在陳麻花、馮炒貨的門口排隊,在三樣菜、碼頭會等座……短裙短褲,膚白窈窕的山城少女,毫不掩飾自己首屈一指的美,軟糯的重慶官話比江津產的「江小白」小酒更加醉人。
不遠處,嘉陵江迴響隱隱的濤聲。這條江,是這個大都市的一隻眼睛,而瓷器口,就是最亮的瞳孔。多年前,這裡是山城最重要的口岸,「白日千人拱手,夜裡萬盞明燈」,小鎮青春揮灑,風華正茂。記憶從碼頭一直延伸到城市的深處,我依稀看見一隊隊馬幫蜿蜒行走在窄窄的小巷裡,清脆的馬鈴聲遺落在長滿青苔的石縫裡。靜靜聽,還能聽見精壯的縴夫們齊聲唱起雄渾蒼涼的川江號子,他們裸著身,古銅色的肌肉熠熠生輝。
彼時,不僅僅是沙坪垻,就是整坐大城的青春,都由瓷器口做主,在鳳凰溪的心跳裡,在江濱路的血液中。
現在,瓷器口還在這裡。不論是誰,只要和他相遇,都會不由自主走進他的敘述裡,和他一起體味所謂的滄桑。據說,明建文帝朱允炆被叔父朱棣篡位,為求活命,效仿爺爺朱元璋削髮為僧,輾轉流落至渝州,隱居寶輪寺。5年後,他如同風中之絮黯然離去。小鎮無言,惟有默然相送。龍隱寺前一座塑像,一個小女孩拽著老僧的衣袖,曾經的天子面目慈善,目光清澈。黯淡了刀光劍影,忘卻了宮廷血腥,在這麼美的龍隱鎮暮鼓晨鐘,豈不是很好?
想起武當山紫宵大殿裡供奉的真武大帝塑像,就是建文帝的四叔朱棣的模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見過真正下凡的神,結果塑像的工匠被一個個砍頭。最後,來自高麗國聰明無比的姬大師讀懂了皇帝心底的渴望,用1000公斤青銅鑄造出朱棣兇惡威嚴的面目。紫煙繚繞中,我曾經不寒而慄。
不曉得何時下起雨,很小,很細,很柔和。也有了風,和雨一樣綿軟,但我還是感到有一絲涼意。是啊,處暑都過了,20多天後就到中秋了,心裡不禁暗暗一驚。我以為瓷器口的光陰很慢,就像成都春熙路上的隨意浪費一樣。其實很快,夾起一片毛血旺,吃完一碗酸辣粉的功夫,瓷器口的屏幕已刷新千年。
一片葉子飄下來,路過我的耳朵和肩膀,落在腳邊。我撿起它,一位穿道袍的先生告訴我這是黃桷樹葉子。
黃桷樹,是重慶的市樹。
我把葉子夾進一本瓷器口藏書票的封套裡。
舞臺上,音樂戛然而止。演員抹掉最後一張臉譜,露出一張英俊的笑臉。我有點茫然,一時分不出真人和角色,誰和誰。
或者看懂,或者不懂。
我不知道。
磁器口知道,卻從來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