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補課班(銀河強行說教補習班)
2023-04-15 21:26:43
作者:李 寧
在今年意外頻出的暑期檔,電影《銀河補習班》儼然扛起了救市的大旗。影片講述了一個勵志而溫暖的故事:鬱郁不得志的父親以一己之力對抗僵化的教育體制,用愛與信任為底色的快樂教育將兒子塑造成為國爭光的太空人。
《銀河補習班》由鄧超、俞白眉聯合執導,鄧超領銜主演,講述了一對父子跨越漫長時光,收穫愛與成長的親情故事,於2019年7月18日上映。
不可否認,這是一部非常真誠的電影,鄧超和俞白眉是一對非常努力的導演。但真誠和努力往往並非好電影的充分條件,儘管兩位導演有意從《分手大師》《惡棍天使》等前作用力過猛的戲謔癲狂風格中走出來,試圖用溫情感化人心,但仍然難掩新作從形式到內容的蒼白無力。
《銀河補習班》由兩條情節線構成:發生於2019年12月的航天故事以及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成長故事。近30年的時空跨越展現出創作者藉助小人物展現大時代,甚至重述歷史的野心。但整體而言,這部作品就像是《乘風破浪》式的懷舊喜劇與《流浪地球》式的科幻電影之間的強行嫁接,正如片名中「銀河」與「補習班」的組合那樣格格不入。影片一邊重複著國產青春片中金曲串燒加懷舊色調的套路,一邊又試圖加入當下炙手可熱的科幻元素,將懷舊、科幻、親情、夢想等做成了一鍋真誠又透露著投機取巧的大雜燴。
更重要的是,影片帶給觀眾強烈的主題先行之感。創作者似乎預設了素質教育必然優於應試教育的結論,再用一系列可以證明其合理性但卻缺乏內在邏輯關聯的素材來編織故事。諸如馬飛跳湖、草地談心、父親賣血、洪水自救等橋段,只是刻意製造戲劇衝突以凸顯父親形象的高大或理念之正確。由此,影片的敘事不僅充滿著斷裂感與虛假感,也流露出強行說教、故作深情的意味。
當然,更值得探討的是影片所傳達的教育理念的淺薄化傾向。不可否認,應試教育與素質教育之爭在當下仍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但影片對這一議題的探討卻是簡單粗暴的。父親馬皓文鼓勵兒子獨立思考、自由追夢原本值得讚賞,但這種快樂教育僅僅停留在空想式的雞湯語錄上,成為沒有現實依託的精神勝利法。從深層次看,整部影片對於教育的理解呈現為淺薄的二元對立、非黑即白的思維。在這種思維的統領下,影片將學校刻畫為對思想與身體進行雙重規訓的「監獄」,將教導主任塑造為剛愎自用、冷漠無情的「監獄長」。校園與自然世界、教導主任與父親馬皓文、瘋癲的養子與追夢的馬飛等諸多對立的符號,展現的是創作者對於教育的偏見。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不斷試圖用各種修辭方式來描畫父親馬皓文忍辱負重、教育有方的偉岸形象,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家庭教育中父親的長期缺席才是造成兒子孤僻、厭學的最重要原因。
實際上,影片對於教育的探討原本可以更加深入。片中,為了恢復名譽而屢屢碰壁的馬皓文斥責一心想去看航展的兒子:「考試能不能考好,能不能給我爭口氣?!」影片後半段,為了不耽誤自己的太空人前程,兒子馬飛委婉地以往事久遠為託詞勸告父親不要再糾結於恢復名譽之事,馬皓文則失望地說:「我的教育是失敗的。」這兩處耐人尋味的細節揭示了教育的複雜性。父親馬皓文指責教導主任唯成績論,但他的言論是:「人生就像射箭,夢想就像箭靶子,如果連箭靶子都找不到,那每天拉弓有什麼意義?」這何嘗不是一種唯成功論?
作為失敗者,馬皓文將重拾知識分子與父親尊嚴的任務寄托在兒子身上。但在他的教育之下,兒子似乎過分執著於自己的「箭靶子」,失卻了對他人的同情心與同理心,成為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樣的動機與結果,值得進一步深思。但遺憾的是,影片卻先後以「我也是第一次當父親」「我也是第一次當兒子」兩句無關痛癢的話搪塞了過去,最終導致了教育反思的淺嘗輒止。
頗有意味的是,影片並不滿足於講述溫馨的家庭小品,而是努力將家庭教育與國家進程、民族命運相勾連。由家而國、家國同構的模式在中國文藝創作中有著綿延不絕的傳統。《銀河補習班》值得思考的地方在於,它藉助父親的命運在一定程度上重述了歷史。身陷囹圄、窮困潦倒、遭遇洪災的苦難敘事不僅是個人命運沉浮,也折射出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曲折艱辛。
影片中有這樣一個有趣的橋段:兒子馬飛的零分作文暢想了清朝統治者如果能以開放心態接受科學技術的景象。這一片段呈現的國運頹敗的清末,與航天片段所展現的國力昌盛的當代形成了呼應關係。而影片所宣揚的教育理念,也由此上升到了國族興亡的高度。當已經逐漸成為一種愛國主義符號的吳京出現在片中,當片尾一群少年高喊「中國加油」時,整部影片所承載的家國情懷已經不言而喻了。
最後不得不指出的是,《銀河補習班》本質上是一種致幻劑。它以一種「童話現實主義」掩蓋了當下教育實踐中更為複雜多元的現實問題。它的根本邏輯是遮蔽,而非彌合,更遑論批判。它講述了不遠的未來,講述了遙遠的過去,卻唯獨忽略了現實。(李 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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