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全文(君生我未生)
2023-04-15 03:36:27 13
《君生我未生》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 我恨君生早。
恨不同時生, 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君隔我天涯, 我離君海角。
化蝶去尋花, 夜夜棲芳草。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出生早與出生遲,年齡的懸殊,造成終身的遺憾。聽到這樣的愛情,無人不會落淚,這裡落淚的不是愛,而是愛的遺憾, 因為,這樣的遺憾,太美太純潔。
永遠的叔叔
哲野是我的爸爸,但我叫他叔叔,他是在車站的垃圾堆邊把我撿回家的。
他給了我一個家,還給了我一個美麗的名字,陶夭。
哲野的父母都是歸國的學者,他們沒有逃過那場文化浩劫,憤懣中雙雙棄世。哲野被發配農村,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從此孤身一人,直到35歲回城時撿到我。
童年在我的記憶裡並沒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學時,班上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罵我「野種」,我哭著回家,告訴哲野。第二天,哲野特意在學校大門口攔住了那幾個男生,他大聲吼道:「誰說夭夭是野種的?」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哲野,都不敢出聲。哲野再次揮揮拳頭:「下次誰再這麼說,讓我聽見,我揍扁他!」
有個男生忍不住嘀咕:「她又不是你生的。」哲野牽著我的手回頭笑:「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誰的書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麵包,你們吃什麼?」小男生們頓時氣餒,說不出話來。
自此,再沒有人罵我是野種。大了以後,想起這事,我總是失笑。
哲野是個建築工程師,他溫雅整潔,風度翩翩,是個吸引女人眼球的帥哥。記得我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哲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了。那女人精明漂亮,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總覺得她臉上的笑像貼上去的,哲野在,她對我笑得又甜又溫柔,哲野不在,她那笑就變戲法似的不見了。有一天我在陽臺上看圖畫書,她問我:「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我呆了,望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嘖嘖了兩聲,說:「這孩子,傻,難怪他們不要你。」
就在這時,哲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我的手什麼也不說就回了房間。後來那女的就再也不上我們家來了。
哲野有個好朋友叫邱非,有一天我聽邱非問哲野:「怎麼好好的又散了?」哲野說:「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邱非嘆了口氣,說:「你還是忘不了葉蘭!」八歲的我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長大了我才知道,葉蘭就是哲野當年的女朋友。
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哲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我順利健康地度過青春期。
我考上大學後,因學校離家很遠,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回到家,哲野有時會問我:「有男朋友了嗎?」我總是笑笑不作聲。學校裡倒是有幾個男生總 喜歡圍著我轉,但我一個也看不上:甲高大英俊,無奈成績三流;乙功課不錯,但外表實在普通;丙功課相貌都好,氣質卻似個莽夫……
二十歲生日那天,哲野送我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戒指。這類零星首飾,哲野早就開始幫我買了,他的說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像樣的東西裝扮。吃完飯他陪我逛商場,我喜歡什麼,他就馬上買什麼。
回校後,我敏感地發現同學們在背後議論我,當時我也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一個要好的女同學私下把我拉住,她問我:「他們說你有男朋友了,而且年紀比你大好多?」我莫名其妙,不解地問:「誰說的?」女同學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親熱得很呢!他們說
難怪你看不上這些窮小子,原來是傍了大款!」我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過一會笑道:「他們誤會了。」
我並沒有解釋,靜靜地坐著看書,臉上的熱久久不退。
周末回家,我發現哲野的精神狀態非常好,走路輕捷生風,偶爾還聽見他哼一些歌,倒有點像當年我考上大學時的樣子,他一定是遇到什麼喜事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接到哲野的電話,要我早點回家,和他一起出去吃晚飯。
回到家,我看見他刮鬍子換衣服,不禁心一跳,問他:「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哲野笑著說「我都老頭子了,還談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你叫她葉阿姨就行。」
我當時就判斷出,那個葉阿姨一定是葉蘭!
路上哲野告訴我,前段時間通過邱非,他和葉蘭聯繫上了,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準備結婚。
我不經意地應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一股冷氣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我很客觀地打量著葉蘭:她微胖,眉宇間尚有幾分風韻,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勢的,但是跟英俊的哲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我很好,很親切,一副愛屋及烏的樣子。
到了家哲野問我:「你覺得葉阿姨怎麼樣?」我說:「你們都計劃結婚了,我當然說好了。」
那晚,我睜眼至凌晨才睡著,第二天回到學校我就病了。雖然發著高燒,但我撐著不肯缺課,只覺頭重腳輕,終於栽倒在教室裡。
待我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裡了,哲野坐在旁邊看書。
我住院期間,哲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院。我每一次從昏睡中醒來,就立即搜尋他,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看不見,我會非常失落。我聽見他和葉蘭通電話:「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聯繫。」我悽涼地笑,如果我病,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麼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野在我房門口擺了張沙發,晚上就躺在上面,我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那幾天,葉蘭天天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我,我禮貌地謝她。她做的菜很好吃,但我吃不下。我早早地就回房間躺下了。
我時時做夢,夢見哲野和葉蘭終於結婚了,他們都很年輕,葉蘭穿著婚紗的樣子非常美麗,而我這麼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
哲野愉快地微笑著,可就是不回頭看我一眼,我清晰地聞到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我猛地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絕望地閉上眼。
黑暗中我聽見哲野走進來,接著床頭的小燈開了。他嘆息,輕聲問:「做什麼夢了?哭得這麼厲害。」我裝睡,然而眼淚就像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滴向耳邊。哲野溫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去劃那些淚,淚卻怎麼也停不了。
這一病,纏綿了十幾天。等痊癒,我和哲野都瘦了一大圈。我又要上學了,哲野說:「還是回家來住吧,學校那麼多人一個宿舍,空氣不好。」我當時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於是,他天天開摩託車接送我上學,我的臉貼著他的背,心裡忽喜忽悲。
以後葉蘭再也沒來過我們家。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確信,葉蘭是過去式了。
我順利地讀完大學,順利地找到理想的工作,原以為幸福就將來臨,但上天卻不肯給我這樣的幸福。
那天,哲野在工地上暈倒了,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聞此消息,我猶如晴天霹靂,以至於眼中竟然沒有一滴淚水,我追著醫生問:「他還有多少日子?他還有多少日子?」醫生說:一年,或許更長一點。」
我把哲野接回家。白天我上班,請一個鐘點工看護,中午和晚上,由我自己照顧他。
哲野笑著自責:「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你應該和男朋友出去約會呢。」我也笑說:「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閒。」
每天吃過晚飯,我和哲野出門散步。我挽著他的臂。在外人眼裡,這何嘗不是一幅天倫圖,只有我,在美麗的表象下看得見殘酷的真實。
我清醒地悲傷著,我清晰地看得見我和哲野最後的日子在一天天飛快地消逝。
哲野很平靜地照常生活,看書,鐘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呆在書房的。
我也越來越喜歡書房,飯後我和哲野各泡一杯茶,相對而坐,下幾盤棋,然後我幫哲野整理他的資料。他規定有一疊東西不準我動,我好奇,終於一日趁他不在時偷看。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去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十歲生日,許願說要哲野叔叔永遠年輕。我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裡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我才驚覺她已經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樣孤苦。」
「邱非告訴我葉蘭近況,然而見面並不如想像中令我神馳。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雅沒變。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餘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葉蘭結婚對她的影響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脫下衣服才發現溼了好大一片。唉,這孩子……」
「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後,如何讓她健康快樂地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我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後來,那疊本子就不見了,我知道哲野已經處理了。他不想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哲野是第二年春天走的,臨終,他握著我的手說:「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裡,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來不及了。」
我微笑。他忘了,我的戒指,二十歲時他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裡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你能安詳平和地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叔叔。」
我並沒有哭得昏天黑地,此刻,我心靜如水。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我在柜子角落裡發現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我拿出來,洗乾淨,見上面有四句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我的淚,才肆無忌憚地洶湧而下。
摘自 拼裝 聚萬千精華於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