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t被罵(明星光環下的TST受害者)
2023-06-09 18:53:01 4
文| 每日人物趙雅敏 編輯王輝
2019年1月底,張庭夫婦創辦的TST品牌納稅21億元、並成為上海青浦區百強企業的新聞成為了微博熱搜。
這一品牌創立於1996年,著名演員徐崢和陶虹均為公司股東,林志玲則是TST產品代言人。
然而,納稅大戶、百強企業、明星光環背後的故事,並沒有那麼美好和敞亮。TST公司的發展路程,一直都伴隨著女性消費者們被損害的皮膚、艱難的維權之路以及由此耽擱的人生。
TST的代理們宣傳產品的排毒功能,而受害者皮膚發癢、疼痛時,代理稱刺痛是皮膚深層缺水的表現,脫皮是基底細胞新生的結果,他們給出「堅持使用」的建議,並用「明星的臉不比你的臉值錢」的話語讓受害者深信不疑。
彼時的受害者們沒有想到,美麗的代價,如此殘酷。
臉頰刺痛、停止工作、失戀、不敢見人、遭受路人的躲避和惡語、想要自殺、維權遇阻……20多歲的受害者們度過了人生中無比艱難的幾年。
受害者的父母為女兒的遭遇感到心碎和憤怒,無法維權的她們只能用剪刀去戳、劃產品包裝上張庭的美麗照片。
當受害者躲在漆黑的房間裡不敢出門時,張庭正在參加丈夫林瑞陽生日會,現場坐滿了TST的「家人」,熱鬧非凡。她梳著高高的馬尾,穿著可愛的水手服,感謝林瑞陽讓她一直留在18歲。
「明星的臉不比你的臉值錢?人家都敢用,你為什麼不敢用?」
凌晨三點,22歲的高陽躺在深圳租住的房子裡,又一次被臉上的痘痘和傷口疼醒。那種刺痛、發癢、燒灼的感覺,使得高陽迅速起身用冷水洗臉。「這會讓我輕鬆一點,但是也不超過十分鐘。」
這是高陽使用了TST的主打產品——活酵母面膜之後的反應。
2016年年末,高陽看到朋友的姑姑經常在朋友圈裡介紹TST產品功效,使用活酵母面膜會使皮膚緊緻飽滿有彈性,「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朋友圈的配圖裡面,一些原本臉上長了很多痘痘的女性,在使用了TST產品之後,皮膚變得白嫩光滑。
除了介紹「成功案例」,TST也常常藉助明星來宣傳自家產品。
2016年8月,姚琪發現TST產品「在朋友圈很火」,好友中有3、4人都成為TST的代理,她們常常發範冰冰、趙薇等明星敷「活酵母面膜」的照片以及張庭和一眾明星們的合影。
「後來我發現,只要是明星或者比較紅的人敷白色的面膜,她們都會說是TST的面膜,有一次還發了維密天使的照片。」
此外,TST自稱是國際品牌,「和迪奧、蘭蔻等國際一線品牌相併列。」而大牌產品都有激素,活酵母面膜可以排出皮膚中的毒素。
擁有「剝了殼的雞蛋」般的皮膚以及產品的明星光環讓高陽和姚琪心動了。
高陽從朋友姑姑那裡購買了活酵母面膜和冰肌玉保溼水,「用後感覺挺輕鬆的」。使用期間,高陽臉上長了兩顆痘痘,賣家便推薦她使用可以消炎痘痘的修復凍膜。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高陽臉上開始有微小的紅點。朋友姑姑告訴她這是在「排毒」,並且向高陽介紹了自己已經排完毒的上家,「一切都聽上家的說法就好。」
據了解,TST實施代理等級制度,分為金卡、銀卡兩大級別,代理出售產品會有提成。當每月業績超過2500元可以成為金卡會員,就可以作為上家,招收代理。
上家說高陽的皮膚太缺水了,讓她用礦泉水兌保溼水,「每天沒事就噴噴噴。」200多元一瓶的保溼水,高陽用了近十瓶。然而她的皮膚越來越幹,整張臉覺得很緊,偶爾還會出血。
上家又推薦她購買了肌底愈顏露,其在產品介紹中,可以舒緩、消炎,是問題肌膚的幫手。
肌底愈顏露
使用之後,高陽的皮膚還是很乾燥、疼痛,但是愈顏露會把臉上已經受傷的皮膚變成幹皮,幹皮之後會脫落,完全脫落後皮膚會「輕鬆些」。
從活酵母面膜、保溼水到修復凍膜、再到肌底愈顏露,姚琪同樣先後使用了這些產品。原本使用雅詩蘭黛、科顏氏等大牌產品的她,皮膚狀態很好,只是偶爾會長一兩顆痘痘。
使用活酵母面膜的半個月之後,姚琪的臉上開始爆痘,密密麻麻,就連脖子上也長痘痘。隨後她聽賣家的推薦,使用了愈顏露。
使用十天後,姚琪的痘痘慢慢消退,但是皮膚卻越來越幹,她形容自己的臉像「乾枯的土地」,吃飯的時候嘴巴張不開,張大的話皮膚就會裂開流血。
即使皮膚乾燥,但是半年多的時間裡,姚琪沒有停止使用TST產品。一瓶30ml的肌底愈顏露售價198元,她用了20多瓶。原因在於,當痘痘消下去時,賣家告訴她以前使用的產品激素太多,再加上冬天皮膚代謝慢,姚琪皮膚內的毒素沒有完全排完,一定要堅持使用下去,不然皮膚會重蹈覆轍。
賣家還會給姚琪發一些自己調理成功的案例,「這些都是我調理出來的,為什麼你不能堅持?」當姚琪懷疑產品會不會有質量問題時,賣家會說「這是明星的產品,怎麼可能有問題?明星的臉不比你的臉值錢,人家都敢用,你為什麼不敢用?」
受害者稱「快患抑鬱症」,不止一次想過自殺
2017年6月,姚琪的臉上起了小水泡,特別癢。晚上睡覺,姚琪忍不住去摳自己的臉,「臉被我摳得亂七八糟,出血、流黃水。」姚琪媽媽晚上得陪著女兒一起睡,「實在沒辦法,我讓媽媽用紗布把我的手腳捆起來,防止我再摳到臉。」
有時姚琪會掙脫掉紗布,摳到臉的時候她突然驚醒,埋怨自己「怎麼又摳到了」,趕忙起來照鏡子。
6月的太陽很大,姚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窗簾全部拉著。有人來家裡,她從不出去,躲在房間裡面裝睡。那段時間,她脾氣暴躁,有時又會突然哭泣,體重暴瘦到80斤。
高陽與姚琪的經歷大致相同。從2017年1月到6月的半年時間內,高陽的臉,反反覆覆脫了五層皮。每次脫皮,臉開始泛紅、刺痛、發癢時,她聽上家的話用肌底愈顏露,等到臉上的死皮脫落乾淨,她覺得輕鬆了些,然後再一次使用活酵母,並且擔心這一次皮膚會不會再次紅腫。擔心受怕後,皮膚果然又一次排毒,紅色的點逐漸擴散,臉頰、嘴唇、下巴都開始爆痘。
高陽的上家總是說自己完全排好了毒,高陽「一個勁地往排毒方面想」,「她排好毒了,我怎麼會不好呢?」
曾以為一個月就可以完成排毒的高陽,沒有想到皮膚那麼久還沒有恢復,她不得已辭掉了在深圳的銷售工作。她不敢出去見人,不敢大聲講話,不敢告訴父母,即使和父母視頻聊天的時候,她只說自己皮膚過敏,從來不敢把鏡頭對準自己的臉。
沒有工作的4個月裡,高陽一直待在自己的小房間裡,「把自己關得快患抑鬱症了。」她從來沒有出門聚會過,「臉都那樣還去幹什麼,我頭都不敢抬起來。」不敢出門的她,吃飯就叫外賣,或者方便麵湊合一頓。她只敢在晚上,帶上口罩出去走一走,「不然別人會一直看著我」。
口罩是高陽有力的保護「武器」,同樣因TST產品爛臉的蔡欣卻不能藉此來保護自己。
為了幫助自己的閨蜜拿到TST的代理,蔡欣聽了閨蜜的推薦,購買了活酵母面膜和修復凍膜。在使用凍膜兩次後,蔡欣的臉上長滿了閉合粉刺。她不能戴口罩出門,因為口罩會摩擦到臉上的痘痘,從而導致皮膚發炎。沒有口罩的「保護」,蔡欣面臨著陌生人更為異樣的眼光和更為直接的惡語。
「我每一次坐地鐵,乘客都為我讓出一條路來,還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曾有同事直接對她說「你的臉用了什麼?好噁心啊。」當同事知道蔡欣用了TST產品後,便問她「你怎麼能去買微商的產品呢?」
面對「噁心」這一評價,蔡欣只能保持沉默。在她的心裡,「自己都覺得臉很噁心。」
一個人獨處時,高陽和姚琪腦中閃過無數想法,她們都曾想過去上海TST公司大樓跳樓,高陽說「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姚琪微博截圖
高陽曾不止一次地走進廚房想自殺,「如果不是想到父母就我一個女孩兒,我可能真的就自殺了。」
反反覆覆脫皮六次後,高陽已經購買了一萬多元的產品。她堅持不下去了, 認為這種痛苦「不是一個女孩受得了的」。
她「死心了」。停用了一切TST產品,趁著皮膚剛脫完皮,看上去沒那麼嚴重,回到了家。
看病花費10多萬元,如今皮膚反反覆覆過敏
接觸和停用產品,也許只是個容易、簡單的選擇,而要真正告別產品、脫離產品的影響,則是一條無奈、掙扎而又困難重重的道路。
近乎「毀容」的受害者們,開始了治療和維權之路。
對於皮膚的狀況,醫生有不同的說法。回家後,高陽去了當地的醫院,醫生告訴她「反覆脫皮,皮膚的角質層都脫沒了。」
蔡欣在臉上長滿了閉合性粉刺的第二天,去醫院打了一支脫敏針。2016年11月,她又去了廣州一家皮膚醫院,醫生說是真菌感染,並稱她的皮膚底層已經損壞了。同時,對於TST一直宣傳的皮膚排毒作用,醫生說皮膚根本沒有排毒功效,臉部只有流淚的地方可以排毒。
醫生向蔡欣推薦了紅藍光治療,通過很強的光照射到皮膚裡面來殺菌,一周兩次,蔡欣做了8次。此後,蔡欣塗抹了半年多治療痘痘的藥。現在她的皮膚狀態一直反反覆覆,右臉仍然有痘痘。她不敢用任何護膚品,即使是藥妝和敏感肌專用產品也會讓她過敏。
姚琪怕一家醫院治療不好自己的皮膚,便四處尋醫。「醫生的說法很多,激素臉、面部溼疹、過敏性皮炎、乾燥綜合症……說什麼的都有。」
有一次醫生告訴她「這就是用護膚品用的」,並指責她「不把自己的臉當回事」。2017年6月,姚琪帶上TST產品去了成都華西醫院,醫生說這些產品是三無產品,責問她「怎麼敢往自己的臉上用?」
從2017年下半年到2018年上半年,姚琪一直在喝藥。醫院開了甘草酸苷膠囊、氯雷他定和爐甘石等藥品,備註寫到「病情需要長期用藥」。在皮膚問題嚴重的時候,姚琪也喝過中藥,幾十副中藥讓姚琪「想吐」。為了治好花一萬元買來的產品導致的皮膚問題,姚琪前前後後花了10萬元。
距離停用產品已有近兩年,她們的皮膚卻難以恢復到曾經的狀態。她們都成為了敏感肌,只敢用清水洗臉,之前過敏的地方成了大塊的黑色。
高陽不敢用任何護膚品,只有冬天時抹一些嬰兒乳。今年年初,她覺得自己的皮膚可以化妝了,就每天抹一點素顏霜,然而臉部又一次過敏。
TST方稱皮膚出現問題是受害者自己的問題
維權之路更為坎坷。
蔡欣曾問閨蜜為何自己的皮膚會變成這樣,卻得到一句令人心寒的回覆:「你自己要買的,怪誰?」。那刻,蔡欣感覺自己白白認識這樣一個人。
當聯繫TST的代理時,代理們往往會將事情的責任推向受害者,要麼是受害者之前使用的產品有問題,要麼是受害者內分泌有問題、飲食作息不規律。「總之沒有人說自己的產品有問題」,蔡欣說。
姚琪曾於2017年7月15日去華西醫院做了斑貼測試,結果顯示使用過的修復凍膜結果呈陽性。TST的代理稱當地的檢測報告並不作數,需要把產品封樣,等到受害者皮膚變好後去TST指定的醫院來做測試,只有雙方都在場的檢測才權威。測試結果顯示是哪一方的責任,就由其承擔全部檢查費用。
姚琪也曾向上海市食品藥品檢驗所投訴,要求檢驗TST產品。期間,TST代理聯繫姚琪,稱發布的微博對公司有影響,要求刪除微博,然後需要等檢驗報告出來再商談。2017年10月18日,姚琪收到了檢驗報告,結果顯示修復凍膜符合化妝品安全技術規範。而TST方認為報告顯示產品合格,此後便不再回應姚琪。
姚琪的父母曾聯繫TST售後電話,但對方一直沒有接電話。姚琪的媽媽「氣瘋了」,用剪刀去戳、劃產品包裝上面張庭的照片,嘴裡念叨「讓你們爛臉」。
高陽聯繫售後時,售後表示是高陽自己無法堅持排毒,不能怪產品。此後拉黑了高陽。近日,TST方面再一次聯繫高陽,向高陽道歉,並稱要來見高陽,或者雙方一起去檢測。
據了解,目前他們已達成和解,高陽可以自己選擇醫院治療,TST方承擔治療費用和交通費用。
每日人物曾於3月13日致電TST,了解其售後及賠償情況,截至發稿前,並未得到回應。
也許皮膚的疼痛、紅腫和發癢終究會消退,但是這段經歷給人生留下的斑斑駁駁,仍然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消化。
高陽家人曾安慰她「不化妝也好看,不痛了就好」,她也在慢慢適應、習慣不化妝。她仍然害怕別人盯著她的臉看,別人一看她,她會立馬低頭或者把頭轉開,她仍然不敢到光亮的地方去。
姚琪把使用TST產品的經歷稱為「一輩子的傷疤」。因為產品導致的皮膚問題,她和男朋友常常吵架,最終分手。在沒有使用TST產品之前,她曾想著攢錢去做一些小生意,然而當初的積蓄全部用在了治療方面。
高陽和姚琪在去年年末重新找到了工作,試圖彌合好斷裂兩年的職業生活。然而,工作中,當有顧客走近姚琪,她會不自主地後退;她也曾被同事問到為何臉上會有黑色斑點,為何皮膚狀態不像同齡人。
姚琪已經想好,先工作掙錢,一兩年內去做雷射治療,等到自己的皮膚變好後,再去好好考慮工作與戀愛問題。
(文中高陽、姚琪、蔡欣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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