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網紅村被摘牌(廣西網紅村摘牌風波)
2023-06-10 11:27:51 2
陳強復播後,直播間中仍有不少粉絲髮彈幕,讓他在泥裡滾一圈。他笑著對著鏡頭說,「可以滾呀,你刷個飛機試試,在這裡滾好不好。」社會上摸爬滾打走來,他信仰「有錢賺比臉面重要」。
正觀記者 李鑫 文/圖 發自玉林
歡迎來到「網紅村」!這句話放在廣西省玉林市博白縣寧潭鎮長春村並不合適。1月24日,被罵上熱搜的廣西「網紅村」牌匾因屬村民私立,已被政府部門拆除。在外界,這裡靠著千奇百怪的「雷人」直播被網友所熟知,也因此被扣上了「毀三觀、太低俗、無下限」的帽子。底線在這裡有另外一套邏輯——夠拼命、不違法,錢就掙得光明磊落!
「網紅村」牌匾已被拆除
「網紅村」被政府約談之前,你能看到剃有「抖音」符號髮型的主播,身著紅色西服,在泥土中打滾,一系列迷惑行為的起因或許只是和其他主播pk後的「願賭服輸」。村裡搞直播的有8個人,大都是小學文憑。社會上摸爬滾打走來,他們信仰「有錢賺比臉面重要」。如果你質疑直播低俗,他們會一笑而過,接著自嘲道:既然選擇走這條路,就要學會看開些。當然,也有不少來這裡蹭熱度的人,他們學得有模有樣,甚至更為誇張——穿著病號服、留著殺馬特髮型,人手一個自拍杆,在鏡頭前做著各類惡搞動作。
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站在流量頂端的大主播屈指可數。作為芸芸眾生中的大多數,想要獲取流量和人氣,終歸要耍些「手段」。「陽春白雪」大家司空見慣,「下裡巴人」反而能吸引目光與關注。對於「網紅村」的主播來說,雖然網上罵聲一片,可生活還得繼續,博人眼球的方式欠妥,但不意味著小人物不能有大夢想。
曾在村口扎堆直播的年輕人
「主播被政府約談」
第一次見到陳強,是廣西「網紅村」被罵上熱搜後,我在抖音上搜索了他的帳號。大號有3萬多粉絲,點讚量最高的作品達到了54.6萬。那是一條「剪刀石頭布,輸了抹鍋灰」的視頻,配上「記錄我的農村生活點滴」的文案。評論中,不乏被這條視頻逗笑的人,粉絲們還鼓勵陳強多拍一些農村人的日常。
1月27日,由於「網紅村」被推進輿論漩渦、造成了惡劣影響,玉林市人民政府的領導專程來到這裡,約談陳強等人。當天,37歲的陳強穿著紅色褲子、白色衛衣,一改此前「殺馬特」髮型,取而代之的是精神幹練的寸頭。他坐在領導旁,表情嚴肅,沒有直播時那麼多話,全程都是他哥哥在忙前忙後,端茶倒水。
「我小學都沒畢業,我媽因為癌症去世,我爸身體不好,我回來一邊照顧家裡一邊拍視頻,我得活下去。」陳強說。
「你不能講你沒有文化什麼的,網上也要有規矩對不對。」沒等陳強接話,「不是說不讓你拍視頻、做直播,但要拍一些積極正能量的東西。」
陳強被約談過後首次直播互動
領導走後,陳強用小號打開了直播(大號被抖音官方限流,無法開直播),這是出事後,他第一次出現在直播間與網友互動。「老鐵們,剛剛玉林市的領導來我家,這也算是我家祖墳冒青煙了。」似乎是在炫耀,又像是自我調侃。彈幕中,網友說得最多的:你們全國出名了。他憨憨地笑了笑,沒有接話。當天的直播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粉絲想看他和其他主播打pk,但未能如願。
相比於陳強的「淡定」,31歲的張磊害怕被約談。陳強安撫他說,「害怕個球,咱不偷不搶,又沒幹違法的事,掙得都是乾淨錢。」張磊站在一旁,帶著帽子,遮擋住自己的髮型。此前為了「博眼球」,他在頭頂剪出「抖音」的符號。
隨後,他也在陳強的直播間裡露面,他摘掉帽子,給網友做出「比心」的手勢,又匆匆離開。陳強解釋道,「看,我們都在呢,沒被抓起來,有時間還會繼續給大家做直播,喜歡的點一波關注。」
「把冰塊放進褲襠」
在一次直播當中,陳強與另外一名主播打pk(所謂的pk,就是兩名主播連麥互動,通過粉絲的點讚、打賞等方式決定勝負),兩人約定,輸的一方要喝20顆生雞蛋。在pk過程中,為了獲得更多的點讚和打賞,陳強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粉絲可以通過彈幕提要求,只要不違規、不違法,他統統滿足。結果還是他輸了。
他打了20顆生雞蛋,一口氣喝下。吐了!他身上有一股勁,有點像武俠小說當中的江湖氣,願賭服輸,說一不二。用他自己的話說,「粉絲都看著呢,咱不能讓人家覺得咱玩不起。」這一波操作,他漲了不少粉絲,也獲得了不少打賞。
曾豎立在村口的「網紅村」牌匾
陳強心裡,像他這樣的小主播都得拿命拼。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可對於他們來說,「學歷低、起步低」,只能靠完成別人不屑做、不敢做的事情,才會吸引網友的關注,斬獲少許流量。陳強把這種方式稱為「另闢蹊徑」:大家司空見慣的東西沒什麼好稀奇的,別人沒做過的事情才能抓人眼球,「你越狠越吸引人!」
在直播中打pk的次數很多,懲罰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門。他第一次輸掉pk時,喝了三瓶550毫升兩瓶1.5升的碳酸飲料,「我喝完了你信嗎?沒想到會那麼難受,那股氣在肚子裡半個小時都緩不過來。」這還不算什麼,吃一整顆蒜不能喝水,他也幹過。再比如,拿冰塊放進褲襠裡,堅持一兩分鐘,無論對生理還是心理都是一種折磨。相比之下,在泥水裡打滾也只能算是小兒科。
低俗嗎?陳強說,很低俗,可是粉絲們愛看。在流量這片河塘當中,小人物想要有人氣,終歸要耍些「手段」。「我們有啥不敢幹的,真的是豁出命的幹!」陳強復播後,直播間中仍有不少粉絲髮彈幕,讓他在泥裡滾一圈。他笑著對著鏡頭說,「可以滾呀,你刷個飛機試試(直播平臺中的一種充值禮物),在這裡滾好不好。」在陳強看來,粉絲就是「金主」,「我又不受什麼傷,為什麼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呢。」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陳強通過拍攝短視頻和直播,賺了一萬多塊錢,這是他願意做下去的理由。「我做的時間短,粉絲也少,但我相信未來肯定會掙得更多。」
一條作品達到54.6萬的點讚量
「火得很意外」
直播是個低門檻的行當,一部手機、一張電話卡,實名登記過信息後即可開播,但段子的好壞才是決定能否留住粉絲的關鍵。「網紅村」出事後,很多網友給陳強等人貼上了「不務正業」、「為了流量毫無底線」的標籤。對此,他出人意料的淡定,「既然選擇走這條路,就要看開點,不要在意別人怎麼說。」他的心態很好,但也會抱怨上兩句,「你們只看到直播中的低俗,卻沒看到背後的努力。」
陳強是2020年十月份開始接觸短視頻和直播的。「一開始不能直接直播,沒有流量的,要先拍段子,這個得靠腦子和努力。」翻看他的抖音帳號主頁,無論是擁有3萬多粉絲的大號,還是不到2000粉絲的小號,幾乎都是以「搞笑生活」為主,其中一兩個視頻當中的造型和服裝有些誇張,但整體看來,都是一個符合主流價值觀的帳號。他說,這些視頻都是和同村人一起表演、拍攝,後期自己剪輯的。單看這些視頻,你很難想到,他並未學過專業技巧,此前一直做著補胎生意。
陳強的抖音作品截圖
因為家裡貧困,陳強小學沒上完就輟學了,打工成了他唯一的出路。1997年,14歲的他在廣州給人家補胎,一個月50塊錢,他睡過天橋、火車站,深夜常常凍醒,「連10塊錢都拿不出來,沒錢吃飯,吃過老鼠肉,人家丟在路上的甘蔗節,我撿起來就嚼。」那段心酸的打工經歷成了他的夢魘。
在陳強看來,窮過的人,打心底裡都會迫切地想要擺脫貧窮。後來,他開了一家補胎行,生意馬馬虎虎。去年,因為父親身體不好,他回到家裡長期照顧父親。在「網紅村」,做得最好的主播算是「東方不敗」,擁有20多萬粉絲。聽陳強說,「東方不敗」的運營者這些年掙了不少錢,還娶了個大學生作老婆。「看到別人搞這個掙錢了,大家肯定都想跟著搞。」做短視頻哪有那麼簡單,即便是幾千個粉絲,也需要精心的運營。空閒時間,陳強也搗鼓起來,問親戚借了一萬多塊錢,購置了新手機,學著想段子、拍視頻、剪視頻,有時候靈光一現的想法,他立即拿手機拍出來。不到兩個月時間,大號真讓他給做起來了。
「火」得很意外!陳強說,有一次拍視頻,下雨天往前跑突然摔倒了,一頭扎進牛糞堆裡,「那是真的牛糞!」沒有任何設計,這條視頻放在網上點讚量很高。
陳強家的房子還在裝修階段
「直播帶來的改變」
「網紅村」被摘牌後,村口小賣店的王娟感嘆「終於消停了」。王娟也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長春村口的空地上總是聚集著一群打扮怪異的人,「最多的時候有二十來人。」他們一手舉著長長的自拍杆,一手拿著收音器,大聲的喊著「老鐵加波關注!」「感謝XXX大哥送來的跑車!」......王娟不喜歡看他們直播,覺得沒意思,最主要的原因是擔心對小孩影響不好,害怕孩子看到了就不好好學習了。
在王娟印象裡,長春村以前還是個「務實」的村子,年輕人要麼在外邊打工,要麼在外邊做生意。直播突然火了,讓整個村子變得「熱鬧」起來:這群人每天都要直播,多數時候是在村口,也會在街上。當然,直播的隊伍中,有十幾個都是來這裡蹭熱度的人。「他們就把網紅村的牌匾給立起來了。」
附近理髮店的趙莉覺得直播的人是「一群瘋子」。雖然這是離長壽村最近的一家理髮店,但陳強等人此前的「殺馬特」髮型卻不出自趙莉之手。「他們都是去鎮上或者縣裡,我不會理那樣的髮型。」她的眼裡,陳強等人在直播時的狀態和平時的狀態不一樣——很亢奮、很激情。但她能理解,「畢竟掙錢嘛,聽說有些粉絲多的,一天能掙上千塊錢呢。」
張磊的抖音作品截圖
張磊是2020年11月底出獄的。8年前,他因為吸毒、搶劫,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在獄中表現良好,減刑兩年。
有案底的人想就業是很困難的,張磊也不例外。陳強見他一直在家待著,就想帶他一起做短視頻和直播。「坐過牢的人就沒有未來了嗎?他還要娶媳婦,還要生活,那就必須有經濟來源。」陳強把張磊當成徒弟,教他拍攝製作短視頻,也教他做直播。「他現在晚上睡覺想的都是明天要發的段子怎麼拍,根本沒有功夫想其它的東西。」
對於陳強來說,父親需要照料,小孩馬上上大學,家裡的房子正在裝修,每一件事情都是一筆很大的支出,還有房貸、信用卡,生活常常壓得他喘不過氣。「我需要錢!」短視頻和直播給了陳強一個機會,他說,「喜歡也好,生活所迫也好,當接觸這行之後,我就想改變自己,至少生活水平上要有提升吧。」
村口聚集著蹭熱度的主播
「小人物的大夢想」
在陳強的理解裡,當時豎起「網紅村」牌匾的初衷很簡單,就是想把長春村打造成一張「王牌」,帶來更多的熱度和流量。在他的概念中,「網紅村」不僅是標註地點的名詞,更像是一個「網紅聚集地」——小流量的主播聚集在一起,成就彼此。
陳強等人從未想過「網紅村」會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全國像我們這樣的小主播太多了。」他把自己稱為「創業者」,在自己的抖音帳號中,他用近乎咆哮的口吻,發表了一段憤慨激昂的言論: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做違法的事情,我一個農村小學不畢業的人,就不應該有自己的愛好和夢想嗎?為了生活我們都不易,我覺得我們不丟人。丟臉的是,我覺得我連給國家納稅的資格都沒有!(截取了部分內容)目前,這段視頻已被他本人刪除。也許是憤恨,也許是無奈,但他不後悔。他說,「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要承擔後果。」
據「半月談」報導,醜行、低俗、惡搞,當然不應被用做網絡流量和賣點。但在現實中,一些直播平臺為了逐利,對內容缺乏有效監管,使得低俗、惡搞等不良內容大行其道,一些人藉此牟利,部分受眾沉迷於此無法自拔,特別是對正處於價值觀形成階段、缺乏鑑別力的青少年網民而言,更讓人憂心。
直播並不是壞事,憑本事掙錢無可厚非。但相關從業人員應當達成共識,作為進入公眾視野的主播,應當遵循基本的道德準則,不應使人誤以為通過兜售低俗、奇葩行為就可以獲取利益。以惡俗為榮的「網紅村」的出現,正是相關平臺失範、縱容的結果,需要監管部門引起高度重視。
聊天中,陳強說,他以後想走遍廣西省的每個角落,在每個鄉村做直播,做正能量的直播。讓更多的人認識他,把粉絲做到上百萬、上千萬。或許這是個夢想,但也是「小人物」渴望翻身的「大夢想」!
據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發布的《2020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截至2020年6月,中國短視頻用戶超過8億,網絡直播用戶達5.62億。2019年,短視頻市場規模達1302.4億元,網絡直播市場規模達843.4億元。但龐大市場當中,真正的大主播、大網紅屈指可數。陳強等人是千萬小主播的縮影,也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
翻看「網紅村」主播們的抖音帳號,內容依然更新著。有粉絲在陳強新發表的作品中留言:沒有你們的日子真的好孤單。他回復道,還會直播!
(為尊重採訪對象,文中陳強、張磊、王娟、趙莉均為化名)
編輯:石闖 張夢媛
統籌:石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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