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動物分身txt(兩匹馬為何自然闖入)
2023-06-13 16:38:44 1
作者:葉爾克西·胡爾曼別克(哈薩克族)(中國作協全國委員會主席團委員、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聯副主席)
平時,我喜歡看有關生態的電視專題,特別是那些充滿了人文關懷的專題片。比如,《精彩中國》《人類星球》《狂野非洲》……鏡頭裡有綠油油的稻田、美麗的山村、野性的大地、狂野的海洋、勁風的草原,我為生命的偉大與美麗嘆服。如果說,那是鏡頭的語言,文字同樣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捕捉、記錄身邊日常裡的生命點滴。它們就在身邊,並不遙遠。這些日常的點滴一旦以文字的方式呈現,就是文化的、人文的、審美的,是可以傳承的。審美是對生態、生命的重新認識和發現的過程,發現我們與自然萬物如何在這個藍色的星球上相依為命,即便有相互博弈的一面,但最終也是為了升華我們的認知——讓自己變得更加美麗,更加尊崇道德,更加理性,更好地保護自己,也遠離對它們的傷害,最終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
夏日草原奔馬新華社記者彭源攝
我生活在新疆,幸運地與自然生態環境有著一種天然的相處與親近。這樣講,並不是說我一來到這個世界上,骨子裡就帶著對生態的「思考」,而是一生下來就對它有某種依賴和責任。
記得曾與一名國外的作家交流,他是他們國家的少數族裔作家。他說從我的文字中能聽到一種聲音。那種聲音,就像他童年時,曾聽到在密西西比河岸種棉花的黑人曾祖母唱起的古老拾棉小調。那種聲音與天空、泥土渾然天成,純粹又寧靜。他問我這聲音從何而來?
他的問題讓我很感動,明白了他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他:我來自中國新疆,出生在亞洲大陸的腹地。一個出生在這樣地方的孩子,能感知來自四大海洋的季風從耳邊吹過,更能感知一股小風吹過腳下一叢駱駝刺發出的風鳴;能聽到一隻母羊呼喚它的孩子時發出的聲音。而母羊發出的聲音,竟然會成為一位牧羊人家的女人聲帶中的搖籃小調,安撫搖床裡的幼兒。她的孩子會在她天籟般的聲音中酣睡入夢。聽了我的回答,那個作家柔軟地拍著巴掌說:作家應該尋找和表達的就是這樣的聲音。
顯然,關於文學關懷什麼,我們的感觸是一致的。生態寫作,無論我們冠以它生態文學之名,還是別的什麼,實際上最終關注的是人類共同的價值,生命共同體的價值。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也無論是草原還是海洋、森林還是荒漠,無論皮膚與種族存在怎樣的不同,我們面對的是同一個世界。人類只有一個星球。生態文學最高的價值就是表達和尋求人與自然的整體利益。
這幾年,我陸續寫了長篇小說《歇馬臺》《白水臺》。兩部作品都是以新疆牧區生活為背景。牧區特殊的背景,讓我的文字自然而然地觸及人與生態環境、與牛羊、與馬、與狗、與牧草樹木的那些日常。我的兩部長篇小說裡都寫了兩匹馬,作為故事的主要敘事者。有趣的是,在鍵盤上打字,寫作前構思,我並沒有要刻意寫它們的想法,而是它們自然地進入了我的構思空間,跳進文檔的頁面,並以主人公的方式成為敘事的主人,承載它們的價值。雖然這是應了「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的老話,有什麼素材打什麼字,但如果有所取捨,刪除了它們的存在,我不可想像牧區生活那種特有的廣闊和深刻將何以呈現?即便能呈現也一定會有缺失。就像拍攝熱帶雨林,畫面裡沒有五彩的鳥兒,海洋裡沒有五彩的魚兒。作品中的這兩匹馬,一匹叫白馬北極星,一匹叫紅,它們雖然是「自然闖入」,卻自帶光芒,雖然不能像人類一樣思想,卻似乎有超越人類的精神。它們尊崇自己的尊嚴,以自己的方式與自然相處、交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賴以生存的環境。當氣候發生變化、食物短缺時,它們會尋找新的可能,為曾經給了它們滋養的土地以喘息。我曾狹隘地以為,牧人的四季轉場是牛羊跟著人走。後來發現,事實上是人跟著牛羊轉場。牛羊是轉場的主角。因為它們已經掌握了草原和氣候的生長規律。而馬作為放牧人家生產資料的天花板,似乎最明白環境之道、生存之道。它們明白優生的意義,明白維護族群的尊嚴,明白食草飲水何以為淨。
來自農村牧區作者的寫作中,總有一份關於人與環境的自然表達。他們的詩歌主要表達人與自然關係的思考,他們的小說敘事總是擅長對地理環境的描寫,地貌、河流、山體、沙漠、植被草木,總讓他們津津樂道、樂此不疲。而且,這種描寫總會加大量的定語以限定和形容,讓人驚訝這些寫作者在信息大爆炸的當下,依然會用這種慢節奏的,或者說從容淡定的方式,用文字來表達他們的發現和感受。或許,生態寫作的快樂,可能就應該來自這種淡定。當路邊一株默默生長的馬齒莧,不被人知,寫作者卻能看見它向四周努力伸展枝葉;當一隻雲雀在頭頂鳴叫,寫作者會用目光努力搜尋哪片雲彩更有詩情畫意……
當然,生態寫作也面臨困境。總的來說,在當下,傳統的文學寫作受到五花八門的影視作品、雲端的海量短視頻、博大無邊的網絡天地嚴重擠壓。另外,現實生活也在發生著變化。我去農牧區體驗生活,看到一些一出生就被主人關在牛棚裡的小牛犢,不但失去了傳說裡「不怕虎」的那份懵懂豪氣,更缺失了與自然相處的可能。主人頗有成就感地告訴我,這牛犢可以定時「放風」,沐浴日光,而關在牛棚裡的牛媽,也能喝到主人親手做的鐵皮大桶裡儲存的水。小牛犢將在一年之後迅速成長,為主人帶來不菲的收益。聽著主人的話,看著小牛的境遇,心裡難免五味雜陳。主人需要物質收入,無可厚非,也不好褒貶。但牛羊呢?生產和生活正在發生著變化,文學寫作將如何傳承和弘揚其所倡導、追求的價值內涵,以使人與自然、人與環境保持住業已延續千年的美好?
面對這樣的困境,生態寫作的意義和價值越來越清晰。因為人類對大自然的保護意識,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願望,終究不會因為各種利益的擠壓而退縮、消失。生態寫作的目標並不是超越自然,而是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倡導綠色、文明的理念,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實現文學的終極價值。
《光明日報》( 2022年06月19日12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