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戰圖小說(齊洪濤神槍李八)
2023-06-04 22:54:39 1
姥姥的講的第一個人物是神槍李八。
李八之所以被稱為「神槍」,那不僅僅因為它槍法「神」準,指哪打哪,還因為他曾經一槍打了「神」。這是有複雜背景的。
攝影丨井小力
1940年偽軍白天下鄉搶糧,夜裡武工隊趴在房上喊話,宣傳抗日,村裡成立了他們的地下組織,民兵隊裡多數阿貓、阿狗的二流子,平時遊手好閒,偷雞摸狗,喜歡湊熱鬧,基本沒有戰鬥力,硬碰硬是不敢的。
那時村子裡家家戶戶養狗,大窪裡野生動物多,有狐狸、黃鼠狼、野狸貓、狼群出沒,經常襲擊家畜,狗成了這裡人們安全的第一道屏障。武工隊和民兵因夜間活動,他們怕狗吠暴露目標,招來鬼子偽軍,狗就成了敵人,成了必須就地全殲的第一批目標。
民兵號召為了抗日全村打狗,不打就是漢奸,村裡誰也擔不起這個罪名,可村裡的狗立馬遭了橫禍:有被獵槍轟死的,有被鐵器打死的,有被毒藥毒死的,還有吊起來灌水灌死的。開始自己家的狗誰也下不了毒手,武工隊長出了個辦法,家對家,戶對戶互打,你打我的,我打你的。萬事開頭難,鄉裡鄉親,誰也不好意思打對門的狗,武工隊長點子多,他和民兵幫助打狗,對方看到自家的狗被打死了,怨氣、怒氣一下就被點燃了,相互給自家的狗報仇似的瘋狂殺戮,當村裡的狗被殺的蕩然無存的時候,看著狗的屍體堆成山,大家一下癱倒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然後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沒了脾氣。武工隊長叫大家認領,問:「有沒有一個想吃狗肉的,有沒有一個想要狗皮的?」沒有一個鄉親回答他。
人們用手為扒坑,手扒出血來全然不顧。武工隊長讓隊員拿來鐵鍬挖了一個大大的坑,坑裡冒出水來,問隊長還挖不。「還挖個屁啊,都挖到黃泉了,埋吧,鄉親們啊!要怪就怪小鬼子。」隊長說著,帶頭把狗的死屍扔到坑裡。隊員效仿著,大家都流淚了,用手把一捧一捧的土撒下去。
民兵們累的東倒西歪。「上輩子缺德了!」他們嘴裡罵著,整整用了一天的時間把狗墳堆起來了,大的像個小山包。全村男女老少不吃不喝,村子死一樣的寂靜,三天過後,村裡才恢復了正常。
狗被打死了,大窪裡的野物猖狂起來,今天咬死張家的雞,明天吞噬王家的鴨,後天豬牛羊神秘消逝,村子竟成了野物們的樂園。野物們真不知道是感謝日本鬼子還是感謝武工隊長。村裡人被鬧的人心惶惶。
這情形,按唯物史觀:英雄,該出世了。
村裡有個獵戶神槍李八,他並非浪得虛名,方圓百裡沒誰不知道他神話般的傳奇。
1915年10月,也就是袁世凱稱帝那一年,村子裡鬧妖精,平地裡颳起旋風,黑風過後,家畜神秘消失,卻又神奇落在村民的院子裡,似從天而降,有死的,有活的,還有半死不活的。水塘裡的水無風起浪,浪頭像面牆,比房子還高,卻一動不動的矗立著,浪尖上站著一個手拿令旗的小孩,一絲不掛,頭尖尖的,臉長長的,像羊臉、像驢臉、像狐狸臉、也像狼臉,誰也講不出是具體什麼臉,身上長著黃燦燦的絨毛,他手中的小旗向上一晃水就漲、往下一晃水就落,水像被它驅使像趕豬、趕雞、趕鵝一樣,水聚越高,碰的一聲巨響,人們感覺腳下的地劇烈的抖動,人們都震趴下了,巨大的水柱像仙女散花一樣,先是向天上飛,後有紛紛的落在地上,落在人們身上,在地上蹦跳,等人們驚恐過後,才知道那蹦跳的是魚,村子裡、大街上,院落裡都是白花花的魚。村子裡的夜晚靜的出奇,連平日裡愛叫的蟲子都悄無聲息,夜裡突然大火沖天,噼噼啪啪的燃燒聲格外刺耳,外面銅鑼響了,救火聲不斷,有拿臉盆地,有拿水桶的,有拿掃帚了,磕碰聲、跌撞聲、叫喊聲、風聲、火聲、夜貓子的哭聲混在一起,人們跌跌撞撞的衝到火場,火卻突然滅了,夜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人們嚇的扔下手裡的工具拼命往回跑,明天太陽一竿子高,人們結伴壯膽來看著火的地,除了昨晚人們慌亂中扔下工具,一點著火的痕跡都沒有,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可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人們確信村裡鬧妖精了,有人被妖精附體了,第一個被附體是村裡的狐仙姑。附體妖精說,她曾是玉帝手下的家奴,因天下大亂,她不是戰神的對手,才來到人間,在大窪裡潛心修行了千年,已修成正果,可恨玉帝老兒腐朽昏庸,遲遲不肯封自己為正神,神殿上沒有自己的排位,受不起人間香火,可自己神通廣大,她要推翻玉帝,打敗戰神,然後自己當玉帝。狐仙姑一席話驚住了一群人,乃心甘情願地送貢品,並好言勸慰。
第二個附體是黃仙姑。第三個附體是白仙姑。她們說的大同小異,唯原來屬什麼妖精說法不一,有說是鱉精,也有說是狐狸精等等,紛紛跟玉帝結仇,要「奪了鳥位」。
對此,村裡的頭面人物,你太姥爺組織鄉紳花錢不知道請來多少和尚、老道作法降妖,有本地的,有外地的,都是道行高深的神秘人物,可他們法事還沒做完,屁股後面就冒煙了,也不知哪裡來的火,怎麼起的火,竟燒的法師們屁滾尿流,從此再沒人敢來。
此事驚動了本縣縣長。縣長是新派人物,留短髮,頭髮梳的油光瓦亮,中山服的口袋裡插著鋼筆,他不信邪,親自騎著高頭大馬來了,可他們一行人剛進村子,縣長的馬就驚了!先是前腿登空,嘶嘶長鳴,後是調動狂奔,縣長像個紙糊的人在馬背上擺來擺去,就在縣長被摔下來的一瞬間,有人衝上去一把抱住縣長,這個人就是李八。
縣長驚魂未定,叫手下人記下他的名字,待日後報答,隨後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回去了。聽說縣長把情況上報省裡,省裡上報中央,中央是袁世凱主政,縣長還因此受嘉獎,讓他到處宣講親身感受,並官升一級。
村子裡被神秘氣氛籠罩著,人們在驚恐中度日。那個冬天,日子過得特別慢。鄉親們有的站在剃頭刀般的寒風裡覺不出寒冷,但卻一聽到驢叫般的風聲就拉過被子蒙起頭,大人再不敢嚇唬小孩,小孩再不敢哭鬧。
轉年開春,河冰靜悄悄融化,柳樹開始發芽,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清香,是尖尖的樹芽散發出來的,嬌嫩的有一股奶香。那天晌午,李八正在村北破廟裡摟著那杆油膩膩的火槍打盹,他倚在一顆千年古槐的樹身上,困意正濃,忽然,一聲突如其來的春雷把他的耳朵震的嗡嗡直響,稍一定神,瞬間狂風、雷電、驟雨加冰雹便同時向他壓下來!
李八感覺這一切都是衝他來的,自己是不是已經犯下什麼事,在劫難逃啊!
天黑漆漆,像被子蓋住了,伸手看不見自己的手指;身上的衣服溼淋淋的,像落湯雞。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像鼓點一樣圍著他打轉轉,雷聲震的他五臟六腑都翻了個!他用手抹了一把臉上雨水,昂頭對天默念:「天啊,我沒犯天條,你可不能冤枉我啊……」
恰此時一道閃電划過,他猛然間看見一個舉小旗的小孩站在樹杈上,當雷電像小孩劈來時,小孩把手中的小旗一晃,雷電從他身邊滑過,小孩安然無恙,還陰森森地笑了笑。他一下都明白了:這就是那個折騰人的妖精,為民除害的時候來到來!
想到這裡,他把槍口牢牢對準妖精手中的小旗,借著閃電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屏住呼吸,在閃電划過的那一剎那,勾動了扳機。
槍響了!打中了!妖精手裡的小旗幽幽飄落下來。雷炸響了——妖精變成了火球,在空中翻滾,蹦跳了幾下,瞬間灰飛煙滅。
天放晴了,光鮮刺得人眼暈,太陽格外大,格外的溫暖,李八被震昏過去。
李八醒過來的時候躺在自己家裡,外面鑼鼓喧天。那一天是1916年3月22日。那一天也是袁世凱做了83天皇帝夢的末日。
從此以後神槍和八爺連到一起,從民國到洪憲又回到民國,那個升了一級的縣長又回來當縣長來了,神槍八爺被本縣縣長請去當保鏢,縣長並把自己太太的丫鬟小蓮認為義女,嫁給了神槍八爺,再後來縣長去了南京上任,不方便帶他們去,神槍八爺帶老婆回了老家,置地蓋房,生了五個兒子。為紀念給他帶來好運的神槍和那段不平凡的經歷,他給兒子起名神槍,後神槍八爺出事後,人們習慣叫他兒子們李八一、李八二、李八三、李八四、李八五。
姥姥繼續敘述往事。
姥姥的那些往事,像飛落的葉片腳下的路,一片片地難以銜接,卻又天長日久地走下去才能拉長。姥姥的往事有原生態的粗糲,卻也經不住數十年打磨,不經意間摻進了願望、傳奇、神話色彩……
我知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姥姥沒文化的緣故,而姥姥的往事同時也是東大窪鄉間老人們的往事。老人們一個個是如此念舊,就此口耳相傳,大家在不同的場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同一個話題,就難免變形、扭曲後對接,竟也越來越有味道……
接下來還是八爺。
全村的狗被打死以後,野物的猖狂,把神槍八爺的鬍子都氣歪了,他夜裡拎著著火槍圍著村子轉,一連數天連個野物的影子都沒看見,他對著大窪深處啪啪啪放了三槍:「龜孫子們,爺是神槍,專打妖魔鬼怪,配不上爺的神槍?」他走一路罵一路。說來也怪,從那天起,再沒有野物進村了,野物是有靈性的,一下被鎮住了。
村子安靜下來,但短暫的安靜卻被另一種局面攪亂了。這就是華北歷史上「隊伍如毛,漢奸如潮」的那個特殊歷史時期。
那時候的東大窪,五花八門的舉著抗日大旗組織,速生的像野地鑽出來的野蘑菇:國軍抗日卻看不見國軍的影子,縣裡卻派下人來徵稅徵捐,支援前線;本地也被鬼子佔領,前線遠在千裡,也沒看見過正規的八路軍,聽說八路軍都在山裡了,只看過武工隊,和老百姓一樣,不同的是他們手裡有的拿著短槍,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晚上喊話宣傳抗日,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土匪也以抗日之名要錢要糧,不給就搶、就奪,地痞流氓也趁火打劫,賴在莊戶家裡要吃要喝,調戲婦女,村裡的懶漢們也不用種地了,跟著起鬨,都說自己抗日隊伍,分不出是真抗日,還是假抗日,但是坑害老百姓是真的,雜而無序,一片混亂,卻偏偏讓人沒法說理。老百姓就那點糧食,搶完了,要命一條,吃野菜,逮魚摸蝦,大窪裡有活路;大地主跑到城裡;最頭痛的是小地主,他們就是各種勢力面對的口中的食,案板上的肉。
你太姥爺叫韓世元,人送外號混世魔王,是東大窪鄉財主,他不去城裡,他要和這裡站著的房子、躺著的地在一起。
說來你太姥爺也是窮苦人出身,年輕時在絲綢之路上拉駱駝、販茶葉,過的是拿命換錢的日子,每天在刀尖上舔血。他為人仗義,結交了不少劫匪,在茶馬古道上老闆和劫匪刀疤結了怨,刀疤要命不要財,他挺身而出,在自己大腿上三刀六洞,為老闆和刀疤臉間了卻恩怨。刀疤邀他入夥,他以家有老娘為由執意不肯。等傷好了,他決定回家,老闆再三挽留他作股東,無果,老闆便只好給了他一大筆錢,打發他上路。
帶你太姥爺回到家裡,他娘早死了,下葬是用席捲的,他要給娘從新辦一個隆重的葬禮,就用重金買了金絲楠木棺材,還請了全鄉有頭有臉的人,請了城裡最好戲班子,風風光光的大辦三天,隆重給他娘下葬。
待安葬完老娘,接下來蓋房置地,成了遠近有名的財主。你太姥爺和別的地主不一樣,他和僱工們吃一樣的飯,穿一樣的衣裳,幹一樣的活,弄的僱工們都不好意思。再後來他在鄉裡辦了學堂,開了濟世堂藥店,在城裡開了銀行,還娶了運河西村大戶鄧家大女兒。這鄧家女兒不但人長得漂亮,還識文斷字,擅長醫術,經常給鄉裡人沒錢的人看病送藥,人送外號活菩薩。這就是你太姥姥。
你太姥爺和太姥姥生有三男兩女:大兒韓炳軒,二兒韓炳奇,三兒韓炳仁就是你姥爺,大女兒韓炳瑞,小女兒韓炳雪。
姥姥訴說往事乃典型的漫談。
想到哪裡就講哪裡。
不過,若不是在抗日背景下說著說著神槍八爺又穿插進我的太姥爺,就少不了在打鬼子的後文中再費口舌,這也是種藝術。
此藝術不像「花開萬朵,各表一枝。」卻更能體現輕重緩急。謹為此,我尊重姥姥。
作者簡介:齊洪濤,中國金融作家協會、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長期工作在農村金融一線,發表文學作品三部。
壹點號齊洪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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