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關注落戶(小小說戶口)
2023-06-18 19:23:19 2
「狗日的戶口!把老子害得好慘啊——」
形容憔悴,顴骨高聳,頭髮凌亂的翠花,佇立在村口的水泥道上,看著路旁一幢幢掩映在竹林樹叢中的漂亮小樓,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如果三十多年前不買那該死的城鎮戶口,興許這些小樓裡就有自已的一座,可惜呵,哎——
城鎮戶口,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人們追求的香饃饃,有了這個戶口,身份就比農村人高出許多,可吃國家糧,可安排工作,可享受許多特殊待遇。有城鎮戶口的女人再醜也會驕傲自信,決不嫁給農村漂亮的小夥;農村姑娘再漂亮,也難嫁個有城鎮戶口的硬座渣男人。
戶口,就像一道分水嶺,把人們隔在了兩個世界,農村人最大的希望,就是跳出「農門」;最切實的目標,就是能有城鎮戶口,吃上國家糧。
翠花年輕時,在十裡八鄉也是數得著的美人,白淨,苗條,愛漂亮,有追求,雖沒能嫁為城鎮戶口,但總算嫁了個有城鎮戶口的男人。
男人叫二牛,原本也是農村戶口,大隊長的公子,從小一起玩耍,長大使勁追她,結婚後,她愛二牛,二牛也愛她,小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後來,二牛憑老爸的關係當了工人,吃上了國家糧。
自從二牛在外當了工人,吃了公家飯,漸漸對她不冷不熱起來,一年半載也難回家一次,回到家中,做那種事也還要她主動才肯幹。翠花心裡苦呵,可誰叫自己投錯了胎,生在農村呢?
八十年代初,翠花終於等來了機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原本神聖不可打破的鐵壁,竟然敞開了洞口——農村人也可以通過六千多元買得城鎮戶口。
當時六千多元可不是小數,翠花是能幹會算計的女人,責任田除一部分種主糧外,還種了經濟價值高的油菜,辣椒,再加上養蠶賣繭,養豬養雞,省吃儉用,存下了三千多元,再向親戚借了三千多,總算在鎮上買了個城鎮戶口。
當拿到嶄新的城鎮戶口本,好不一樣的感覺呵,她激動,興奮——我翠花不再是泥腿子了!
夜裡,懷抱著戶口本,躺在床上興奮得睡不著,她想起自已的丈夫二牛來——「二牛啦,翠花我也是吃國家糧的人了呢!」
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高興勁兒,她披衣下床,提筆給二牛寫起信來:「二牛,我也是城鎮戶口了,今後回家,你就再也不用從鎮上走回去了……鎮上就有我們的新家(她已打算好,用剩下的錢在鎮上租一間小屋),我等著你回來……」
喜悅來得突然,卻也消失得快,六千多元買來的快樂,怎麼消退得這麼快呢?
責任地生產隊收回去了,心裡空空的。小鎮上,也沒法安排工作,便借錢做起了小生意,可生意總覺得沒土地那樣實在,好伺候,商人的心計也總是學不來,賺點小錢不容易,有時保本就算不錯了。
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忍痛買了化妝品、時裝、高跟鞋:花時間畫眉,穿難受的緊身褲,為穿高跟鞋也扭傷了腳,總想儘量像一個城裡人的模樣。可別人卻仍笑她眼似熊貓,腰如黃桶,腳像木勺,還是個"土包子"。
進城出貨,不僅勞累奔波,費心費力,有幾次錢還被騙子騙了個精光,氣得她多次病倒,後來網絡購物興起,生意就更不好做了。本想不再做,可坐在鎮上,什麼都要錢買,不掙錢怎麼行,她堅持著。
她頑強地過著城裡人的生活,雖然苦,還有愛著的丈夫,開始,二牛還時常回到小鎮,與她一起享受著城裡人的生活。幾年後,城鎮戶口不再吃香,不用再憑戶口買糧,不用再憑戶口安排工作,城鎮戶口與農村戶口的差別越來越小,身價一落千丈。
再後來,二牛憑當官的舅舅轉了行,提了幹,從此也就越來越少回來了,她苦苦等候——等候,到最後,等來了二牛要求離婚的信紙,他愛上了上司的女兒,請求別耽誤了他的幸福,她與二牛離婚了。
前日,村裡好友秋菊來玩,原本自卑的她現在大變樣,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喜氣洋洋:栽桑養蠶,餵豬養魚,種糧賣菜,少說年收入也在兩三萬。男人農忙時在家種地,平時在外打工,也給家裡掙了不少的錢,村裡修起了小洋樓,買了小車,還在城裡買了電梯房,在城裡住煩了,還可以到鄉下散心,日子過得舒舒服服。
現在誰也不再希罕城鎮戶口了,相反,農村戶口卻更吃香,把土地流轉給老闆,不幹活,不交糧,不交稅,坐等領錢,還有國家補貼。萬一打工掙不了錢,回到老家還有土地保底,一些城鎮戶口想改為農村戶口,找關係「開後門」也難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翠花既羨慕又痛恨,心裡在滴血……
陣風乍起,髮絲亂飛,翠花移步到樹蔭下,不願讓家鄉人看到她落魄的模樣。看著那高高低低的漂亮小樓,田園,心裡陣陣生痛,好生悔恨:腳下這個地方,曾是生她養她的土地,是自已經不住誘惑,背叛了它,拋棄了它,似乎才有了這樣的報應。
日頭西沉,暮靄漸起,她才不舍地回到鎮上孤寂的家。走進黑暗的小屋,也不開燈,無力地躺倒在床上,心像被什麼掏空了,空得生痛,沒有一絲底氣,猶如大病一般。
許久,她掙扎著起來,從箱底翻出那本城鎮戶口本,一陣昏眩,眼前晃動著顫動的鈔票、哭泣的土地、二牛的身影,冷清的貨攤……
「啊——啊——」如受傷的孤狼,她嚎叫著,撕心裂肺,聚集全身的力氣,瘋狂地撕扯起手中的戶口本來,可憐那嶄新的戶口本,剎時分崩離析,紙片紛飛。
她身子一歪,栽倒在床上,猶如一具乾枯的空殼,沒了一絲生氣,只有眼角「嘀嗒——嘀嗒——」的淚水,迭落在床前七零八落的碎紙片上。
屋外,燈火通明,秋風漸起,秋雨淅瀝。
遠處,有緲緲的歌聲——在風中微微地顫抖,在雨中悄悄地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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