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竹子(北方的一叢竹子)
2023-08-04 11:05:55 2
梁東方
偶爾改變日復一日、一成不變的運動路徑,看見些不那麼熟視無睹的風景,便有看刷新思緒的好感覺。換了一條每天慢跑的路,赫然就看見了一叢竹子,一叢生長在北方的冬天裡的竹子。
回想一下,以前也是見過的它的,在周圍一片蕭疏、一片光禿禿的樹冠之中,它的始終不變的綠意,也讓人不由自主地驚嘆過,自然而然地多看過兩眼。只是沒有這麼認真地看過,這麼站定了在它身邊看過。
人稱松竹梅歲寒三友,意思是竹子不怕冷。本是南方的出產卻偏偏不怕冷,倒是北方的樹種早早地就都凋零了葉子,一片寂滅般的沉寂,不到春風又起絕對不會發芽漾綠。可能這恰恰是北方物種的適應性的表現,竹子作為純粹的南方物種,頑固地保持著自己在南方冬天裡的特性,一味地不懼北方的嚴寒,自然是讓善於觀察自然風物的古人擊節讚賞,給了與松樹梅花同等的崇高地位。
我在這叢長在北方的冬天裡的竹子邊站定了的時候,已經是立春之後即將雨水的春天了,但是天氣依舊寒冷,甚至比三九嚴寒還冷。陰鬱的天空之下,冷冷的風預示著越來越明顯的雪意;風掠過竹叢,讓人覺著很新鮮的風竹之聲裡,仿佛有碎葉相擊的清脆,又分明是眾多葉片一起迎風的時候的雄渾;既厚重又清晰,還有分明的個體性,竹葉在風中發出集體的聲響一點也不遮蔽個體的聲音。這讓人很是驚喜,甚至怎麼也回憶不起別的樹是不是也是這樣,也有這樣的特點?一定要在春天之後樹葉重生的時候,著意去聆聽聆聽,對比對比。
現在就只有竹子有葉子,就只能繼續看竹子了。竹葉既柔也硬,既長也短。被風掀起的葉梢葉畔,以單薄而鋒利的形狀切削著風勢,邊被吹斜邊繼續切削,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鬆和懈怠;既像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又像是嬉鬧玩耍的糾纏。結果是風也沒有破,葉也沒有破,不禁就相信一定是後者而不是前者了。不過能在這樣冷冷的風裡一味玩耍嬉鬧,不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就一定是超越一切的神仙。竹子就是這樣讓人仰著頭望著它,不知不覺就陷到了一種饒有趣味的想像之境。
竹子無骨卻永不倒,隨行就市,順勢而為,葉片相擊而不自損。它們起伏著畫出風的形狀,但又分明是個個不同、都有自己個性的畫手,絕不人云亦云,每一陣風吹過竹叢裡的每一根竹子每一片竹葉都總是能表現出自己的獨特性。這些各個不同的姿態與各個不同的聲響相配合,深邃而有故事,有歷史感,分明曾經被歷史上多少善感者聆聽過;但是一點也不自傲,完全是一副大智若愚,未經世事般的純正,
這就是竹聲,它的確很是不同,與我們習慣的楊樹葉子的聲響,柳樹葉子的聲響都不一樣。聽竹聲如聽鳥鳴,是天籟之一種,而且是一種南方的天籟。或許正是這種時空的挪移,季節的異同導致的趣味,才讓古人由衷地感嘆: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顯然是從實踐中來的由衷之論;而今,食有肉已經普遍,但是居有竹則越發鮮矣。
現在的竹子,只存在於畫畫的人對傳統繪畫的模擬中了。至少在北方如此。南方野生竹多的地方,可能並非如此。但是那種自家窗前有一叢竹子的古老享受,不論南方北方,都已經日漸稀疏乃至徹底凋零。人類在獲得巨大進步的同時,一樣一樣地將既往天人合一時代裡的諸般享受都弄丟了。以至於如果不是這樣跑到郊外的園林中,立定了專門來看一叢竹子的話,就已經無法想像那曾經的妙不可言。
今天的慢跑裡,有一種去了異地新鮮的風景裡的興奮。只因為圍觀了一會兒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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