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本山背屍還鄉電影(一位五十多歲的窮苦農民)
2023-08-06 16:27:47 2
同樣是公路片,張楊導演的《落葉歸根》顯然比《岡仁波齊》更為腳踏實地。
《落葉歸根》的主角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和死去的人。
而《岡仁波齊》的主角,是雪山,是高原,是符號化的西藏。
看《岡仁波齊》的感覺,是輕飄飄的。
肉身的沉重與信仰的莊重,在這一路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正如影片宣傳海報上的那句話:「在前面的路上,遇見更好的自己。」
本來期待的是一次洗禮,不想等來的卻是一碗雞湯。
2500公裡朝聖路,1年風雨兼程,11個形色各異的藏人…拍攝的空間不可謂不豐富。
但我看到的,卻是張楊夾在紀錄片與劇情片的罅隙間,左右為難。他原本可以更大膽一點,完全摒棄掉戲劇性,成為一個更忠實的記錄者;或是更膽小一點,縮回劇情片的安全區域,好好講一個故事,講一群人。
在張楊的鏡頭中,西藏仍然是:布達拉宮、天葬儀式、雪山、犛牛、喇嘛…依然熟悉,也依然神秘。
它滿足了觀者對於西藏的慣性期待,卻距離真實的西藏,依然遙遠。
在這條朝聖路上,風景永遠暴露在深焦鏡頭遠近無別的凝視中,但人的面容卻始終處於虛焦中,一概模糊不清。
在這條朝聖路上,「生、老、病、死」被生硬地寫在路標上,但就像車站與車站間的關係,只有路程的連續,沒有意義的通達。
這部野心很大的公路片,終究沒有到達它想要到達的地方。
於是,我越發懷念起《落葉歸根》時的張楊。
《落葉歸根》是張楊2007年的作品,由趙本山主演。放在今天看,你很難相信它是一部賀歲檔電影。
與《岡仁波齊》探討「心靈的回家」不同,《落葉歸根》講的是「身體的回家」,而且是一具已經死去的身體。
片中的老趙,因一句酒後的承諾,背上工友老劉的屍體,行走千裡,回老家安葬。
從深圳到重慶,從浮躁的都市到荒廢的鄉村,從謀生之地到出生之地,這條回家路,比離家的路還要艱難。
最棘手的問題,是如何解釋屍體。
老趙給老劉戴上帽子和墨鏡,嘴裡數落著「不能喝就別逞強」,一頭扎進人群。
他遇到鄉民出殯,便尋了些草藥,塞進老劉的耳朵眼、鼻孔和嘴裡,掩蓋氣味。
細緻的張楊在這些本可以矇混過關的問題上,都一一做了交代。
但漸漸地,我們會發現,死人並不是最大的威脅,活人才是。
這一路上,老趙真是嘗盡了人生冷暖。
在長途車上,他「千裡背屍」的事跡感動了劫匪,救了一車的人,卻最終被乘客趕下了車,只得步行。
陽光刺眼,山路崎嶇,不斷有汽車從老趙的身邊飛馳而過。
記得《岡仁波齊》中也有類似的情景,汽車從磕著長頭的朝拜者身邊快速的經過,像一種反諷:在通往信仰的路上,欲速則不達。
而經過老趙身邊的車,則更顯出了「人世的悲涼」。老趙不停地揮手示意,車子不停地繞道而行,最終停下的,是一輛拖拉機,這個與老趙行進速度最為接近的農民,向他施與了援手,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關於階層的殘酷寓言。
記得在出發前的酒桌上,老趙對著死去的老劉說:「你不挺能喝的嗎?這回服沒?服不服?」
老劉當然無法回答。
而在回鄉的路上,同樣的質問卻降臨在老趙的身上,只是發問者,換成了這世道。
「這回服沒?服不服?」
在夜宿的小店裡,他被剛剛還一起喝酒、稱兄道弟的住客,偷光了身上所有的錢。
在公路上,他幫拋錨的司機推車,但承諾搭他一程的司機,卻在車子發動後揚長而去。
老趙還遭遇了黑店,一條魚、一隻雞,被要去600塊錢,還挨了一頓毒打。
最憋屈的是,他發現自己護了一路的5000塊賠償款,竟是假錢,難怪工頭給錢的時候,會那麼痛快。
這條路,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
於是,老趙背起老劉走進樹林,挖了坑,想把老劉葬在這裡。他試著躺進土坑,身體無限接近大地,轉過頭,看了看身邊的老劉,心中有一絲羨慕。
那一刻,老趙有點「服」了,不是為世道而屈服,而是為「死」感到舒服。
這個樸實的農民工,並沒有宗教般的智慧,一想到死後的世界如此美好,便會越發積極地活下去。
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死了也沒什麼不好,就這麼一了百了,從此不再為任何事煩心,不再為剛剛燃起的希望的破滅而感到失落,就挺好的。
死在這裡也不錯,那裡也不錯,當命途多舛、天不隨願的時候,何必要奢求故鄉呢?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比起「生」來,「死」要漫長得多。所以我們才要為死,找一個足以安身的好地方。
看到這裡,相信你已經看出來,這又是一個關於「回不去的故鄉」的故事。
是的。
這樣的故事我們已經看了不少。
在《傑出公民》裡,回不去的是「文化的故鄉」,因為窮鄉僻壤出刁民,而我已身在詩和遠方;在《山河故人》裡,回不去的是「時間的故鄉」,是對「山河回不去,故人不再來」的喟嘆;而在《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裡,回不去的是「記憶的故鄉」,是心心念念的美好終於在眼前落空時的愴然。
到了《落葉歸根》這裡,回不去的,成了「亡魂的故鄉」。
生而不得,固然是一種遺憾;但以死相逼,仍不得,又該是怎樣的悽涼呢。
好在,這一路雖然坎坷,卻依然有不期而遇的溫暖。那原本不被期待的來自陌生人的善意,總能給我們驚喜。
這讓我想起看過的一部英劇《倫敦生活》,講了一個生活一團糟的女孩,用自我解嘲和不屑一顧,不斷對抗這個世界的故事。
我特別喜歡它的結尾,就在生活將繼續糟爛下去,而女主也將繼續墮落並玩世不恭地活下去的時候,一個陌生的男人突然闖進了那天的清晨,只見他推開門,站著聽完女主一股腦拋出的全部抱怨,不知所措,離開,又再次回來,對女主說:「人都會犯錯,這就是他們會給鉛筆裝上橡皮的原因。」
老趙的回家路,也被這種陌生的善意點亮著。
當他覺得疲憊不堪,再無力拉動拖車時,一個獨自騎行的年輕人在後面推著他繼續前進;當他身無分文,走投無路時,一個貨車司機停在他身邊,叫他上車;當他躺在土坑裡,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候,是養蜂人和毀容的妻子救了他;在收容所裡,他還遇見了一個拾荒的女人,那女人塞給他400塊錢,老趙推辭,而女人只說了一句「你不是還要回來的嗎。」
即使是穿過一輛輛冷漠的轎車、巴士、貨車時,還是有一個孩子,從車窗裡伸出手,遞出一瓶礦泉水,叫了聲:「叔叔。」
正是這些幽微的、偶發的、不求回報的善意,支撐著老趙走到了最後。
張楊的公路片,結尾通常不是「到達」,而是「還要走」。
正如《岡仁波齊》的結尾,來時的11位藏人,此刻仍是11人,只是新生兒替代了死去的老者。他們走啊走,在雪山腳下。
正如《落葉歸根》的結尾,歷盡萬難的老趙,終於來到了老劉的老家——重慶萬州,卻發現這裡已是一片瓦礫。原來,因為三峽工程,老劉的家人已被迫搬走,去了湖北宜昌。
老趙再次陷入絕望,茫然無措,這時,一直陪在身邊的民警拍了拍他的肩,平靜地說道:「走吧,這兒到宜昌還要七個小時。」
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去不了的地方,卻時常有到不了的地方。
有時,生的艱難,會讓我們羨慕起死來。
有時,只要有一雙手攀上你的肩膀,就能瞬間驅趕所有的寒冷。
老趙的路,還要走,但我們知道,他最終會到達,因為那個身邊的陌生人說了:「從這兒到宜昌,只要七個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