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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魔影(1)

2024-02-22 12:07:15

初秀來到龍山的第一夜, 臨時住在一戶姓陳的老夫妻家裡。老夫妻沒兒沒女,兩間小草房就蓋在一大片菜地中間,菜地頭就是村口。   天黑以後,有一隻大鳥棲在村口那棵奇形怪狀的老榆樹上,每隔幾分鐘就發出一聲哀鳴。那叫聲就像一個性格陰鬱扭曲的傢伙,正在對什麼事物發出切齒的詛咒,用文字描述出來是兩個清晰的字眼兒:「恨呼……恨呼……」。   這裡雖然距離城市只有幾百裡,外面世界的光怪陸離並沒有影響到村民們質樸的生活。人們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不久就早早地熄燈睡下了,整個小村沉入一片漆黑的死寂中。   身下的火炕像熱鍋底,直烙得初秀輾轉反側,鼻子尖兒卻凍得冰涼。睡慣了軟床的身體,硌在硬硬的石板炕上,初秀只覺得身上好像全是骨頭,沒了肉,渾身不舒服,怎麼也睡不著。   真沒想到,農村和城市的差別,從第一個晚上就顯現出來了。不過既然來了,就不能打退堂鼓。初秀小心地翻著身,試圖調整睡姿,讓身體舒服一點兒,但無濟於事。   夜深了,外面那奇怪的叫聲,聽起來更加清晰,初秀的注意力漸漸被吸引了。她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不由自主地凝神等待著。   「恨呼……!恨呼……!」   在那叫聲的間隔裡,是令人心裡發毛的寂靜,似乎萬物都在嚴寒中屏息聆聽這意味深長的聲音。   睡在炕梢的老頭兒在被窩兒裡咳嗽了一聲。   「噓……別吵醒了孩子……」躺在中間的老太太壓低了聲音。   「我還沒睡著呢。」初秀像聽到了特赦令,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陳爺爺,陳奶奶,現在就睡覺太早了。不如說會兒話吧?」   「唉,多少年冬天沒這麼冷了。」老頭兒放開嗓子咳嗽著坐了起來。   「你走了那麼遠的路,我是怕你累著。其實,人老了,也就沒那麼多覺了。咱就摸著黑嘮會兒喀吧。」   老太太說著坐起來披上了棉襖。   「老頭子,下菜窖去掏幾個土豆埋火盆裡。冬天夜長,待會兒小老師說不定就餓了。咱這兒也沒啥好吃的。」老太太有些歉意地對初秀笑著。   老頭兒邊答應著,邊摸索著下了地,套上棉衣推門出去了。   「陳奶奶,村口那棵老榆樹上為什麼系滿了紅布條兒啊?」初秀迫不及待地提出心裡憋了半天的疑問。   「那可是棵老樹,有幾百年了,都成精啦。村裡誰家的孩子有病有災的,不好養活,就拜老榆樹當乾爹,擺上供果,系根紅布條兒,領孩子衝老樹磕仨頭,這孩子就能養大。」   「是這樣啊!您聽……這是什麼鳥?叫聲怎麼那麼奇怪?」初秀話音剛落,就傳來一聲怪叫:   「恨呼!」   老太太用燒火棍捅著火盆裡的木炭,火盆裡立刻竄出了紅紅的小火苗,發出了微弱的光亮,映出老人臉上慈祥的皺紋。   「那是『恨呼』,就是貓頭鷹,我們這兒也管它叫夜貓子。」   「原來是貓頭鷹?噢,我在書上看過!真不知道貓頭鷹還有這麼多名字呢。」初秀好奇地衝著老太太笑了。   她這才知道,那種長著大鳥的身體卻配著一個獸頭的怪禽,在東北民間被稱作「恨呼」。民間傳說貓頭鷹的叫聲是索命的信號。據說,每當它陰險地出現並叫個不停,附近的村鎮就會有人死去,不是壽終正寢,而是橫禍加身。不管關於愛護益鳥的宣傳怎樣一年年深入進行著,這裡的人們還是固執地認為,那傢伙是個不祥之物。   往往在清冷的夜晚,一彎月牙兒孤伶伶地掛在樹梢上,貓頭鷹就來了。村民們只要一聽到它的叫聲,就都噤若寒蟬。大人們的臉上會露出緊張肅穆的神情,小孩子則胡亂掀開母親的衣襟兒,把小腦袋瓜兒一直鑽進熱乎乎的懷裡去,才算有了一點點安全感。   它那個怪誕的「暱稱」,就源於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改變的陰森狠毒的叫聲:「恨……呼!恨呼!」這叫聲,不緊不慢,聲聲刺耳,聽上去酷似一種神秘的咒語。   「這隻恨呼來村裡好一陣子了,一到晚上就在那棵樹上叫,叫得人睡不著覺,心裡直棲惶。」老太太憂心忡忡地說。   這時,只聽「哐當」一聲,老頭兒挾著一股寒風推門進來了,他手裡捧著一堆土豆,用後背撞上門,好像自言自語地說:   「『恨呼』又來嚎喪了,不知道這回誰家要倒黴?」   「你瞎說什麼!」老太太壓低聲音,提醒地瞪了老伴兒一眼。   「倒黴?為什麼?」初秀不解地盯著老人黑乎乎地挪近了的身影。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唉!不知哪家又要出個橫死鬼兒。」老頭兒小心地說。   「橫死鬼?」 初秀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別聽他胡說。那是我們農村的一句老話,不當真,不當真!」老太太似乎害怕這個城裡來的老師會恥笑他們迷信,連忙用眼神兒制止著老伴兒。   「陳爺爺,您剛才的意思是說,貓頭鷹一進村,誰家就會死人嗎?」初秀琢磨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懷疑地問。   「八九不離十。還都是橫死的,老死、病死的不算數。」老頭兒咳嗽了幾聲。   「橫死的?」   「就是……出啥事兒死的。」   「就是指非正常死亡吧?……以前這隻鳥到村子裡來過嗎?」初秀若有所思地問道。   「唉,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年輕呢。」   「那……是誰家倒黴了呢?」初秀急切地往炕沿前湊了湊。   「是老宅子。那隻『恨呼』叫了沒幾天,他們家就出事了。」   「真的?出了什麼事?陳爺爺,您快給我講講吧!」天性喜歡歷險、對驚險懸疑故事興趣濃厚的初秀,立刻被老人的話激起了強烈的好奇心,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的故事。   「哎呀……按理說,老宅子那塊地,可是塊風水寶地呀。背山面水,正在龍頭之上。每年從冬至那天開始直到清明,清早太陽從山後一出來,第一縷太陽光,肯定就先照在老宅子上。別的地方還都陰著呢,只照得整個大院子金晃晃的……」   「您說的就是河對面山根兒下的大宅院兒嗎?」初秀想起了來村子的路上,見到的那個圍著黑乎乎院牆的老房子。   「咱這地方都管它叫老宅子。」老頭兒接著說,「可也不知是咋回事兒,偏偏事兒都出在那老宅子裡頭!莫非是當初蓋房子的時候衝撞了哪路神仙?」   老頭兒住了口,納著悶兒坐在炕沿上,把土豆一個一個細心地埋在火盆裡,然後挾了一個火炭點著了菸袋鍋,「吱兒」地抽了一大口。   初秀豎起耳朵,耐心地等待著。   老人慢慢吐出了一口煙,在煙霧繚繞中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大概一百多年前, 那時候,咱這兒還是一片沒有多少人煙的荒地呢。   你知道咱這地界為啥叫龍頭山?這裡面可有些說道!咱村這道嶺,從高處看,就像一條長龍在雲霧裡張牙舞爪,龍嘴裡還吐出一道清水來,就是村前那條河。   要擱在上古時候,可了不得!這可是個出天子的地方。要不,古代的渤海國怎麼能選在這塊兒建都呢?   那年,有一戶人家從山東闖關東來到東北,就在老宅子那塊地上蓋了個小房兒住下來,開荒,種地,生孩子。後來,又有人在河對面落了戶,這龍山村才慢慢成了氣候。   沒多久,那戶人家也不知道怎麼了,過得好好的,冷不丁睡了一宿覺的功夫,就像水蒸氣兒一樣飛了……   聽人說,興許是叫野狼給嚇跑了。也有人說,那家人大概是叫狼群給當了乾糧了!   那時候咱這兒到處都是野牲口,他們家看中的這塊地方,就有好幾個狼窩。這家外來人不懂得野牲口的性情,蓋房子的時候也許是不小心,搗了那狼窩,還弄死了兩隻小狼崽兒。   後來的一天半夜,一隻老母狼就帶著一大群野牲口來了,用爪子撓門、撓窗戶,「嗷嗷」地直叫喚,聽著那叫糝人!   第二天一早,房前屋後都是爪子印,牆上都叫狼撓得一道一道的。   那些狼連著來了好幾宿,鬧得全村人都睡不安生。就這麼著,等大伙兒想起來的時候,那戶人家就沒了。   從此,狼群也就不再來了。   後來,不知從哪來了一個年老的道士,人們都叫他曹老道。這曹老道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就在那小房子的原址上依山傍水建了一座大廟,用高高的圍牆圍了個嚴嚴實實,他就在那廟裡頭打坐修行。   大傢伙兒都議論,說那廟裡鬧鬼,半夜就看見鬼火一閃一閃的,還經常能聽見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說是……有馬嘶,人叫,喊殺聲,還有刀槍劍戟撞得叮噹亂響,轟轟隆隆,那陣勢就像古時候千軍萬馬在戰場上廝殺。   村上原先有個老人兒,活了一百多歲。有一回他打那廟前路過,走著走著就犯迷糊了,直轉到天亮,一看,自個兒還繞著大廟的圍牆轉圈兒呢!   你說邪不邪?時間一長,誰都不敢靠前了。   村裡人都傳說那老道可有錢了,洗臉的盆子都是金的。有人看見他手腕子上還帶著兩個黃澄澄的大金鐲子,足有一斤來沉,也不知是真是假。   有一年冬天,一夥兒強盜不知怎麼聽說曹老道有錢,趁著一個月黑頭的晚上來打劫,殺了老道,還把他的兩隻手都給剁了下來。   我尋思著,八成啊,是因為那金鐲子戴得太緊了,擼不下來。   我爹說,那一年冬天嘎嘎地冷,就聽見村子裡有隻「恨呼」一宿一宿地叫,等到大傢伙兒再聽不到叫聲的時候,才發現那曹老道都死了好些日子了。   聽到這兒,初秀不由往被窩兒裡縮了縮,眼睛瞪得更大了。   老頭兒嘆了口氣,又抽了一口煙,菸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滅了。   「聽老人講,曹老道那兩隻眼睛還瞪得跟鈴鐺似的,那是死得屈啊,捨不得那錢財,閉不上眼。」老太太趁這個機會在一旁插嘴道。   「什麼閉不上眼,那叫死不暝目!」老人在炕沿上磕了磕菸袋鍋,又裝上了一鍋菸絲兒,在火盆裡點上,繼續講。   曹老道死了以後,連年兵荒馬亂的,那大廟不知叫誰放了一把火,燒成了一堆破磚爛瓦。我爺爺還撿過那廟裡的大青磚,搭過鍋臺呢,那大青磚啊,方方正正的,又好看,又結實。   後來,還真有不信邪的,又有一戶從南邊兒跑來的人家,在那大院兒裡頭蓋了一座大房子,院子裡的花啊、草啊、樹啊,長得可旺勢了,那瓜秧都爬到了大樹上,樹上結著一個個紅色的大面瓜,看著怪稀罕人兒的。   大傢伙都誇那是塊風水寶地。可那戶人家不大樂意跟村裡人來往,整天關著個大門,神神秘秘的。   他們家有錢,蓋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大門裡頭就是一個高高的影壁牆。那影壁牆可有說道,當時專門給人看風水的先生,說他們家必須得造一個影壁牆,才能消災避邪、家道興旺……我那時候小,可我還記得那影壁牆上砌著一個大大的『福』字呢。   這風水先生這回好像看走了眼,他們家只消停了幾年,就又開始出事了。   初秀聽到這裡,只覺得渾身發冷,連忙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老頭從火盆裡挖出一個燒熟的土豆,拍了拍,又仔細吹了吹上面的炭灰,放在炕沿上。   外面大樹上的那隻貓頭鷹又「恨呼、恨呼」地叫了兩聲,應著這叫聲,一束月光突然灑進結了霜的窗口,照出了屋子裡黑乎乎的輪廓,也照出了老頭兒黑乎乎的身影兒。   老人蒼老的聲音又響起來。   聽說呀,他們家有一年挖菜窖,不成想,挖著挖著就挖出來一口棺材。那口棺材就埋在牆跟下面的大樹下,那兒又是亂石頭又是雜草什麼的,還長了一片「苦姑娘」……   初秀聽到這兒,不禁悄聲問道:「什麼苦姑娘?」   老頭兒頓了頓,看了看窗外,又把脖子縮回到老棉襖裡。   那個呀,是一種野果。那東西也不知道叫個啥學名,反正俺們都這麼叫。個頭兒不高的秧子,開完花就長出來圓圓的小果子,到了秋天就變紅了,帶苦味兒的,能吃,能入藥,還治咳嗽呢!   初秀急切地往炕沿前蹭了蹭。她聽到老人咳了一陣,又接著講。   那棺材挖出來的時候,整個都被密密麻麻的樹根緊緊地纏裹著,包得嚴嚴實實的,摸不透是個啥。   那家人用斧子、快刀把樹根全砍了,才發現裡頭是一口黑乎乎的大棺材。待把棺材蓋打開一看,可了不得了!   初秀緊張得豎起了耳朵,大氣兒也不敢出。   那棺材裡躺著一個老頭兒,嘴巴鼻子,還都活靈活現的,一點兒沒爛,身上的衣服也是嶄新、嶄新的,奇形怪狀,好像是古時候的打扮兒。老頭兒的臉上還有血色兒呢,就跟活人似的!你說這事兒新鮮不新鮮?   聽老人講,要是當時他們再把棺材好好埋了,燒柱香,祭奠祭奠,再賠個禮道個歉,啥事兒沒有。可那家人呀,覺得這事兒不吉利,也可能當時都嚇傻了,稀裡糊塗就對死人動了粗!   我們這兒,不是家家都有鍘草餵牲口用的鍘刀嗎?那家人一害怕,就用鍘刀把那老頭兒的屍首給鍘成了三段。他們尋思,這麼一弄,不管是人是鬼,肯定都再也作不了妖兒了!   ……聽說,他們又弄了一把火,把鍘成三截的屍首給燒了。誰想到從那以後,怪事就接二連三的來了。   老頭兒講到這裡,似乎被一口煙嗆了嗓子,拚命咳嗽起來。   「什麼怪事兒?」初秀張大了嘴,手裡捧著香噴噴的土豆,早忘了吃。   「哎呀!你別把孩子給嚇著!」老太太這時又插了一句嘴。   老頭兒好像看到了初秀鼓勵的目光,他在炕沿上「噹噹當」叩了叩菸袋,又裝上了一袋煙。   過了沒多久,這戶人家的兒媳婦剛生了小孩兒不長時間,村裡就飛來了一隻「恨呼」,落在老宅子的大樹上,沒時沒晌地叫。   沒過幾天,他們家裡一個姓邱的長工也不知是咋回事兒,有一天夜裡就用鍘刀把那一對年輕的夫妻,生生給鍘了。可憐那剛剛幾個月大的娃娃,還趴在他媽那掉了腦袋的身子上吃奶呢,等人發現的時候,那孩子渾身骨碌得跟血葫蘆似的……唉……   「那長工為什麼要殺他們呢?」初秀忍不住地問。她又往老頭兒跟前湊了湊,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地盯著他的臉。   「說的是呀,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他用的就是他們家原來鍘屍首的那把老鍘刀!」   「就是那把鍘刀?」初秀覺得身上的毛孔「嗖嗖」冒涼風。   老頭兒抹了抹嘴巴上的鬍子:「是呀,大夥都議論,說就是那老頭兒來索命來了。」   後來,警察來抓人,姓邱的長工跑到山上去了。   要說也該他命絕。他殺完人以後,跑的時候拿了人家家裡一桿洋炮,就是打獵的槍。偏偏那家人養了一群獵狗,那群狗又有個毛病,認槍不認人,槍到哪,狗就跟到哪。結果警察順著那群獵狗留下的腳印兒就把姓邱的給抓住了。   「真是報應呀……」初秀喘了一口氣,跟著老人一起唏噓感嘆著。   「抓著之後,怕他逃跑,一個警察就用繩子把他跟自個兒的手腕捆在了一塊兒,這警察可倒了血黴了。那長工琢磨著回去也活不成,走到一個山崖的時候,就從上面跳下去了,把那個警察也帶了下去,下面那可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哪!」   「都摔死了?」   「那就不用說了,從那地方跳下去,還能活?」   「……那吃奶的孩子後來怎麼樣了?」   「剩下可憐的老兩口兒一病不起,沒多少日子就死了。那娃娃由村裡一戶生不了孩子的人家收養了。奇怪的是,那家人抱養了孩子,過了不多日子就搬走了。」   「後來呢?」   「解放以後那房子一直空著,裡頭成了一些逃荒要飯、闖關東的人臨時落腳的地方。到了文革的時候,生產隊把大院子修巴修巴,當了集體戶,住了一幫城裡來的知青。對了,你爸你媽他們都住過那兒。開頭仗著年輕氣盛,還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沒過幾天,就都跑到老鄉家裡分散著住了,說是半夜有人看見鬼從地裡往外爬。大傢伙都不再說那是塊風水寶地了,改口說這大院子不吉利,誰在那住,誰就得倒黴……這陣子,『恨呼』又進村了,別是又要出啥事兒吧?」   老頭兒有些擔心地講完了他的故事,火盆裡的紅火炭也漸漸暗淡下去了。   「那……現在那院子還有人住嗎?」初秀回過神來,不由問道。   回答她的是老頭兒一陣劇烈的咳嗽。   「有。頭些年從城裡來了一個有錢人。現在不是時興到鄉下住嗎?要說人也真是奇怪,鄉下的都往城裡跑,城裡人又覺著農村好,說什麼吃的住的都是綠色的,不明白是啥意思。」老太太邊替初秀整理著被褥、邊替老頭兒答道。   「那個城裡人還有吉普車呢,出出進進都開著車。他把老宅子修復了,大門裡還養了條大狼狗,像個小牛犢子那麼大,兇得很。聽說那人是個醫生,現今這年頭就數醫生富裕,可不是麼?誰有病都得看,再窮也不能不治病啊。他在那院子裡蓋了個大暖房,養花弄草的,可悠閒了,大夥都羨慕著呢。依我說啊,甭眼紅人家,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老頭兒清了清嗓子,喘息著,又感嘆了一陣子。初秀躺在炕上, 想著老人講的故事,聽著一聲一聲悽厲的「恨呼」聲,覺得這故事像「龍山村演義」,有點兒玄乎。   以前怎麼從來沒聽父母講過這些事兒呢?也許是因為他們年輕,又是無神論者,不迷信妖魔鬼怪之類的傳說?   不過,想像著枯枝上的貓頭鷹那睜一眼、閉一眼的詭秘模樣,想像著陰森而恐怖的老宅、被砍斷了雙腕的曹老道、棺材裡的老頭兒那眉目鮮活的屍體,初秀還是被一股隱隱的死亡氣息攫住了。   進山的路上遇到的疤臉兒和那輛突然出現的汽車,此刻又浮現在她的眼前,他們和陳爺爺故事裡的人物糾纏在一起,使初秀覺得這遠近聞名的龍山村的確有些不同尋常。   她悄悄往老太太身邊蹭了蹭,又把被子裹得緊一些。此刻,她心裡有無數個懸念,被一種強烈的欲望驅使著,恨不能立刻天亮。   天一亮,她就要去看看那所神秘的老宅,集那麼多離奇的傳說於一身的老宅,裡面究竟住著個什麼樣的人物?   貓頭鷹的叫聲始終保持一個頻率,這使朦朧中的初秀感覺一陣眩暈湧上了腦際,她終於漸漸地睡過去了。   初秀夢見了一座黑黑的、大大的老宅院,高高的院牆裡長著一棵枝葉猙獰的大樹,上面掛著一個金光耀眼的大金鐲子,黃燦燦的。仔細一看,原來卻是個金黃色的大面瓜。   她又好奇又害怕地走到那大面瓜下面,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它。那大面瓜搖搖欲墜地發出一陣「噼噼啪啪」的怪響,接著,突然筆直地衝著自己的腦袋砸了下來……   初秀嚇得大叫一聲驚醒了。她睜眼一看,天色已經大亮。雪地足印(上) 小學校就建在村西頭的河岸上, 只不過是三間稍微大點兒的磚房。   門前的那條小河,早就結了厚厚的冰,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大清早的,已經有幾個早起的孩子在滑冰車了,他們快活的尖叫聲在冰面上傳出很遠。   學校對面,隔河相望的就是那座孤零零的老宅院,背山面水,高大威嚴。從學校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扇黑色的大門和圍牆裡露出的灰色屋頂。   院子的圍牆是大塊兒的石頭砌成的,有的地方已經快要坍塌了。房前屋後有五六棵參天大樹,只是全都光禿禿的,一派肅殺,使那院落在冰天雪地中顯出幾分衰敗的景象。   初秀跟在老村長身後朝小學校走去。她剛從村長口裡知道,整個學校只有一個複式班,而且之前的那位女教師因為受不了這裡寂寞的環境,剛離開不久,自己就是來接替她的。   一路上,她新奇地東張西望,一眼就看到了對面那座古老的大院兒,不由吃驚地想,這一定就是陳家老頭兒故事裡講的那個老宅子了!   初秀注意地看了幾眼那緊閉的大門,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聲息。   她一邊走著,一邊扭頭看著老宅,回想起老人昨夜講的故事,忍不住老想回頭……   老村長弓著腰,縮著脖兒,雙手抄在棉襖的袖口裡,胳肢窩下夾著一把小斧頭,帶著初秀來到學校北側的一間孤伶伶的小房子門口。   他用斧頭朝著掛在門上的一把小鎖頭砸了兩下,那鎖頭就掉到雪地裡去了。   「好了,初老師,你先安頓一下吧,回頭我叫人給你送柴禾來,幫你把炕燒上。先前住在這兒的那個姑娘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好些日子沒燒火,屋裡八成兒都涼透了。」   老村長把兩手又插進棉衣的袖口裡,邊悶著頭往回走,邊小聲嘀咕著:「唉,誰在這鬼地方也呆不長啊。」   初秀衝著老村長的背影笑了笑,轉身拎著行李輕輕地推了一下門。門軸處發出「嘎吱」一聲怪叫,房門就黑洞洞地敞開了。   初秀站在門口先向屋內環視了一周。   這間二十平方左右的屋子,四四方方,一鋪大火炕佔據了屋子的一半兒。牆角立著一個燙了花的木頭大衣櫃,一看就有些年頭了。炕上擺著一張做工樸拙的小飯桌,上面還帶著天然的木頭癤子,讓人聯想到森林中度假用的小木屋。   初秀一看到它就喜歡上了,心情不由開朗起來。   炕頭上還鋪著一床花被子。那被子保持著一個掀開的樣子,就像睡在裡面的人剛剛出去上趟廁所,隨時隨地都會推門而進。   炕上靠牆的另一頭,有一隻破舊的老式黑木箱子,上面擺放著一隻旅行箱和一些零碎的小東西。灶臺上還有一些碗筷和生活用品。   初秀覺得這裡比她想像的要好得多,只要稍微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了。   她把行李放在炕沿上,猶豫了一下,就動手把炕上的被子捲起來,小心地放在木箱旁邊。不知什麼時候,人家就會回來取東西的,她想。   初秀想弄點兒水擦擦灰塵,可是看了看,屋裡的水缸是空的。   對呀,這麼冷的天,屋裡如果有水還不早就凍成冰坨兒了?連水缸都得凍裂嘍。這麼想著,她拎起臉盆,走到門外裝了一盆雪,想等它化了當水用。   小心地打開衣櫃的一扇門,初秀驚訝地看見裡面掛著幾件女人的衣服,都是非常淑女化的樣式,從衣服的款式和色彩的選擇上面,似乎能看出主人的溫婉美麗和淡淡的冷漠。   初秀的手指慢慢從衣服上划過,這一定是之前那個女教師的。看來她走得非常匆忙,部分衣服還沒拿走。   初秀看著那些衣服,想像著那個穿這些衣服的女教師是什麼樣子,覺得她一定很漂亮,大約是溫柔中帶著一絲倔強那種女孩子。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女教師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連衣服都來不及帶走?   初秀不解地聳了聳肩,抱著自己的衣服打開了另一扇門。   這回出現在初秀眼前的是一尊陶瓷描金的小佛像,就擺在衣櫃裡的一塊橫木格子上。那是慈眉善目的觀世音菩薩,佛像前面一個小香爐裡積滿了香灰和燒剩的香頭,旁邊的一隻盤子裡還盛著幾隻發了黑的桔子和蘋果。   那個不辭而別的女教師,在初秀的心目中越來越神秘而不可琢磨了。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年輕人,竟然還供奉著這種東西!   初秀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它,她拉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看了看。   「只好委屈你一下了。」說著,隨手把小佛像塞了進去,然後將灰塵擦拭乾淨,把衣服放在裡面的擱板上。   初秀簡單安頓了一下,就立刻出了門。   一整天,初秀走訪了她班上的所有同學家,受到了村民們的熱情接待。孩子們都非常可愛,他們一個個羞怯地躲在大人背後,偷眼打量著新來的年輕女老師,禁不住流露出一絲歡喜的神色。   走訪完最後一家,天色已暗淡下來。   初秀剛被孩子的父母熱情地送出大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就迎面跑了過來。初秀跟大家告別後,剛一轉身,那女人猛地撲到面前,一把掐住了初秀的脖子!   初秀的驚叫被扼在一雙鐵鉗一般堅硬冰涼的手掌裡,她眼睜睜地看著女人青色的臉越逼越近……。   周圍的人尖叫著,衝過來掰那女人的手,可她的力氣大得驚人,直到幾個小夥子衝上來才把她制服了。   初秀被大家從女人手下拖出來時,已嚇得魂飛魄散,她踉蹌地擠出人群,彎下腰,一陣乾嘔。   「躲開!別碰我!我的孩子在哪?你快把他還給我!」那女人聲色俱厲,揚手甩開了拉著她的人。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兩隻冒火的眼睛死死盯著初秀,神情十分可怖。   「妹子!你這是幹什麼?你嚇死人了!先回家穿上棉衣裳,啊?我們正幫你找呢,快回去吧,看凍壞了身子!」有個婦女出面勸告著。   那女人的神情有些迷惑,她苦苦地冥想著什麼,慢慢朝初秀走過來。   初秀驚懼地一步一步朝後退著。   「噗通」一聲,女人突然跪在雪地上,然後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一雙枯瘦的髒手一把拽住了初秀的褲腿,仰起臉衝初秀嚎啕大哭:「老師,求求你找找我的孩子吧,我的孩子啊……」   「哎呀!快起來,快起來!妹子,快起來吧,嚇著人家老師了!」初秀後面的學生家長連忙上前去拉那個女人。   「我的孩子……」女人站起身,茫然地撇開初秀,轉臉朝四處喊著:「柱子啊,柱子啊!快回家吃飯吧……天都快黑了,媽再不打你了,你快回來呀!」   她一路悽慘地呼喊著,慢慢走遠了。   「初老師您沒事吧?哎呀,你看這可真是……」孩子的父母連忙幫初秀拍打著衣服上的雪和塵土,帶著幾分歉疚地不知說什麼好。   「我沒事……她剛才說什麼?」初秀驚魂未定,面色蒼白地目送著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裡。   「她兒子丟了,當媽的都急瘋了,也怪可憐的。」   「孩子丟了?」   「可不是?」   「怎麼丟的?」   「不知道啊,這村裡從來沒丟過孩子。大夥覺著,可能是讓人販子拐賣了,可村裡也沒見有生人來過呀?」   「什麼時候丟的?」   「有些日子了。唉,一個寡婦,本來就夠慘的,又丟了孩子……」說話的女人眼圈有些紅了。   「報警了嗎?」   「報了。到現在也沒個動靜兒……」   「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嗎?」   「沒有。大伙兒白天黑夜天天這麼找……」   初秀告別了幾個學生家長,心情沉重地走回了學校。   遠遠地,看到小屋的煙囪裡冒著細細的一縷青煙,表明有人來給她燒過炕了。想像著裡面熱乎乎的火炕,初秀突然覺得渾身癱軟,恨不能一步跨進去,倒在炕上好好睡一覺。   初秀掙扎著往前走,一進屋就仔細鎖好門窗,坐下來喘著氣。   剛才遭遇的這件事,讓初秀有一種不詳的感覺。   她拿過小鏡子,抬頭察看著脖子,脖子上還印著清晰的幾根紅色手指印。瘋女人冰涼的手好像依然在死死掐著自己,她那粗糙的手掌磨礫著皮膚的感覺,還停留在身上,讓人依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兒來。   初秀撫摸著脖子,不安地在屋子裡來回踱著,她突然覺得餓了,打開冒著熱氣的鍋蓋,裡面的熱水上溫著一小盆雪白的餃子。   一定是陳奶奶送來的!   初秀胡亂往嘴裡塞了幾隻餃子,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陣模糊的叫聲。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個瘋女人,立即沒了胃口,放下吃了一半的餃子,走到院子裡去。   四周黑漆漆的,整個村子一片寂靜,那女人的叫聲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初秀回到房裡,洗漱睡下,關了燈。   傍晚開始天色就陰沉沉的,月亮也隱進了雲層裡,沒有一絲光亮。燈一閉,初秀立刻被包裹在密不透風的黑暗中。   鄉村的夜晚寂靜得讓初秀覺得像在醞釀著什麼。她聽得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越聽越覺得不安。   漸漸地,屋子裡的各種物件似乎都開始活動起來,從各個角落裡傳來一些細微得需要仔細辯別的聲音,「悉悉簌簌」連成一片,再側耳一聽,又沒了。   炕上和地下擺著的那幾件老式家具也「嘎嘎」地響了幾下。大概是冬天空氣太乾燥,加上房間裡一燒火,木頭都乾裂了的緣故吧?初秀不停地安慰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一陣「嘁嘁嚓嚓」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神秘地竊竊私語。辨別不出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似乎就瀰漫在整個空間,無處不在。接著,耳邊又隱約傳來那女人找孩子的呼喊聲,那喊聲慢慢低了下去,變成嚶嚶的若有若無的哭泣。   一定是那瘋女人在外面到處亂跑呢!   火炕被燒得熱哄哄的,連屋子裡都暖和多了。初秀把頭蒙在被子裡,想把那些聲音擋在外面,很快就捂出了一身熱汗,但她還是不敢露頭。她一下一下地數著自己沉重的呼吸,想強迫自己趕快入睡。   初秀終於陷入朦朧狀態,剛剛要墮入夢鄉,就覺得屋子裡好像存在著另外一個有生命的活物,正站在地上無聲地盯著自己,可那東西卻又是虛無飄渺,捕捉不住的。   初秀不論怎樣說服自己,還是驅除不了這種感覺。她甚至感受到了那個生命的氣息,在空氣中靜悄悄地流動著,好像一伸手就能觸到她。   「她」?初秀突然發覺在自己的下意識裡,這個活物是個女性的她!她立刻覺得渾身的汗毛就像無數長腳的小蟲子在遊走。   「我真蠢,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難道會相信有鬼魂的存在嗎?」初秀忍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壓迫,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伸手拉開了電燈。   燈光大亮,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   初秀睜大了眼睛。   一切物件還都在老位置上,沒有任何變化。牆角那隻黑木箱子好好地擺在那裡。灶堂裡的火已經熄滅了。   初秀四處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又重新躺下去。   燈一閉,初秀就覺得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生命的存在,角落裡那些詭異的聲音再次出現,那種奇怪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   過了一會兒,老榆樹上那隻貓頭鷹突然發出一聲大叫:   「恨——呼——!」   它一叫,所有的聲音立即都安靜下來,似乎被這陰森的叫聲震懾住了。   房子裡安靜了,初秀崩緊的神經實在疲勞了,不由得漸漸鬆弛下來,居然慢慢在這叫聲中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初秀又朦朦朧朧地聽見了什麼。   事實上,那並不是什麼聲音,而只是一種感覺,一種無聲無息的悸動。   今晚是怎麼了?初秀心裡埋怨著,她像是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引導著,目光慢慢移向了窗外……   窗戶上赫然印著一張臉!   那張臉被冰茬兒擋住了,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個白色的輪廓,一動不動,好像正隔著玻璃在往屋子裡陰沉地窺視。   初秀焦急地想,我的窗簾呢?記得那個窗戶上有一個白底帶粉色小碎花的窗簾啊,它現在竟然不見了!   是在做夢吧?可是一切又那麼清晰。   快醒過來呀!快醒過來。初秀不住地命令著自己,可無論她怎麼掙扎,手腳卻癱軟了,一動也動不了。 2   禮拜一的早晨。   初秀睜開酸澀的眼睛,發現天色格外地亮。她急忙抬頭去看窗子,白底帶粉色碎花的窗簾好好地掛在那裡。   初秀重又合上沉重的眼皮,細細回憶著昨夜的情景,怎麼也搞不清窗外那張嚇人的臉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起身穿好衣服就去開門。拉開插銷,推了一下,房門沉甸甸的,推不開。怎麼回事?   初秀心裡立刻惴惴的,來不及細想,用力向外推了一下,房門勉強打開了一條縫兒。   她從門縫兒向外一看,不覺驚訝地吸了一口氣。原來一夜之間,不聲不響地又下了一場綿綿的雪。   大雪封門了!   初秀從門縫兒裡鑽了出去,天空仍有零星的雪片兒慢慢飄落,一股新鮮得誘人的空氣撲面而來。   初秀精神為之一振,大口地呼吸著,放眼遠眺,天地間一片潔白。室外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厚厚一層白雪,村裡人家的一座座小房子看起來溫婉圓潤,就像聖誕卡片上的圖畫,帶著一種稚拙的清新和可喜。   這麼大的雪可真是難得一見,今天可以陪孩子們堆雪人兒了!   初秀興奮地想著,轉身去屋角找掃帚,想把門口的雪清理一下。   一轉眼,突然發現雪地上有一串凌亂的腳印,被仍在繼續飄著的雪花薄薄覆蓋了一層。   那是一雙奇怪的腳印,因為依稀可以看出來其中的一隻腳是光著的,有些小巧,好像是個女人。另外一隻腳穿著鞋,鞋底有著清晰的紋路。那腳印看起來似乎透著慌張和遲疑,好像在初秀的門前徘徊了一會兒,然後就一直通向了坡下。   是那個瘋女人,她又來找我了!初秀不由後怕地用手摸了摸脖子。   可憐的母親,她一定還在找她的孩子。那麼……昨天晚上難道就是她的臉印在窗戶上?不會!當然不會是真的,不過是夢魘罷了。   初秀眼前浮現出那女人青色的臉,狂亂的眼神,還有她單薄衣裳下枯瘦的身影……   這麼冷的天氣,她會不會……?   初秀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在陳家聽老人講的故事,「恨呼」一叫,就會有一個人橫死……   她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下來,這場大雪帶給她的喜悅立刻煙消雲散了。   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腳印朝前走,一邊注意著四周。腳印一直下了坡穿過結了冰的小河,在河面上跟另外一些雜亂的腳印混在了一起。   遠遠看去,雪地上還有長長的一串腳印,過了小河,直通向對面老宅子的方向。   她下意識地一抬頭,目光遠遠地跟一個男人的眼睛碰到了一起。   那男人站在老宅子的大門口,雙手拄在一把鐵鍬柄上,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來他在打掃門口的積雪。   這人的氣質完全不同於鄉村男人,甚至也不同於時下的城裡人,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著黑色鴨絨馬夾,頭髮很短,修剪得整潔利落。   初秀慢慢地走近去,她心裡有一種強烈的好奇,想認識這個曾經出現在陳爺爺故事裡的神秘人物。   那人看著她過來,不打招呼,也不動,就那麼站著,靜靜地等著初秀一點點地走近。   初秀在男人面前站住,突然愣了。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蒼白的,稜角分明,只是眼睛裡透著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峻。她想起了墨綠色的越野吉普和裝著「易碎物品」的紙箱,原來他就是那個在雪地裡開車進城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的臉色比她第一次見到時還要蒼白,眼周透著一層青暈,這種臉色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但他那稜角分明的臉龐和眼神裡的冷漠,強烈地吸引了初秀。他身上有一種隱隱的氣息,像磁場一樣環繞著她,讓她不由得想多看他一眼。 雪地足印(下) 初秀覺得他好像很年輕,又好像歷盡了滄桑,如果不是那黑黑的頭髮和挺拔的身材,可以是任何年齡的人。他就那麼帶著戒備的神色,一聲不吭地盯著初秀,口鼻裡飄出一團團白霧。   通向坡上的腳印, 到了距離老宅大門前幾十米的地方,便連同地上的積雪一起被鏟掉了。   初秀一時愣在那裡,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跟他說句什麼。那男人看著初秀,一隻嘴角突然微微向上扯了一下,算是跟初秀打了招呼。   不知為什麼,初秀心裡竟有些慌亂,她想說點兒什麼,可是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由頭,只好強作鎮定地問候了一聲「早上好!」就不由自主地轉身往回疾走。   初秀一邊走,一邊感覺到那男人複雜的目光一直粘在自己的後背上,像蜘蛛網那樣。她手足無措,終於忍不住抬腿小跑起來,心臟莫名其妙地跳個不停。 3   初秀回到屋裡立刻關好門,她定了定神,才呼出了一口悶氣。   看來這男人一定就是城裡來的醫生了。那麼英俊的一個人,怎麼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呢?他是一個人生活在這兒嗎?住在老宅裡竟然不害怕?大雪天開車往城裡跑,還小心翼翼地帶著一隻紙箱,看樣兒他城裡還有一個家,至少還有讓他牽掛的親人。說不定,他背後就藏著一個什麼故事呢!   初秀這麼想著,就覺得他不那麼陌生而遙遠,也不那麼冷漠了,相反,甚至還有了些親切之感。   初秀邊想著,邊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匆匆朝教室走去。一路上注意地觀察著四周,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走進教室,初秀打開門就立刻開始生火爐。天太冷了,她想讓孩子們一進教室就感到溫暖。   她劃著了一根又一根火柴,就是無法把火點著。正在她滿臉菸灰、一籌莫展的時候,班裡的男孩兒小石頭兒一頭撞了進來。   「老師早!」他看見初秀,連忙舉手敬了個隊禮,初秀這才看見他胸前那條皺皺巴巴的舊紅領巾。她想起這孩子就是班上的小班長,不由得笑了:   「石頭兒早。」   「老師,我來吧。」小石頭放下書包,麻利地三下兩下就把火生著了。乾乾的木柴「嗶嗶啵啵」地響了起來,竄出了紅紅的火苗。   「我真是個笨老師,連火爐都點不著。」初秀尷尬地笑著,有些生自己的氣。   「沒關係,這活兒不用老師幹,我最會生爐子了,咱們教室的爐子每天都是我生的。我是班長嘛。」小石頭憨厚地笑著,搓著雙手伸到爐子前,「好大的雪啊!我的手都凍麻了。」   「對了石頭兒,今天早上沒發生什麼事情吧?」初秀突然想起了雪地上的腳印。   「什麼事兒?」小石頭一臉困惑。   「沒什麼。」初秀覺得自己太緊張了。「嗯……那個丟了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叫趙小柱,他跟我最好了,平時總跟我一塊兒玩兒……」小石頭低下頭,明亮的大眼睛暗淡下來。   「你們知道他是怎麼丟的嗎?」   「不知道。那天下午,我們放學以後,小柱兒發現他的小狗不見了。那是他最喜歡的小狗,他就到處去找,蘇老師和我們都幫他找來著。可是沒找著,我們就回家了。天都黑了,他媽媽上我家來,問我看沒看見他,我們才知道他一直沒回家。」   「其他的同學呢?」   「沒有,誰也沒看見他。」小石頭兒連連搖頭。   「是誰報案的?」   「是村長。來了兩個警察叔叔,他們問了一些事情,然後就走了,後來趙小柱的媽媽就瘋了。」   「石頭,你覺得趙小柱能到哪兒去呢?」   「我爺爺說,以前冬天一下雪,山裡的野獸找不到吃的,就會下山叼小孩兒。」   「真的嗎?」   「可我爸說不可能。他說山裡野生動物越來越少,現在上山打獵,連只山兔子都不容易見著了。」   「那……你們以前那個老師是因為什麼走的呢?」   「……不知道。聽我媽說,蘇老師可能是因為沒看好自己的學生,趙小柱丟了,她呆不下去了。」   「是這樣啊?那……你們喜歡蘇老師嗎?」   「嗯。她對我們可好了,我們惹她生氣,她也不罵我們。有一次她都叫我們氣哭了,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淘氣了。」   「你們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初秀伸手撫摸著他那一頭服服貼貼的小捲毛,小石頭頓時羞澀地紅了臉。   學生們陸續來上課了,教室裡開始熱鬧起來。   來了新老師,孩子們高興了,聽課、練習都挺專心,第一堂課很快就過去了。下課前,孩子們靜靜地低頭寫著字,初秀在地上來回走著,不時低頭小聲地給個別學生指點著。   她直起身來的時候,不由得又朝窗外瞥了幾眼。對面的老宅子院門緊閉,早晨那個醫生的影子又浮現在她眼前。   一個難以捉摸的人!初秀想著他蒼白的臉色和怪怪的眼神,搖了搖頭,在心裡給醫生下了個評語。不知為什麼,她暗暗地希望能夠再次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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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每個人都有一種口頭的習慣。當碰到不好或不喜歡的事,都會在前面加個「鬼」字。例如去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地方會稱「什麼鬼地方」,聽到自己不愛聽的話會「講什麼鬼話」,當然不喜歡一個人的模樣也會不客氣的批評「什麼鬼樣子」。所以「鬼」還真和我們有密切的關係!以下的故事也一樣。    走進停

被詛咒的網吧

   我現在讀的大學對門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飯店,只有兩個人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太婆,既是老闆也是夥計。  他們的生意並不好,因為那個老頭好兇,經常多收人家錢,老婆婆雖然人還不錯可是如果自己老頭子明明做了理虧的事她還是會幫忙上去大吵大鬧的所以說他們生意並不好。生意雖然不好可是看起來他們日子過的也平平

小鎮上的陰霾

  秋末的一天,巢口鎮上有一個名叫箐箐的少女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人們到處尋找也沒找到她,後來有人猜疑,說可能是被附近山上的怪獸叼走吃了,可是一個十七八的健康女孩,怎麼會那麼容易被叼走呢,況且是晚上睡在自己家裡,早晨就沒人了,家裡人誰

香水魔法(非鬼事故)

如果你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表達,或是你與他的戀情遲遲毫無進展,試一次看看以下的香水魔法符咒吧,他們會讓你有出其不意的勝利!能和他/她成為朋友的魔法水1.選一個晚上,手上拿著你喜歡的香水,在你看見第一顆星之時,凝望那顆星

礦坑災變

筆者小時候住在基隆山裡,相信常去北臺灣旅遊的讀者應該有聽過暖冬峽谷吧.. 我就是在暖暖長大的,顧名思義那裡的天氣較一般北臺灣的各地來的溫暖,正如同臺灣 冬天特有的灰暗天氣,給人的感覺是又冷又溼..基隆盛產煤礦,雖然現在大部分的礦坑

紫色信封的秘密

    第一封信    周晶坐在窗前寫日記,偶爾抬頭看看窗外。「一切都平靜如常,這一年過的很快,小蕾和我還談得來,」剛寫到這裡,周晶忽然看到窗外小蕾走來,快到門前了,她連忙合上日記,鎖進抽屜。    小蕾一進來就說,「周姐,你的信,好像是小張來的。」說完,還對她神秘的眨眨眼睛。小張是周晶的男

蒙娜麗莎的手

蒙娜麗莎的手 1我前幾天新換了一個不錯的新工作,薪水和待遇都比以前的公司好的多,同事們的人際關係也不複雜,我是打心裡慶幸自己的幸運,要知道在這個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