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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妝

2024-02-20 03:58:16 1

第一章 停屍房裡的男屍  像很多恐怖故事一樣,這個故事發生在醫院,一所座落在市郊的醫院。醫院四周有山有水,樹木鬱鬱蔥蔥,到了晚上,風一刮起來,那些樹木譁譁啦啦作響,有幾分陰森。 首先,讓我們了解一下地形: 進了這個醫院的大門,先是門診樓,然後是住院部,最後是停屍房。停屍房位於醫院 大院的最後邊,從住院部到停屍房,是一片空地。一條曲折的石徑小道,四周生滿了荒草。   不要懷疑你自己的抗恐怖心理素質,其實我們都一樣,對停屍房這類地方都膽戰心驚,不願意接近它。這可以理解為活人對死人的恐懼,也可以理解為生命對死亡的恐懼。  因此,停屍房的四周就空空蕩蕩。因此,這裡的風就很大。因此,它就顯得更恐怖。  這家醫院很小,前來看病的人不多,停屍房也長年空著。裡面,很潮很暗,有一股黴味。沒有專人看管。只有一扇黑洞洞的小窗,像一個簡陋的子宮,回收報廢的生命。  有一天,停屍房放進一具男屍,是個老頭,死於癌。他很老了,臉上的皺紋像深刻的蜘蛛網。據說,他生前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見了貓都害怕,自從他變成一具屍體,人們立即對他充滿恐懼了。  怕什麼呢?他已經定了格,變成了一張照片。大家可能是怕那張照片突然笑起來。  這具屍體只在停屍房放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他的家人要把他送到火葬場去,可是卻發生了奇怪的事情:老頭果然笑起來。  他蒼青的臉撲了厚厚的粉,眉毛也畫了,彎彎的女人眉,還戴了長長的假睫毛。毫無血色的嘴唇竟然塗了很紅很紅的口紅,嘴角向上翹,一副微笑的模樣。  他的家人第一眼嚇壞了。驚慌地退到門口,看了半天,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馬上憤怒地質問醫院負責人,負責人當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醫院決定查一查。  那天晚上,有一個值班男醫生和一個值班女護士。男醫生叫黃玉鳳,性格很孤僻,不愛與人交流,沒有人了解他。他頭髮很長,戴一副黑框眼鏡,眼睛後面總像還有一雙眼睛。他上班下班總是不脫他的白大褂。  他已經下班回家了,醫院領導首先把他叫來。  院長:「黃大夫,昨夜你值班,有沒有發現什麼情況啊?」 他看著院長的眼睛,平靜地說:「沒有。」  院長沒有避開他的眼光,長時間地看著他的表情,突然問:「你最近是不是總失眠?」  黃玉鳳說:「沒有。」  院長問:「夜裡有沒有出去轉一轉?」  院長的話音還沒有落,他就冷靜地否認了:「沒有。」還是看著院長的眼睛。  院長笑了笑:「那你幹什麼了?」  他淡淡地說:「看一部小說,推理的。」  院長問:「你幾點睡的?」  黃玉鳳醫生:「我沒睡。」  院長:「你剛才不是說你沒有失眠嗎?」  黃玉鳳醫生:「我夜裡很少睡覺。」  院長:「那沒聽到一點動靜?」  黃玉鳳醫生說:「很多貓一直叫。」  院長終於躲開他的眼神,點著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說:「昨天我們醫院發生了一點事情,你知道嗎?」  黃玉鳳一點都不驚詫,他一直看著院長的眼睛,說:「不知道。」  院長:「也沒有多大的事。好吧,你去吧。」  接著,院長又叫來那個值班女護士。她叫葛桐,正在熱火朝天地談戀愛,是個很外向的女孩子,快言快語,平時大家都喜歡她,把她當成單調工作中的調味劑。  聽了事件的經過,葛桐嚇得臉都白了。  院長問她昨夜有沒有聽見黃玉鳳醫生出門。她努力回憶昨夜的每一個細節:「我查了各個病房,然後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再然後……就睡了,一覺睡到天亮,什麼也沒有聽到呀。」  她請求院長:「領導,您饒了我吧,今後別安排我值夜班了,我這個人天生膽子就小,天黑都不敢看窗外。」  院長說:「那怎麼行呢?每個職工都要值夜班,這是制度。」  葛桐是個說話不繞彎的女孩子,她脆快地說:「院長,要不然您把我的班串一串。黃醫生怪怪的,我怕他。」  院長說:「他就是那種性格,其實沒什麼。」  然後,他開導了葛桐一番,最後,葛桐撅著嘴走了。  查不出結果,院長只好作罷。  他分明地感覺出,如果是醫院內部的人所幹的事,那麼百分之九十是黃玉鳳醫生所為。只是他拿不出直接的證據。  從此,醫院裡的人對黃玉鳳醫生有了戒備。大家都在談論這個死屍化妝的怪事,但沒有人和黃玉鳳醫生談論此事。  黃玉鳳醫生和從前一樣,見了誰都不說話。和病人說話也是很簡單,簡單得有時候話語都殘缺不全。沒有事的時候,他就拿一本推理書閱讀。不煙不酒,不喜不怒,他是個沒有特徵的人,是個沒有表情的人。 第二章 驚恐之旅  時光踏著日月沉浮的節奏,緩緩地前行。撕心裂肺的愛情,不共戴天的仇恨,都可以被時光的力量吞噬。同樣,大家心中那恐怖的陰影也一點點淡化了。那個莫名其妙的事件經過很多的嘴,最後變得更加神乎其神,其中有一個細節已經成立,那就是屍體確實是笑了。同時,它在醫院後來的工作人員眼裡,也一點點變成了一個沒有什麼可信度的傳說。  因此我們最好不要一概否定一些傳說的母本的真實性。有一句老掉牙的話:無風不起浪。   葛桐這個人不會表演,她作為那個事件的當事人之一,每次見了黃玉鳳醫生,都無法掩飾住對他的猜疑和害怕,所以後來她再和他相遇,總是遠遠就躲開。  有一個周末,葛桐下了班準備去城裡。城裡離醫院大約有60裡。長途車在這個鎮郊醫院圍牆外有一站。吃過飯,她背著包要出發了。天快黑了,葛桐快到醫院大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了黃玉鳳醫生,她穿著白大褂,莫名其妙坐在大門口,不知道幹什麼,好像就是為了堵截她一樣。他和葛桐這一天都不值班,周末除了值班的人都應該回家了。葛桐不敢從大門口走出去,她只好繞路走,翻牆出去了。  她一路小跑來到公共車站牌前,正好上車,她氣喘籲籲地在一個空位上坐定,一抬頭,差點驚叫出來:穿著白大褂的黃玉鳳醫生臉色蒼白地坐在她旁邊,正看著她!  葛桐驚恐地看著黃玉鳳醫生,半晌才說:「黃大夫,剛才我怎麼看見你坐在醫院的大門口……」  「不是我。」他冷冷地打斷她。  葛桐說:「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天要黑了。  通往城裡的公路空蕩蕩。  黃玉鳳醫生也去城裡。巧合?  「呀,我忘了一件事……」葛桐說。  黃玉鳳醫生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有一件衣服晾在藥房外面了。」她說得結結巴巴,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在撒謊。「我應該回去……」  就在這時候車開動了。  「咳,算了。」她又不自然地說。  車走著。沒有售票員,只有一個司機。  兩個人都不說話。  車上的人不多,都不說話。那種靜默就像印象派電影。  天快黑了。  車偶爾經過一座村莊,節儉的人們還沒有點燈,村莊暗淡。路邊是北方常見的白楊樹,高大,挺拔,胸懷坦蕩。  車上柴油味刺鼻。  葛桐有點噁心,心情更糟糕。  她先開口了:「黃大夫,你去城裡幹什麼呀?」  「沒什麼具體事。」  葛桐:「我去我哥哥家。」  黃玉鳳醫生敏感地轉過頭看著葛桐:「他接你嗎?」  葛桐:「是的,電話裡說好了。」她說這句話又結巴了。  黃漁鳳醫生不再接她的話頭。  天快黑了。  車慢吞吞地停下來,到了第一站,是公路的一個大十字口。乘客陸續下車,竟然都下光了,只剩下葛桐和黃玉鳳醫生。  最後一個人下車的時候,葛桐的神色更加慌亂了。  車「哐當」一聲關了門,又慢吞吞地朝前走。  其它的座位都空著,葛桐和黃玉鳳醫生坐在一起,他們在慢節奏對著話。  葛桐不看黃玉鳳醫生的臉,她大聲問:「黃醫生,你是哪裡人?」  黃玉鳳醫生:「外省人。」  葛桐:「很遠吧?」  黃玉鳳醫生:「關裡。」  葛桐:「怎麼來這個小鎮了?」  黃玉鳳醫生:「命。」  葛桐:「你今年不到三十歲吧?」  黃玉鳳醫生:「四十多了。」  葛桐:「這正是男人幹事業的年齡。」  黃玉鳳醫生:「我最大的願望可不是醫療。」  葛桐轉頭看了看黃玉鳳醫生:「那是……」  黃玉鳳醫生嘆口氣:「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他很瘦,乾巴巴的身子裹在白大褂裡顯得很可憐。他為什麼總是不脫白大褂?他呈現給人的永遠是這一種表情,這一種裝束,好像是一張照片,一張醫生的工作照。  葛桐一直在問,好像要儘可能地接近這個古怪的人。可是他那無神的眼睛卻讓人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停了停,葛桐:「你太太也是外省人嗎?」  黃玉鳳醫生:「是。」  葛桐沉默半晌:「你們有孩子嗎?」  黃玉鳳醫生:「沒有。」  葛桐:「為什麼還不要孩子?」  黃玉鳳醫生:「我們早離婚了。」  葛桐:「你一個人生活?」  黃玉鳳醫生:「還有一隻貓。」說到這裡他奇怪地笑起來。  葛桐顯得很不自在:「你太太是幹什麼的?」  黃玉鳳醫生想了想,慢吞吞地說:「美容。」  葛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慢慢轉過頭,看著正前方。  天快黑了,看什麼都有點看不清楚了。  又經過村莊,村莊的燈亮起來。  路還遠。  黑暗是一種壓力,鋪天蓋地緩緩降落。車燈亮了,前途慘白。葛桐盼望那個司機偶爾回一下頭,卻不能如願。她上車後再也沒有看見那個司機的臉,只是一個背影。  車顛簸起來。  黃玉鳳醫生紋絲不動。  葛桐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突然問:「黃醫生,你喜歡美容嗎?」  黃玉鳳醫生平靜地說:「不喜歡。」  說完,他雙眼閃亮地看著葛桐:「你怎麼問這個?」  葛桐驚慌失措地低下頭:「我隨便問問。」  葛桐問完這句話,黃玉鳳就靠在椅子背上,慢慢閉上雙眼,似乎不想再說話。  整個車廂徹底靜默,氣氛沉重。  葛桐沒有睡,她一直警惕地睜著眼睛,她的餘光嚴密地關注著身邊的黃玉鳳醫生。他沒有一點聲息,似乎睡得香。  終於進城了,是一條很偏的街道,路燈昏黃,沒有行人。  車還在朝前走。  假如閉上眼睛,沒有任何聲音提示現在已經進了城。  可是,就在這時候,黃玉鳳醫生冷靜地睜開眼睛,抻了抻白大褂的領子,準備下車了——看來他對一切了如指掌。  車停了。  葛桐坐的位置靠車門,她指著車外面一個陌生男子說:「黃醫生,我下車了,我哥哥在那裡。」  黃玉鳳醫生抬頭看了看,平靜地說:「他不是。」  葛桐頓時又驚詫又尷尬,她掩飾說:「我這眼睛怎麼了,總出錯!我走啦,黃醫生,再見。」  「再見。」  葛桐和黃玉鳳醫生告了別,大步朝前走。走了十幾米,她緊張地回頭看了看,根本沒有黃玉鳳醫生的影子。 第三章 沒有膽大的人  有一次,輪到黃玉鳳醫生和葛桐值班的時候,停屍房又放進了一具屍體。  葛桐又找院長了,請求換班。她哭起來,如果院長不為她換班,她就要辭職了。 為了照顧小姑娘葛桐,院長決定再派一個男醫生和黃玉鳳醫生一起值夜班。院長是個很有威力的院長,他雖然沒什麼文化,是個大老粗,工作作風更像一個村支書,但是他什麼 事都身先士卒,雷厲風行,大家都挺敬畏他,平時他說什麼沒有人不服從。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快下班的時候,院長叫來外科的田大夫,對他說:「你今夜和黃玉鳳醫生一起值夜班,串一串。」並沒有多說什麼。  田大夫立即苦著臉說:「院長啊,我家的小孩高燒,正在家昏睡著,我老婆白天都想讓我請假呢!」院長知道,平時田大夫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如果孩子發高燒,他今天肯定不會來上班。而且,院長今天見他很喜興,中午休息還打了一個半小時的牌,他那獨子是他命根子,如果有病,他不會如此輕鬆,中午早騎車回家看望了。家屬樓離醫院只有十分鐘的路。但是他把孩子拿出來當盾牌,院長又不好說什麼,否則就太不近人情了。  院長沉吟片刻,說:「那好吧,你幫我叫一下李大夫。」  不一會,內科的李大夫來了。  院長說完值夜班的事,問:「你今晚有沒有什麼事情?」  李大夫說:「沒什麼,只是今天是我和老婆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當然要和老婆好好過一下。晚上老婆還在酒店定了幾桌席,要宴請一些親戚和朋友,鬧一鬧,圖個喜慶唄,所以……」  李大夫這個理由更讓院長無話可說。人家這是第二個婚禮,第二個洞房花燭夜,你讓人家值班?其實院長心裡明白,李大夫愛張揚的男人,如果他說的是真話,他早就四處奔走相告了。連他小孩當了三好學生這樣一件事,他在一天內就傳遍了整個醫院。上次他爸爸過五十九大壽,他一上班就各個辦公室廣而告之了,害得大家每個人都送去一張鈔票做賀禮。如果今天真的是他和他老婆結婚十周年紀念日,他這一天能不說?至少要請院長到場吧?  院長說:「算了,你幫我叫一下秦大夫。」  婦科的秦大夫還是個小夥子,剛剛畢業,在醫院裡年齡最小,上次發生那件怪事的時候他還沒有來。院長想他不會遍什麼謊話。一進門,院長就說:「秦大夫,你今夜和黃大夫值班,沒問題吧?」  秦大夫馬上一臉驚慌,眼睛轉了轉,央求說:「院長,求求您,換別人吧,我膽小。」  院長有點生氣了:「你有什麼可怕的!」  秦大夫說:「您讓我打掃一年廁所都行,我就是不敢和他值夜班。求求您派別人吧……」  院長大聲說:「你剛來就不服從領導,我處分你!」  秦大夫的神情很難過,他說:「院長,您處分我……我也不敢!」  院長想了想,說:「聽說黃大夫原來的老婆是搞美容的,你幫我打聽一下關於她的情況,這總可以吧?」  「好,沒問題!」秦大夫立即滿口答應。  「你去吧。」  「謝謝,謝謝院長!」秦大夫好像怕院長反悔似的,機敏地溜掉了。  最後,院長讓葛桐和黃玉鳳醫生都回家了,他把自己和另外一個老護士留下來值班。  那天院長親眼看見黃玉鳳穿著白大褂離開了醫院。夜裡,院長來到住院部和停屍  房之間的那片空地轉了轉。他竟然看見停屍房的方向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一閃就消失了。很像黃玉鳳醫生。他追過去,沒有任何人,只有掉在草地上的一本書,被風颳得「譁啦譁啦」響。那是一本多年前的推理書,作者是日本的,叫什麼橫溝正史。  院長突然有點噁心。 第四章 那個消失多年的美容女人  這一夜,沒有人讓那個死屍笑,於是他就沒有笑。  之後的幾天,院長一直在追問關於黃玉鳳醫生前妻的情況,秦大夫總是無奈地對院長說:多年前,黃大夫來到這個小鎮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沒有人聽說他結過婚,更沒有人知道他有什麼搞美容的前妻。  院長說:「這是他自己說的,沒錯。」  秦大夫:「他對誰說的?」  院長:「葛桐。」  秦大夫:「也許他是在編造謊言。」  院長:「編造這樣的謊言有什麼用?」  秦大夫:「他怪怪的,誰能摸清他想什麼!或許是幻想狂。」  院長:「你還要打聽,不能放棄。因為弄清楚這個搞美容的女人,很可能對我們調查前一段時間那件奇怪的事至關重要。」  秦大夫:「調查那件事有什麼意義啊?」  院長:「出這樣奇怪的事,嚴重影響了我們醫院的形象。這是我們管理上的漏洞。我們要尊重患者,包括死去的患者,這是最基本的原則。」又過了一段時間,秦大夫到市醫院辦事,回來,他興衝衝地跑到院長的辦公室來,他一進門就說:「院長,有消息了!」  市醫院碰巧有一個熱心的醫生,他和黃玉鳳醫生是大學同學。秦大夫和他聊起來。那個熱心的醫生說,那個年代黃玉鳳醫生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獨來獨往,從來不與人交流,同學們對他內心的了解,比現在你們醫院裡的同事多不了多少。但是他知道,黃玉鳳醫生原來在關裡工作,結過婚,又離了。關於那個女人,他只知道她是一個美容師,出奇的漂亮。除此再不知道其它了。  當天,那個醫生又給另一個更熟悉情況的老同學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又了解到了一點情況:  那個女人的美容手法極其高超,在當地小有名氣,社交活動很多。有一次,她在雲南開一個美容座談會,認識了一個東南亞的一個老闆,那個人在全世界有很多美容連鎖店,很富貴,不久她就跟他遠走高飛了。她走了之後杳無音信。很多年過去,她突然回來了,雖然衣著華麗,只是被人毀容了,那張臉特別嚇人。她見了黃玉鳳醫生淚流滿面。她和他相擁而眠,只過了一夜,第二天就投河了。  和許多類似的故事一樣,那個老闆有老婆,有幾個老婆,也有情人,有很多情人。黃玉鳳醫生的老婆跟他到了東南亞,並不甘心情人之一的地位,她自不量力,不知深淺,跟那個老闆鬧事,跟他老婆爭奪,終於被他老婆毀了容,用刀一下一下割的。他老婆的娘家勢力更大,開的是掛皇家牌的轎車。黃玉鳳醫生的老婆遠在異國,無依無靠,連個公道都討不回來,最後就走投無路,就想到一死了之。可是她在離開人世之前只想看看曾經和他同床共枕的丈夫一眼……  說完,秦大夫說:「我想他是受了刺激。」  院長陷入怔忡。 第五章 那個日子又來了  巧的是,又一次輪到黃玉鳳醫生和葛桐值夜班的這一天,停屍房又放進了一具男屍,他被人用刀刺進腹中,搶救無效,死了。  整個醫院驟然緊張起來,人心惶惶。  這天,院長打電話叫來了三個男大夫。  他們走進院長的辦公室之前,還在小聲談論今夜,談論那具死屍,談論黃玉鳳醫生。他們根本沒想到他們將面臨一個大問題。  有時候,厄運就跟你隔一個牆角,你就茫然不知,你轉身就撞在它的鼻子上。  他們剛剛坐定,院長就慢悠悠地對他們說:「今夜你們誰和黃大夫一起值班?」  三個男大夫立即傻眼了。接著,他們的臉色都變得苦巴巴了,支支吾吾要推脫。  還沒等他們找理由,院長就說:「別編了,今天你們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  院長繼續說:「你們抓鬮。」  大老粗院長很快寫了三個紙條。  三個男大夫沒辦法,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抓兇吉。  一個姓張的大夫打開紙條,臉色暗淡下來。  一個幸運的男大夫得意地說:「張大夫,咱們三個人中你工資最高,你早應該主動把這個差事擔下來!」  另一個男大夫也開玩笑:「其實沒什麼,不就是讓老婆休息一下嗎?」  張大夫叫張宇。他沒有心情說什麼,他一直臉色暗淡地坐在沙發上抽菸。  院長對另兩個男大夫說:「你們先走吧,我和張大夫說幾句話。」  他們離開之後,院長低聲叮囑張宇醫生:「今夜你要嚴密關注黃玉鳳醫生的動向,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驚慌。」  張宇醫生點點頭,問了一句:「院長,你能不能給我找一個可以當武器的東西?」  這時候,開了一半的門口突然閃出黃玉鳳醫生的臉,很白。  他離院長和張宇醫生很近,他應該很清楚地聽見兩個人說的話。只是不知道他來多久了。  院長沒有看到黃玉鳳醫生,他說:「什麼武器,別大驚小怪!」  張宇醫生愣愣地看著黃玉鳳醫生的那張臉。  那張臉一閃,離開了。  張宇醫生好半天沒有回過神。  院長說:「記住,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驚慌!」 第六章 與怪人同室而寢  過去,吃過晚飯,醫院裡有些職工還常常來醫院溜達溜達,聚一聚,聊一聊,打打牌,下下棋。自從出了上次那件事之後,大家都不到醫院來了,躲都躲不及。下班後,醫院裡顯得一天比一天冷清起來。 吃過晚飯,張宇醫生來到門診部各個房間巡視了一番。  他極其不願意走進住院部二樓的那個值班室。  住院部這幾天沒有一個病人。  今夜又到黃玉鳳醫生動手的時候了。  想到這些張宇醫生有些毛骨悚然。  天黑下來。  張宇醫生終於慢慢地走向住院部,爬上二樓,走向值班室。  二樓的樓道很長,燈都壞了,黑漆漆的。  護士值班室在樓道頂頭的那個房間,沒有亮燈。葛桐一定很害怕,睡下了。  而醫生值班室有燈光,但裡邊沒有一點聲音。  張宇醫生在值班室門外站立,沒有勇氣走進去。  他甚至想一直在門外站下去,甚至想馬上就給院長打電話,甚至想回家。  想歸想,他最後還是推門進去了。  黃玉鳳醫生竟然不在。  張宇醫生心裡的石頭放下了,又提起來。他脫掉衣褲,準備躺下。他想關掉房間燈,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關。他亮著燈鑽進了被窩。  窗外的風大起來,吹得窗戶「啪啪」地響。山上像是有什麼野動物在叫,叫聲遙遠而模糊。  張宇醫生的心跳得厲害。他在等著黃玉鳳醫生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道裡想起了腳步聲,很大的腳步聲,有點慢,但是他向值班室走來。  門「吱」地一聲開了,張宇醫生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腦袋。  進來的正是黃玉鳳醫生。  他認真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張宇醫生。張宇醫生不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他也乾巴巴地笑了一下。  然後,黃玉鳳醫生「咔噠」把房間的燈關了,他走到他床邊,把床頭燈打開。他慢慢脫掉衣服,穿著毛衣半靠在床上看書。  那床頭燈很暗淡,一束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更加蒼白。他慢悠悠地翻著書頁,除此很靜很靜,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張宇醫生心裡很壓抑,他想找個話題,和黃玉鳳醫生聊一聊什麼。但一時又想不起說什麼。  牆上的鐘在走,「滴答滴答滴答」,走得很小心,生怕一下撞到某一時刻上。  黃玉鳳醫生的書一頁一頁地翻。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  突然一陣巨響!張宇醫生嚇得差一點驚叫出來。  黃玉鳳醫生一動沒動,眼皮都沒眨一下,繼續翻他的那本書。  是敲門聲。  「誰?!」張宇醫生問,聲調都變了。  「是我!」是葛桐跑來了。  張宇醫生披衣下地開門,他看見葛桐瑟瑟地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她看著張宇醫生,欲言又止。張宇醫生走出來,反手把門關上。  「張醫生,我害怕……」她終於小聲說。  張宇醫生回頭從門縫往裡看了看,也小聲說:「我不是在這裡嗎?不用怕。有什麼事的話你喊一聲我就過去了。」  「我不敢……」葛桐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張宇醫生硬撐著安慰她:「你都是20多歲的大姑娘了,而且是這裡的值班人員,不能這樣怯懦。不會有事的,天很快就亮了。」  葛桐無助地看看張宇醫生,最後,只好裹緊睡衣,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張宇醫生進屋,關好門,躺下來。他有了一種被人依靠的感覺,膽子略微壯了些。他輕輕地說:「黃醫生,你平時很愛看書嗎?」  黃玉鳳醫生淡淡地說:「夜裡看。」  「你經常看誰的作品?」  「橫溝正史的。」  張宇醫生想說一點光明的事情,就問:「愛不愛看雜誌?」  黃玉鳳仍然淡淡地說:「我看我父親死前留下的舊書。他的舊書有幾箱子,看也看不完。」  風更大起來。門被穿堂風鼓動響了一下。  別人說「生前」,他偏要說「死前」——張宇醫生的心縮緊了。  牆上的鐘敲了十二下。  張宇醫生怕到了極點。  他突然惱怒了,覺得這個怪兮兮的人要把自己弄崩潰!他索性豁出去了,用盡生命裡全部的勇氣,猛地坐起身子,直接刺向那個最敏感的話題:「黃醫生,你說……那個男屍到底是被誰塗的口紅呢?」  黃玉鳳醫生的態度令張宇醫生無比意外,頭都沒有抬起來,冷淡地說:「也許是那個男屍自己。」  張宇醫生沒話了。他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慢慢縮下身子,把頭裹進被角,一動不動了。  黃玉鳳的回答是一個高潮。他為這個故事說出了一個非常利落的結尾。可是,現實不是文學故事,任何人都無法設計結尾,現實還得繼續。  張宇醫生的心裡更加驚懼。  牆上的鐘走得更慢,「滴答滴答滴答」。  張宇醫生再沒有說話,他假裝睡著了。  書一頁一頁地翻著,很響。  張宇醫生咬著牙下決心,明天就跟院長說,下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幹這件事了。  過了很久,黃玉鳳醫生仍然在翻書。他不像是在閱讀,而是在書中尋找一個永遠找不到的書籤。 第七章 他在看什麼  終於,黃玉鳳醫生把床頭燈關掉了。房間裡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張宇醫生嚴密地聆聽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像一直保持著那個倚在床頭的姿勢,沒有脫毛衣鑽進被窩。張宇醫生感覺他正在黑暗中木木地看著自己。張宇醫生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了。  又過了很久,張宇醫生聽見黃玉鳳醫生好像輕輕輕輕地下了床,在找鞋。他的聲音太小了,張宇醫生甚至不敢判定是那聲音是否真實,他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他的拳頭攥緊了。 一個黑影終於從他面前飄過去,輕輕拉開門,走了。   張宇醫生想跟出去,但是心裡極其害怕。不過他很快又覺得一個人留在這個房子裡等他回來更害怕!他最後披上外衣,輕輕從門縫探出腦袋,窺視黃玉鳳醫生到底要幹什麼。  黃玉鳳醫生在狹窄的樓道裡躡手躡腳地來到葛桐的窗外,從窗簾縫向裡偷看。也許是葛桐不敢睡覺,她房子裡的燈微微的亮著。那條縫裡流出的光照在黃玉鳳醫生的臉上,有幾分猙獰。他表情陰冷地看了一會兒,又躡手躡腳地回來了。  張宇醫生大驚,急忙鑽回被窩裡。黃玉鳳醫生進門,上床。這一次他脫了毛衣,進了被窩。  他去看什麼?他看見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張宇醫生假裝起夜,披衣出門,也來到葛桐的窗前。  他朝裡一看,頭髮都豎起來了!  葛桐坐在床邊,神態怪異,雙眼無神,她對著鏡子,朝嘴上塗口紅,塗得很厚很厚,像那具男屍的嘴一模一樣。  她描眉畫眼之後,直直地站起來,木偶一樣朝外走出來。張宇醫生急忙躲進對門的衛生間,聽著葛桐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道裡走遠,他才閃身出來,心「怦怦怦」地跳著,鬼使神差地尾隨她的背影而去。  葛桐走過黑暗的樓梯,走出樓門,右拐,在黑夜中朝樓後的停屍房方向走去。  張宇醫生遠遠地跟著她。住院部大樓和停屍房之間的空地上,風更大。他看著她飄然一閃進了停屍房。張宇醫生蹲下來,再也不敢靠近一步了。過了一會兒,他看見葛桐背著那具男屍走出來,踉踉蹌蹌地朝住院部走去。  張宇醫生跟她進了樓,看著她背著男屍上樓梯。  她的身體有些單薄,竟然把那具男屍一直背上二樓,背進護士值班室,放在床上,然後在幽暗的燈光下一邊為他塗口紅,一邊嘟嘟囔囔地對他說著什麼。化妝完畢,她又背起男屍,出門,下樓……  大約十幾分鐘後,她像木偶一樣走回來,洗臉,刷牙,上床,關燈,睡覺。  張宇醫生傻了。他忽然明白了另一個道理:直覺、判斷、推理、規律大多時候是南轅北轍的。在我們對我們的智慧、技術自以為是的時候,其實離真相、真理還差十萬八千裡。  張宇醫生回到他的值班室,黃玉鳳醫生的床頭燈亮了,他又在一頁一頁地翻書。  他淡淡地說:「張醫生,你去廁所的時間真長啊。」  張宇醫生驚恐地說:「是她!是她……」  黃玉鳳醫生沒什麼反應,冷冷地說:「夜還長呢,睡吧。」  次早,發現那具男屍的臉濃妝豔抹,整個醫院又騷動起來。  院長一上班就知道了這個情況,他帶兩個值班男醫生和葛桐一起去停屍房查看。葛桐看了那具男屍的樣子,嚇得驚叫出聲來,接著就嘔吐不止。  張宇醫生輕蔑地說:「葛桐,別表演了,我昨天親眼看見你把這具男屍背回來,為他化妝,又把他送回了停屍房!」  院長睜大了嘴巴。黃玉鳳醫生面無表情。  葛桐的臉色紙白,顫顫地指著張宇醫生說:「張大夫,你血口噴人!肯定是你幹的,卻來誣陷我!」然後她極度委屈地哭起來。  張宇醫生有點動搖。看表情,好像真不是她幹的。難道自己是做夢?  他現在已經不信任一切了,包括自己的眼睛。他瞪著一雙也許是出了錯的眼睛直直地看葛桐,用他那一顆很可能是錯上加錯的大腦使勁地想。  院長看著葛桐的表情,又看著張宇醫生的表情,迷糊了。是張宇醫生幹的?不可能啊。是葛桐幹的?越想越離奇……院長想先穩住大家,就說:「這件事情很奇怪,但是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找人把男屍的臉洗淨就完了。大家回去吧。」 第八章 找朋友(完)  院長非要大事情搞個水落石出。  半年後,黃玉鳳醫生和葛桐值班的時候,院長叫來兩個院工,讓他們假造一個屍體,然後放進停屍房。  晚上,他埋伏在醫院裡沒有回家。他藏身在汽車裡,汽車停在住院部和停屍房之間的 空地上。大約凌晨兩點鐘,他看見一個人木偶一樣從樓角閃出,向停屍房走去。   院長也倒吸一口涼氣,他壯著膽走出車門,徑直朝那個人影追去。  正是她。她的臉塗了厚厚的粉,很白,在月光下有幾分瘮人。  院長的腿也抖起來。他的社會職務是院長,他似乎不應該害怕。可他的人性與我們毫無二致。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句:「葛桐,你去哪兒?」  她繼續走,目視前方:「我去停屍房。」  「去停屍房幹什麼?」  「找朋友。」  院長伸手拉她,卻發現她的力氣奇大!  她一把揪住院長:「你是朋友?」  院長的魂都嚇散了,他拼命掙開她的手,閃開幾步,大吼道:「你夢遊!」  葛桐聽了這句話,驟然癱倒在地……  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對夢遊一無所知。  有一天,院長找她聊天,聽她講她過去的故事。院長篩選出了這樣一件事:  她讀小學的時候,見過一次死人,那時候她在農村,死者是個女性,死者家屬為她畫了口紅,那場面令她無比恐懼,深深烙在她的腦海中……  被院長震醒之後,葛桐不再夢遊了。  這就牽扯出一個如何正確面對死亡的問題,屬教育範疇,略去。  又一次黃玉鳳醫生和葛桐值班。天黑後,黃玉鳳醫生走進葛桐的房子,他第一次笑得這樣明朗。他對葛桐說:「葛桐啊,上次我們一起坐車,你不是問我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現在我告訴你吧。」  黃玉鳳醫生麻利地打開他的皮包,裡面竟然都是美容工具和化妝用品!他抽出一把鋒利的剪子,突然不笑了,緊緊盯著葛桐的眼睛說:「我的最大願望就是給死人美容。」  葛桐嚇傻了。  他一步步走近葛桐,他手中的剪子已經逼近了葛桐的喉管:「你給我當模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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