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和蘇軾相見一見如故(我是大宋最靚的仔)
2023-04-18 00:48:53 2
宋代文人筆記裡有這麼一個故事:
蘇軾下班回家,吃飯後挺著肚子散步。對家裡人問道:
「你們說我這大肚子裡,裝的都是什麼呢?」
下人們有的說是文章,有的說是見識,但蘇軾都搖頭。唯獨只有婢女朝云:「學士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蘇軾大笑稱是。
蘇軾這麼說還真不是謙虛。
有宋一代人才輩出,但大多數時候,佔據官方學術最主流最頂端位置的只有兩位。哪兩位?北宋王安石,南宋朱熹。
這兩位都進過文廟和孔子一起吃過冷豬肉。他們的著作都進過官學,成為正統的官方教科書。自他們以後,天底下的讀書人,不管你是否贊同這兩位的學術,想得到國家承認通過科舉得官,都必須讀這兩位的書。
而偏偏這兩位,對蘇軾的態度都是不那麼客氣,王安石認為蘇軾有才學卻不走正路,朱熹更說得更過分,認為蘇軾是個見風使舵的政治投機分子。
其實很多宋朝皇帝都很喜歡蘇軾,因為蘇軾這人寫的東西確實好看,很容易吸引一堆粉絲。就連把蘇軾貶到黃州的宋神宗也不是真心討厭他,有次聽謠言說蘇軾在黃州去世了,都傷心得吃不下飯。
但大宋不是皇帝一人說了算的,士大夫集團的群體意志與皇帝喜愛的博弈結果,就是蘇軾的政治生涯中,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各地調來調去,很少能回到政治舞臺的中心。
有句話叫「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這句話配蘇軾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蘇軾一生到過的地方太多
那朱熹和王安石不喜歡蘇軾的原因是什麼?
其實也不能算是文人相輕。
王安石和朱熹都很欣賞蘇軾的文採,王安石曾說蘇軾:「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朱熹更將蘇軾的文章做範本讓自己兒子常常誦讀。
但朱熹和王安石這樣的人物,都有自己超越個人喜怒之上的政治理想,在通向理想的道路上,如果遇到阻礙者,他們會毫不猶豫的一腳踢開。這就是張居正說的「雖芝蘭當道,不得不鋤」。
王安石對蘇軾的評價是「以飛箝捭闔為事」。
「飛箝」「捭闔」出自《鬼谷子》,原義是「鉤其所好,乃以箝求之」。也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即「縱橫家」。歷史上最擅長這種話術的代表人物是蘇秦和張儀。
王安石認為,蘇軾在文風上屬於縱橫家一類,這類人為了讓自己的觀點使人信服,往往誇大和扭曲事實,從而背離了儒者的直道。所以蘇軾的文章越好看,越要對他的觀點加以警惕。
我看兩個例子。
第一個例子,1057年蘇軾參加科考。在策論文章中,為了加強文章說服力,編造了一個典故(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連主考官歐陽修都騙過去了,這事跡在文學上被傳為美談。
但是,科考策論初衷不僅僅是考文採或者機變,更可以看成是一個新人踏上政治舞臺前的第一次政策演說。從這個角度來看,文筆是否優秀反而是次要的,舉證是否嚴謹貼切,邏輯是否清楚才是關鍵。
舉個例子,
《聰明的一休》中有一集,長老為了讓總是倚仗小聰明而驕傲的一休醒悟,將他關在寺門外,一休使盡各種小聰明都無法入廟。最後發現入寺的手段只有「跪下誠懇的請求」。
無論做和尚還是做政治家,小機靈都只能偶爾用用,最終都必須以誠懇取信於人。科考中編造典故的蘇軾,似乎就和那個沉迷於取巧的小和尚犯了一樣的錯。
被指對高太后不敬的就是這一首
而且,蘇軾的這個毛病,似乎不僅僅只是出現在他的年輕時代。
在元佑年間,新黨宰相蔡確被貶,前往安州任知府,途中在車蓋亭停下休息,興致大發作詩十首。沒想到被人誣陷。說他詩詞中涉及對執政的高太后不敬。
文字獄這種事往往是捕風捉影,完全就看當政者要不要臉。不要臉的話,你說「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都可以被解釋成影射清朝。
蔡確的案子就是這種情況,由於高太后仇視他,所以藉機把他發配到嶺南,在宋朝發配到嶺南的官員沒幾個能活回到中原,幾乎等同於死刑。
宋朝以外的黨爭雖然激烈,但一般都是趕出京城為止。高太后這麼做觸犯了政治底線,所以不少士大夫都出來勸阻,而當時蘇軾也給高太后出了個主意:
蘇軾說:
我早看出這蔡確不是什麼好人,您一定要重重懲處他,而且要深入調查挖出他的同黨一起治罪。到最後一網打盡以後,您可以發手詔從寬發落,以示仁厚。
這種帝王心術在歷史上並不罕見,不少皇帝都會用。但你蘇軾是什麼人?這種話從你這種正統士大夫嘴裡說出來,真的合適麼?
士大夫的理想應該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而不該去教這種鬼蜮人心。
王安石說蘇軾「所學不正」「其才為世用甚少,為世患甚大」,就是這個意思。
蘇堤
而南宋的意識形態巨頭朱熹,對蘇軾的看法就更不客氣了。朱熹首先是認為蘇軾本人政治品行不佳,見風使舵。
初年論甚生財,後來見青苗之法行得狼狽,便不言生財。初年論甚用兵,如曰「用臣之言,雖北取契丹可也」,後來見荊公用兵用得狼狽,更不復言兵。他分明有兩截底議論。
東坡議論大率前後不同,如介甫未當國時是一樣議論,及後來又是一樣議論,及後來又是一樣議論。
凡荊公所變更者,初時東坡亦欲為之,及見荊公做得紛擾狼狽,遂不復言,卻去攻他
蘇軾一開始在變法立場其實也傾向於新黨,也上過奏摺講「開闢財源」「積極進攻」等等,但等到王安石在變法上惹起爭議,蘇軾就轉過來攻擊變法了。
等到王安石失勢呢,他又覺得「新法不可盡廢」。
從好的說這是「保持獨立性」,但從反感他的人來說,這未免有「沽名賣直」,刻意做個反對黨尋求政治資本的嫌疑。這是沒法說清的。
蘇軾遊西湖
其次是指責蘇軾的蘇軾的交往圈子:我們今天說判斷一個人的品行,可以看他交什麼樣的朋友。那蘇軾的朋友圈是些什麼人呢?
蘇軾的朋友如秦觀,黃庭堅,李方叔等人,在後世看來都是文藝青年。
朱熹認為這群人都不是正經的儒者,都談不上是道德君子。雖然蘇軾經常指責王安石任用小人,但蘇軾要是坐上那個位子,恐怕會和蔡京類似-----弄一堆文藝青年整天陪皇帝吃喝玩樂。
朱熹對蘇軾的政治上的評判如此之低。如果把這件事放到那個時代大背景來看,還是和宋代的黨爭有關。
在學術淵源上,朱熹繼承了北宋「洛黨」道統,而蘇軾則是「蜀黨」的代表人物。在南宋理宗時期,皇帝尤其喜愛蘇軾的文章詩詞。因此從「大道之爭」上,朱熹就必須站在蘇軾的反面,大聲說出自己的主張。
當然,這也不能說朱熹就是昧著良心污衊人。他對蘇軾的議論同樣是基於事實的。
以上就是朱熹,王安石對蘇軾的看法。那麼,作者本人怎麼看呢?
我們現代人一般都明白,作詩歸作詩,為政歸為政。藝術才能和治國才能是兩碼事。
薩達姆擅長政治寓言小說,卡扎菲是個抒情高手,霍梅尼年輕時作詩咒罵宗教教條。文採好不好另說,但要是有人說從詩中可以看出他們的政治立場,那肯定是胡說八道。
政壇這個大染坊,不管你什麼樣的人物,進去後自然會有是非。無論朱熹王安石,不是一樣有惡評留下來?所以蘇軾有惡評實際也不奇怪,各位蘇粉真不用太在意,也不需要因此給可憐的作者寄刀片。
作者不想直接下結論說蘇軾是個什麼樣的政治家。
只是想說一點:評價一個政治人物,其實我們不能脫離他所在的時代。我們首先要了解蘇軾生活的那個時代,當時的國家社會問題是什麼。而蘇軾做政治家給出的解決方案是什麼。
目前對北宋變法的評價,近代從粱啟超開始到今天,已經出現了很多研究,這些成果使得我們可以站在比古人更高的角度去看待是非,所以如何看待政治家蘇軾,實際上是如何看待變法的問題。
參考資料:
從「從公已覺十年遲」看蘇軾王安石之恩怨
論朱熹對蘇軾的批評與接受
蜀黨與北宋黨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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