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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全文翻譯(子夜歌作者九月流火)

2023-04-19 13:54:10 1

《子夜歌》

作者:九月流火

簡介

羲九歌出身高貴,溫柔美麗,有一個太子未婚夫,是天界公認的完美神女。然而盡善盡美的皮囊之下,卻是一顆瘋批心。羲九歌扮演著完美太子妃,不想青梅竹馬不及天降,太子愛上了處處不如她的魔界質女常雎。羲九歌像所有瘋批女二那樣動用家世逼婚,沒想到她遇到了一個更瘋批的男二。常雎身邊的守護竹馬黎寒光血洗天宮,篡位自立,陳兵婚禮之外,要殺掉廢太子。兩瘋相遇,看誰更不要命。羲九歌不甘心太子妃之位落空,主動對黎寒光說:「陛下,我們做個交易吧。」她騙了黎寒光,利用他強大的靈力回到過去。彼時,黎寒光作為魔界人質,剛來到天宮。彼時,羲九歌還是名滿天下的明淨神女。羲九歌打算從源頭掐斷太子和魔女的愛情故事,順便殺了此時還很弱小的黎寒光。她卻不知,黎寒光也騙了她,他同樣穿回來了。·黎寒光生於貧瘠寒冷的魔界,他是玄帝的另一個兒子,命運卻和天界太子截然不同。他陪恩人之女常雎到天界為質,為人清冷高潔,不爭不搶,卻無人知曉他菩提面下的瘋狂。他見她第一面時就知道他們是同類,可是,她卻站在異母兄長面前,疏離地叫他:「少司幽。」她眼裡從未有他,他只好將她注目的人一一殺掉。魔界終年不見天日,他卻希望太陽停駐在他身上。

精彩節選:

入夜,萬籟寂靜,唯餘風嘯聲。九重天高高在上,連風也比凡間大,墨色的雲在腳下翻湧奔騰,山呼海嘯,有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一位神君的洞府前放著兩個狻猊,左面的狻猊昂首抬足,兇狠威風,右面的狻猊閉目垂首,慈悲安然。

兩尊石狻猊盡職盡責地鎮守著洞府,萬年來仿佛沒有變化過。但天界的夜漫長而寒冷,連石狻猊也耐不住寂寞,在黑暗中你來我往地說起話來。

左邊那隻兇猛的狻猊望著天空,問:「那邊是什麼?」

右狻猊不答,左狻猊又問了好幾次,右狻猊被煩的睡不了覺,終於撩開眼皮看了眼。

西方黑雲後映出淺金色的祥光,隱約還有華彩在其中穿行。右狻猊只瞥了一眼,就又寵辱不驚地闔上眸子:「崑崙山。」

「崑崙山?凡間最近又有人飛升嗎?」

「你每天睜著眼,眼神卻不怎麼好。」右狻猊閉著眼,慢悠悠道,「沒看到雲層裡還飛著鳳凰嗎?依我看不是飛升,是有人在舉辦婚禮。」

「婚禮?」左狻猊聽到,十分詫異,「如今北、中兩方天帝都生死不明,天界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還有誰敢在這個關頭辦婚禮?」

「能在崑崙山驅動鳳凰,除了西王母,就只有那位明淨神女了。」

左狻猊不由想起這段時間天界的傳聞。他們雖然是石像,但天上寂寞,稍微有些八卦就傳得飛快,連他們這些看門的石頭也聽說了。左狻猊明知道不會有人聽到,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明淨神女的未婚夫,就是北天宮那位廢太子,不是和魔女私奔了嗎?」

右狻猊意味深長地搖搖頭,諱莫如深道:「玄後說太子是去人間歷練了,誰看見玄太子私奔了呢?何況,如今玄帝、玄後都不復存在了,太子是不是和魔族私奔,又有什麼要緊。」

左狻猊什麼事都要和同伴爭個長短,聞言立刻道:「誰說玄帝不復存在,那位不是自立為帝了嗎?」

「那怎麼能算?」

「怎麼不算?如今連中央天庭都被他打下來了,聽說前幾日,他又往南天去了。說不定,他要成為天界有史以來第一位兼任北、中、南三方天帝的神族呢。」

「他可不是神族。」

「神魔混血,至少有一半算是神族。」左狻猊像是唯恐天下不亂,幸災樂禍道,「那位全天下通緝同父異母的兄長,明淨神女卻公然和廢太子成婚。等著瞧吧,今日崑崙有的熱鬧呢。」

此刻崑崙山正燈火通明,仙樂陣陣。一條紅色長毯從山階鋪到瓊華宮,一直延伸到殿中心華麗莊嚴的高臺。燈火通明,仙娥們漂浮在半空,朝下方灑落靈葉瓊花。

花瓣漫天飛舞,眾多仙人齊聚一堂,低聲談笑。忽然,門口禮官長長唱道:「明淨神女、玄帝太子至。」

眾仙停下交談,齊齊轉身看向門口。禮樂聲驟然響亮,崑崙山的祥鳥都朝瓊華宮飛來,數十隻鳳凰繞著山頂引吭高歌,尾翎拖出長長的七彩祥光,久久不絕。

蒼穹寂靜如墨,崑崙山卻又是設宴奏樂又是天降祥瑞,西天的異象在黑夜中如燈塔一般,隔著千裡之遠都能看清。

一團紅雲出現在宮殿門口,華蓋如雲,珠光燦璨,絕色仙娥們用鳳凰羽扇遮著後面的人影,透過重重團扇,隱約能看到一雙璧人。

觀禮賓客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淨神女羲九歌和玄帝太子姬少虞了,他們都露出微笑,用最得體的姿態迎接新人。

新人並肩而立,在漫天花瓣中踏過紅毯,穿過眾多賓客,走向前方高臺。先前有羽扇遮擋,現在新人從他們面前經過,觀禮仙人才終於看清這對天界最出名的金童玉女。

新郎是玄帝太子姬少虞,新娘是明淨神女羲九歌。據說他們兩人從小相識,青梅竹馬,在長輩樂見其成中訂了婚,多年來形影不離,感情和美,堪稱天界模範夫妻。

據說明淨神女和玄帝太子郎才女貌,男方貴為太子,丰神俊逸,女方出身高貴,溫柔體貼,一直是天界宴會上的美談,就算把話本子裡的男女主角摳出來,也不會比他們更完美了。

據說明淨神女盡善盡美,尤其難得的是對太子十分深情,這麼多年連大聲和太子說話都不曾。如今北天宮遭遇大變,太子被同父異母的兄弟篡了位,姬少虞一夜間從貴公子變為階下囚,但出身名門的未婚妻依然對他不離不棄,踐諾和他完婚。如此佳妻,便是最吹毛求疵的神官也挑不出羲九歌哪裡不好,實在是能寫進天界教科書的完美太子妃。

據說……

如今崑崙眾仙親眼看到羲九歌和姬少虞從面前走過,才知那些據說都是真的,新人比傳聞中還要登對養眼。

姬少虞的長相是種少年氣的俊俏,哪怕遭逢巨變都沒有染上陰霾,眼睛依然溫和明亮。他身邊的新娘更是極盡耀眼,她一身盛大的紅色禮服,長長的拖尾逶迤及地,上面繡著日月雲霞、百鳥朝鳳,鳳凰口中綴著東海明珠,幾乎要振翅而飛。順著鳳凰的視線往上,是新娘纖細的脊背、優美的肩膀、雪白的脖頸,和盛大華美的金色發冠。

只可惜發冠上蓋著一襲紅紗,遮住了新娘的真容。紅紗若隱若現,隱約能看出裡面的人輪廓柔美,卻始終看不清具體長相,兩旁賓客不由扼腕。

紅紗邊緣綴著流蘇,新娘的禮服上也綴著眾多珠串寶石,可是新娘一路走來,流蘇和垂珠竟然紋絲不動,哪怕她登上禮臺臺階,身上的裝飾都沒有晃過。

仙人們暗暗在心裡嘆服,越發羨慕起抱得美人歸的姬少虞。能讓一位高貴的神女情深至此,此生無憾啊。

眾仙有的羨有的妒,此刻都唯有含笑祝福,瓊華宮中氣氛越發熱烈。眨眼間,兩人已經站定,婚禮下一步儀式開始了。

高臺正前方主位空懸,旁邊坐著九天玄女。九天玄女目光微妙地看著下方新人,她起身,聲音中含著妙法,問:「王母閉關,無法親臨,由我代為主婚。姬少虞,羲九歌,皇天后土在上,四海八荒見證,你們二人可願對著天地起誓,此後結為夫妻,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蓋頭下的女子沒有停頓,立刻便說:「我願意。」

她說完之後,身邊人竟然久久沒有接話。熱烈的空氣一寸寸凝固起來,寂靜從高臺蔓延,很快籠罩整個大殿。

賓客們保持著微笑,臉上的神情依然得體,但偌大的婚禮再無人說話,唯有禮樂聲婉轉悠揚。

羲九歌的視線被蓋頭隔斷,身邊沉默越久,她的眼神就越冷。但她依然筆直站著,不給姬少虞傳音,不催促他快點回答,也不朝旁邊看去。他不說話,那她就等,她有的是時間等他開口。

去年她從人間把他和常雎找回來時,已經和他說得很清楚了。那時,天界最尊貴的玄帝太子已做一身凡人打扮,他背著竹簍,曾經只握筆的手卻握著鋤頭,唯有他的眼睛依然如初見一般,清潤真誠,宛如孩童。

姬少虞和她說:「九歌,婚約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已經和母親提起過很多次,是她執意不肯解除。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只能出此下策。我真的喜歡她,無法再接受其他女人,若我明知心裡有她還和你在一起,也是對你的折辱。九歌,天界想娶你的人有如過江之鯽,沒有我,你會找到更好的人。我們的婚約,就算了吧。」

羲九歌看著他,簡直無法相信這是她認識了兩千年的姬少虞。她忍不住問他:「神魔交戰萬年,隔著不知多少代的血海深仇,你竟然要為了一個魔女,放棄天界太子的身份?」

「九歌,你不會懂的。」姬少虞看著她,眼神中似乎有悲傷,「你……算了,你就當我瘋了吧。神魔之間的事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其中糾葛極為深遠。即便有仇,那也是祖輩的仇,和我,和她,都沒有關係。我身為玄帝太子,自然不能和魔族糾纏不清,所以,我自願放棄太子之位。父帝有那麼多兒子,其實我並不是最合適的太子人選,正好父帝也一直嫌我優柔寡斷,既然如此,不妨我主動離開,讓北天庭另擇明主。」

姬少虞說完,對著羲九歌拱了拱手,提起地上的藥草,轉身說:「我厭倦了天上那些是是非非,餘生只願和她在人間隱居,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九歌,看在我們青梅竹馬兩千年的情面上,勞煩你不要將這個地方告訴母后。」

說完,他就背對著羲九歌,往山路深處走去。羲九歌看著他一步步走遠,忽然開口:「若你的母親已經無法再得知你的消息呢?」

姬少虞背影頓住,沒有轉身,問:「什麼意思?」

「以你的神力,你真的以為能瞞過北天宮眾多高手,在人界安然無恙地隱居十一年嗎?這十一年,玄帝玄後沒有派人來找你,並非你的障眼法多麼高明,而是他們已自顧不暇。」

姬少虞終於回過頭,眼睛再度恢復了天界太子的銳利:「父帝母后到底怎麼了?」

這才是她認識的玄帝太子,羲九歌心中稍感安慰,說:「你和常雎私奔後,玄後苦苦瞞了一個月,還是被玄帝發現。玄帝大怒,下令將你抓回來重罰。北天宮為了找你亂成一團,不留神被黎寒光鑽了空子。玄帝被他暗算,失去法力,和玄後一起囚在阿毗牢獄中,已十一年沒有消息了。我也不知,玄帝玄後如今是死是活。」

姬少虞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羲九歌的話他每一個字都明白,但合起來後,他就完全無法理解:「你是說,黎寒光?」

「差點忘了,現在該叫他帝寒光了。」羲九歌沒什麼感情地說道,「十一年前,黃帝得知玄帝被囚、黎寒光自立為帝後大怒,興兵平叛。黎寒光和黃帝打了十年,去年終於分出勝負。黎寒光攻入中央天宮,屠殺中天庭無數神族高手,奪走黃帝璽,連黃帝也被他打成重傷。擁有帝璽者可號令天宮,現在,黎寒光是名義上的北、中兩方天帝了,他加尊號帝,改名帝寒光。我離開崑崙前,聽聞他已往南方赤帝的領域而去,他被困於南方戰場,想來一年半載回不來,這是最好的營救玄帝、玄後的機會了。你真的要棄父母於不顧,而和一個魔女在人間隱居嗎?」

姬少虞仔細看羲九歌的神色,涉及玄帝、黃帝兩方天帝,這麼大的事,羲九歌應該不會拿來開玩笑。可是,黎寒光不過是常雎身邊一條狗,身份卑賤,懦弱無能,見了誰都退避三舍,在天界時姬少虞連正眼都沒看過他。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打敗父親、曾祖,單挑北天庭、中天庭兩方高手呢?

姬少虞還是無法理解,問:「他不過是陪著常雎來天庭為質的小小魔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羲九歌暗暗嘆了口氣,心想姬少虞從小被天界眾人捧在手心,有些時候實在太天真了。她說:「你和我青梅竹馬,他和常雎亦是青梅竹馬。你帶著常雎私奔,我感念往年的情誼,一直不忍指責玄宮,但他一無所有,有什麼可顧忌的呢?何況,誰說他只是一個魔族,他雖是私生子,但生父卻是玄帝。你將來見了他,還要叫他一聲弟弟。」

最後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姬少虞終於放棄莫名其妙的隱居念頭,答應隨羲九歌回崑崙。羲九歌的兄長是西方白帝,黎寒光,或者說帝寒光在天界大肆屠殺,沒有任何人能獨善其身,西方白帝必然是要管一管的。

羲九歌可以幫姬少虞起兵,但條件是,姬少虞要履行婚約,和她完婚。

這才有了今日這樁盛大,卻又空曠的婚禮。

姬少虞沉默,羲九歌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她不屑於去催促。

她是天界最完美的明淨神女,降生以來無一事不好、無一刻不美。她是太陽神母之女,所有人都猜測她有沒有繼承羲和的強大,所以她尤擅火系法術,論起火攻放眼天界無一敵手;她是崑崙西王母唯一的弟子,所以仙術也學得極好,崑崙任何比賽,有她參加,第一就絕不會寫其他人的名字;她還是白帝的妹妹、玄帝太子的未婚妻,所以她在天界美名遠播,任何時候都不會被人看到不符合帝姬儀態的模樣。

但是,她的未婚夫卻帶著一個魔女私奔了。羲九歌不能忍受自己的人生中出現這麼大的汙點,她能帶著姬少虞回來,就一定能讓他心甘情願說出這句「我願意」。

玄帝太子久久不語,明淨神女也不為所動,婚禮上的氣氛越來越尷尬。就在禮官想要說些什麼圓場的時候,姬少虞終於動了:「我……」

他張口,在他剛剛發出聲音的同時,瓊華宮外也傳來一道女子的清斥:「少虞。」

所有人再度怔住,這次,賓客連臉上的微笑都維持不住了,紛紛回身,看向後方。

大殿門口,站著一位嬌小玲瓏的女子。在場賓客各個深衣廣袖,連兩邊灑花瓣的仙娥也穿著飄逸的長袖衣裙,而門外女子卻穿著一身貼身勁裝,黑色衣料緊緊裹在身上,勾勒出窈窕婀娜的曲線。

眾人看到她大譁,不住交頭接耳:「今日是明淨神女的婚禮,這麼大的事,崑崙怎麼讓一個魔族混進來了?」

「不知道。她不是失蹤了嗎,怎麼出現在這裡?」

黑衣女子跨入大殿,兩邊的賓客也不由自主朝後讓了一步,中間空出長長一條路,一直延伸到婚禮高臺。姬少虞已忘了他剛才要說什麼,正回過頭,又驚又詫地看著她。

魔界送往天庭的質女常雎於十二年前莫名失蹤,說是失蹤,其實消息靈通些的神族都知道,常雎並不是下落不明,而是和玄帝太子私奔了。但是緊接著北天界就爆發戰亂,眾人忙著圍剿黎寒光,沒人還記得常雎和姬少虞,他們兩人這才在人間逍遙了十一年。

但是,此刻常雎現身明淨神女的婚禮現場,前玄帝太子姬少虞還露出這種表情,無疑在所有人面前坐實了曾經的傳聞。

賓客們面面相覷,默契地吞下聲音,靜靜看起戲來。

這方蓋頭不止限制神識,似乎連羲九歌的感官也削弱了,直到聽到熟悉的聲音,羲九歌才知道,常雎竟然混入崑崙了。

羲九歌現在已無暇計較崑崙的防守哪裡出了紕漏,她依然脖頸高揚,平靜目視前方。姬少虞已經完全轉過身去,而新娘的發冠,依然一晃不晃。

仿佛未婚夫的舊情人出現在她的婚禮上也不是什麼大事,並不值得她弄亂自己的妝面。九天玄女看到魔族出現,美目中含了怒,斥道:「哪裡來的魔族,竟然玷汙崑崙神土。來人,將她押下!」

「住手。」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姬少虞驚訝地看向旁邊,隔著紅色紋金紗,他依然看不清羲九歌的神色,只聽到她的聲音極度平靜理智。

「來者便是客,魔界質女光臨婚宴,是給我們夫妻顏面。來人,將質女請入宴席,好生招待。」

常雎冷嗤了一聲,目光直視高臺,嘲弄道:「夫妻?少虞十年前已在人間和我結為夫妻,明淨神女現在算什麼身份?」

崑崙在天界地位崇高,九天玄女什麼時候聽過這種語氣?她當即大怒,揮手打出一道仙術。九天玄女是西王母身邊最受重用的婢女,她的一擊非同小可。姬少虞心中嚇了一跳,都來不及多想,立刻撲到常雎身前,用後背替常雎擋住了這一擊。

九天玄女法力深厚,哪怕是神族也吃不消。姬少虞嘴角立刻滲出血跡,常雎只是一眨眼就經歷了生死一線、愛人重傷,她慌忙扶住姬少虞,肩膀幾乎支撐不住他的重量:「少虞,你怎麼樣了?」

姬少虞咽下嘴裡的血腥,他若是回手並不是擋不住,但他對不住羲九歌在先,怎麼還能在婚禮上當著眾多賓客的面,還擊羲九歌的長輩?他用身體硬生生受了這一掌,只有這樣,九天玄女才會停手,常雎才能活下來。

九天玄女見打傷了姬少虞,確實不好再追擊了。帝寒光奪走玄帝璽後,立刻就下令廢除姬少虞太子身份,將姬少虞逐出神籍。但帝寒光畢竟得位不正,現在誰是亂臣賊子還不好說呢,姬少虞終究頂著玄帝太子的名頭。九天玄女殺一個魔族沒事,若是傷了玄帝太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姬少虞對常雎搖搖頭,轉身,向上方的九天玄女行禮:「她言行無狀,若有得罪玄女之處,我代她賠罪。望玄女娘娘寬恕。」

九天玄女順勢收回手,沉著臉道:「玄太子,你和明淨神女的婚約兩千年前就已昭告天下,今日我奉西王母之命主持婚禮,你卻護著一個擾亂典禮的魔族。太子,你這是何意思?」

姬少虞抿唇不語,常雎用力攥緊姬少虞的衣袖,眼眸中露出哀求:「少虞,不要。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也不想管什麼天下大義了,你不要答應她,我們一起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隱居,像從前那十年一樣安生過日子,好嗎?」

姬少虞想到過去完全拋卻身份、拋卻太子重壓的悠閒生活,目光中隱有動容。羲九歌似乎感覺到姬少虞的動搖,立刻出聲提醒:「太子。」

「少虞!」

兩個女人,兩道稱呼,兩種截然不同的期許。姬少虞痛苦地閉住眼,等再度睜開後,緩緩轉向高臺:「九歌,對不起。」

羲九歌完全沒料到他竟會做出這種選擇,蓋頭上精美的刺繡今夜終於晃了第一下,她雙臂攬著長長的裙擺轉身,準確轉向姬少虞的方向:「太子,你當真想好了?」

自從常雎出現後,姬少虞一直若有若無迴避著羲九歌,直到現在,他避無可避。姬少虞心中苦笑,他不敢看她,可惜,她看起來卻平靜得很,一點都沒有被意外影響。

她不在乎他,她在乎的只是玄帝太子妃之位。姬少虞實在沒有辦法裝不知道,也無法坦然地和她步入婚禮殿堂。既然如此,他父母的仇他自己報,明淨神女的青睞,恕他無福消受了。

姬少虞最終還是錯開眼睛,低低說:「對不起。」

他說完後,不顧背上的傷,拉著常雎走向宮外。滿目紅影,高朋滿座,他穿著婚禮喜服,卻和人群背道而馳,頭也不回朝風雪中走去。

姬少虞想,這麼盛大的婚禮,最後卻如此收場,等出了這道門後一定會傳得很難聽。她那麼在乎名聲,想來,會很生氣吧。

若她會生氣倒還好了,明淨神女事事完美,卻沒有心沒有情。姬少虞時常覺得,她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尊玉像。

婚宴上落針可聞,只能聽到外面的風雪聲。崑崙的仙人看看羲九歌又看看九天玄女,拿不準現在要怎麼辦。

九天玄女也覺得太難看了,她和羲九歌關係疏遠,但姬少虞當著滿堂賓客的面轉身離開,置她們崑崙的面子於何處?九天玄女就算不為羲九歌出頭,也不能容忍姬少虞和一個魔女在崑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九天玄女面沉如水,她正要發話,高臺上一直端莊靜美的新娘子忽然掀開蓋頭,露出下方精緻的容顏來。賓客中爆發出一聲低呼,不知道該感嘆明淨神女果然是天賜容顏,還是該感嘆明淨神女涵養真好,發生了這種事都不生氣。

姬少虞即將跨過門檻,他聽到背後的吸氣聲,猜測她應當是掀開了蓋頭。他腳步微頓,她今日的嫁衣十分華美,他卻一直沒見過她蓋頭下的真容。她穿嫁衣之時,會是什麼模樣?

常雎見他停頓,抬頭,低低喚他:「少虞。」

姬少虞回過神,心中自嘲地笑。她在婚禮上掀開蓋頭,已經是他認識她以來,最失態的舉動了。他竟然能讓明淨神女失態,真是榮幸。

姬少虞再次邁步向前,羲九歌的聲音也從背後追上來。新郎要在婚禮上棄她而去,而羲九歌依然能用那麼理所應當的聲音,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姬少虞幾乎都要笑出來,笑著笑著,眼睛深處卻生出不為人知的悲涼。

姬少虞控制著自己沒有回頭,留給她和滿堂賓客一個挺直的脊梁,毫不留戀的背影。

「你確實什麼都好,可是,我不喜歡你。我唯有在她身邊,才能感受到激情和活力。對不起,我嘗試過,但感情之事無法勉強。婚約的事,還是算了吧。」

明淨神女的婚禮極盡盛大,最後卻慘澹收場。羲九歌拖著繁複的發冠、華美的嫁衣回宮,玉玦跟在羲九歌身後,欲言又止。

終於,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問:「神女,玄太子簡直完全不把您放在眼裡。他們今日如此失禮,您怎麼放他們離開了?」

「不然呢?」羲九歌坐到梳妝鏡前,不久前她在這裡坐了四個時辰,對發冠、妝容的要求幾近苛刻,但現在,她又要在同一個位置,將這些裝飾一一卸下。

而婚禮另一個主人公,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

羲九歌拆下步搖,取出固定用的簪子,有條不紊地拆卸金冠:「另一個女人只露了一面,新郎就跟著對方離開,已經夠丟人了。若我不放人,莫非還要和新郎在喜堂上打起來嗎?」

玉玦跪在後面,接過華麗的發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羲九歌和姬少虞明明已經是最完美的眷侶,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形影不離,感情和睦,哪怕姬少虞後面遭逢家變,羲九歌依然不離不棄。還有比這更美麗的愛情童話嗎?

可是,新郎卻在婚禮現場,拋下新娘,和一個樣樣不如羲九歌的魔女私奔了。他甚至還說,他嘗試過,但實在無法喜歡羲九歌。

玉玦不能接受,怎麼會這樣呢?

羲九歌毫不留情地拆卸首飾,玉玦看著那些美麗的珠寶被冷冰冰扔在桌上,心中酸楚,忍不住從鏡子中悄悄打量羲九歌。

鏡中人眉如新月,眼如秋波,鼻梁高挺,唇角尖銳精緻,唇珠卻是飽滿圓潤的。她的五官無一處不完美,尤其她的眼睛,眼角下勾,眼尾卻上挑,眼波流轉中隱約有淡淡的金光划過,哪怕玉玦看了許多年,再次對上羲九歌的眼睛時,依然會覺得心跳加快,心旌動搖。

玉玦心砰砰直跳,趕緊垂下眼睛,默念清心咒。玉玦心中越發不忿,如此一雙勾魂攝魄含情眸,她是女仙都如此,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抵住神女的美貌?

可惜那雙眼睛瀲灩含情,眼瞳中卻沒有絲毫情感,玉玦覺得有些可惜,她意識到後趕緊收斂心神,責罵自己冒失。

她失心瘋了嗎,神女豈是她能點評的?要知道,面前這位,乃是三界四海、五方九州所有神族裡,都數一數二尊貴的存在。

明淨神女全名羲九歌,羲這個姓罕見,乃傳承自太陽之母羲和。

羲和是創世神靈之一,盤古開天闢地之後,羲和是盤古大陸上第一批誕生的神祇。後來羲和嫁給了太古尊神帝俊,生十日,是當之無愧的太陽神母。

太陽是三界的力量源泉,所有生靈都要仰仗陽光生存,祭日是除天、地外最重要的祭禮,由此可見羲和地位之崇高。但後來爆發滅世大戰,諸神混戰,后羿射殺太陽,九日接連隕落,最後一個太陽及時逃回湯谷才倖免於難。在此之後,世上就只剩一個太陽了。

但太陽的地位因此越發要緊。眾生都指望著羲和救日,但羲和同樣在滅世大戰中受了重傷,隕落在即。她在生命最後關頭感而有孕,耗盡所有神力將未成形的孩子取出,用神器封印在崑崙山,託西王母看顧。

羲和做完這一切不久,就神魂消散,徹底隕滅了。

在滅世大戰前,帝俊定乾坤,羲和生十日,常羲生十二月,女媧造人,伏羲傳火,神靈的神通貫天徹地。但在滅世大戰後,至高神帝俊為封印魔柱兵解,女媧補天耗盡神力,伏羲一畫開天創造了新大陸,同樣神力大損,之後,羲和也隕落了,諸神創世的輝煌局面徹底成為過去。

存留下來的神族雖然還能呼風喚雨,但只能依靠現有的力量,再沒有能力改變世界了。

滅世大戰對各族來說都是一次重創,直到現在天界都沒緩過這口氣來。五位強大的神族各自鎮守一方天界,分別為東方青帝伏羲、西方白帝少昊、北方玄帝顓頊、南方赤帝神農和中央黃帝軒轅,中央黃帝最貴,合稱五方天帝,共治天下,休養生息。

各世家大族都偏向保守,不敢再貿然進取。其中,不乏有人將目光投注到羲和遺留的胎兒身上。

這畢竟是創世神的孩子,萬一他繼承了羲和的天賦,神力強大到足以創造新事物,那誰擁有這個孩子,無疑,誰就能統治世界。

只可惜神器由西王母看管,沒人敢貿然對西王母宣戰,眾方勢力彼此顧忌,只能暫時按兵不動。三界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就這樣過了很久,直到兩千年前,神器自然碎裂,一位神女自崑崙瑤池中誕生,落地就是少女模樣。西王母按照羲和的遺願,給少女取名九歌,從母姓羲,並將少女收為自己的親傳弟子,悉心教養。

羲九歌降世後,整個三界都轟動了。羲九歌和三界賴以為生的太陽算是一母同胞,但太陽雖然強大卻沒有靈智,由三足金烏牽引著每日東升西落,羲九歌同樣是羲和所生,卻一誕生就是人形。

眾神對羲九歌寄予厚望,人人都想趁著羲九歌弱小,儘早將她拉攏到自己的陣營裡。至於羲九歌生父不明完全不是什麼大事,她是創世神的女兒,西王母的徒弟,母系血脈的尊貴已經足以奠定她的身份,沒人敢拿羲九歌的生父說事。

更何況,連白帝少昊都不在意,其他人說道什麼。

西方白帝少昊是至高神帝俊的兒子,生母已無人所知,若羲和在世,少昊要叫羲和一聲嫡母。羲和本是帝俊之妻,在帝俊隕落後卻有孕了,天界本還擔心白帝會不高興,沒想到白帝親自來瑤池走了一趟,見到羲九歌后卻十分喜歡,將她視做親生妹妹。

這下天界眾神仙放了心,大肆慶祝。東南西北各個道場都送來賀禮,五方天帝聯名冊封羲九歌為明淨神女,玄後更是親自帶著太子來崑崙祝賀。

經此一事,明淨神女的大名響徹九州四海,天下神仙都知道,天界出了一位輩分奇高、血統奇貴、後臺奇硬的神女。她是創世神羲和的女兒,白帝少昊的妹妹,西王母的嫡傳弟子,身負東夷、崑崙兩大神系的傳承,不出意外的話,將來西王母的道場就由羲九歌繼承。要是哪個男人娶了她,堪稱一步登天。

這麼高貴的身份,就算羲九歌長成蟾蜍,求婚者也趨之如騖了。而上天對羲九歌格外偏心,不止給了她高貴的出身,同時還賜予她絕世的美貌、出眾的天賦。羲九歌繼承了羲和強大的火系神力,又和西王母學習仙術,是名副其實的三界第一神女,甚至有傳言說,只要有陽光照射的地方,明淨神女就不可能被打敗。

她臻盡完美,追求者倒一下子變少了,想追明淨神女,得掂量掂量自己以及自己爹的份量夠不夠。不過名花也沒有給其他人覬覦的機會,羲九歌甦醒才一百年的時候,就和玄帝太子姬少虞訂了婚。

羲九歌甦醒時,玄後親自來崑崙祝賀,同行帶來了自己的兒子。時隔多年,不好說當時玄後抱著什麼心思,但羲九歌和太子姬少虞確實一見如故。後來玄後藉機將羲九歌接到北天庭玩,兩個孩子青梅竹馬,門當戶對,順理成章的,羲九歌和姬少虞定下婚約,等機緣到了就可以完婚。

可是,誰都沒想到,孩子們長大了,姬少虞卻愛上了別人。

玉玦想到這裡依然覺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喃喃:「神女十全十美,無一處不好,玄帝太子為什麼要捨棄神女,和一個魔女私定終身呢?」

以致於在婚禮上,當著眾多賓客的面,棄神女而去。以這幾人在天界的出名程度,不出三日,今夜的事情就會傳遍大荒。

羲九歌唇邊也笑了笑,輕不可聞問鏡中人:「是啊,為什麼呢?」

玉玦看著羲九歌的表情,隱隱被攝住,一時竟不敢說話。好在,羲九歌很快恢復正常,溫和地對她說:「我這裡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羲九歌笑容完美,一如過去兩千年眾人熟知的明淨神女,永遠優雅得體,永遠溫柔從容,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玉玦心裡鬆了口氣,心想,剛才應該是她看錯了吧。

玉玦行禮,她猜測羲九歌現在應當不想看到婚禮之物,躬身抱著金冠欲要退下,但才行了兩步,就被羲九歌叫住:「把發冠留下吧,這是太子親自挑選的樣式,放在這裡,就當是太子在陪著我吧。」

玉玦一聽,不由氣急:「神女!您身份何其尊貴,論起家世來不比玄帝太子差,怎麼能受這種委屈?等明日奴婢就去稟報白帝和西王母,必要讓他們給您撐腰。」

「那是太子,不得放肆。」羲九歌淡淡說道,「這次我就當沒聽到,下次,不得再對太子不敬。下去吧。」

玉玦沒想到都發生了這種事,羲九歌還心心念念著姬少虞,她氣得不行,但看到羲九歌的臉色,只能忍了。她束著手出門時還在恨恨地想,神女怎麼如此痴,玄帝太子悔婚,絕對是他的損失!

等所有人都走後,羲九歌坐在安靜縱深的大殿,靜靜看著面前的金冠。

她拿圖冊過去時,姬少虞翻了一遍,說這個最襯她的美貌。可同樣是他,今日當著所有賓客的面說,他不喜歡她。

羲九歌手指撫上發冠上栩栩如生的鏤金鳳凰,低聲喃喃:「既然答應娶我,為何不能一心一意?我能做到專情、溫柔、賢德,為什麼你不能?」

她說著,指尖發出金光,仔細看竟然是太陽金火。她動作輕柔而繾綣,像是撫摸戀人的臉頰,可指尖上的火卻極度暴烈,竟生生將金子燒至融化、蒸發。

姬少虞親手挑選的發冠眨眼就不見了蹤影,羲九歌回頭,靜默和鏡中人對視。

她面容平靜,但平靜過了頭就讓人害怕,尤其是她眼睛深處黑黝黝的,像太陽炙熱的表面下,能吞噬一切的黑子深淵。

天界眾人皆稱讚她完美,家世高貴卻還刻苦自律,神術、仙術雙修,待人溫柔和善,敦厚從容,仿佛天底下所有的美德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便是牽絲木偶都做不到她這麼完美。

然而神是更高階的人,人有的缺點,神全部都有。一個人若能做到沒有缺點,往往,這就是最致命的缺憾。

羲九歌就是如此,她能不知疲憊地要求自己修煉,能時刻保持完美微笑,不露出任何不得體的表情,能把自己活成標本,那是因為她沒有心。

她從瑤池中醒來時,就感覺不到情。周圍人話中的愛恨情仇她統統感知不到,她空有情緒,卻沒有情感。

但這不是什麼大事,沒有感情幹擾,她可以做出最合理的決定。這些年,羲九歌就按照話本和書籍,做世界上最正確的事。

但羲九歌不懂,她已經將書中描述的妻子做到極致,姬少虞為什麼要悔婚?書中說有情人當生同衾,死同穴,夫妻應當舉案齊眉,生死相依,她按照這個標準要求自己,為什麼姬少虞做不到?

他既然做不到,為什麼曾經說會一輩子對她好,他明明答應了她的。

羲九歌身份尊貴,沒有人敢探查她的神魂,所以沒人發現她天生感情殘缺。因此,她也不知道,話本中完美的往往不是主角,而是反派。

羲九歌凝視著鏡面時,外面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玉琮顧不得禮節,匆匆敲了下門就跑進來,一見著羲九歌就斂衽下拜:「神女,大事不好了。剛才南天傳來消息,帝寒光打敗赤帝,已奪走赤帝璽。」

羲九歌心重重一沉,手指驟然攥緊。

帝璽是一方天庭最重要的禮器,絕不會隨隨便便被人拿走。帝寒光奪走赤帝璽,豈不是意味著,赤帝也兇多吉少了?

連挑三位天帝,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羲九歌本來還介懷自己今日失了面子,等天一亮恐怕就會成為四海八荒最新的談資。託帝寒光的福,羲九歌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最慘的人了。

但解脫也只是片刻,羲九歌很快擔心起更嚴重的事情。她靜靜想了片刻,抬手,玉琮會意,安靜退下。

羲九歌面沉如水,眼睛認真看著鏡中人,有條不紊地解開頭髮,將髮飾放於桌面上,偌大的重華宮中只能聽到環佩相擊的叮噹聲。佩戴的時候那般麻煩,可是拆卸時,僅憑她一人就夠了。

她費力想了很久,還是想不通,南天庭那幫廢物,怎麼會連一個傷員都打不過。

帝寒光在和黃帝一戰中受了重傷,沒休養好就又去了南天。羲九歌覺得便是耗也能把他耗死,南天那群蠢貨,怎麼能讓他又奪了赤帝璽?

想到這裡,羲九歌淡淡嘆了口氣。說起來,今日來鬧婚的女子常雎,以及在天界興風作浪的帝寒光,其實都是羲九歌的同學。

羲九歌甦醒後在崑崙學藝,西王母畢竟年紀已大,沒有那麼多精力教導她,所以羲九歌經常被玄後接到北天庭,和太子姬少虞一起去雍天宮求學。

雍天宮是五方天帝聯手開辦的學校,堪稱天界最頂尖的貴族私學。千年前天界、魔界議和時,魔族送了兩位人質到天界,天界裝模作樣以王子、公主之禮對待魔界人質,將他們送到雍天宮,和神族的子弟一起求學。

這兩個人質,一個叫常雎,一個叫黎寒光。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如今叱吒天界、血洗神族的帝寒光,而是跟著母親姓黎。

其實最開始天界要求的質女人選只有常雎,但後來魔界使者隊伍來時,卻多了個黎寒光。黎寒光在魔界已經坐到少司幽之位,是僅次於大司幽的重要存在。相傳他和常雎青梅竹馬,並深深愛著常雎,他不忍常雎一人在天界為質,所以捨棄了少司幽之位,主動來天界陪伴她。

如此真情,聞者動容,天界樂得多一個人質,便由著他們去了。

即便在同一個地方求學千年,但羲九歌和常雎、黎寒光並不熟。她是尊貴的創世神之女,輩分和伏羲大神齊平,是雍天宮最頂端的人,能接近她的都是五帝直系血脈、上古神祇後裔。而黎寒光,不過一個朝不保夕的魔族質子,和她好如一個在天上,一個在泥裡。

羲九歌只是隱約聽說,魔界人質在雍天宮過得不太好,很多神族私底下欺凌他們。但常雎無疑又很幸運,每一次危險都有黎寒光擋在前面,還有姬少虞憐惜她,屢次從天而降,英雄救美。

羲九歌現在回想,可能就是那時候,姬少虞對常雎由同情開始,最終一步步釀化成喜愛。

後面的發展就和俗套的話本故事一樣,男女主角一個是天界太子,一個是魔界質女,生來是世仇,卻偏偏墮入愛河。但神和魔的戀情與世不容,世俗偏見阻礙他們,連他們身邊人也不贊同。

男主角有一個出生高貴的未婚妻,女主角有一個溫柔深情的守護男二,他們各自都有最合適的成婚對象。但他們偏生非卿不可,寧願與全世界為敵也要和彼此在一起,最後拋卻一切名利糾葛,轟轟烈烈地私奔了。

放在話本裡,羲九歌可能會欣賞他們的堅決,然而不幸的是,羲九歌就是這個倒黴悲催的未婚妻。

姬少虞私奔後,羲九歌也成了天界眾人私底下的談資。羲九歌表面平靜,內心卻在發瘋。她當即搬回崑崙,等著玄帝玄後給姬少虞施壓,可惜玄帝很快也自顧不暇,羲九歌見指望不上天宮,只能自己出手,強行逼著姬少虞回來和她完婚。

羲九歌天生無情,她不在乎未婚夫曾和其他女人私奔,甚至不在乎未婚夫是否餘情未了。但是,如果姬少虞私奔的事落實,北天庭顏面無存不說,羲九歌的人生履歷上也會留下致命汙點,之後每次有人提起明淨神女,就會說:「哦,明淨神女啊,她曾經的未婚夫和魔族私奔了。」

顯然,羲九歌更忍受不了後一種。

所以,羲九歌用家世施壓,逼姬少虞回來和她成婚,打算手動把一切掰回正軌。天帝太子和魔女私奔乃是驚世駭俗的醜聞,當年這件事發生後,玄帝、玄後、黃帝一起聯手壓下消息,天界知道的人並不多。姬少虞在人間隱居十一年,對凡人來說避無可避,但對於壽命悠久的神族,十年不過一彈指。只要姬少虞回來,按部就班和羲九歌完婚,等再過幾年,根本不會有人記得私奔的事。

只要姬少虞婚後收心,和她體面地履行太子、太子妃的職責,羲九歌就願意將一切蓋過。過上許多年,人們依然會讚嘆他們夫妻和美,佳偶天成。

羲九歌的計劃很美好,但是,她低估了常雎,沒料到常雎竟然有膽量來崑崙山鬧婚。她更低估了黎寒光,沒料到那個看著清冷無爭、君子謙謙的低微質子,竟然是匹披著羊皮的狼。

如果說羲九歌是一個不通感情所以看起來和常人格格不入的瘋子,那黎寒光就是十分冷靜理智地幹著最可怕的事。

據說黎這個姓氏的人都是天生魔種,他們生來就是惡人,擅欺騙、背叛,只要存在於世就會不斷挑起戰爭,導致生靈塗炭。據說黎寒光生父不明,是個私生子,他一生下來母親就厭惡得想要掐死他。據說黎寒光是魔頭中的魔頭,連魔族人都憎惡他,小時無家可歸,常雎的母親給了他庇佑,常雎是他唯一的溫暖,所以他像最忠誠的犬一樣護著常雎……

雍天宮裡流傳著許多種說法,但總結起來,無非低賤二字。本來這些話是傳不到羲九歌耳朵裡的,奈何姬少虞憐惜魔界質女孤弱,總是照拂常雎,羲九歌也免不了時常和常雎、黎寒光碰面。但雙方完全不熟,羲九歌和黎寒光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句,實在談不上了解。

她只記得,黎寒光雖是魔族,但長相還不錯。他比天界血統最純正的神族、仙族,都更像神仙。

然而在雍天宮那種地方,一個沒有身份的人卻擁有一副好皮相,只會吸引來更多惡意。他們欺辱常雎或許還要顧忌魔族常家,但黎寒光便是死了都不會有人在意,所以眾人動手時尤為肆無忌憚。

而黎寒光就像是泥捏的人一樣,無論怎麼對他,他都沒有脾氣,始終溫潤和善,看著就令人無趣。最後,連捉弄他的神族也沒了興趣,很快就去找其他樂子了。

當年看不覺得,現在羲九歌回想,才發現很多異常的地方。比如,雍天宮那些人動手時,小打小鬧的次次必中,而且一定會被五方天帝的人看到;但真刀實槍會導致非死即殘的,卻每次都能恰巧地、意外地被黎寒光避過。

黎寒光清心寡欲,不爭不搶,無論遇到什麼人、碰上多難聽的話,他都不會反抗,好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可是,一個生於資源匱乏的魔界,在族人冷眼和苛待中長大,卻能坐上僅次於魔界精神領袖的少司幽之位的人,當真會是個溫順怯弱的性子嗎?

羲九歌不信。而現在天界風聲鶴唳的狀況也證明了,黎寒光的確不是。

羲九歌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當年雍天宮那些謠言,都是真的。

黎寒光確實是私生子,但他不明的生父竟然是玄帝;黎寒光也確實是魔頭中的魔頭,他泥人一樣在天界待了一千年,便是神族少年欺辱到他臉上,他都沒表露出氣性。十二年前他卻突然翻臉,重傷玄帝,圈禁玄後,奪走玄帝璽自立為帝,並且廢除了太子姬少虞的神族身份。

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暴戾,令人咋舌。

而姓黎的人,確實都是天生魔種。他們像是為戰爭而生,羲九歌都不知道黎寒光哪來那麼強的實力,他傷玄帝可以說是無恥偷襲,以有心算無心,但之後,中央黃帝怒氣衝衝來替玄帝平亂,天界眾人都以為黎寒光撐不了兩招就要死,但黎寒光竟然接住了黃帝的殺招,並且有餘力還回去。

雙方激戰十年,在天界積威深重的黃帝竟然敗於一個僅兩千多歲的後輩之手,並且被黎寒光奪走黃帝璽。

在天界明面上的規矩裡,握有兩方帝璽,那就意味著黎寒光同時成了兩方天庭之帝。黎寒光脫去母姓黎,加尊號帝,像多年前的太古尊神帝俊那樣,更名帝寒光。

一個魔界來的私生子成了兩方天帝,而且還自比帝俊,這簡直是在傲慢的神族臉上重重打了個耳光。神族群情激奮,但再沒人敢像多年前那樣奚落帝寒光了。

黃帝坐擁天庭半數兵力都打不過他,哪個神族還敢出頭?而帝寒光這個瘋子打敗黃帝後沒有停留,僅養傷半年,就又朝南方天帝出兵,並在不久前奪走了神農氏的帝璽。

羲九歌嘆氣,難以想像,天界這麼多尊神卻被一個魔族混血騙了一千年,她在雍天宮無數次見他,卻沒看穿他的偽裝。

他明明有著單挑三方天帝的實力,怎麼可能被雍天宮那些廢物欺負呢?那些人能成功,都是因為帝寒光想讓他們成功,他需要這些人幫他掩飾。

真是可笑,偌大天界,五方天帝,東西道場,卻被一個魔界質子玩弄於掌心。他們都覺得,這不過是一個迷戀著常雎卻又怯弱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被人搶走的低賤廢物罷了。

而現在,這個低賤的魔族卻血屠了天界實力最強的北、中、南三天,以帝寒光完全不要命的打法,羲九歌有理由懷疑,他接下來還要對東方青帝、西方白帝出手。

羲九歌自認她便是一個很可怕的瘋子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她更瘋的人。羲九歌都想不通,帝寒光到底想要做什麼,他一個神魔混血,莫非還想統一天界嗎?

羲九歌深知瘋子的可怕,永遠不要用正常人的顧忌去猜測一個瘋子。無論帝寒光到底想做什麼,她都必須去哥哥宮裡走一趟了。

其實羲九歌堅持和姬少虞完婚,白帝一直不同意。哥哥可能是介意姬少虞和其他女子有首尾,不肯委屈羲九歌,但羲九歌不受感情因素困擾,她覺得自己的做法是最理智、最合適的。

天界分五帝,看起來複雜,但如果按著血緣關係捋,則十分簡單。五帝中東方青帝伏羲的輩分最高,他和女媧的後人被稱為華族,其中南方赤帝、中央黃帝是伏羲的孫輩,赤帝是嫡長孫,黃帝是庶出旁支,不巧庶弟打贏了長兄,黃帝入主中央,赤帝只能屈居南方。

北方玄帝是黃帝的嫡親孫子,和黃帝一直同鼻孔出氣,北方天庭、中央天庭實則是一家。五方天帝中四方都出自華族,唯獨西方白帝少昊是帝俊的兒子,和羲九歌一樣,是東夷神族。

滅世大戰中,東夷神族的支柱帝俊、羲和等紛紛隕落,而華族的領袖伏羲、女媧卻只是受傷,並且華族的後人快速佔領天界,五方天帝中有四方都落入他們手中。帝俊才是曾經至高無上的尊神,便是伏羲見了帝俊、羲和亦要行禮,如今東夷神族卻偏居一隅,再過幾年,恐怕人間連帝俊都不記得了。

白帝和羲九歌豈能容忍東夷神族如此凋敝?放眼全天界,最適合聯姻的人無疑是北方玄帝的太子姬少虞。姬少虞是玄帝最鍾愛的兒子,玄帝又是黃帝的嫡系,如今黃帝的事一大半都交給玄帝管。以姬少虞當切入口,奪回被華族侵佔的權力,扭轉東夷神族如今的劣勢,乃是最佳捷徑。

因此羲九歌才會和姬少虞定下婚約,青梅竹馬背後,是複雜的利益算計。只是沒想到後來殺出兩個魔族,姬少虞跟著常雎私奔了,帝寒光更是弒父篡位,奪走了姬少虞的繼承權。所謂婚約成了個笑話,羲九歌兩千年的布局瞬間成了空。

白帝對此仿佛樂見其成,他私底下安慰她不要傷心,今後他會給羲九歌找更好的夫婿,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大計落空。但羲九歌接受不了,她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不甘心放棄,堅信可以補救。

羲九歌很快找到了機會,帝寒光傷沒好就去南天打仗,在羲九歌原本的預料裡,帝寒光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他一個人孤戰群雄,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羲九歌趁機和姬少虞完婚,之後,以姬少虞的名義團結玄帝、黃帝的舊部,和白帝一起討伐帝寒光。

帝寒光就算是戰神轉世,也敵不過四方夾擊。等殺了帝寒光這個亂臣賊子後,無論被圈禁起來的玄帝是死是活,姬少虞都是眾望所歸的儲君了。羲九歌作為太子妃兼反亂功臣,便可名正言順插手北天宮的權力,甚至進一步控制中央天庭。

但羲九歌沒料到,帝寒光竟然這麼快結束了南方戰場,並且奪走了赤帝璽。她更沒料到,姬少虞竟然跟著常雎逃婚了。這麼大一個耳光砸下來,無論如何,羲九歌都沒法裝不知道,繼續和姬少虞的婚約了。

羲九歌悄悄嘆氣,其實她今日的婚禮是瞞著白帝的。她原本想著先斬後奏,等一切落實後,哥哥肯定會支持她的做法。誰知鬧出了逃婚,估計等天一亮,西方天宮就會接到崑崙山的消息了。

羲九歌打算主動去和哥哥認錯,順道商議如何對付帝寒光。伏羲、女媧等尊神已多年沒露過面,如今天界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青帝依然毫無動靜,羲九歌懷疑伏羲、女媧早已隕落,黃帝為了穩定人心,才壓著不公布消息。東方仙道向來不管天界的事,就算換人做天帝,恐怕東皇太一也毫不在意。

現在天界有能力阻止帝寒光的,只剩下白帝少昊,和西方仙道之首崑崙。

羲九歌已經將首飾全部取下,她微微側臉,去取耳邊的日月璫。她打定主意,不必等天亮了,等她取下這副耳璫,換身衣服就去找哥哥。

然而,就在她剛解下一隻耳璫,正要放入妝奩的時候,卻忽然停下動作。

她沒有動,但鏡中人的眼神驟然犀利起來。重華殿中隱隱襲過一陣寒氣。

羲九歌捏緊了手中的耳璫,卻還是露出微笑,高貴、典雅,又不慌不忙地問:「我該如何稱呼您,玄帝,黃帝,還是赤帝?」

殿中似乎響起一聲輕笑,一個銀色人影逐漸在鏡中顯形:「神女消息果然靈通。」

羲九歌沒有回頭,從鏡面中暗暗打量來人。

自從姬少虞和常雎「失蹤」,羲九歌就搬回崑崙,再沒有踏足過玄帝領域,由此陰差陽錯躲過了玄宮那場大清洗。這樣算算,她已經有十二年沒有見過他了。

沒想到再一見面,她已不再是玄帝太子妃,他卻成了新的玄帝。

羲九歌早就知道他容貌長得好,光羲九歌知道的,就有六七位神族小姐看不上魔族卻又實在喜歡他的臉,暗暗示好,被他用各種理由拒絕了。有的神族小姐因此惱羞成怒,有的引來了對方兄弟及追求者。總而言之,他過去在雍天宮遭受的苦難,一半是替常雎擋災,另一半是因為他的臉。

但仿佛今日,羲九歌才真正意識到他長得好。這可能是羲九歌第一次認真打量他,他劍眉星目,鼻梁高窄,嘴唇纖薄,是很薄情的長相,可是他皮膚冷白,有一種玉一般的光澤,霎間將這種薄情合理化了。

山巔的孤月,寒江的白雪,再冷淡無情都讓人覺得正常。

單看這張臉,簡直比崑崙最清心寡欲的金仙還要有仙氣,實在很難想像,這是一個魔族。

神、仙、魔地位天差地別,其實力量區別並不大,他們是以血統強行分類的。

盤古開天闢地後,經歷了漫長的演化,天地終於穩定下來,分天、地、人三界。神族和仙族生活在天上,稱天界;人族、妖族生活在九州大陸,稱人界;鬼族生活在地下,稱地界,也叫冥界。

鬼是由神、仙、人死後魂魄所化,在冥界短暫停留,由冥帝的安排後再入輪迴投胎。而妖由動物修煉成人形,乃是逆天而行,所以死後沒有魂魄,肉身死亡便是永遠消亡。

三界中人界生靈最多,但天界最為富饒。天界神、仙共存,神是天生的,那些古老的神族相互聯姻,生出龐大的後裔分支;而仙是由凡人修煉而成,人的相貌、軀體都和神一樣,卻體弱而短壽。人要想長生,便要禁慾;要想逍遙,便要修煉。最後能飛升成仙的,基本都成了冰雕。

所以神縱情享樂,仙卻斷絕七情六慾。因為沒有欲望,所以看起來才能清瘦修長,仙氣飄飄;同樣沒有欲望,看似無欲無求的仙人動起真格來,可比神族危險多了。

神、仙的來歷截然不同,在天界也各有陣營。神大多歸屬五方天帝,分屬東、南、西、北、中天庭,尊卑生來註定。而仙皆是靠自己修煉飛升的,依據他們飛升時的道場,可以分為西方西王母道場,和東方東皇太一道場。總結起來,如今的天界便是五帝共治,神仙對立。

但世界上不是只有神仙人妖鬼,除此之外,還有魔族。魔和神一樣,都是天生的,他們的力量來源於血脈,父母是神族,子女便是神族,父母是魔族,那孩子生下來就要忍受三界對魔族的惡意。

魔族也生活在人界,但遠離凡人王國,而是被關在九州之外的大陸碎片上。那個地方沒有日照,陰冷貧瘠,流放著世間所有的罪惡與汙垢,是三界所有人提到就避之不及的地方。世人不願意承認這也是人界,故而都是直接將他們叫為魔界。

魔界雖然荒涼,但能在那種地方活下來的,各個都是怪物。神魔之間的仇恨可以追溯到上古,誰是誰非如今已無法定論,但神魔的衝突從未平息過。哪怕五帝聯手將魔族驅出九州,把他們關在九州大陸外的碎片上,限制一切靈力和資源,依然無法根除魔族。

天界、魔界摩擦多年,雙方終於達成短暫的和平,天界允諾不再發兵攻打魔界,但作為條件,魔界要送繼承人到天界為質。

這個人,就選定了常雎。帝寒光陪著常雎一起來天庭,他們兩個魔族,這才在天界住了一千年。

羲九歌想,要是五方天帝知道帝寒光是玄帝的私生子,恐怕無論如何不會允許帝寒光活著進入天界。

羲九歌覺得帝寒光這個人實在很有意思,血統一半神一半魔,氣質卻像仙人一樣無情無欲,如此割裂,卻又如此統一。

羲九歌往常見他,他都穿著寬袍廣袖,唇邊始終掛著淺笑,遇到任何人都主動讓路,不爭不搶,無害極了。而現在,他換上了修身勁裝,手臂、腰腹裹著銀色戰甲,背系白色披風,曾經那股溫潤感蕩然無存,而變得鋒利修長,銳氣逼人。

像一柄雪色的劍,看著冰清玉潔,但取人性命時,美麗的刀刃上連一絲血都不會掛。

羲九歌仔細打量他時,帝寒光也徐徐走近。他彎腰,手指撫上羲九歌的耳垂,像最熟稔的情人一樣拈住她的耳璫,輕柔取下。

帝寒光靠近時羲九歌的脊背繃緊了,但她轉念想到,西王母、九天玄女、眾多金仙此刻都坐鎮崑崙山,他依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的寢殿內。既然如此,兩人距離遠與近,他對她刀劍相向還是替她拆卸耳飾,又有什麼區別呢?

羲九歌沒有躲,他身上還帶著戰場上的血腥味,這雙手可能不久前才擰斷了某位神族的脖子,而現在他卻俯身,近乎抵著她的脖頸,為她做一些夫妻閨房中才能做的事。

一半刻著日、一半雕成月的耳環被放在梳妝檯上,金勾觸碰玉質,發出細微的清響。他幫她取下耳璫後,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她身後,輕笑道:「我第一次見神女就覺得很熟悉。果然,神女沒有讓我失望。」

羲九歌挑挑眉,沒聽懂他的話。但在這種場合,適當敘敘舊總沒有壞處。羲九歌也笑著說道:「我們第一次相見應當在玄宮吧。那日你們隨著議和隊伍抵達天界,黃帝精力不濟,由玄帝代為接待。我正好在玄宮,有幸見到了你和質女。」

羲九歌不是很想尊稱他為天帝,但又不敢輕舉妄動,便含含糊糊稱他為「你」。帝寒光仿佛完全不在意,她用你我相稱,他看起來反而更高興了。

但面前人是個瘋子,不能以常理推測,羲九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或許,這個瘋子生氣的方式,就是表現的很高興呢?

帝寒光挑起一縷羲九歌的長髮,緩緩從掌心滑過,似嘆非嘆道:「難為神女還記得。神女只往這裡瞥來一眼,我還以為,神女壓根沒有看到我呢。」

羲九歌沒料到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她只是笑了笑,不作表態。

其實她立即就注意到帝寒光了,她朝魔界隊伍望去,就是在看帝寒光。

他長得,和她想像中的魔族不太一樣。

羲九歌道:「今日是我婚禮,我本該親自送去請帖,但如今我和玄宮關係微妙,實在不好往北天庭遞帖子,望海涵。」

「哪裡。」帝寒光握著她的一縷頭髮,在指尖緩慢把玩,「深夜造訪,是我失禮才對。」

「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夜深人靜,紅影重重,如果沒有發生意外,現在本該是羲九歌的洞房夜。然而此刻卻是另一個完全無關的男子出現在她婚房,為她卸耳璫,梳頭髮。兩人立場對立,地位懸殊,在今日之前一共只說過三句話,但現在,他們卻能親切友好地客套,也屬實離奇。

綢緞一般的黑髮從指尖繞過,帝寒光語氣溫和得體,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據說有太陽照射的地方,神女便不可戰勝。我久仰神女大名,只好等太陽完全落山後再來了。」

羲九歌一直端正坐在梳妝鏡前,淺笑盈盈地和他說話,一如在天界最盛大的宴會上招待客人。但帝寒光說完這句後,羲九歌笑容微微收斂,她側身,抽回自己的頭髮,抬眸看向帝寒光:「無稽之談而已。別人隨便傳傳就算了,玄帝陛下法力深不可測,怎麼會信這種話?夜深了,重華宮不方便留客,不知陛下今日來到底想做什麼?」

她對他的稱呼換成了玄帝。這是一個微含惡意的叫法,看帝寒光對自己父親、兄長的所作所為,顯然,他非常憎惡玄天庭,可是羲九歌偏偏這樣叫他。帝寒光的話明顯在暗諷,他能在她毫無所覺的情況下逼到這麼近,卻還說羲九歌不可戰勝,這不是在諷刺她嗎?

他先露刀劍,羲九歌何必還藏著掖著。

帝寒光也笑了笑,似真似假地說:「神女誤會了。我是遠遠看到了西天的祥瑞之光,覺得美麗極了,實在忍不住,才想來崑崙近距離欣賞。」

還在虛情假意,羲九歌也陪著他作態道:「那陛下來的太晚了,婚禮已經結束。不如,我將樂隊叫進來,讓他們再為陛下奏一曲鳳凰歌?」

「那倒不必。」帝寒光看著她笑道,「最美麗的歌,我已經看到了。」

羲九歌眼神微冷,她就是再遲鈍,也感覺到帝寒光言語間的冒犯了。她突然失去了耐心,沒有興致再和他兜圈子,冷下臉說道:「玄帝陛下,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不妥。你到底來做什麼?」

帝寒光聞言失笑,他俯身,手掌撐在後方的梳妝檯上,氣息霎間逼近,像是將羲九歌圈在他的陰影下:「明淨神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覺得我來做什麼?」

羲九歌的臉色微微變了。之前在雍天宮相見時,帝寒光一直表現的君子如玉、清冷無爭,不理會任何神女、仙女的示好。羲九歌先入為主,認為帝寒光對常雎一往情深,守身如玉,不會碰其他女人。所以他深夜出現在她寢殿,她想過他可能來殺她、劫持她、威脅她,唯獨沒想過他會做這種事。

羲九歌臉色還算沉著,手藏在長袖中,暗暗掐了一個傳訊訣。然而,沒有任何事發生,帝寒光像是知道她在做什麼,卻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含笑望著她,目光似是縱容。

但羲九歌卻被這種態度激怒了。她一次傳信不成後就徹底放棄,手指沒有鬆開,隱隱露出召喚太陽神火的架勢:「玄帝陛下被兄長搶走了心上人,惱羞成怒,這就來折辱我?」

帝寒光仔細打量著羲九歌的妝容,伸手,輕輕觸上她的嘴唇:「神女今日極美,但這個唇色卻不適合你。」

帝寒光動作時,一絲亮光倏地划過,但羲九歌的手卻停在帝寒光腹前,再無法前進一步。他明明剛才還半撐著梳妝檯,卻能及時抽手攔住羲九歌的偷襲,動作之快,羲九歌甚至無法看清。

帝寒光完全不在意她手中足以焚毀一切的太陽神火,依然專注於剛才想做的事情,指尖按上她的嘴唇,輕柔地將口脂擦掉。

羲九歌天生親近火,而他卻是寒屬性法力,連指尖都是冰涼的,落在唇上有一種玉的觸感。

現在太陽已經落山,羲九歌的神力大打折扣,但是沒關係,她還學過崑崙仙術。羲九歌切換成仙法,手心倏忽凝出荊棘,飛快朝帝寒光腹部刺去。

但神兵都砍不斷的荊棘在靠近他戰甲的時候自動被凍成冰塊,隨即碎成一段段的。帝寒光心中嘆息,他本來不想表現得太咄咄逼人,但她如此暴躁,他只能失禮了。

帝寒光放出威壓,一股寒冥之氣瞬間籠住羲九歌經脈,壓得她無法行動。羲九歌屬火,靠近寒冷本能不適,但帝寒光只是用法力壓住她的動作,並沒有傷害她的經脈。羲九歌除了不能動,並沒有其他不舒服。

但不能行動,已經是最大的不舒服了。羲九歌緊盯著他,冷冷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幫神女換個口脂顏色。」他神情溫柔,面帶笑意,但話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陰冷幽深,「神女今日大婚,我卻來晚了。幸好趕上了花燭夜,神女今日極美,但有些地方,我卻不太喜歡。」

羲九歌心想又不是你的婚禮,你喜不喜歡有什麼用?但羲九歌三次試探失敗,信送不出去,正面打鬥也不可取,她很快調整了計劃,不再嘗試無用功,而是保留實力,伺機而動。

於是羲九歌收起攻擊的動作,當真由著帝寒光為她塗口脂。羲九歌是被人服侍慣了的,就算是天帝為她彎腰,她也坦然受之。帝寒光為她細細勾唇,羲九歌拿起鏡子,左右看了看,嫌棄道:「嘴角沒塗好。」

帝寒光微微挑眉,顯然很意外:「哪裡?」

羲九歌指向右唇角,帝寒光湊近看了看,點頭認錯:「確實,有一段唇線沒塗整齊。我這就為神女重畫。」

「不用了。」羲九歌止住他拿唇筆的手,去梳妝檯上找溼帕子,說,「本來就要卸妝了。」

羲九歌一時竟沒翻到,帝寒光取出一方乾淨的帕子,用法力浸溼,輕輕蹭上羲九歌嘴唇。羲九歌從容接受,當真把帝寒光當一個服侍的人,指揮他拆下自己剩餘的髮飾。

帝寒光也好脾性的很,從頭到尾沒露出一絲不快,柔和地幫羲九歌放下長發。兩個不久前還劍拔弩張的人,此刻卻像閨房夫妻一樣畫眉梳發。

羲九歌看似不在意,其實一直從鏡中觀察他。她越看心裡越冷,她故意把他當侍從使喚,仿佛他還是一個寄人籬下的魔界質子,然而帝寒光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全程滴水不漏。如此城府,難怪在天界裝了一千年,都無人看破他的偽裝。

羲九歌散開頭髮,卸除妝容,露出真正的五官。她素顏不及上妝精緻,但色澤清透,輪廓優美,比盛妝更添一絲嬌豔。

羲九歌將長發梳通,隨意撩到身後,長發像流水一樣從她肩上滑過,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柔美。羲九歌放下玉梳,道:「玄帝陛下,夜深了,我要睡了。你到底有何來意,麻煩直說。」

帝寒光站在她身後,認真地注視著她。這麼惹人遐想的話,由她說出來卻理所當然。那雙眼睛千種風情,勾魂攝魄,裡面卻空空如也,仿佛所有悸動遐思都只是凡夫俗子妄想,神女不會有任何動容。

當真是神女無情。她這副冷情的性子,不知道逼瘋了多少愛慕者。雍天宮那麼多人為她痴狂,她卻始終不動於心,真是殘忍。

帝寒光一寸寸描摹她的眼睛,不期然想起她站在陽光下,眼眸中金彩流溢、光芒萬丈的模樣。帝寒光有些分心,漫不經心道:「神女,來意我早就說過了。聽說今日婚禮上新郎棄神女而去,總不能讓神女新婚夜獨守空房,我便來了。」

羲九歌點點頭,問:「你是想挾持我,明日威脅白帝和西王母?」

帝寒光嘆氣:「神女怎麼總是把人往壞處想。萬一我只是覬覦神女美色呢?」

「崑崙是仙道,不輕易涉足神族內鬥。我哥哥雖然是西方白帝,但他是東夷神族,而你們是華族,你們相互廝殺他只會樂見其成,你用我來威脅他,委實多此一舉。」

「是嗎?那為何當年涿鹿之戰,西王母和東夷神族卻鼎力幫助軒轅氏?」

羲九歌挑挑眉,輕輕歪頭道:「你該不會是想替母族報仇吧?」

「魔族從未善待於我,我為何要替他們報仇?」帝寒光挑起羲九歌的一縷黑髮,緩慢在手心摩挲,「我之所為,皆是我所求。神女剛才說,我用你來威脅白帝是多此一舉,我同意神女的看法,但,並不是因為華族。若我娶了神女,白帝、西王母天然就要站在我這邊,我為何要自斷生路,得罪白帝和崑崙呢?」

羲九歌感覺到一絲棘手了。最可怕的事不是遇到了瘋批,而是這個瘋子有理智,清醒地做著一些瘋狂的事。

難以想像,這是一個在雍天宮出了名冰清玉潔、君子謙謙的人說出來的。他莫非演戲太久,所以才壓抑變態了?

同為有病之人,羲九歌完全能理解一個瘋子偏執起來是多麼可怕。求救信發不出去,動手也打不過,或許等天亮後太陽升起,她的神力有陽光加持後可以放手一搏,但是等天亮,該發生的事也都發生了,再拼也沒什麼用。

羲九歌在兩個選項中斟酌了一會,最終決定賭一把。她抬眸,主動說:「天帝陛下,我們做個交易吧。」

帝寒光抬眉,頗有興致問:「什麼交易?」

羲九歌左右看了看,在身周布下一道隔音結界。帝寒光看清她的動作,目光中興味更甚,卻並不阻止,始終含笑注視著她。

羲九歌再三檢查,確定絕不會被人聽到後,才緩緩開口:「你深夜出現在此,無非是想抓到姬少虞,奪回常雎。可惜你來晚一步,他們兩人已經走了。你惱羞成怒,就想來折辱我。但這實在沒什麼必要,常雎若不喜歡你,你就算賭氣娶我,也無法讓她產生絲毫波瀾。不如,我們兩人合作,各取所需。」

帝寒光聽到一半就笑起來了,他點點頭,虛心問:「神女打算怎麼合作?」

「逆轉時光,回到姬少虞和常雎剛相識的時候,阻止他們相愛。這樣一來,我和他依然是未婚夫妻,你也不必擔心常雎愛上別人。」

帝寒光原本遊刃有餘,聽到羲九歌的話,他的笑卻一點點收起來,最後,雪白的面上只剩鋒利,不見笑意。

他定定看著她,忽然俯身朝羲九歌逼近。羲九歌挺直坐著,不閃不避,帝寒光的五官在她面前急劇放大,直到兩人鼻尖都幾乎相抵,他才終於停下。

這麼近的距離,兩人氣息交錯,呼吸相聞。帝寒光定定望入她的眼睛,眼眸多情,心卻無情,哪怕他們兩人近乎面對面相貼,也無法從她眸中窺到任何羞澀、戒備、惱怒。

帝寒光道:「明淨神女,逆轉時光可是三界禁術。」

每個種族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但能被天地人三界、神仙妖魔人鬼六族一致列為禁術的,唯有時空術。而逆轉時光,更是大忌。

「我知道。」羲九歌說,「可是,只要有用,就不是禁術。」

「這種話,可實在不像是美譽三界、溫柔完美的明淨神女會說的。」

「十年前,陛下亦是天界出了名的君子如玉,如今,不也做了許多不臣之事嗎?」

帝寒光伸手拂弄她鬢邊碎發,認真地點頭:「沒錯。這麼說,我和神女委實十分般配。」

羲九歌不為所動道:「我是太子妃,要不是今夜出了意外,你應當叫我一聲嫂嫂。」

帝寒光聽到「嫂嫂」這兩字,眸光轉深,卻看著她笑了笑:「我和他誰長誰幼還不好說呢。何況,你今夜成不了婚,這場婚禮,一定會出意外。」

帝寒光的語氣如此堅決,羲九歌立刻想到什麼,眯眼問:「常雎果真是你放進來的?」

「果真?神女沒有證據,為什麼第一個懷疑我?」

聽他的語氣,羲九歌已經確定了。羲九歌想到今日婚禮上發生的事情竟根源於他,不由恨得咬牙切齒:「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何這麼做?」

帝寒光聽到這話卻笑了。他還穿著戰甲,身上帶著死亡和屠殺的氣息,笑時卻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清豔不可方物:「神女,你可能誤會了什麼。我確實給了常雎足以破除一切結界的法器,但是,我並不知她要來崑崙。要不然,今日帶走姬少虞的人就不是常雎,而是我。」

羲九歌想想也是。她和帝寒光沒什麼交情,但常雎卻是他願意用性命守護的人。如果他知道常雎要來鬧婚禮,第一件事肯定是帶走常雎,而不是故意落羲九歌的面子。

帝寒光直到那兩人走後才出現在崑崙,多半是他剛和南方赤帝廝殺完,聽說了常雎的消息就急忙趕來崑崙山。然而他來晚一步,還是撲空了。

此刻兩人靠得極近,羲九歌能清晰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羲九歌原本以為是赤帝的,但這麼久都沒散,想來可能是他的。

南天距離崑崙可不近,他不顧自己受傷,千裡迢迢趕到崑崙山,只為了奪回常雎。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真心娶她,他先前那些話,無非為了報復姬少虞、折辱她罷了。

她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知道世間的雄性,從禽獸到神仙,最忌諱的事情莫過於被戴綠帽子。據說常雎剛出生時帝寒光就已經守護在她身邊,他隨著常雎來天界當人質,幫常雎修煉,常雎被刁難時,他每一次都毫不猶豫挺身而出,可見愛極了常雎。他付出了這麼多,而現在,常雎卻拋棄守護多年的竹馬,跟另一個男人私奔了。

那個男人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羲九歌換位處之,完全能理解帝寒光為什麼發瘋。羲九歌目露瞭然,說:「天帝陛下,我明白你的感受。既然你不甘心,那你更該同意我的提議了。修行在世,所求無非順應本心。如果連喜歡的人都得不到,那即便變強大,又有什麼用呢?」

帝寒光緊盯著她,問:「施展禁術不是小事,稍有疏忽就會身敗名裂。你就這麼喜歡他,願意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韙?」

其實不是,主要還是為了剷除帝寒光。羲九歌現在受制於人,逃不了也打不過,總不能當真和他共度一夜吧。她寧願鬧出退婚醜聞,也不願意被逼著嫁人。

正好,羲九歌手裡有一個上古時空殘陣,可以穿越時空。如果回到過去,阻止姬少虞和常雎相愛,一切就能回到正軌。順便,她還能趁帝寒光弱小,提早殺了他。

這樣一來,玄宮之變不會發生,姬少虞能順利繼位,天界也不會發生戰火,所有結果都是最完美的模樣。

但當著帝寒光的面,她滴水不漏地笑著,一口咬定道:「自然。我與他早有婚約在身,若沒有常雎,我們本該順順噹噹完婚,之後舉案齊眉、生兒育女,一輩子團圓美滿。」

帝寒光目光幽深沉靜,問:「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是姬少虞?羲九歌一時被問得怔住了,詫異道:「我和他年少相識,多年相伴,我若要嫁人,自然是他。」

羲九歌聽他問了這麼多,本以為他不會同意了,沒想到,帝寒光卻慢慢站直身體,淡淡說:「好。」

羲九歌意外了一瞬,忍不住問:「你都不問我打算怎麼做,會不會有危險?」

「那神女會怎麼做,是否有危險?」

羲九歌回答道:「以我之力,當然不足以扭轉時空。而且青帝、西王母、我哥哥都在,我若是貿然對時空動手腳,恐怕剛有動作,他們就發現了。但我曾偶然得到一個上古秘陣,可以撕裂時空縫隙,便是金仙站在對面也來不及阻止。我們無法改變現在,卻可以通過時空漏洞穿回過去。但這個陣法啟動需要大量靈力,我用法寶試了幾次,都無法成功。所以,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將靈力注入陣法中,若能啟動,你我同盟成立,一起拆散姬少虞和常雎,之後各走各路互不相干;若不能啟動,我們壓根回不到過去,剛才那些也全是空話,陛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

帝寒光點頭,羲九歌等了一會,見他沒有發問,不由提醒他:「我醜話說在前面,之前我怕驚動哥哥和西王母,一直沒有試驗過,所以我也不知道撕開時空縫隙後,裡面會遇到什麼危險。可能我們會被虛空碎片吞噬,可能我們會遇到混沌之氣……」

「無妨。」帝寒光說,「神女和我一起冒險,我有什麼可怕的?虛空雖然危險,但若能成功回來,對修為大有裨益,若能遇到混沌之氣,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死了也是榮幸。修行乃是與天爭命,哪有什麼是穩妥的,我不怕死,神女盡可放心施展。」

他毫不在意穿越時空時可能遇到的變數,倒顯得羲九歌瞻前顧後了。他一個好不容易大仇得報、坐擁三方帝位的人都不後悔,羲九歌還顧忌什麼呢?

羲九歌立即拖著華麗沉重的長裙起身,去側殿擺陣:「我得到這個陣法已經很多年了,布陣所需之物都已備好。一千年前姬少虞和常雎相遇,我不知道他們兩人何時動心,索性將陣法設定為一千年,直接去他們初遇之時,阻止他們一切交集。但一千年前我們已經存在於世,若我們足夠幸運,能順利打開裂隙,等脫離虛空時,我們會自動回到當初自己的身體中,記憶和法力並不會改變,但現在身上佩戴的法寶、服裝,都無法帶回去。」

帝寒光點點頭,竟然沒有再問,仿佛完全沒意識到,一旦回溯到一千年前,他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將頃刻化為烏有。他依然是個寄人籬下的魔界質子,別說帝位,連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

他不問,羲九歌自然也不會提醒。羲九歌在空中勾出一連串繁複的線條,她手指纖長,有條不紊地撥弄陣法線,有種玄妙的美感。帝寒光在她身後看著這一幕,贊道:「神女身為神族,仙術卻學的極好。」

羲九歌沒什麼真心笑了笑:「不及陛下。等回到過去後,若有機會,我必然要向陛下討教一二。陣法布好了,可以注入靈氣了。」

帝寒光看似在和羲九歌閒聊,另一隻手卻打出磅礴靈氣,冰藍色的靈力順著陣法線瞬間盈滿陣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流轉起來:「神女一直叫我陛下,太生疏了。下次不妨喚我名字。」

羲九歌沒想到她怎麼折騰都沒有動靜的陣法竟真的被帝寒光啟動了。她暗暗心驚,帝寒光為什麼會有這麼深厚的靈力,他的真實實力到底在什麼程度?

羲九歌心生忌憚,心裡已經拿定主意,回到過去一定要殺了他,不可養虎為患。至於帝寒光剛才的話,她敷衍應了一聲,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陣法忽然爆發出一陣亮光,時空裂隙出現,湮沒了一切光線和聲音。進入虛空前,羲九歌隱約聽到他說:「倘若換一種開始,你會不會……」

後面的話被虛空吞噬,羲九歌不明所以,她會不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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