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文學十大名著(韓南教授及其所藏清末民初小說寶卷)
2023-04-25 01:36:01
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網頁
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是歐美地區最重要的漢學重鎮之一,該館的藏書,近10多年來,逐漸為國內的學者所了解。
哈佛燕京圖書館藏的中文線裝書是及其豐富的,其數量及質量完全可以和美國國會圖書館相比美。
然而,在我的查證中,這些書多是買來的,不管是20世紀30至40年代在北京、上海的書店中採購,或是50年代在日本舊書攤上搜求,甚或60年代從臺灣私人藏家處搜覓,然而就是沒有藏家將自己費盡辛苦搜集來的珍藏捐獻出來的故事(除卻現代作家捐贈珍貴手稿和籤名本,以及重要政治人物的後人捐贈的書信及檔案)。直到2000年,也即「哈佛燕京」建館72年後,前哈佛大學東亞系的韓南(Patrick Hanan)教授在榮休後,將自己收藏的清末民初出版的小說(231種846冊)、寶卷(91種131冊)全數化私為公,捐贈該館,這已成為「哈佛燕京」的珍藏之一。韓南教授是1997年榮休的,當年12月,哈佛燕京學社、哈佛大學東南亞系及有關單位聯合舉辦了一場中國古典小說的學術研討會,以表彰韓南對中國傳統文化研究的貢獻。韓南的許多學生都從歐洲及美加地區趕來與會,盛會是令人矚目的。確實,不論是在當學生、讀學位時期,還是在英國倫敦大學、美國哈佛大學等處任教,乃至出任哈佛燕京學社社長時,韓南對中國明清小說的研究始終是鍥而不捨、孜孜不倦,他向學術界貢獻了11部極有價值的著作,他的研究成果奠定了他在歐美漢學界的地位。
2000年11月,我回上海探親,抽暇和上海教育學院的孫戈先生見面,孫先生的碩士論文是以韓南教授的中國明清小說研究為主題的。他將他的論文印了一份給我,託我回美國時帶給韓南。韓南看了論文後高興地說:「想不到還有人會以我為研究對象,真有意思。」他笑著說:「我沒有做什麼,還有很多事還沒有做呢!」
韓南是美籍紐西蘭人,高高的個子,銀白色的頭髮下是一副真誠的儒者面容,說起話來慢聲細氣。他的平易近人、從不擺架子和謙虛謹慎,恐怕是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認同的。儘管已經退休,但他卻不甘於舒適的家庭生活,而又做起了他喜歡的題目。韓南早年留學英國,於1960年獲得倫敦大學博士學位。隨後任教於美國,歷任史丹福大學中文系教授、哈佛燕京學社社長、託馬斯講座教授。
韓南的研究專注於中國戲曲及小說,尤其是後者。而他的論文《〈金瓶梅〉的版本及其他》《早期的中國短篇小說》《〈古今小說〉中某些故事的作者問題》等,更是西方世界研究中國明清小說必讀的文章,而美國不少研究明清小說的學者多出其門下,或受他的影響甚大。臺北的清華大學榮譽講座教授王秋桂曾將韓南的大部分論文輯成《韓南古典小說論集》(1979年,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那是韓南的論文被系統翻譯成中文的開始,對臺灣方面的中國古典小說研究有一定的推動。
西方世界致力於中國短篇白話小說研究的學者不少,但成就最大的當屬韓南。韓南治學的態度嚴謹,勤於鑽研問題,不輕信傳統看法。他的中文非常好,由於能參閱豐富的原始資料及前人的成果而又成功的運用西方的觀點,因而他的論文一方面言而有據,考證精詳,一方面又有創新的見解。韓南教授收藏的清末民初小說和寶卷,是如何得來的呢?早在上世紀50年代中,韓南在倫敦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時候,他的指導教授西蒙(Walter Simon)建議他以中國古典小說《金瓶梅》為對象作研究論文。
1957年,對於中國來說,是整風運動和反右派鬥爭的一年,中國的知識分子多處於難熬的狀態下。韓南在這種背景下,卻得到機會在北京進修一年。
他通過中國對外文化聯絡部門的安排,住在東單的船板胡同,只要有時間,他必定去北京圖書館、首都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查閱文獻資料,同時,他也時常向鄭振鐸、傅惜華、吳曉鈴等先生求教。而鄭振鐸不僅幫助他得到了人民文學出版社根據1933年影印本重印的《金瓶梅詞話》,而且還介紹他去東城區中國書店的一個內部供應專家學者圖書的門市部,在那裡,韓南又結識了幾個「老夥計」,「老夥計」們對年輕的韓南特別熱情,處處關照他。
當時的一般公家單位,如大圖書館、研究所採購線裝書,多著眼於宋元舊槧,明清佳刻或名家抄校稿本,而對清末民初小說、寶卷則不甚看的起。由於並非有計劃地去徵集這類書籍,故積數十年之所藏才形成如北京圖書館的217種(其中鄭振鐸藏書91種)、北京大學圖書館的186種,這和他們被冠以國家館及中國第一高校館的名稱是不匹配的。即使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的60種左右,也是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北平所購。
不少近、現代藏書家對這類「不登大雅之堂」的印刷品,在他們的搜羅範圍內也予以剔除,況且那時沒有人作研究,也很少有人看得上眼,故更談不上有人專門收藏了。
韓南慧眼獨具,他認為這些通俗讀物廣泛地流行於民間,必定有它的道理,近代的小說、寶卷雖然都是較近的出版物,但都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要了解近代社會百姓的閱讀傾向以及信仰,這些東西都是研究的見證。他還認為西方的文學研究者可以從寶卷的研究中了解封建時代市井百姓們的生活、語言、想像、信仰、情感、藝術等。
他的看法得到了吳曉鈴等先生的讚賞。從此,韓南從有限的經費中「節衣縮食」地拿出很大一部分費用致力於搜求這類書籍。上世紀50年代,人們工資不高,物價甚低,書價也相對便宜,所以一部清末民初的小說或寶卷,一般是幾毛錢或多至一二元而已(這從每種書的最後一頁上貼的小標籤上可以知道)。在「老夥計」們的協助下,他終於買下了不少這類別人看不上眼的小冊子。
由於知識分子思想逐步開放,學術研究領域的不斷擴大,在今天看來,當年韓南有心收集的這些小說、寶卷,已開始凸顯出其內在的真正價值。
在韓南藏的小說中,有10餘種較為難得。我曾專門作了一次查對,即是看《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明清小說研究中心文學研究所編,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年版)中有沒有著錄。因為《總目提要》是國內100餘位專家學者參與編纂的學術著作,他們曾查核過國內的許多圖書館館藏,收錄的下限是清末,即是以辛亥年(1911)底成書或出版者為下限,應該說,是收通俗小說最多的一部專著了。
然而在韓南的收藏中,仍有一些《總目提要》未著錄之書,如:《新刻桃花庵》4卷24回(清宣統元年濰陽成文信刻本)、《閨閣才子奇書》4卷(清光緒三十二年上海書局石印本)、《圖像新撰五劍十八義》4卷40回(清光緒二十六年石印本)、《繪圖劍俠飛仙傳》6卷40回(清末民初石印本)、《繪圖三下南唐全傳》4卷53回(清末民初上海錦章圖書局石印本)、《繪圖紅情快史》6卷56回(清末民初石印本)、《繪圖花月因緣》16卷52回(清末民初石印本)、《新編韓湘子九度文公道情全本》4卷(清末民初上海鑄記書局石印本)、《繡像金鐲玉環記》30回(清末民初上海錦章書局石印本)、《麒麟牌》3卷(一名鄭元和,清末民初上海石印本)。
按:上述10種或因有其他書名而未能查獲,尚盼方家指正。此外,《總目提要》有著錄但版本不同者也有多種,如《繪圖睢陽忠毅錄》4卷20回(清末民初石印本),《總目提要》作《錦香亭》4卷16回。寶卷是中國封建時代的產物,也是民間宗教思想和民間通俗文化的載體,它反映了那個時代下層民眾的宗教信仰和文化生活,雖然不為士流所看重,甚或為官僚階級所鄙薄,但作為一種講唱文學形式,質樸直觀,通俗易懂,故所體現的多是民眾的心聲。
車錫倫《中國寶卷總目》是一部關於寶卷的重要工具書,其綜合國內外公私百家收藏的寶卷,約計1585種,版本5000餘種,其中十之七八為手抄本(包括1950年以後的抄本)。
韓南所藏寶卷在《寶卷總目》中未著錄者有:《如意寶卷》2卷,民國文元書局石印本;《新編合同記寶卷》2卷,民國石印本;《觀音靈感寶卷》1卷,民國上海宏大善書局石印本;《新編田素貞寶卷》2卷,民國上海廣記書局排印本;《新出曹正榜修鞋記全本》1卷,民國上海槐蔭山房石印本;《新抄經卷合刻》10種(又名《花名寶卷》),民國石印本;《五常寶卷》1卷,民國十年(1921)鄭小康等集資杭州武林印書館石印本;《阿育王寶卷》1卷10種,民國十三年(1924)上海翼化堂石印本。
韓南藏本中,《寶卷總目》未及著錄版本者30餘種。如《張氏三娘賣花寶卷》1卷,民國寧波百歲坊學林堂書局本;《雙鳳寶卷》2卷,民國上海惜蔭書局本;《普通福緣寶卷》2卷30回,民國六年(1917)上海姚文海書局本;《最新繪圖梁山伯祝英臺夫婦攻書還魂團圓記》2卷,民國上海椿蔭書莊本等,皆石印本。
從寶卷的流傳來說,明代刊刻的本子本來就很少,國內圖書館中所存僅10種左右,而清初的本子也難得一見。1986年,我在美國做訪問學者時,於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內看到3種明刻本,那是《靈應泰山娘娘寶卷》《救苦忠孝藥王寶卷》、《泰山東嶽十王寶卷》。
目前公家單位和私人收藏家所有的多是鹹豐、同治年所刻或以後的版本(包括抄本)。車錫倫《總目》序中有云:「法國、美國、加拿大、英國等國學者和研究機構也有零星的收藏。據筆者《中國寶卷總目》統計,海外收藏中國寶卷約近250種,大部分是印本,手抄本絕少。」而燕京館所擁有的這批韓南藏寶卷(原來館藏僅10種左右),則是車先生和大陸研究者所不了解的。所藏寶卷的數量,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至少可以補《中國寶卷總目》之不足。
我對寶卷沒有研究,但是韓南藏有的一些寶卷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使我頗感興趣,如《太華山紫金鎮兩世修行劉香寶卷全集》2卷(民國蔣春記書莊石印本),此書流傳甚廣,《寶卷總目》即著錄此書版本計44種,但卻無此本。我不在乎此本的版本價值,而著眼於此本卷末有蔣春記書莊發行書目及每書之定價。
再如《善宗寶卷》1卷(民國十一年﹝1922﹞上海宏大善書局石印本),此本不僅有內頁,更有上海宏大善書局圖及發行圖書目錄、價錢。又如《菱花鏡寶卷》2卷(民國寧波朱彬記書莊排印本),書後有朱彬記書莊發行善卷目錄。
幾十年來,很少有人在這上面作文章。有極少數人知道它的重要,但是不容易或無緣見到,也就無法去做研究。另一種是不了解這種通俗圖書在當時社會流通的重要性,認為是封建迷信,因此就更談不上什麼研究了。
實際上這種有發行目錄及價目者,對於研究中國近代、現代出版史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材料。試問,這10多年來出版的有關出版史專著用過此類資料嗎?沒有或幾乎沒有。圖書之書價,包括明代、清代和近代的書價,研究的學者很少,即使是研究貨幣史的學者也難得一見明代的書價(國內有數篇寫明代書價的文章,但作者都沒有見到第一手原書上的書價,都是人云亦云,沒有新意),而清代開國距今雖僅300餘年,但可看到的原物書價也不多見。所以,近代包括現代的舊書價格凡有第一手資料的就必須注意保存。
順便說一句,燕京館還藏有百餘種北平、上海、蘇州、杭州等地舊書店的線裝書銷售書目,就因為載有經史子集各類圖書,且有卷數、作者、版本、售價,而被我移往善本書庫「特藏」起來,我相信,總有一天,這些「線裝書銷售書目」一定會有人研究並派上用場的。
韓南是一位在學術研究上非常慷慨的學者,他不僅時時提攜後學,把他尚未出版的研究成果與同道們分享,而且一旦他不做某類研究項目後,又會把有關的圖書資料送與朋友、學生(筆者也曾得到他贈送的涉及中國古典小說研究的圖書,大部分是臺灣的出版物,包括《金瓶梅》《肉蒲團》研究的著作,及香港明河社版附有彩色插圖的《金庸作品集》等)。
他認為:書和文獻資料都是為人所使用的,你不利用它,它就處於「沉睡」狀態,你用了它,或許會給別人以啟迪。所以,韓南將他不再使用的小說寶卷捐獻出來,用韓南的話說,是讓它們「物盡其用」。
「哈佛燕京」,作為一個美國大學內的研究性質的東亞圖書館,本著「學術乃天下之公器」之理念,敞開大門,面向研究者,而絕不是「奇貨可居,秘不示人」,我們歡迎一切研究者來利用「哈佛燕京」的館藏,包括這批韓南藏小說及寶卷,以便發揮它應有的作用,這也是韓南教授贈書「哈佛燕京」的本意。
文章來源於「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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