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無郭襄完整版（青春文學景洪鎮裡的假）

2023-04-18 10:41:33

1

「郭襄？」

「對，你認識她嗎？」屏風後的聲音興奮不已，偶爾夾雜著幾句法語，在這個梅雨季節的江南水鄉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奇妙契合。

遊知雨坐在雕花窗欞的裡間，不用出去也可以想得到，外頭那位年輕客人是如何手舞足蹈地用半中文半法語描述著自己的一見傾心。

平生一顧，至此終年。她在紙上寫寫畫畫，不覺間就冒出了這一句話。她怔了怔，失笑搖頭，隨手將它划去。

在外面屏風後心潮起伏的客人好不容易講述完後，遊知雨清清嗓子，將選好的碟片輕輕放進留聲機裡。

「先生，準備好接受溯夢了嗎？」

五年前在景洪鎮定居下來，遊知雨開了一家溯夢館。

之後她的溯夢館名聲大噪，吸引了不少人慕名來到景洪鎮，只因為——她那帶有魔力的聲音。

客人進入溯夢館，將經歷講述了一遍，她記下後，再挑一首適合的曲子給客人。當留聲機裡悠揚的輕音樂響起時，她便用她那具有魔力的聲音，將先前那番講述娓娓道來，客人只需躺在長椅上，閉目靜靜聆聽即可。

拉下窗簾，昏暗的溯夢館中，每個人都能在這裡令「情景重現」，追溯以往最難以忘懷的片段。

遊知雨的聲音不能改變歷史，卻能讓他們再次體會一番曾經的刻骨銘心。伴隨著婉轉的曲聲，腦海中一草一木浮現，仿若光陰逆流，置身當年，宛若又回到了念念不忘的前塵往事。

由臺灣富商一擲千金，只為再嘗一次幼年貧困時母親親手做的糯米餈粑；有中年喪偶的大學老師跋山涉水，只為再嗅一嗅戀人在他胸口別的那朵白色梔子花；還有各奔東西後逐漸疏離的好友，想回到青春而張狂的歲月，再打一次酣暢淋漓的籃球……

太多的片段和傾訴，使得遊知雨不過才雙十韶華，卻像一個暮年老者，看遍人世悲歡離合。

但接下外國友人的單，替他：「情景再現」，找尋夢中的那個「郭襄」，這還是第一次。

仿佛東西方文化來個莫名的大碰撞，荒唐得她講完都難以理解那份心情，於是忍不住掀開簾幔悄悄走出。

屏風後的那道身影躺在長椅上已睡去，正沉浸在於「郭襄」的初遇中。等遊知雨走近看清那張年輕的面孔時，她不由得一愣，接著暗罵一聲，「竟是個假洋鬼子！」

長椅上的青年睫毛微顫，唇邊含笑，哪是什麼外國友人，分明是一個無比純正、白皙又漂亮的中國男孩！

中國人居然還有不知道中庸的？遊知雨深吸一口氣，忍住想把男孩拎起來問他是不是故弄玄虛的衝動。曲聲暫停，男孩緩緩睜開眼，溯夢結束。

屋中吊燈暖黃，任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醒過來，都會先緩一緩，半天才能回過神來。

還不等遊知雨上前遞茶，男孩已經雙眼發亮，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太熟練的中文脫口而出：「郭襄。」

他激動得難以自控，無視遊知雨的驚詫莫名，從長椅上一下翻起，歡呼著：「東邪！tu es小mon東邪？」

遊知雨會多門語言，一聽便知，這句話是說——東邪，你是我的小東邪。

2

華裔Maupassant，自小隨母親定居法國，中文名陸京士，不久前他作為交換生回國念書，在一次盛大的漫展上遇見了他的「郭襄」。

我在萬人中仰望你在萬人之上，有時候動心僅僅就只是那一瞬間的事。

確切地說，那是一場cosplay表演，cos的是《金庸群俠傳》。在俠骨柔情的背景音樂中，一個個膾炙人口的英雄，紅顏相繼出場。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輪到郭襄時，配上的獨白是一段網上很出名的書迷為郭襄做的詩。

「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還不說話；

我坐著的毛驢一路滴滴答答，我帶著的倚天喑啞；

大家說我愛著楊過大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其實我只是喜歡峨眉的霧，像十六歲那年綻放的煙花。

……」

扮演郭襄的小姑娘明眸皓齒，穿著一件杏黃的衣裳，在燈光下耀眼奪目，走過舞臺上的人造煙霧時，還發出了一聲嘆息，恰好契合那首詩的結尾，叫人悵然若失，半天回不過神來。

Maupassant的中文其實並不好，一首詩聽得似懂非懂，但卻神奇地直擊心靈，讓他如墜幻境，眼裡全是那道杏黃身影。

等到他追去後臺時，人已不見蹤影，他遍尋未果。他有著法國人的浪漫情懷，也相信中國人「冥冥中自有天定」的緣分。總之，在人群裡那樣的一眼，他便覺得自己墜入愛河了。

帶著這樣的執念，他背上背包，獨自來到了這座江南小鎮，找到了傳說中的溯夢館。

景洪，溯夢，兩個名字都有他太貼切了，他想，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果然，在迷迷糊糊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見到了他苦苦尋覓的姑娘。她站在暖黃的吊燈下，微蹙著眉，讓他耳畔驟然響起當初舞臺上的那聲嘆息。郭襄就站在他眼前，原來不是在峨眉安家，而是在溯夢棲身。

遊知雨不厭其煩地再次解釋著：「Maupassant先生，我想你認錯人了。十五歲來到景洪鎮後，我便再也沒有踏出這裡一步，你見到的『郭襄『不是我，你明白嗎？不過面容相似而已……」

「叫我陸京士」。陸京士愉快地打斷，眨眨眼，用蹩腳的漢語一字一句道：「我和你一樣，也是中國人。」

遊知雨後退一步：「是，你也是中國人，可那又怎麼樣呢？難道就因為你是我的華裔同胞，我就要迎合你。冒充你的一見鍾情？」

她的語速飛快，面前高出一個頭的漂亮男孩衝她笑著，顯然一時沒聽懂，也不打算聽懂。

「我決定暫時在景洪鎮住下，就住在溯夢館裡。」他不熟練的中國話說得極慢，但字字句句又表達得十分清楚，「接下裡你所有的營業時間我都買下了，以雙倍的價格，可不可以？」

男孩的眼眸亮如繁星：「請你做我的漢語老師，我想了解中國的武俠文化，了解金庸。」

電燈暖黃的光暈投在遊知雨的臉上，她抿了抿唇，聲音無來由地失去了底氣。

「三倍。」

「你這樣破壞規矩我真的很為難，我開這個溯夢館不僅僅是為了錢的，我是想幫助更多的人……」

「四倍。」

「你別逼我了，Maupassant先生，哦不，陸京士……」

「五倍。」

「好，成交，我住樓上，沒事不準爬樓梯，最多住兩月，有沒有意見？需不需要籤合同？」

3

五年前的遊知雨，如果被人用金錢誘惑，一定會義正言辭地拒絕，但五年後的她，孤身一人在景洪鎮定居，知道錢有多重要。

琴棋書畫詩酒花，哪些屬於五年前的她：財迷油鹽醬醋茶，才屬於五年後的她。

溯夢館門外，陸京士興高採烈地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有人好奇來問，他便眉開眼笑回答：「因為這裡的老闆娘被我包下了。」

坐在門邊正捧著熱茶輕呷的遊知雨，一口茶水差點噴出，趕緊手忙腳亂地糾正：「不是的，是溯夢館的業務暫時被包下了。」

打發走好事者後，遊知雨衝陸京士磨牙：「你的中文果然要好好教一教了。」

陸京士無辜攤手，笑得卻像一隻小狐狸。

景洪鎮的天總是水霧朦朧的，一年到頭難見幾次陽光，像是恨鎖深閨的怨婦，愁眉不展，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坐在門邊呷茶發呆的遊知雨，眼神卻又似個暮年老者，無悲無喜，放空一切，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與陸京士第一次見到的「郭襄」截然不同，卻又讓他莫名心安，他靜靜地在她身旁坐下，學她的樣發呆。

五倍的價錢換來的業務著實簡單。白天，遊知雨帶著陸京士到處走走看看。景洪鎮的景物向來別有一番風味，沒下雨時他們便去划船，蕩漾開一層層的霧氣；下雨就撐一把傘，並肩走上青石橋，看雨打青荷。

到了晚上，遊知雨就給陸京士念書，講金古溫梁，講長河落日，講刀光劍影裡的盪氣迴腸。

燈下陸京士聽得很是認真，但礙於客觀原因，常常聽不太懂。比如江南七怪與丘處機打賭，一尋郭靖，一尋楊康，耗費年年歲歲，搭進一生只為當日嘉興煙雨樓上的一個賭約；比如曲洋與劉正風，一琴一蕭，高山流水引為知音，最終合奏一曲《笑傲江湖》，相視而笑，永別人間；再比如蕭峰本為契丹人，卻為了兩國和平劫持了大遼皇帝，最終自盡於天地間，用一人之命去化解兩族之怨，為百姓換來數十年的和平……

這些泛黃書頁裡的浮光一瞥，陸京士通通都聽得一知半解。遊知雨也懶得解釋，只是打了個呵欠，準備上樓睡覺，順便說了一句：「中國人的狹義精神你是不會懂的。」

陸京士拉住她，急了：「我也是中國人！『』

遊知雨故作驚奇，抽出袖子，轉身低估了句：『假洋鬼子。」

4

在陸京士住下的第九個夜晚，遊知雨被少年推醒，醒來後臉上的淚跡還未乾，看到少年後便一聲尖叫，一個枕頭砸去：「誰讓你上來的？你這是違約，要加錢的，你知道不知道？」

陸京士單手接住枕頭，等著無辜黨的大眼睛解釋道：「因為……你哭……很兇……」不甚流利的中文概括了原因。陸京士半夜聽到樓上傳來的哭聲，及至他爬上閣樓，推醒遊知雨之前，她還哭得很兇，眼淚開閘般止不住。

知曉原委後，遊知雨有些窘迫，伸手就胡亂往臉上抹去：「我在聽以前的錄音，才不知不覺陷進去……」

那帶有魔力的聲音，錄下過往的片段，連她自己都不能倖免，恍惚間便墜入前塵。

「你在聽什麼？」

床頭等下，陸京士好奇地開口，伸手就去扯遊知雨的耳機。遊知雨臉色一變，連忙躲開：「喂，管你什麼事？我給自己溯夢不行嗎？」

「原則上說，還真的不行。」這一回，陸京士直接甩法語了，一連串流利的法語拋出，正經而又頭頭是道，「合約上有註明，捏接下來所有的營業時間都被我包了，你不許招待任何一位客人，包括你自己。」

頓了頓，他補充道：「如果違約，雙倍賠償，也就是你平時溯夢價碼的十倍。」

原來純良的小羊羔下面，真身竟是一直狐狸。扮豬吃老虎，猝不及防給他扳回了一城！

遊知雨咳嗽兩聲，迅速把下耳機關機。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她抬起頭，露出一個諂媚而又理虧的笑：「陸京士同學，良辰莫負，你去把書架上的書拿來，我給你念文章，好不好啊？」

最後的「啊」字拖長了尾音，陸京士抖了抖雞皮疙瘩，露出「雖然嫌棄但勉為其難答應」的表情。

當他終於起身去拿書時，身後的遊知雨長籲一口氣，而他也在這時，撇去一臉嚴肅，兩眼一晚，得逞般地笑了，光影下只露出一口大白牙。

「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儻瀟灑的少年……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古高昌人那樣固執：『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片就是不喜歡』。」

這一回念得有些傷感，陸京士卻聽懂了，興高採烈地衝遊知雨筆畫著：「就是說我喜歡的東西，不管如何我都會喜歡；我不喜歡的東西，就算再好我也不要。」

以陸京士的中文水平，能這樣表達出來已是不易，遊知雨難得收起刻薄，在燈下寬容地點點頭。

今夜似乎格外靜謐，連她念書的語氣都不由得放柔幾分。

「就知道我理解對了，因為我也有這樣的感受啊。」得到肯定的陸京士很開心，漂亮的一雙黑眸望向遊知雨。

遊知雨忽然就臉紅了，只因第一次被異性這樣注視。陸京士攫住她的眸，一字一句道：「就像你，我喜歡你，所以即使你脾氣差，小氣又貪財，有再多缺點，我也還是喜歡你。」

遊知雨愣了，陸京士卻笑了，支起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Ma che rie，晚安，好夢。」

直到陸京士下了樓梯，遊知雨仍未回過神來，暈暈乎乎的，兩頰緋紅。

不知過了多久，閣樓上傳來了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我睡不著啊。」

樓上樓下燈火驟亮，陸京士探出一個腦袋，一個枕頭從天而降：「陸京士，來戰！你聽過雁門關大劫嗎？」

5

在合約即將到期的前一周，遊知雨接到一個電話，掛斷電話後她便坐在門邊發呆，連陸京士買了好吃的回來都沒發現。

陸京士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遊知雨這樣發呆了，他們熟識後，她發呆的時間就少了，整天都是打打鬧鬧的，倒越來越像他第一次遇到的那個「郭襄」。

陸京士正要開口。遊知雨已經抬頭，拉住他衣角，奇怪地問道：「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郭襄』？」

問題太突然，陸京士愣了愣：「為什麼這麼問？」

遊知雨面無表情：「你只管回答便是。」

陸京士在她身旁坐下，想了想。扭頭道：「你就是郭襄，郭襄就是你。」

遊知雨搖頭：「不算。這樣吧，你是喜歡第一次遇到的郭襄，還是喜歡在景洪鎮遇到的我？」

陸京士眨眨眼睛，還當真回憶起來：「嗯，第一次遇到的郭襄……」他的漢語已經說得比較流利，會表達的詞彙也越來越多，這次居然用上了「驚豔」這個詞。

「你從舞臺上走來，穿一件杏黃色衣服，煙霧籠罩下我都有些看不清你的臉，但你發出一聲嘆息。那一刻，好像有什麼擊中了我的心。驚豔，對，你就像一個驚豔的夢……」

陸京士撐著下巴，痴痴呢喃，看得遊知雨無來由地煩悶，一下站起「我明白了。」

她徑直入了屋，；；留下陷入回憶的陸京士還傻傻坐著望天描述，忽然轉過頭，笑容燦爛地做出總結性發言：「但我還是喜歡在景洪鎮遇到的你。」

他笑容燦爛。旁邊卻空空如也，本該等他回答的人卻早已不見蹤影，叫他莫名其妙，不知發生了何事。

閣樓上的遊知雨縮在被窩裡，耳機裡傳來自己曾經錄下的那一段幸福與不幸。

五歲時一家人去的遊樂園充滿歡聲笑語，漫天的氣球飛舞著，像個無憂無慮的童話世界；

八歲時參加歌舞比賽，她和妹妹在舞臺上蹦跳著，媽媽的DV機全都錄了下來，兩隻美麗的小天鵝最終奪得第一；

十三歲參加學校運動會，缺心眼的妹妹報了三千米長跑，最終堅持不下來，她在中途神不知鬼不覺地「頂包」，到終點時還被對妹妹有好感的男生攙扶住，緊張地問有沒有事……

太多美好的片段和溫暖的回憶，卻都終結在她的十五歲。

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像個夢魘，吞噬了她的一生。

耳機裡是她泣不成聲錄下的最後一句：「對不起，知雨。媽媽……選了知晴。」

啪的一聲，鏡面破碎，遊知雨一下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不要再溯夢，不要再被自己的聲音陷入那個絕望的深淵中。她抱住膝蓋，久久的，在黑暗中無聲地哭了，口中呢喃道：「為什麼要放棄我？我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是媽媽的孩子啊……」

6

遊知雨其實還有個妹妹，她叫遊知晴，她們是一對天生患病的雙胞胎。

十五歲那年，遊知晴貪玩，做了一件不可逆轉的錯事。

她自小喜歡動漫，長大後更是加入額社團，玩起了COSPLAY。那一年，有對動漫裡的小姐妹很出名，是COS圈的熱門，遊知晴也買了道具回來，打算拍攝。

遊知晴拉了遊知雨一起來玩。妝容的最後，是動漫裡姐妹花最具特色的象徵——

一個紅臉，一個藍臉。

為此，遊知晴準備了兩桶顏料，她自潑了後，又笑著潑了遊知雨一臉。就是這兩桶顏料誘發了她們的病，把她們推向了鬼門關。

她們過敏了，裝扮沒多久就全身發燙髮紅，臉上更是迅速腫起，一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是的，她們患得是皮膚病，一種及其罕見的過敏性皮膚病，在不被刺激下，和正常人一樣，完全不受影響。

遊家父母從小叮囑，卻還是沒能防到小女兒的貪玩及大女兒的心軟妥協。

重症室裡，醫生緊急通知家屬，手術需要輸一種免疫蛋白，可醫院的庫存裡只有一支了，市裡只有另外一家相隔甚遠的醫院才有，但手術已經刻不容緩。

那是一道世間最難做的選擇題，醫生叫家屬快點做決定，先用這支免疫蛋白救誰。

貼在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外，遊媽媽哭到崩潰，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叫她如何選？

但她到底還是選了。在不停的催促下，她終是在手術協議書上籤下三個字——遊知晴。

她到底選了妹妹，選了遊知晴，放棄了一向更溫順的遊知雨。

「知雨，你會原諒媽媽的，對嗎？你是那麼聽話的孩子……」

抵在玻璃窗上，遊媽媽哭成了淚人。如果可以，她寧願躺在裡面的是自己。

也許是老天的仁慈，在遊知雨手術進行到一半時，醫院在藥庫裡找到了另一隻免疫蛋白，及時給她做了手術，讓她撿回了一條命。

就這樣，兩姐妹都順利從鬼門關裡被搶救回來，但遊知雨還是不夠幸運，因為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她留下了不可逆轉的後遺症，她的皮膚極其脆弱，此生都不可能再見陽光，稍不留神就會過敏喪命！

她才十五歲，但這輩子已經有太多事不能做了，她不能曬太陽，吃海鮮、遊泳、化妝，甚至冬天待在溫度過高的空調房裡都可能受刺激!

生命裡一下有太多的「不可以」，才十五歲的花樣年華像瞬間枯萎一般，還來不及享受青春，便已滄桑如暮年老者。

7

身體修養好後，遊知雨要求父母讓她出去獨自生活。她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車。

她要去的地方是一處不出名的南方小鎮，但卻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景洪。

她早已查得清楚，這裡常年下雨，一年到頭有陽光的日子屈指可數，最適合她定居了。

是的，她要一個人定居在這裡，遠離親朋好友，遠離過去那個溫馨的家。

她沒有什麼想法，只是一時難以面對家人。他們越愧疚，對她越好，她就會越害怕，害怕再一次被拋棄。

既然她已經不能正常生活了，不如在景洪鎮定居下來，往後的歲月一個人悲歡自嘗，總比留下成為一家人的累贅，相看兩厭的好。

但是兩個月後，父母與妹妹也來到了景洪鎮看望她。

那時她的溯夢館已開啟一段時日，生意漸漸上門，她能靠自己的聲音養活自己了，也能適應一年到頭陰雨連綿的日子。

父母終究不放心，希望她和他們回去。她情緒很平靜，分析得也很客觀：「我沒有恨你們，只是我的確回不去了，這裡才是最適合我的地方。我的病你們也清楚，離開這裡，我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她用最理性的語言，掩蓋了自己最感性的情緒，最終說服父母，讓她一輩子在景洪鎮定居。

他們說，逢年過節都會來看她，等以後就都全部搬到景洪鎮來，一家團聚。

對此遊知雨只是淡淡道：「以後再說吧。」事實瞬息萬變，沒有什麼是永恆絕對的，等到那個時候能實現了，她再來發表意見吧。

她變得冷血涼薄了，卻在送父母妹妹離開後的那個夜晚，一個人縮在被窩裡，一遍遍地聽著錄音，聽著從小到大，直至十五歲而終結的那些幸福片段。

像在飲鴆止渴，夢裡她笑得有多開心，醒來時哭得就有多絕望。

電話是遊知晴打來的，她放假了想來看姐姐。

五年來，她經常來看遊知雨，但遊知雨總是淡淡的，所以兩姐妹的關係也淡淡的，不慍不火，就像景洪鎮常年不絕的細雨。

遊知雨其實是害怕見到遊知晴的，因為她陽光明朗，便更襯託出她的陰暗潮溼。

一晴一雨，明明是相同的面容，周身氣質卻已像個千年。

但這一回，除了害怕，她卻更多了一些別的情緒。真正的郭襄要來了，假貨當無所遁形——就是這種感覺。

從陸京士將她錯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說的那個人一定是遊知晴。

她還是那麼愛玩COSPLAY，四處參加漫展去表演，結交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還能在無意中被人一見傾心。

多完美的人生！遊知雨承認自己在那一刻陰暗地嫉妒了，所以她沒有立即對陸京士說出真相。

可那個傻瓜，居然那麼好騙，始終堅信她是他的小東邪，還和她做交易，出五倍價錢留下來，與她朝夕相對。

她是爭取過的，她問了他究竟喜歡誰，但顯然結果不盡如人意，而她也無法做到那樣卑鄙。閣樓上，黑暗裡的遊知雨呢喃道：「我會把郭襄還給你，就當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陪伴，畢竟我已經一個人孤單太久了。」

8

遊知雨在景洪鎮的咖啡館裡見到了遊知晴，她一路面癱地講述完了全部經過後，臨走時把溯夢館的鑰匙留給了遊知晴。

「你去告訴他真相吧。他還得在景洪鎮待一段時間，你們就暫時安頓在溯夢館裡吧，我去住旅館，祝你們玩得開心。」

跑去旅館的遊知雨，在起初一段時間還奢望過。但陸京士居然很愉快地接受了真的「郭襄」，每天和遊知晴結伴遊鎮，玩得不亦樂乎，一次也沒想過來找遊知雨！

遊知雨一個人站在旅館的窗戶前，從樓上望去，看下面兩道身影遊街串巷，熟絡得仿佛相交多年。

「什麼楊過，分明就是張無忌！」遊知雨恨恨吐槽著，但卻在傍晚遊知晴悄悄上來找她，猶豫著告訴她那個消息時，愣住了！「他真的說，要是跟他去法國？你也同意了？」

遊知晴點了一下頭，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遊知雨，見她半天沒說話，伸手去拉她衣袖，含了討好的語氣：「這次……真的謝謝姐姐了！你是我們的月老，讓我們都找到了對的人。」

遊知雨長睫微顫，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了反應。她轉過身，隨手抹了下臉，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的確是一樁好事，你也正好要留學，以後就同他定居在法國吧。」

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湧出，瘋狂叫囂著，扎小人般磨牙：「陸京士，你個假洋鬼子，以後一輩子都不要讓我在中國看見你！」

離開前，遊知晴在陸京士的堅持下，在景洪鎮組織了一場盛大的COSPLAY表演。那更像是一場化裝舞會，人人都可參與，除了遊知雨。

遊知雨站在窗前，看著下面一群人在狂歡，神色不由得有些暗淡。

尤其是她看見遊知晴在燈光下又扮回了郭襄，而陸京士在她旁邊扮成楊過時，她的心情更是複雜。

她顫巍巍地拿起手機，深吸一口氣，終於做了一個決定。撥通電話後沒多久，就有人來敲門。

小鎮只有一家影樓，今晚COS之夜的主題是「武俠」，影樓早就提前做了準備，購置了一批服裝租出去，遊知雨打電話時，神鵰組的服裝就只剩下程英了。

因為黃老邪的關門弟子要戴面具，小鎮上沒有姑娘想扮她，所以衣服被剩下了。

而這正好給了遊知雨一個機會，她不用化妝也能COS了。她直接換上衣服，帶好面具，拿著長蕭就下了樓。

帶著鐵面具的「程英」左顧右盼，終是隔著人山人海，溫柔地停住了目光。

於千萬人中相遇，一眼萬年，大概便是這種滋味。

她穩了穩心跳，徑直走向燈下那道身影，走向那個「斷臂大俠」。今夜月光皎皎，他既然不來找她道別，那她便主動去找他吧，畢竟人世一場相逢，總歸要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

她明知戴了面具不會被認出，手心卻還是無來由地顫抖著。

正與「郭襄」說話的「楊過」似有察覺，人群裡一襲綠衣，手執長蕭的「程英」，一步步走向他，像隔了千山萬水，只為他一般。

他忽然就心頭一動，也怔怔地像那襲綠衣走去，連身後的「郭襄」都叫不住他。但似乎他判斷錯了，執蕭的旅遊女子裙角飛揚，與他擦肩而過，腳步並未停留。

卻不知，有人在擦肩的那一瞬，與心底無聲道別：「相逢有時，相聚無期。再見，楊過。」

遊知雨站在月下心跳如累，她身後似乎有對話遙遙傳來，斷斷續續，似乎是有關她身份的詢問。

「看那一身應該是程英……虧你扮的還是楊過，你難道不知道嗎？」

「喜歡楊過的不是郭襄嗎？」

「程英也喜歡啊。一見楊過誤終身，很多女人都是喜歡楊過的，不過額的確太多了，你不記得也正常……」聲音越高越遠，喧囂漸漸被拋在身後，遊知雨腳步僵硬，頓了下李，摘掉面具，捂住臉，淚水潸然而下。

她又傻了，她不該動心的。荊棘刺得太疼，她以後不會再為任何人動心了，可這一次……是真的。

9

溯夢館裡，吊燈搖曳，遊知雨躺在長椅上，聽著她為自己錄的音。

這一回，是與陸京士相關的片段。

耳機裡傳來的是最後擦肩而過的畫面，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襲來，長椅上緊閉的雙眸流下淚水，她雙手胡亂地抓著：「不要走!」

她猛地撞到一個人懷裡，抬頭間暈暈乎乎的，與他四目相對。吊燈下，陸京士似笑非笑：「誰不要走？」

遊知雨愣了愣，緊接著發出一聲尖叫，推開陸京士大叫道：「啊，我掉夢裡出不去了！」

事後遊知雨與陸京士並肩而坐，在門邊喝茶望天，互相埋汰對方。兩人你一眼一語，唇槍舌劍。陸京士的中文簡直進步神速，咋也不會被叫做「假洋鬼子」，但也會被她笑成人都分不清的笨蛋。

那時遊知晴拿了鑰匙後，她的確去找了陸京士，但還來不及說出身份，陸京士就已經向她告白，不，確切地使向遊知雨告白。

這一幕讓當時的遊知晴驚呆了，捧著鮮花的手微顫著。反映過來後，她遲疑地點點頭，以姐姐「遊知雨」的身份答應了這份告白。

起初她只是想看看自己COS的像不像，而陸京士又何時會發現。但漸漸接觸下來，她竟真的喜歡上了身邊這個漂亮的少年了。

她產生了「佔為己有」的念頭，並付諸實踐。她不斷安慰自己，畢竟陸京士先遇到的人的確是她，他們只是錯過了。

但在機場，她終於受不了內心的煎熬，將一切和盤託出，這才有了陸京士的中途折回……

「笨蛋，你真的願意陪我留在景洪鎮，一輩子不見陽光？」

「這裡風景優美，挺好的，重要的是……」陸京士湊到遊知雨耳畔，一字一句道：「這裡不僅有假郭襄，還有一個戴面具的真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