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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教學(沈尹默我的學書經歷)

2023-04-22 00:31:08 2

我對自己的書法在有一段時間裡是很自負的。抗戰的時候,不少熱衷寫字的朋友都蟄居重慶,免不了要辦些討論會和展覽會,不過是些苦中作樂的自賞,也確實懷著堅守民族文化的心思。我自然是要參加這些討論會和展覽會的,以為必能收穫有益的批評作為自己書法更進一步的助力,卻不曾豫想到它實在是讓我迷醉的禍苗。

有益的批評其數寥寥,名聲和利益倒紛至沓來。朋友們說,那些名聲和利益是沈二多年勤勞練習的報償,我也以為是深得我心的知音之言。那段時間裡,我真就以為自己是個了不起的大書家了,於是在一九四七年秋假中國畫苑又辦了一次展覽,拿了二百餘件作品出來,都是自己覺得很得意的。如果說我之前參加討論會和展覽會還有虛心請教的想法,那麼這一次已經完全沒有了。當時的情形非常熱烈,耳朵裡都是讚美的聲音。我的狂妄得到了最圓滿的回應。夜靜的時候,看著報紙上連篇的吹噓,仿佛真就有一位大師站在面前。現在想起來,自己的虛榮心竟然淺薄到了怎樣不堪的地步啊!然而就有那麼一天,看著報紙上對我的臨習北碑和溯源羲獻再三再四的吹捧,猛的(地)驚醒了。

沈尹默《歐陽修詩話單片》

我的書法被人質疑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一位朋友說我的書法其俗入骨,至今都讓我脊梁發汗。那以後的約二十年光景,我苦練懸肘懸腕,為從根本上戒除原來的習慣和手腕柔弱的毛病。我差不多是把一切都推到重來一遍的,雖然辛苦極了,但終于堅持了下去。先是練習北碑,那時候練習北碑的人很多,不僅是書法家,社會上一般商店的匾額如果不是用碑體寫的,主人家和顧客都會覺得不太正經。北朝的墓誌出土了很多,我能得到拓本見識多了,對練習書法自然大有裨益。如此五年上下,我手上的力量顯得大了些,懸腕懸肘時都不再覺為難。懸腕懸肘的最大好處是能把眼界擴寬,手的罣礙因此而被清除,心和眼和手都獲得了極為廣大的自由。

大約又過了五年,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這個發現對於我後來的書法理論有巨大的影響,而又為一般人士所不知。我的發現是北碑書法從清朝的乾隆嘉慶開始興盛,到現在有二百年的時間,它經歷了從精氣斂束到粗鄙張狂的根本變化。近來的北碑家們更加的不像話了,竟然把狂怪和惡俗當作最美好的趣味,把能描摹殘碑斷碣上的剝蝕破碎當作最大的本領。我一邊日夜臨寫北碑,一邊惶恐不安。

總是有碑學碑體行將沒落的擔憂,漸漸的就滋生出了追本溯源的念頭。這個時候我已經到北平教書,認識了收藏家朱翼盦先生。有一次,翼盦先生給我看他收藏的宋拓本《東方朔畫像讚碑》,吃了一大嚇,頓時呆了。《東方朔畫像讚碑》是唐代顏真卿的名筆,我自己有石印本,也見過古董家們視若拱璧的名貴拓本,自以為是再熟悉不過的,然而翼盦先生的這一本才使我知道以往所知所見的多是翻刻的偽本,或者是重刻後肥厚不堪的劣本。翼盦先生的宋拓本使我第一次看到了《東方朔畫像讚碑》勢狀的雄強和筆法的精切,簡直震眩失措到了汗流浹背的地步。

唐碑在清代是有過耀目的歷史的,但是到碑學興起之後,唐碑反倒被碑學家們拋棄了,連帶著「唐四家」都沒了生氣,很少人去注意他們。我那時懾於碑學家們的大名,絲毫不敢有自己的思想,對於唐碑絕不在意。翼盦先生的珍藏徹底把我從碑學家們的威勢裡面拯拔了出來,埋在心裡十幾年的疑惑一下子都明了了。

對碑書從北朝到隋碑到唐碑的嬗變過程霎時都清楚了起來,我立時便對翼盦先生說了我的頓悟的結果,翼盦先生高興得不得了,又拿出十幾種唐碑來讓我看,都是煊赫一時的名品。可惜不久我就南下遷居上海,沒有能在翼盦先生那裡得到更多的教戒。要知道看玻璃版和摩挲宋拓本是全然不能相提並論的。失去如此好的揣摩善本的機會,舊的碑學勢力復又把我裹挾了許久,我常常想我的書法進步很慢,與我總是被俗務糾纏卻不能專心學習是有關係的。翼盦先生的幾句話我至今還清楚的(地)記得,他說北碑野而放,一般都認為它多半是經過工匠雕琢的緣故,其實北朝的書家對於書法的理解(的)不夠深邃。他們對毛筆該怎樣去運用也少有真確的認識,這才是北碑欲工而不能的真相。把書法家沒有做好的責任怪罪到工人的身上去,是不公平的。

翼盦先生說:「如果工人能決定文藝的高下,那麼文藝家們的職業豈非太容易去做了?」這句話自然是資產階級思想瞧不起人民藝術的見證,但是說文藝家應有他自己的職責和不同一般的認識則是完全符合唯物主義觀點的。受了翼盦先生的啟發,我立刻發現唐碑無不出自書法家之手,都是有姓名可知的。歷代的書法家非常幸運,在他們的時代,楷書日臻完善,關於楷書的法則正在被發明。唐代的書法家珍視新發明的楷書法則,自覺把這些法則運用到作品中。他們的作品筆法森嚴、結構整飭,歷來書論家豔稱不已的法度就這樣建立了起來。碑學家有一種奇怪的觀念,他們覺得北碑的斑駁詰屈是活潑有趣的,卻把唐碑的法度和嚴謹視為拘束無聊。現今碑體俞發的荒誕放漫,欲把一切的規矩都破除殆盡,便是輕視唐碑所致的惡果。

沈尹默《楷書祝壽十屏》(局部)

虞世南、歐陽詢和顏真卿一樣,都是最講法度的。顏真卿是中國書法歷史上偉大的書法革命家,他在寫出了《多寶塔》這樣的曠世傑作以後,沒有停下革命的步驟。真正的藝術家是永不會滿足的,政治的和藝術的成就都沒有讓顏真卿感到滿足。二千年來有不可計數的文藝家都曾經獲得各種名聲和利益,在這些名聲和利益面前,幾乎全部的文藝家都會迷醉其中。明代的高啟有兩句詩說:「三杯不覺已陶然,此身竟到無何有」,講的就是這種情況。我深受其害,體驗最切,所以有資格來批評,因為這樣真正的文藝家是極少的,書法亦然。真正的書法家其實是沒有幾個人的,顏真卿是真正的一直在革命的書法家,他不滿足於楷書只有理法氣度,於是把目光投向了上古的籀書和篆書。在這個問題上,顏真卿是有家傳的,他的伯祖和祖父都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文字學家,同時代的篆書家李陽冰和顏真卿是好朋友,顏真卿書丹的碑,篆額的工作大多是李陽冰來做,他們兩個人互相欣賞和學習,是唐代書法能夠前進的最幸運的事情之一。

顏真卿晚年的楷書裡面把古籀和古篆都鍛冶了進去,比他自己早年楷書的圓活潤澤已經大不一樣,比虞世南、歐陽詢更是有了完全的變化。顏真卿晚年的楷書講求勢的取向和力的運用。筆畫線條更圓且凝重,筆力雄渾,精氣濃鬱到脹滿。晉衛夫人《筆陣圖》說:「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把多肉微骨者稱之為墨豬,而把多骨微肉者稱之為筋書。後人把顏體稱作筋書是很貼切的褒揚。不懂文藝的人或許會說這樣並沒有如何了不起的地方,我勸他們要多讀些書。明代的王陽明說:「精氣自足則筋力自強,聰明自開」。文藝不是拿來作消遣用的,書法也不是無聊階級的故作姿態,它們是要用來開聰明、增長才幹見識的。我們滿足於名聲和利益,止把書法拿來作炫耀,不憚於用最荒謬、最醜惡的技術去傷害它,以致精氣不足,筋力不強,聰明自然不開,才幹智識又能從那裡去增長起來呢?中國古人發明書法,平日的生活的需要之外,實在是有深旨存焉的。顏真卿的筋書簡直就是碑書,其高明之處卻在他知道學養淬厚,其道盎然的道理。

顏真卿把北碑的寒野用厚貌深文去加以錘鍊,在北碑嶙峋的枵骨上套了一件厚重的胖襖,所以晚期的顏體書法斂鍔韜光,大氣磅礴,比他自己原來在法度中求壯闊的束狹格局要高明許多。這樣的一個境界,我認為才是碑書發展的前途方向,且是唯一的前途方向。用成語來講,它便是「神安氣集」。趙孟頫說蘇軾的法帖肥而無墨豬之狀,外柔內剛,如棉裹鐵,正是最恰當的解釋。我還想加上四個字,就是「如鐵裹棉」。那樣一件胖襖,萬萬不可邋遢油膩,一般意味不到這一層。所以學顏的人很多,卻往往在外形相似而又斷然不似上面驚詫莫名。

沈尹默《澹靜廬詩剩》及《景寧雜詩》卷 (局部)

我的楷書大家一致認為是從唐代的褚遂良而來,這不儘是無根之說,故讓我無由申辯,因為練習北碑和顏楷得久了,常會害怕下筆便敦厚遲重,失了筆鋒提按使轉的飄灑輕靈,於是把褚遂良的《雁塔聖教序》和《伊龕碑》當作矯枉之資。清代的碑學家阮元、包世臣等人持書法南北分派之說,都說褚遂良是北派的書家。我一向對這個說法很不以為然,更對前人將褚遂良看作是北派書家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再明顯不過了。褚遂良固然不能說是南派,但和他們說的其他北派書家也不是一個路數。有唐諸家都竭力要把前代書法中的隸意和碑筆剝除乾淨,希望創造出純粹的楷法,惟有褚遂良在反其道行之。褚遂良在楷法大體鼎定之時,仍不捨得拋棄八分隸字的筆意,只是他的行筆更輕巧靈便,且絕不濫用,所以一般人不太引起注意。褚遂良的書法還有一處和唐代諸家不同的地方,他對點畫的陰陽向背神解獨到,所以他的書法有唐體的莊嚴氣象,且靈活不滯,有步步生動的情趣。這些勾起了我的好奇之心,於是有一段時間是認真學習過的。褚遂良的字有他獨特的構造和風骨,像我這樣有一點書法底子的人去臨寫他的字,其實不難,很容易就可以小有所成,拿出去頗能夠嚇唬住一般的不明就裡的群眾。我自己知道我在褚書上所下的工(功)夫是很有限的,遠不能夠寫出褚書的秀潤和精巧感覺。苦水顧君性情敦謹,也以為我對褚書有精深的練習,故常向我請教,實則顧君的褚字絕肖原作,下筆神似,當世罕有其匹,不是我所能及的,只是我的名氣似乎大些,於是我的褚字也趁勢變得工(功)夫深湛起來。顧君因為算是我的弟子,一般輿論便認為他絕然是不能比我還要好的。說起來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卻可悲得到了極點。

沈尹默《楷書詩軸》

我的行書是抗戰前後才開始正式學習的,主要學習的是顏真卿的《爭座位》以及宋代的黃庭堅和米芾,其他歷代名家的法帖也臨過一些,但多不能堅持,惟有這三家是不曾廢輟的。大概的秩序是先黃再米後顏。慢慢的(地)熟悉了,就沒了個秩序,其雜的寫連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把哪一個當作模範了,間或還按自己的想法囫圇著去寫,一般說的個人風格竟然也漸漸有模有樣起來。很多人說我的行書是學的「二王」,大概看見過我臨寫過幾遍《蘭亭序》的緣故。其實「二王」書法結體高古,臨寫也只能仿佛其七八,依意創作卻是萬難之事,二三分相似之後便再不能精進了。所以我一早就放棄追蹤「二王」。說我的書法宗「二王」應該是諛詞。歷來的書論家最喜歡說的就是這句話,沒有哪一個書法家敢說自己是不學「二王」的。在不知怎樣去批評一件書法時說它是「二王」的苗裔,大概是最沒有風險的,也是作者和觀眾最樂於聽到的話,我卻深以為恥。對自己的行書,我總是不太滿意,因為楷法影響的痕跡太過於深重。在寫行書的時候,筆鋒使轉往往不夠流暢,到處都能顯出牽強來。不夠流暢又會顯得行筆拖沓,筆力柔曼,結體便不能緊湊,氣息便不能綿長。這些都不是練習過北碑就能改進的。多練北碑也許倒要起相反的壞作用。如果天假我年,再多些時日,我應該是能把這些短處一一改進的。我也曾臨習過篆隸、八分諸體,但是只作了解之用,沒有下過太多的工夫,因為筆法迥殊。我認為它們對楷書和行書的學習幫助不大,太過的(地)鑽研甚至有害處。王羲之和趙孟頫都是中國書法歷史上的全能書家,但何曾聽說王羲之寫古籀和篆書呢?趙孟頫雖然寫過六體《千字文》,但那其中的篆書和隸書與楷、行、草書比起來,水平的差距是要以道裡計的。列子說:「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俗語說「術業有專攻」,又說「不搏二兔」,都值得書家們再三去領會。

沈尹默書毛澤東詞《沁園春.雪》(贈周恩來總理)

現今的問題是如何團結書法界的同仁一致完成文藝為人民服務的要求。別處的情況不太清楚,上海是比較混亂的。不僅書學水平有參差,門第宗派觀念盛行,人員成分很複雜。在國民黨反動統治時期,封建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及至帝國主義分子附庸風雅的情況非常多。拿書法家的名頭招搖過市的人如過江之鯽,封建時代養成的文化人、被帝國主義思想灌滿了腦袋的洋博士,都還要把書法說成是玄而又玄的東西,以顯出他們的高人一等。一般人士也頗喜歡出錢找所謂的社會名流寫墓誌、壽辭、匾額等等,覺得這樣可以顯出自己的身份地位。何謂書法?何謂好的書法?早已經被反動階級和庸俗的市井觀念弄得糊塗不堪了。我這幾日拿這些問題與謝稚柳和白蕉諸君進行了討論,他們都是朝氣蓬勃的青年俊彥,是中國文藝的未來希望。白君是近些年我所見書法天分最高的人,對「二王」理解通透,以「二王」體寫的作品形神俱備、氣息連貫,絕無半點的掛礙和不合理的地方,頗有六朝意韻風度。我練過「二王」,懂得個中的難度,所以對於白君是有很多期望的。白君有名士風範,卻還願意和我這個衰朽之人討論書法,言語間也絕無半點不尊重的地方。謝君出身名門,是錢名山的學生,有近十年的時間和我住隔壁,來往很便宜,交談起來較少顧慮。他們能很好的(地)代表各自的一方面,起先我以為他們對待書法群眾化問題會有不同的態度,討論的結果卻讓我很覺意外,他們都認為書法是一門高妙的藝術,要具高明的技巧,書法家要有比一般人更高深的文化,且非一朝一夕所能蹴就。他們都贊成《共同綱領》,以為文藝家肅清封建的、買辦的、法西斯主義的思想,發展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為主要任務是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認為《共同綱領》第四十七條——有計劃、有步驟地實行普及教育,加強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注重技術教育,加強勞動者的業餘教育和職(工)幹部教育裡面,是沒有書法教育的,他們的證據是《共同綱領》第四十五條說:「提倡文學藝術為人民服務,啟發人民的政治覺悟,鼓勵人民的勞動熱情」。他們認為人民政府和共產黨也將一般人民當作是藝術教育的接受者,而藝術家是為人民服務的服務者。他們願意當這樣的一個服務者。毛主席在《論聯合政府》裡面說:「政府應有計劃的(地)從廣大人民中培養各類知識分子幹部。」他們以為這不是讓一般人民都成為藝術家的現實政策,他們都贊同毛主席《新民主主義論》裡面說的,民眾就是革命文化的無限豐富的源泉。因此認為毛主席代表共產黨已經表明了民眾只具備創造原始文藝力量的革命觀點。我自己年紀大了,學習無產階級的革命新思想的過程有些緩慢,曾把這些討論的意見給饒書記和陳(毅)市長做了報告。饒書記和陳市長都很贊同我們進行的這些討論,說要給舊時代過來的知識分子多點時間去學習,但是他們對上海文藝界保持俱樂部做派提出了嚴重的批評,認為文藝家們還有高高在上的資產階級老爺思想。

沈尹默《行書遣興五言詩二首軸》

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的落後文人的潰散奔逃,是和國民黨反動統治的崩潰聯繫在一起的事情,那些落後文人已經自絕於人民,他們不能再成為祖國歷史文化的代表者。毛主席在新政協籌備會上發表演講時說:「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中國反動派,對於他們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的失敗,是不會甘心的,他們還會要互相勾結在一起,用各種可能的方法反對中國人民,那些落後文人會用怎樣卑劣的手段來繼續反對中國人民呢?」在書法而言,他們是一定會堅持把書法當作陽春白雪供奉起來。因為不如此,就不能牢固他們一貫優越於人民的剝削地位,就不能繼續他們用最醜惡、最荒謬、最不能讓一般人民乃至文化工作者理解的所謂書法傳統,去愚昧人民的無恥伎倆。我們要警惕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中國反動派的捲土重來,還要清算他們近百年以來製造的那些醜惡和荒謬。書法在中國有千年的歷史,它是封建時代地主階級的玩物,歷史上的書論都是以文言文寫的,新文化運動以來的理論家們也還是以文言文寫書法文章為根本的立場,慣用題跋、題詩寫語焉不詳的鑿定之論。文言文的表達本來就難得清楚曉暢,書論和題跋之類更是滿紙的勁逸和韻味,甚麼蒼虯老檜、鐵屈銀蟠,甚麼鳳舞瓊花、泉鳴竹澗。我一向疑心書史會要的作者是否知道自己說的是些甚麼?我也拿這些問過旁人,他們卻說我的腦筋已經被白話文運動弄傻掉,儘是些科學和邏輯,算不得是詩人士夫了。然而他們終於沒有能夠解釋清楚翰墨中珊瑚玉樹是怎樣的一種書法。我自己一直在練習古人的書法,大家也承認我有些心得。若連我都看不懂歷朝書論,那麼又如何去說服一般人民相信書法是真正的藝術呢?他們對我臨習北碑和溯源「二王」的吹捧,已然充分表明了他們於書法的矇昧無知。近幾十年以來,詩文、詞曲乃至小說等等都有史著的總結出版,惟書法闕如。那些用唬人的破碎斑駁寫字的書法家們,恐也是知道他們的理論上不得臺面的。如今萬象更新,書法史的總結再也不能遲延了,決不能再把封建和資本帝國主義時代的那些夢話囈語當作真理。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中國反動派,把書法當作維護腐朽生活的救命符,決不能容忍工人和農民階級的染指。因為工人和農民階級一旦掌握了書法,用最通俗的群眾語言,把書法的藝術性講明白了,反動派就會徹底失去他們苟延殘喘的可能機會。他們霸佔藝術,以之為剝削墮落統治服務的根基就會被徹底毀滅。我自己曾經陶醉在書法帶來的名聲和利益裡面,恐有不少人是和我有一樣的經歷和感受。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中國反動派也最喜歡用這些名聲和利益作為籠絡書法家的誘惑,我們要和那些反動文人及反動統治決然分離開,就須明白名聲和利益不是學習書法的目的。書法最初的出現,是為方便一般人民社會日常生活的交往,等到書法被剝削階級霸佔以後,他們反倒說書法與一般人民沒有關係了,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啊!有人問書法能否成為一般人民的藝術呢?我以為它已不是一個問題了。書法本就是人民的,我們曾把它從人民手裡剝奪走了,現在人民要把它拿回去,其實是不必通知我們的。以此之故,我們必得發展為人民服務的思想,必得發展人民的文藝。毛主席在《論持久戰》裡面說:「動員全國的老百姓,造成陷敵於滅頂之災的汪洋大海」,這一句對抗日戰爭來說的話,放在當前也還是有用的。上海書法界的同仁們,須得認真的(地)想一想這句話的意思。我自己曾作(做)過一點書法總結的工作,積攢了些材料,起先用的也是所謂傳統的方法,寫過一些題跋,在幾本書上作了些批語,文字也是文言,現在看來這些工作根本就是無功的。那時候沒有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絲毫沒有想過這些工作,首要的是要擊破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的反動文化的牢籠。今年以來,我把原來的工作做了整理,準備重新開始,以發展人民的文藝思想,希望能夠得到些真正進步有益的結果。

行書杜子美詩句聯

人民需要甚麼樣的書法呢?以前總是把帖學與碑學對立起來,我自己就曾經把碑學當作鍛鍊手腕力量的方法,其目的還是為了學習帖學,其實它們是中國書法進化的不同階段。我從研究顏真卿書法發現了這麼一個真理,現今大家都在學習唯物主義的社會發展理論,對這樣一個真理自然是不以為怪,但舊時代的文藝家們卻很少理解到它。舊時代的文藝家對碑學有著很多的誤會,近一百年以來,碑學書法已經入了魔了,這樣的碑學書法與群眾的革命審美觀念是絕不相容的,斷然不是人民所需要的。秦漢碑碣和北朝碑銘字體方拙,又因年代久遠而剝蝕破碎,顯見得也不適宜普遍的學習。敦煌出土了六朝以迄唐代的歷代珍貴的手抄本文獻數萬餘件,其中只有極少的篆隸,大部分是楷書或者行書,說明帖學盛行於民間。一般人民的日常來往都能熟悉運用帖學書法。如果加以細緻的考證,甚至會動搖封建文人認定的帖學是由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二人開創的觀點。這就好比《後漢書》說紙是蔡倫發明的,而現在證明,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在蔡倫之前早已經發明了紙,蔡倫只是造紙技術的改良家。雖然蔡倫不過是個宦官,但他也是封建統治階級的一分子。封建地主階級和官僚資本主義文人是絕不肯承認紙這樣偉大的發明竟然出自被他們蔑稱為黔首的賤民之手的。跟隨蔣匪幫跑到臺灣去了的國民黨反動派御用文人易君左,編過一個小冊子,旁徵博引後信誓旦旦地說:「可見最初發明紙的是蔡倫。」正是他們不甘心將統治權拱手還給人民的最好例證。帖學亦是如此。敦煌出土文獻和其他考古的成績終將會把「二王」從書法傳統的最高寶座上掀翻下來,「二王」的功績也僅僅在於改良。因他們是東晉的貴族,又得到過唐太宗李世民的吹捧,慣於匍匐在封建皇權下面的地主階級文人,把他們抬舉成帖學的祖師爺,根本上說是要給自己臉上貼金箔。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二王」的書法其實是不好去學習的,我說自己對中國歷代的書法家都還算比較熟悉,大家應該都不會反對吧!我的印象裡面,那些將「二王」掛在嘴邊的封建時代的書法家們,真就沒有幾個是完全按照「二王」定下來的規矩去寫字的。他們也不知道「二王」的字是學不來的,只是都不去說破罷了。我們破除對「二王」和帖學的迷信,知道帖學原本就是古代勞動人民所創作出來的,就應該將它還給今天的工農兄弟。封建地主階級和官僚資本主義文人會擔心一般人民理解不來的書法奧義,我要問一問,這些高高在上者,當達官顯貴們還在把學富五車作為無上的榮耀的時候,有誰去給勞動者講解過紙的科學構造呢?當一千多年前的先民創造帖學的時候,那裡有甚麼奧義去規定他們呢?毛主席說:「有許多知識分子他們自以為很有知識,大擺其知識架子,而不知道這種架子是不好的,是有害的,是阻礙他們前進的。他們應該知道這樣一個真理:就是許多所謂知識分子其實是比較最無知識的,工農分子的知識有時候倒比他們多一點。很多知識分子聽了會覺得不服氣,而這個不服氣,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完全的(地)從舊的、封建的、資本主義的牢籠中掙脫出來。」

一九五〇年七月十九日 尹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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